十、塵土中的星箭

「的確。」露西閉上眼睛,雲朵涼爽的霧靄沖刷過她的身體,凝結的水珠刺痛她的皮膚。她突然感到一股無法解釋的悲傷。「我不肯。我還沒準備好。」
露西和天使們俯視著她,蒂撥開泥土,花園裡露出一個衣領形狀的洞口。她閉上眼睛,將鑰匙放在心口,低聲禱告:
像之前一樣,露西同時看得見也看不見帕提納。它沒有形狀的界線在前一刻變得清晰無比——帶著肥皂泡那種珍珠光的透明——隨即消失。但她可以「感覺」到它在她和其他人所站立的那小片花園周遭成形,散發著溫暖,以及被某種強大力量保護的感覺。
「這不是——」露西碰觸塵土。它脆弱而輕盈,帶著銀色的微弱光芒,就像覆蓋在她父母家後院的塵土。「妳是說——」
露西倒抽了一口氣。「為什麼?」
露西瞪著天空,直到她開始理解是怎麼回事。她看出起伏如浪的大批藍灰色翅膀,不免生出一種類似眩暈的感覺。它們弄髒了天空,厚重得宛如油漆,擋住東升的太陽。粗野的短翅膀拍動著,嗡嗡作響,像一大群大黃蜂。她試圖計算他們的數目時心頭一揪。根本不可能算得出來。到底有幾百個天秤盤旋在上方?
茶杯立刻放回碟子上、椅子推回原位,翅膀在桌旁颼颼開展時,一片暄鬧。突然間,偌大的餐廳似乎變得更小更亮,當露西看到丹尼爾展開寬闊的羽翼時,她感覺到熟悉的興奮感流竄全身。
蒂的眼神與她的交會。「很炫目,對吧?」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一個接著一個橋拱慢慢坍塌進河流中。阿琳說那個男孩——他叫貝內茲——能看見天使,卻不擅長建築。安娜貝拉愛他。她為了當他的靈感來源,一直住在亞維農,直到他死去那天,他一輩子獨身,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鎮民都認為他瘋了。」
露西往下看,在她和丹尼爾的腳底下,地面迅速離他們遠去。她看見那個醜陋的火焰眨了眨眼、顫抖,然後消失,被隱藏在某處的煙霧吞噬。他們身下是白色的現代街道,到處都是完全沒有感受到任何異狀的人們。
「他們是不會。」丹尼爾彎下腰,將一些像雪般積在他腳上的塵土拍掉。
「從妳的嘴巴到上帝的耳朵。」阿琳說,從一個矮胖的銀製小酒瓶倒了某種東西到茶裡。
露西倒抽一口氣,但丹尼爾指向她後方草坪的另一邊。她轉身,在礫石路底四十呎處,現代人行道銜接上來,那女人和狗兒再度出現。狗兒歇斯底里地狂吠,但女人卻顯得若無其事,彷彿她的清晨散步絲毫未受到打擾。
露西點點頭。
他們與蒂只在裡面待了一個小時嗎?為何現在天空是陰暗、深沉如夜晚般的藍?
「我還希望你幫我一把呢,羅蘭,」蒂說,眼睛閃閃發光。「你很會起火,不是嗎?」
他的手指找到塵土覆蓋的銀色星箭。他用襯衫擦拭它,每次他的手指靠近那致命的鈍頭箭尖時,露西都會打個哆嗦。最後,他伸出星箭讓其他人檢視。上面烙印著裝飾字體Z。
「我可以幫助你們找到墮落的地點。」蒂將杯子放在茶碟上。「答案在我的身體裡,但我沒辦法以我或妳所能瞭解的方式向妳說明。這要等到所有古物到位才行。」
「得了,格里葛利,」羅蘭說。「你就直說吧。」
「沒錯。但妳不肯。」
「怎麼査?」羅蘭問道。
然後,當他們周遭的空間變得死寂時,露西聽到一聲幾乎靜默的颼颼聲,就像相互摩擦的棕櫚樹。空氣似乎稍微彎曲,讓每樣事物——棕色屋子、它周遭的一整排維也納連棟公寓,甚至上方天秤的藍色翅膀——劇烈搖擺;顏色扭曲、融化……這就像站在流動汽油上的霧靄中。
透過薄薄的雲間空隙,地勢變得岩石嶙峋、暗黑又山巒起伏。冬季空氣變得更加冷冽尖銳,天使的不斷振翅打破大氣層邊緣的寂靜。
「回到西奈山,對嗎?」露西說。「坎恩和其他人不是應該在那裡跟我們會合?」
因為她甚至不知道答案。
天使們走回無盡的走廊,翅膀沿著狹窄的磚牆沙沙作響。在抵達通往外面的彎曲木製門口時,蒂轉開蓋住窺孔的鐵圈,向外張望。
「妳沒事吧,蒂?」阿琳叫道。
她按住脖子旁的墜飾。當丹尼爾的翅膀再次用力拍動時,它在她的肌膚上跳動。「這個,我們上同一間學校,我……」
「然後妳叫我把頭髮剪掉。」
丹尼爾瞥了門一眼,前額興奮得皺了起來。「事實上,我原本打算在找到第二件古物前,不想提這件事的,但……」
「在我們離開倉庫前,」丹尼爾說。「菲力告訴我,他派去法國亞維農的一名流放者回報,坎恩那組被攔截了——」
「從以前開始。我從未聽過妳那樣說話。你聽過嗎,丹尼爾?」
「而我們的確討論過我的頭髮!我——我跑過一片蕁麻田,追獵某種東西……是狐狸嗎?」
「另一場重聚,」她輕柔地對自己說。當蒂抬起頭時,露西無法判斷她是喜是憂。「等你們拿到第三件古物時會很棒。」
「嗯。」她又蓋上鐵圈。
蒂大叫:「我們飛https://www.hetubook•com.com吧!」這時,火焰灌注熱氣所產生的龍捲風掃過院落,吞噬上百個天秤,將他們抬起送往燃燒的核心,旋轉著他們飛過草坪。
「但妳至少知道第三件古物在哪兒吧?」羅蘭從盤裡拿出一片檸檬丟入杯中,再將盤子傳下去。
「以色列各各他。骷髏地。」
「帕提納有趣的地方在於,」蒂開口,同時也跪下來在花園裡找著某樣東西。「它就矗立在過去和現在的現實邊緣上。我們在這裡,又不在這裡;我們在現在,又不在現在。這是個時空交融的地方。」她拉起一株過大羊齒類植物的葉子,雙手在泥土裡挖掘。「外面的凡人絲毫不會受到影響,但如果天秤如我們所知的那般貪婪,一旦我打開帕提納,他們會馬上朝我們撲來。有那麼一瞬間,當圖書館仍矗立在這條街道時,他們會在另一個現實裡加入我們。」
「我記得妳!」
露西帶頭,站在門廊上——不過就是一堆沾了霜露的茅草——等待其他人,天使從門口走出,丹尼爾挺著胸膛,向後拱起翅膀;安娜貝拉在兩側收攏她厚厚的羽翼:羅蘭將他的金色大理石紋翅膀繞在身軀前方,像個無敵盾牌,阿琳則魯莽地奮力前進,當她的翅膀頂端不小心被門口的蠟燭燒焦時,不禁詛咒了一聲。
露西瞇起眼睛盯住老婦人。「妳在說什麼?」
露西研究著那位老婦。她用力地吟唱,幾乎要嗡嗡低吼起來。當露西感覺到裡面的帕提納完成時,她很吃驚。某種殘缺的東西現在變得完整了,蒂點點頭,雙手放在心臟旁,彷彿在祈禱。「我們現在在帕提納裡面的帕提納。我們非常安全。當我打開那緊鄰天秤的外圍時,信任這分安全感,並保持鎮定。沒有東西能傷害你們。」
「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丹尼爾指向一座在郊外的橋,而它並沒有完全跨越蜿蜒穿越鎮上的閃爍河流,看起來彷彿有半座橋崩毀墜入河道中。「聖貝內茲橋。」
「當妳打開它時,如果發生火災,」露西說,想起那個遛狗的女人在走過圖書館前方草坪時曾消失了一剎那,「這些房子和街道上的人會發生什麼事?」
「簡單的製造原理。這個帕提納始終包裹著圖書館,只要圖書館存在,它就在。為了穿越天秤,我們得打開帕提納,但這樣就會暴露圖書館的所在,而我可不想讓它被天秤那毫無品味的翅膀擠進裡面大搜特搜。」她輕輕拍了拍露西愁苦的臉。「別擔心,親愛的,我已經將大部分的珍貴藏書捐給了梵蒂岡,有些捐給杭亭頓,以及阿肯薩斯州一個毫未起疑的小鎮。沒有人會想念這個地方。我是這裡最後的圖書館員,而且坦白講,我在這趟任務完成後,並不打算回到這裡。」
在飛行了一個小時後,羅蘭的大理石紋翅膀映入眼簾,就在露西和丹尼爾下方幾呎處。他像丹尼爾載著露西般載著蒂:肩膀與她的平行,一隻手臂繞過她的胸脯,另一隻手臂環抱她的腰。像露西一樣,蒂的腿在足踝處交叉,高高的鞋跟在高空中危險地晃蕩。羅蘭黝黑的肌肉包圍著蒂那脆弱、老邁的骨架,當他們時而飛進、時而飛出視線焦距,在雲朵間掀起陣陣漣漪時,他們這對看起來非常滑稽。但蒂眼神中的興奮火花讓她看起來比實際上還要年輕許多,幾綹頭髮飄過她的臉頰,而她的香氣——冷霜和玫瑰氣息——在他們飛翔的天空中飄盪著。
「圖書館得犧牲,」蒂皺起眉頭。「但至少天秤會燒出美麗的火花。」
蒂的手指劃過窄細的黃銅欄杆,沉重地嘆口氣。「我們來得太遲了。」
蒂點點頭。
露西發現,天使的整趟任務就是以那種方式來保護那女人的性命,這感覺真的很奇怪。這麼做才不會發生抹消那女人世界的悲劇,她甚至不會注意到剛才自己已命在旦夕。
蒂對著他們綻放笑容,金色眼眸裡有一抹頑皮的光輝,讓她看起來更像名少女,而不是活了幾百年的老婦。她將一綹閃耀的紅髮別回髮髻,為大家添上更多茶時,他們實在很難想像,這位優雅活潑的人物事實上也是個藝術品。
「他們在哪兒?」一位天秤嗚叫。他推擠過成群的兄弟時,斗篷在藍色羽翼海中纏繞。「他們在這裡的某個地方。」
但帕提納仍舊是敞開的,還能飛的天秤多少發現自己受騙了,被困其中。他們試圖從火焰中飛高,但羅蘭送了另一道火焰將他們擊落,投擲回燃燒的土地,燒掉他們起皺的皮膚,直到這些天秤成為有羽翼的骨骸。
「正是如此,」蒂說。「然後我們只需要用這個包圍住他們。就像他們現在進不來一樣,到時也出不去。等我們安全飛往典雅、古老的亞維農時,困住天秤的圖書館會起火燃燒。」
「不,蒂,」丹尼爾堅定地說。「她還不知道——」
「大功告成。」羅蘭將她載往更高處時,蒂嚷嚷著。
露西幾乎看不出洞口,但它一定就在棕色屋子的煙囪上方。天秤向它衝刺,宛如長著翅膀的螞蟻攻繫一滴掉落的果盤。他們重擊屋頂、草地https://m.hetubook.com.com和屋簷,斗篷因用力降落的衝擊力道而皺成一團;他們到處打量——同時感覺得到也感覺不到露西、蒂,和天使們。
「它是何時坍塌的?」
「妳看,」丹尼爾指著雲朵像懸崖般掉落的地方。「我們到了。」
露西感覺到丹尼爾的肩膀抖了一下,因為他在她身後咯咯輕笑起來。就一對正快樂交往中的人而言,這是個很正常的問題;但它為何讓露西難過?
她小心翼翼地將鑰匙插入鎖孔,手腕在用力轉開鑰匙時震了一下,但它終於向右轉了四分之一圈。蒂沉重地吐口氣,站起身,雙手在裙子上抹擦。
「那是妳打開帕提納的方式?」露西問,很訝異這需要一把實質的鑰匙。
「有天使在這裡喪命。」羅蘭瞪著河流,聲音單調。
露西試著別把丹尼爾和她的關係,與安娜貝拉和貝內兹的關係做比較,但這很困難。天使究竟能和凡人擁有何種關係?等這一切全都結束時,如果他們擊敗了路西法……然後呢?她和丹尼爾會回到喬治亞,然後像正常情侶般,在星期五出門看完電影後吃個冰淇淋?或者整個鎮也會認為她像貝內茲一樣,是個精神不正常的瘋子?
丹尼爾將光環遞給她,露西從親身經驗知道它很重。但在蒂的手中,它似乎輕若羽毛。
「是天秤嗎?」蒂問。「他們仍舊對自己在宇宙平衡中的重要性懷抱著幻想?」
「也許他們去了西奈山監視我們。」安娜貝拉提議。
「準備迅速飛往亞維農。」蒂低語。一個天秤天使有個橫越臉上的胎記,他傾身靠近他們帕提納的界線,像豬尋找食物殘渣般地東聞西嗅時,她僵硬地站直了身體。
「再等一下……」蒂的指尖和穩定的眼神操控著帕提納的界線。露西觀察著蒂,然後是那群燃燒的天秤。她想像帕提納的頂端像斗篷掐注脖子般牢牢抓緊、封住裡面的天秤,勒得他們無法呼吸。
「我在《守望者》的旁注裡提到,第三件古物大概在那附近。那個地方應該是坎恩、葛碧和茉莉的第一站。」
但他們並非獨處。比爾也在那裡。他一直在等,在觀察,希望她的靈魂死在陰濕的埃及墳墓裡。露西陡然睜開眼睛,回到比爾的紅眼無法找到她的現在。「我累了。」她說。
「妳有什麼計畫?」
「天空被他們的羽翼遮蔽,」阿琳顫抖。「還有他們的斗篷。」
蒂在搖晃她的拳頭,另一隻手磨擦著紅色的指關節。然後露西看到了:教堂的木門中央被打破。蒂一定出拳打了門。似乎沒有人覺得,這麼嬌小的女人能製造這麼大的損害是很厲害的事。
「它怎麼了?」露西問。
「說到第三件古物,」蒂低頭看著夾在珍珠手鐲間的一支金錶。「有人告訴你們,你們必須趕緊往下一站移動嗎?」
「不,我已經厭倦只因為愛你便受到懲罰,丹尼爾。我不想和路西法、天秤、流放者或哪邊有任何瓜葛。我不是個棋子;我是個人。我受夠了。」
「好,開始了」
她將手臂高舉過頭,然後非常緩慢而特意地將手臂放下,朝著心臟。露西等待土地開始顫動,或任何事發生,但有那麼一剎那,世界似乎毫無改變。
「我可不想被他們那會勒斷脖子的斗篷纏住,」蒂說。「沒人能在我的房子裡綁走我!」
露西感覺到四周的空氣開始顫動。她繃緊身體,準備迎接另一場時震。但這次天地不是因為路西法接近墮落地點而波動,而是蒂收回了她的第二個帕提納。一道霧靄般的界線往前移動、貼近露西的皮膚,然後通過她,讓她以一種無法言喻的歡愉顫抖起來;接著它不斷縮小,直到在蒂周遭變成一個小光球。她閉上眼睛,一會兒後,將帕提納吸收入肌膚。它幾乎消失了——那是露西曾經見過最美麗的東西之一。
「光芒環繞我們,愛包圍我們,庇護我們,帕提納,保護我們免於必來的邪惡。」
「什麼?」露西猛然抬起頭。她瞇眼盯著天際,在天空扭曲變形、變得更黑時驚恐萬分。暴風雨雲並不會像那個樣子移動。
不。
丹尼爾將星箭收入背包,並將開口拉緊。「不管這場戰爭是怎麼結束的,它的起因一定是第三件古物。有人找到它了。」
一聲野蠻的狂哮從高空傳來,上千個聲音加入。天秤現在看得見這裡了。
「所以妳的暱稱才叫『蒂』(Dee),對不對?」露西問。
「而我們會飛出去,被第二個帕提納包住。」丹尼爾想像。
「喔,露欣達!」蒂大笑。「我在逗妳罷了。我只是在想,妳是否記起了你們最初的相識。」
他們降落在河堤旁一株低垂柳樹的陰影之下,引起一群鴨子拍打著翅膀、興奮地衝進水裡。天使們在光天化日下收攏他們的羽翼。露西站在丹尼爾身後,看著他將翅膀收回肌膚的靈巧過程。它們先從中間收攏,當層層肌肉折疊起純淨的羽毛時,發出一連串柔和的劈啪聲;然後是丹尼爾那薄得幾近半透明的翅膀尖端,在消失於他體內時綻放光芒,沒有在他特別訂製的T恤上留下任何痕跡。
「妳,」露西說m.hetubook.com•com,「妳花了好幾個小時把我頭髮裡的蕁麻挑出來。」
露西畏縮了一下。「有人為此而死。」
「燃燒成過去的陰影,被困住,無法阻止我們。沒錯。大家都準備好要走了嗎?」蒂的臉亮了起來。「啊,就在那兒!」
「我喜歡她說話的方式。」安娜貝拉對露西說。
天使們焦傲地擺動身體。丹尼爾的翅膀僵直,掃視著淡粉紅色的東方天際;安娜貝拉的長指甲撫過她的頭髮;阿琳雙臂抱胸,死瞪著地面,說不出諷刺的話,而露西似乎是唯一不知道蒂在說什麼的人。最後,羅蘭的聲音越過崩毀的橋樑,不祥地在空中迴響。
她記得丹尼爾解釋過,當他們在帕提納裡面時,維也納人看不見他們。他們完全看不見那棟棕色屋子。露西看著一名身穿黑色毛巾布浴袍、頭戴塑膠浴帽的女人跌跌撞撞地朝他們走來,手裡牽著一隻毛茸茸的狗兒。她的房子在通往圖書館前門的那條雜草叢生的礫石小徑旁。那女人和狗兒走上小徑。
阿琳的翅膀在發抖,露西知道她在想天秤曾對她做過的事。露西握住她朋友的手。
蒂和羅蘭看起來彷彿也想伸手握緊露西。
與天使分享正常人生的想法才是瘋狂所在,她在丹尼爾帶著她飛越天空時的每一刻都感受到這點。但她對他的愛卻與日俱增。
「我就知道妳會這麼說。」他往後靠上椅背,凝視著蒂。「請叫我羅蘭。」
「這個,是我打開它的方式,這樣我們才能隨心所欲地使用它。」
「妳變了,親愛的。」蒂說。
「長老們。」阿琳低語。
之後,所有天使一起站在草坪上,伸展著翅膀,高興再度呼吸到戶外的新鮮空氣。
「那麼妳知道墮落的地點囉?」
天秤一直飛進來。院子在刹那間便滿是他們那僵硬的藍色翅膀。他們圍在蒂的內在帕提納之外,對著他們尋獵之物的藏身處露出毫不掩飾的、豺狼般的飢渴目光。但天使看不見天使們、那個女孩,還有安然處於裡面的天人。
她再度喃喃低語那些字眼——光芒環繞我們,愛包圍我們,庇護我們,帕提納,保護我們免於必來的邪惡——露西發現自己在跟著唸。丹尼爾的聲音也加入。
「他們會很樂意殺害天使,」丹尼爾柔聲說。「事實上,他們毫無顧忌。」
儘管街道上的人可能沒看見露西或天使,但他們的確注意到天空。牽著狗的女人不斷擔心地瞥向蒼穹,大部分的人在離開家時穿著雨衣,帶上雨傘。
「妳遲早會知道的,親愛的,」蒂平靜地說,直直瞪著前方彎曲的地平線。「我想,妳至少憶起妳的某些早期前世吧?」
「我就知道你會要我這樣叫你。羅蘭。」她微笑。「我很高興你這麼說了,這讓我覺得你相信我能幫助你打敗路西法。」她對著露西歪了歪頭。「信任很重要,不是嗎,露欣達?」
這問題引起大家的注意。安娜貝拉坐得更直,伸長她纖細的脖子;阿琳則剛好相反,在椅子裡癱坐得更低,手肘倚在桌上,下巴放在交握的手上;羅蘭身子往前傾,將髮辮收攏在一邊的肩膀後;丹尼爾握緊了露西的手。蒂是他們所有問題的答案嗎?
「就這麼辦,」羅蘭十指交扣,皺著眉頭,凌厲地瞪了棕色屋子一眼。像引爆的炸彈般,圖書館從裡面爆炸。天秤尖叫著被送入帕提納的天空,斗篷為手指般的火焰吞噬。
露西環顧桌旁那些她很久以前在劍與十字認識的墮落天使。「沒錯。」
「我想我懂妳的意思,」阿琳說,像猴子般爬上樹枝,舒適地坐在橡樹裡。
一聲尖銳的劈啪聲傳來。
「怎麼了?」露西問。但那時蒂已經打開門,比手勢要每個人離開這棟奇怪的棕色屋子;從外表實在看不出來它裡面如此奇特。
「等等,圖書館得如何犧牲?」羅蘭雙臂抱胸,低頭看著蒂。
一道記憶閃過露西眼前:那個她和丹尼爾被關在埃及的冷冽潮濕墳墓,他的唇是如何壓住她的;他們的身體緊貼著彼此,彷彿是世界上最後的兩個人……
蒂笑著擺擺手要露西靠過來。兩位天使向上打斜翅膀,載著她們,這樣女士們才能交談。
「資源戰爭。」蒂說。
「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露西。」丹尼爾說。「直到我們站在長老前面,我們將永遠不會知道。我們得査出他們的下落。」
「有何不可呢。你們經歷過太多悲劇了,而這是個擁有不屈不撓力量和精神的女孩。這女孩有一次告訴我,即使她被詛咒,她也不會剪短頭髮——曾這麼說過,親愛的——她曾信誓旦旦地頂著一頭亂髮這樣說,因為頭髮是她的一部分,與靈魂緊緊相繫。」
「快下雨了嗎?」露西曾在雨中與丹尼爾一起飛翔過,溫暖的雨水讓他們生氣勃勃……但這片天空看起來陰霾滿布,幾乎是黑色的。
露西並沒有因為被抓到在盯著丹尼爾看而感到尷尬,反而嫣然一笑,因為蒂是站在他們這邊的。「永遠看不膩。」
他們往左傾斜,飛過一座馬廄,吸入乾草和肥料糞便的潮濕臭味。他們從高處往下撲,低空掠過一座教堂,它和鎮上大部分建築物一樣和圖書,由相同的黃褐色石塊砌成。觀光客在熱鬧的咖啡館裡啜飲咖啡,城鎮在正午的陽光中閃耀著金光。
蒂一隻手在嘴旁圈成杯狀,在風中對著露西大喊:「告訴我,親愛的,你們倆是怎麼認識的?」
安娜貝拉別開臉,沒有吭聲。大家魚貫走出餐廳時,氣氛變得凝重,露西很擔心坎恩和茉莉,忐忑不安。她想像他們像阿琳和安娜貝拉一樣被天秤的黑色斗篷困住。
蒂眨眨眼。
石砌的白色連棟公寓亮起燈,人們在窗戶後走動,煎蛋、倒咖啡,提著公事包的男人和穿著時髦套裝的女人走出前門,看也沒看街道中央的天使們一眼,便逕自將車開走。露西假設他們是去上班。
露西注意到一抹黑暗。她確定他們進入基金圖書館時,太陽已經快升起了,那時教堂的鐘聲又響了一次,是四點鐘,微弱的黎明金光在天際閃燦。
然後消失。
她曾經和蘇菲亞小姐有過一段非常不同的談話,蘇菲亞小姐認為信任是漫不經心的追隨,會害死自己。這兩人的外貌如此相似,但從迥異的靈魂所吐出的字眼卻完全不同,露西覺得這點很怪異。
當露西再也看不到天秤天使的羽翼在紅色火焰中燒烤時,地面離他們已有數哩之遙。沒有必要回頭。她只能往前看向下一件古物,朝著坎恩、葛碧和茉莉,以及亞維農飛去。
「不,」蒂說,環顧在橋上圍成一圈的天使。「長老們有他們自己的目標。他們很貪婪。他們想在這件事上分一大杯獎、想像他們的祖先般被人緬懷。如果他們死了,他們想走得像個烈士。」她停下來。「而哪裡是上演殉難場景最誇張的地點?」
「羅蘭,弄場大火災如何?」丹尼爾透過抿緊的嘴唇說。
羅蘭抬頭看向天際。天空更暗沉了,翅膀密密麻麻。
「跟我來!」蒂大叫,沿著籬笆門林立的小巷往前奔。他們跟在她身後慢跑,意外穿過一片南瓜田、繞過一座裝飾精美但荒廢的涼亭,進入一個寬廣茂密的綠色後院。
「但、但是。」露西結結巴巴,「我們不知道葛碧、坎恩和茉莉究竟有沒有成功來到這裡。」
抵達的驚詫情懷如此快速地和從露西手指間流失的時間感交會。他們已經尋找古物四天半了,在路西法的墮落降落在他們眼前時,一半時間已然消逝。
「嗯,第一步,」蒂漫步走到花園中央一株斑點處處的橡樹下。「必須摧毀圖書館。」
丹尼爾安靜了一會兒。最後,透過風聲和天使翅膀在稀薄空氣中的振動聲,他說:「沒有。但我很開心她現在能像這樣說話。」
「他們好接近,」露西說,在蒼穹攪拌時不禁畏縮。「他們看得見我們嗎?」
然後丹尼爾將她抬離地面。他們直竄上升,露西從眼角餘光看見羅蘭的大理石紋翅膀在右邊,安娜貝拉和阿琳在左邊,所有天使都快速且用力地拍動翅膀,散發出純粹刺眼的光芒,從火焰中直直竄出!進入清澈的藍天。
露西用力瞪著她,瞪著她的金眸和精緻的紅髮,以及在他們飛行時,她吟唱的優雅歌聲。她突然想——
「沒錯。」蒂看起來很開心。她對羅蘭眨眨眼。
底下埋了某件東西。
「那是曾祖父的路徑!」蒂微笑著說。
她搖搖頭。
他們毫無希望嗎?他們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們的愛會像中世紀橋樑的橋洪般消失嗎?
阿琳這時拿起一根銀色羽毛,雙手顫抖著。「葛碧的信物。毫髮無傷,所以一定是她自己拔下來的。也許是要給來不及拿到信物的流放者……」她轉開頭,將羽毛握在胸口。「但我以為天秤不會殺害天使。」露西說。
「休息吧。」丹尼爾溫柔地說。
「太棒了,」蒂說。「我也記得妳——」
他們走向橋樑,就像其他對建築有興趣的觀光客。安娜貝拉的姿勢比平常來得僵硬,露西看見阿琳去牽她的手,太陽明亮,空氣聞起來有薰衣草和河水的味道。橋樑以白色巨石砌成,由下方的長橋拱撐起;橋樑入口的一側銜接著一座石砌小教堂所附的塔樓,上面有個標示說這是聖尼可拉斯教堂。露西納悶真正的觀光客在哪兒。
蒂對著露西歪起頭,抿緊豐|滿的嘴唇。
露西屏住呼吸,不敢吭聲。
然後開了個洞,像有陣疾風般的冷空氣進入溫暖的房間。他們向彼此靠攏,翅膀相抵,露西站在中央,他們看著變幻莫測的天際。
「就這麼說吧,我是妳最喜歡的阿姨。妳老是說魔鬼詛咒妳擁有這頭如此濃密的頭髮。妳有點誇張,但妳才十六歲——妳的言行舉止也是只有十六歲的人才會出現的樣子。」
「太棒了,」丹尼爾說。「技術上來說,天秤仍活著,因此不會影響天堂的平衡。但他們會——」
「什麼?」她大叫。「為什麼要去那裡?」
羅蘭抬起眉毛,但蒂已經轉過身。她面對樹幹,朝樹皮裡的一塊節瘤伸出手,像拉動密門般將它拉開、打開樹幹,露出裡面的空間。空間裡的木頭被擦得很亮,大概只有一個小置物櫃大小。蒂把手臂伸進去,拉出一支黃金長鑰匙。
丹尼爾緊握住露https://www.hetubook.com.com西的手。
「我們被包圍了。」丹尼爾說。
丹尼爾的翅膀在她身旁拍動。「他們會找來更多人。我們需要趕緊找到方法離開。」
蒂走到壁爐前,用火鉗將掉落的木頭撥回裡面。「妳會知道的。我們都會知道。」
羅蘭揮揮手,圖書館原先屹立的洞口成為噴出火焰的火山,熔岩河流過草坪;橡樹著火,火焰燃燒過樹枝,彷彿它們是火柴盒裡的火柴。露西感受到燒烤過帕提納的高熱,全身冒汗,覺得頭暈。即使天秤被震波炸毀,在蒂的小帕提納裡,天使們卻完全沒有著火。
「我的確知道。」
「蘇菲亞別想插手這件事。」她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長老們根本不在乎路西法的作為,但她可以毀了你們天使的一切。我要殺了她。」
每個人都有點緊張地笑了。
「『妳』就是想望之物?」露西的小黃瓜三明治從她指間掉下,彈過茶杯,在蕾絲刺繡的桌布上留下一滴美乃滋。
因為答案非常複雜。
「我們無法確定,」丹尼爾說。「儘管似乎是他們沒錯。我們得直接飛往亞維農的聖貝內茲橋。」他看了安娜貝拉一眼,她立刻臉紅了。
「我得創造出第二個帕提納包圍住我們。然後我會打開這個,讓天秤飛進去。」
「我問過,他不肯告訴我。」露西看著底下令人暈眩的懸崖峭壁,感覺到她離他們正在飛越的亞德里亞海沿岸城鎮,和他們第一次認識的事實一般遙遠。「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快被逼瘋了。」
他們下降進入亞維農。城鎮上方的蒼穹清澈,沒有雲朵阻礙他們的視線。太陽將天使羽翼的陰影投射到這座小中古村莊的石砌建築上,附近是綠意盎然的農田。乳牛在他們底下遊蕩,牽引機穿越農田。
「我住在一片寬闊平原上的小茅屋裡?」
他們安靜地走上橋樑,但露西注意到安娜貝拉不是唯一心神不寧的人,丹尼爾和羅蘭在發抖,離教堂入口老遠,露西憶起他們不能進入上帝聖所的禁忌。
「妳說,只有在我自己允許的情況下,詛咒才會是詛咒。妳說……我有掙脫任何詛咒的力量——而詛咒是祝福的前奏……」
「妳保證?」羅蘭問。
「我們要去哪兒,隊長?」阿琳問丹尼爾,將司康收進工作服的口袋裡。
「妳說『到位』是什麼意思?」露西問。「我們如何知道古物到位了?」
「準備好了嗎,露西?」丹尼爾的雙臂環繞住她,羅蘭則緊抱住蒂。煙霧在帕提納的外部牆壁上彈跳,露西覺得呼吸困難,她的脖子因輕微瘀傷而略感疼痛。
教堂上滿是細緻的銀色塵土。
「這倒不至於,但他們知道我們在這兒,」蒂無動於衷地說。一小群天秤從高處往下撲得更低,天使們足以看見天秤那枯萎、嗜血的臉龐。冰冷的眼神掃視著露西和其他人聚集之處,但有帕提納阻隔,天秤似乎變得和流放者一樣目盲。
「嗯,」蒂說。「我喜歡自從妳恍然大悟後處理妳頭髮的方式!」
「這裡以前是個很美的地方,」安娜貝拉說。「現在他們永遠摧毀它了。對不起,貝內茲。」
她細瘦的手臂還不足以環繞光環的黃金周邊,但蒂像抱著小孩般抱著光環。她模糊的倒影在玻璃中回瞪她。
「我還是不明白我們該如何穿越他們。」丹尼爾專注地盯著旋轉不已的藍黑色蒼穹。
蒂這令人驚嘆的本事令大夥兒鴉雀無聲。
「太棒了。那我就來聽聽妳所能記得的最早羅曼史故事吧。說吧,親愛的,就順順我這老太婆的意。這能幫助我們打發到亞維農的時間,像坎特伯利的朝聖者那樣。」
丹尼爾往肩後看了一眼。「記得我說我們要來這裡時,安娜貝拉變得有多安靜嗎?她給了一個男孩興建這座橋樑的靈感。那時是中世紀,而教宗就住在這裡,而非羅馬。有天,他看到她飛過隆河,那時她以為沒有人會發現她。他蓋了這座橋,為了追尋她到另外一邊。」
蒂伸手去碰桌子中央的光環。「可以嗎?」她問。
「妳很男孩子氣。比大草原上的某些男人還要勇敢。」
「從何時開始?」
「我的帕提納包裹住我們,就像包住茶壺的保暖套,形成一道屏障,天砰無法看穿或飛進來。」她對著露西擠出一個微笑。「帕提納只會對某種靈魂的鈴聲發出回應,而且必須是那類尚不瞭解自己潛力的靈魂。」
「你和我都知道,天使們必須自己找出古物,史帕克爵士。」
他們如蜜蜂般擠向洞口。
「我們的朋友,」羅蘭說,「坎恩、葛碧和茉莉去了亞維農尋找第三件古物。如果妳能幫助他們找到地點——」
「不。」蒂說。「不是快下雨了,那是天秤。」
露西猛然轉身,期待著……她不知道她期待看到什麼:天秤?長老?
「嗯,我想我們安全了。」蒂說。
丹尼爾搖搖頭,來回踱步。「他們不知道我們要去西奈山——除非他們拷問我們的天使,問出地點……」、他沉默,把頭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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