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法蘭。」麥歐司特意讓聲音變得低沉,盡力模仿法蘭茜絲卡那位較為寬宏大量的惡魔丈夫史提文。他將雪兒碧從爛泥中拉起來。「我們不要對拿非林太過嚴苛。一學期的洗馬桶勞役應該可以讓他們學到教訓。畢竟,他們的錯誤始於高貴的意圖。」
麥歐司點點頭,但當他們繞到馬車後方時,雪兒碧瞥見穿著毛皮背心的那個男人就站在門口,她的心一沉。她聽不見他說的話,但他手裡正捏著麥歐司的帽子,驕傲地向酒館老闆炫耀,彷彿它是種稀世珍寶。
他用T恤的下襬抹了抹臉。「沒事。妳呢?」當她點頭時,他咧嘴一笑。「要不要模仿法蘭茜絲卡會有什麼表情?倘若她發現我們現在在哪裡的話。」麥歐司的口氣聽起來很開心,但雪兒碧知道,他心裡其實很失望。
她不假思索地用手背大力朝他的肚子拍了一下。她和她媽就是這樣、像好朋友般逗弄彼此。但雪兒碧通常對她核心家庭成員外的人都很拘謹。這真奇怪。
馬車後方的架子是一塊癤瘤崎嶙的圓木,窄得幾乎無法保持平衡。他們的腳滑過它,光靠單純的運氣才得以笨拙地降落在那兒——但這只是暫時搞定,然後馬車輾上一道車轍,猛地嘎嘎作響;麥歐司的腳一滑,雪兒碧鬆開了抓住帆布的手;她的手指滑開,身體滾了幾番。她和麥歐司被往後拋、往下飛開,掉進泥巴裡。
「雪兒碧?」
帆布底下有點冷,有點臭,堆滿雞毛蒜皮的小東西。木箱裡擠滿了正在睡覺的斑點母雞,旁邊有裝滿飼料的沉重麻袋,一個粗麻布袋裡裝著東拼西湊的鐵製工具,還有好多小木箱。她試著打開一個小箱的蓋子,但撬不動。
「喔,原來妳這麼容易擺平啊?」麥歐司用手肘推推她。
他們轉身面對圍繞城市的黑色石牆,中央有座高聳的要塞;金盞草色的旗幟高掛在石塔的鐵桿上,空氣聞起來像是煤和發霉的乾草。從城牆內傳來樂聲——也許是七弦琴,或某種軟皮鼓。雪兒碧希望,在城內某處,一位天使的宣告者會帶著他們倆回到現代,回到他們歸屬的地方。
「不,他是撿到我的帽子。如果他得養一家子人呢?」
「我們沒有放棄她,」麥歐司柔聲說。「妳聽到丹尼爾是怎麼說的。他是唯一能找到她的人。」
那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妳知道嗎?」麥歐司將身子挨過來,降低音量,即使周遭毫無人煙。宣告者把他們丟在離學校這麼遠的地方相當詭異。「也許,今晚我們能溜進餐廳,偷些千層酥——」
「太棒了。在二十四小時內以中世紀的方式覺得特別孤單和悲慘……」
「奶油千層酥?廚房?」雪兒碧睜大眼睛。麥歐司又想出一個天才點子。有這傢伙陪伴不算壞事。「老天。我真想念雪蘭。能回來實在是太好了——」
雪兒碧眼睜睜地看著棒球帽——那棒球帽是麥歐司多年來日常衣著的一部分——宛如藍色松鴉般飛越天空。然後它筆直往下落,掉在路上一窪淡棕色的爛泥大水坑裡。
「我很害怕。」雪兒碧的雙臂環抱胸前,寒風讓她渾身打顫。「做點什麼吧你!。」
同時找回那頂帽子,當雪兒碧和麥歐司小跑步起來,跟著馬車朝城市奔去時,雪兒碧在心裡加上這句話。
雪兒碧小聲吹起口哨。「小鬼,除非有我照顧你——」她聳聳肩,「你連一天都沒辦法熬過去。聽好,這是妥協,我們會回報宇宙別的東西。我的毛衣……」她將綠色連帽外套塞入箱子內。「誰知道呢?也許連帽外套會在下一季裡變成解剖室、或任何他們在這時代追求歡樂的場所中,大家討論的話題焦點。」
雪兒碧低頭看看自己和綠色https://m•hetubook•com.com的連帽外套。她試著想像,如果她從樹後跳出來,身上穿著未來的衣服、試圖奪回他的發現時,這個男人會有什麼反應。她想得心慌意亂。
嘩啦。
「為什麼?」雪兒碧扭曲著嘴。「你想找個豐|滿、生氣勃勃的女孩嗎?」
雪兒碧覺得渾身疲累,彷彿連續做了四節的活力瑜伽,但至少她和麥歐司回到現代,回到實實在在的現實裡了,他們終於回到家了。
「我是說真的!」雪兒碧正在說。「我的第一優先是護唇膏,這有那麼難以置信嗎?」她的一隻手指劃過嘴唇,身體誇張地畏縮一下。「我的嘴唇乾得像砂紙。」
但在他們的追蹤路線上,兩人不斷與她失之交臂。這快把雪兒碧搞瘋了。他們從一個古怪的時空穿梭到另一個,卻仍然沒發現露西的蹤跡。
他們穿越樹林,一片草地在眼前伸展開來;接著雪兒碧大吃一驚:她並沒有看到任何熟悉的雪蘭建築,因為它們根本不在這兒。
「我的帽子。」麥歐司低語。
「這是什麼?」他咕噥地說。
「我也以為到家了。」麥歐司怏怏不樂地搔著棒球帽。「我猜我們還沒回到雪蘭。」
回家的旅程苦樂參半。
他們已經透過宣告者在時空中穿梭很長一段時間了:從在巴士底監獄牢房裡碰到那位不肯對他們透露名字的幽靈囚犯、闖入並回到一片血腥的中國戰場——在那裡,他們一個人也不認識——到近代的耶路撒冷,他們終於在那裡找到正在尋找露西的丹尼爾。只不過,丹尼爾也不完全是他自己。有某種鬼魅似的過去版本毫不誇張地「伴」在他身側。他沒辦法讓自己重獲自由。
當雪兒碧和麥歐司走出宣告者時,兩人正在大笑,他們現身之際,宣告者的黑暗鬚蔓仍舊攀附著麥歐司的藍色道奇隊棒球帽沿和雪兒碧那糾結雜亂的馬尾。
她停下腳步,眺望四周的山坡。白雪覆蓋著樹枝,雪兒碧突然醒悟,它們絕對不是加州紅木,而面前的爛泥路也絕對不是太平洋海岸公路。泥巴路蜿蜒向下,繞著山坡前進了幾哩,朝著一座有龐大黑色石牆圍繞、外貌非常老舊的城市而去。
雪兒碧和麥歐司跑過數百株被嚴寒剝除了葉子的樹木,而那條凹坑處處、蜿蜒至城市的道路上,充斥著融雪形成的泥濘。風景並不怎麼賞心悅目。事實上,在雪兒碧突然感到側腹一陣劇痛,得慢下腳步之後,他們甚至追丟了馬車。但現在,他們意外地在酒館外看見它的身影。
「妳在做什麼?」麥歐司問。
這是雪兒碧搞砸的另一件事。「喔,麥歐司。我很抱歉。」
「你沒事吧?」她問他。
「嘿。」她將頭鑽進帆布下。
那男人笨拙地從板凳上晃著身軀爬下車,他的靴子降落在一層厚厚的爛泥裡。他走向麥歐司的帽子,彎腰時發出另一聲嘟噥,眨眼間便把它撿了起來。
「好吧,」她脫口而出。「我們去把它拿回來。」
她為了強調最後幾個字而做出爵士舞蹈的手勢,但麥歐司一逕兒死盯著底部是粗糙木板的馬車經過,根本沒在注意她。
回到帆布下,她發現一些簡單的衣物,它們看起來褪色老舊。也許是馬車夫的家人長大到無法穿它們了。她對著麥歐司丟出一些衣物。麥歐司爬上馬車好接住所有東西。
然後他們跑下一條白雪處處的中古道路,經過覆蓋在一片光滑白色雪毯之下、冬季休耕的農田;雪搭著樹木、點綴著爛泥路。他們朝www.hetubook.com.com一座被城牆環繞的城市跑去,那兒黑色尖塔聳立,城門前有一條窄狹的護城河。他們手牽著手,臉頰酡紅、嘴唇皸裂,為雪兒碧說不出來的理由大笑著——他們笑得如此開心,使她幾乎忘了他們要做什麼事。但,之後,當麥歐司叫著「快跳!」時——她心中有種「這就對了」的感覺,因此她照辦。
在雪兒碧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之前,麥歐司將他的手滑進她的手中。他的手讓人覺得強壯、篤定和有點莽撞——然後拉著她往路上走。
雪兒碧清清喉嚨和腦袋瓜。「一等馬車經過,我們就可以把它撿回來。我們只要躲到這蠢蛋離開就好。」
「但什麼?」雪兒碧問道。
馬兒被顏色不相襯的藍白色韁繩和馬具繫住。牠們的肋骨清晰可見。男人單獨駕著車,坐在馬車車頭前腐爛的板凳上,馬車大約有現代貨車的載貨平台那麼大,上面覆蓋著一層厚硬的白色帆布。雪兒碧看不出那個男人是要拉什麼進城裡,但不管是什麼,那東西一定很重。儘管天氣酷寒,馬兒仍在冒汗,馬車底座的木板在朝著被城牆包圍的城市駛去時,不斷地繃緊和震動。
「現在我們一定得跟著他了。」麥歐司有點沮喪地說。
「騎到城鎮裡找個女孩,豐|滿的女孩、生氣勃勃的女孩。騎到城鎮裡趁情人節在黃昏中尋個新娘!」
她可以感覺到麥歐司溫暖的氣息吹在她的頸子上,他突出的髖骨推擠著她的臀部。麥歐司怎麼會這麼瘦?這傢伙的胃口像馬一樣,但他很精壯,沒有贅肉。那是說,倘若雪兒碧的母親有機會見到他的話,她絕對會這麼說——但麥歐司要是找不到能帶他們回到現代的宣告者,她母親就沒機會這麼說了。
她和麥歐司身負重任,走進宣告者;在露西消失後,他們在露西父母的後院跳入宣告者之中。他們追著露西,要帶她回家——如同麥歐司所說。宣告者不是可隨意跳入的——並確定她安然無恙。而對那些為露西發動戰爭的天使和惡魔而言,露西到底是什麼這點,雪兒碧和麥歐司並不在乎。對他們而言,她只是朋友。
雪兒碧嚥了口口水,感覺整個人嚴肅起來。他們三個人是一個團隊。團隊隊員應該要待在一起才對。
但在耶路撒冷總算發生了一件好事:他們三個人——雪兒碧、麥歐司和丹尼爾——就那麼破天荒地一次,能夠相處融洽。現在,帶著丹尼爾的祝福(有人可能會說那是命令),雪兒碧和麥歐司終於要回家了。一部分的雪兒碧擔憂著放棄露西的後果,但另一部分的她——相信丹尼爾的那個部分——則渴望回到她原本該屬於的地方、她原本所歸屬的年代和地點。
雪兒碧聽到麥歐司用力吞嚥了一下。
馬車的車輪在爛泥路的過往車轍上忽內忽外地行駛。大聲地呻|吟。馬車夫左右搖晃。他很快便駛得近到雪兒碧可以看見他粗硬的鬍子,黑色濃密的鬍子就像他的熊皮背心。他的高音在「情人節」那幾個字眼上轉不太過來,他還大大換了一口氣,然後才又繼續高歌。之後他的歌聲突然嘎止。
麥歐司看起來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偷那傢伙可能要運到城裡去賣的東西,讓我覺得怪怪的。」他耳語。
但她還是會順著玩下去。雪兒碧喜歡扮演他們那位嚴肅的老師。她滾出水坑,用手肘撐起她的身子,挺起胸膛,抬高鼻子。「我假設你想否認你不是故意要羞辱雪蘭的傳統?我非常痛恨我得想像董事會會說些什麼。還有,我有提到我在嘗試追蹤你倆時,被宣告者的邊緣弄斷了一塊指甲嗎——」
她和麥歐司曾經為了該走哪條路和如何抵達彼處而爭吵過好幾次——雪兒碧討厭和-圖-書和麥歐司吵架,那就像和小狗爭論道理一樣。而事實的真相是,他們兩人都不是真的知道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雪兒碧悶哼了聲。她的肋骨還在震動。她將眼睛裡冷冷的爛泥抹掉,吐出一口髒東西,她抬頭看著馬車駛向遠方,車影變得愈來愈小。麥歐司的帽子這下拿不回來了。
他手裡很快出現一件淡綠色的亞麻長洋裝,袖子是蓬蓬袖,中央有一道金色刺繡,還有檸檬黃色的褲|襪,和一頂以灰褐色亞麻製成的無邊軟帽,看起來有點像修女的頭巾。「這樣妳該穿什麼?」麥歐司開著玩笑說。
「快躲起來!」雪兒碧尖叫。
「什麼?」
「妳聽好:如果我們找到一個暗影,而它又剛好穿越過我們所存在的世紀,就有辦法回家了。」
「嗯,說的也是。」雪兒碧氣餒地用力拍打馬車的帆布,她打得帆布一角掀起來,一瞬間,她瞥見裡面有一堆箱子。
麥歐司舉起一隻手指,歪著頭。「妳聽。他在唱歌。」
在城牆外一哩遠處,那酒館在一大片原野中孤單地佇立著。它是座小小的木造建築,飽受風吹雨打的木製招牌搖搖晃晃,沿牆壁排列的則是裝麥酒的大木桶。
「別動來動去,」雪兒碧說。「那傢伙可能是某個野蠻人。」
他們單獨在一起。
這景觀讓她想起那些褪色的古老掛毯,上面繡著獨角獸在中古城鎮前嬉鬧玩耍的畫面;她母親的某位前男友有一次曾拖著她到加州傑蒂博物館參觀這類掛毯。
「妳瘋了。」麥歐司輕蔑地哼了一聲,但他的眼睛隨著雪兒碧那小心翼翼撫摸過下唇的手指咕溜溜地轉。「妳在宣告者裡想念的東西是護唇膏?」
高貴的意圖。找到露西。
那名男子將帽子在早已骯髒不堪的褲子上迅速擦拭一下,帽子就乾淨了一半。他一語不發地轉向馬車,再度爬上板凳,然後將帽子塞進他身後的帆布中。
麥歐司搖搖頭。「我以為當我們在耶路撒冷跟丹尼爾在一起時,我就是這麼做的。」
「那你還在等什麼?趕快打開另一個宣告者啊!」
空氣冷冽,天空雖然灰暗,卻很明亮。麥歐司的肩膀在她面前挺立,保護她免受冷風侵襲;自從他們在感恩節離開露西父母的後院後,他便穿著那身白色T恤,而現在寒風在上面吹起道道漣漪。
他倆緊靠在一起,背部摩擦著橡樹那粗糙的樹皮。雪兒碧瞥了他一眼,驚訝地看著他的整張臉。他的眼睛似乎放大了。他的頭髮亂糟糟。他看起來……很帥,宛若一位她從未見過的陌生人。麥歐司頗不自在地拉扯自己的頭髮。
「等我們一回到雪蘭,」麥歐司說,「我要馬上洗個舒服的熱水澡。」
「因果報應,麥歐司。他偷了你的帽子。」
她抗拒了一會兒,但之後她意外望進麥歐司的眼睛,它們呈現一種超級瘋狂的藍:雪兒碧感覺到一股歡愉席捲全身。
「我猜現在是情人節。」麥歐司說。
「來吧!」
「你想他找到她了沒?」
「那就是我們要找的人,」雪兒碧低聲說。「他可能是停下來喝個酒。真是酒鬼。我們趕快去把帽子偷回來,然後上路。」
「不是像這樣的,」麥歐司把他的棒球帽沿壓低到眼睛上。雪兒碧幾乎看不見他的臉。「我想我們得先找到一位天使。然後跟他借另一個暗影——」
「你說的好像跟借一個睡袋去露營那麼容易。」
他唱的歌帶著酒館音樂那種歡樂、刺耳的曲調——而且,老天,他唱得可真是大聲。他馬兒的噠噠蹄聲聽起來幾乎像是在為他刺耳的高歌做樂鼓伴奏:
「還有我的podcast,」雪兒碧說,嘎札踩過一堆枯乾的灰色落葉。「還有我在海灘上做的拜日式瑜伽——」https://www.hetubook.com.com
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麥歐司看到露西深愛著別人,卻沒有忿忿不平,這點讓雪兒碧很驚異。他反應很平靜。這就是麥歐司。
「是啊,好點子。」雪兒碧抓起她濃密的金色馬尾一端,用鼻子嗅了嗅。「我要把頭髮裡的宣告者臭味洗掉,如果可能的話。」
「我不知道,我只是——」
「嘿,」麥歐司打斷她的思緒。「現在妳跟我要專心想進城的事。我們得找到一位能幫助我們的天使,然後回家。」
但現在只有雪兒碧和麥歐司。
雪兒碧報以扭曲的微笑。「我有個點子。」她伸手去拿工具袋裡一個像小鐵橇的東西,然後橇開離她最近的一個小箱蓋子。「賓果!」
「這下我們永遠回不了家了!」
雪兒碧在樹旁伸長脖子,看著馬車接近時,腳下有一小片雪地嘎扎碎開。駕駛是位臉色紅潤的男子,骯髒的襯衫衣領和邋遢的長褲顯然是手工製的;他罩著一件巨大的毛草背心,在腰際用皮帶束緊。一頂藍色小毛氈帽端坐在他寬闊圓禿的額頭中央,看起來像個小圓點裝飾品,顯得可笑。
雪兒碧搜尋過半打裝滿舊衣的箱子,翻來找去,好不容易才找到麥歐司可以穿的衣物。最後,她拉出一件以粗硬毛料製成的簡單藍色長袍。它會在強風中為他保暖,而且長得足以遮住他的耐吉球鞋;為了某些理由,雪兒碧還想到這顏色跟他眼眸的顏色很搭。
當他粗魯地用雙手拉緊馬兒的韁繩讓牠們慢下來時,雪兒碧可以看見他因寒冷而皸裂發紅的手。骨瘦如柴的馬兒嘶鳴,就在麥歐司那頂亮藍色的棒球帽前停住。
「這下真是棒呆了。」雪兒碧翻個白眼。但至少她認出那男人的口音,這是一個線索。「我猜,我們是在英格蘭的古代。」
麥歐司仍伸著手,盯著她,好像不曉得他的眼睛有多藍似的。她深吸一口氣,將手放進他的手中。他輕捏了她的手一下,兩人便開始漫步進入城裡。
「我們應該跟著他。」麥歐司說。
「如果我們要進城,可不能穿這身衣服。」她輕拍她綠色連帽外套的口袋以示強調。「你不覺得嗎?」
麥歐司停頓一下。「露西在後院離開大家時她很生氣。我希望不管丹尼爾在何時找到她,她都會原諒他。」
雪兒碧拉開她綠色連帽外套的拉鍊,將它拋到馬車後。當她將及地洋裝套在牛仔褲和背心上時,赤|裸的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
她和麥歐司在……別的地方。
在雪兒碧變得膽小畏怯的同時,那男人已經拉緊韁繩;馬車向城鎮駛去,他又唱起荒腔走板的歌來。
在宣告者裡發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事;雪兒碧很高興終於能離開它們。現在,只要他們不要在走回宿舍的森林裡迷路就好。雪兒碧期待地望著前方,她希望那是往西的方向,然後開始帶領麥歐司穿越這片沉寂可怕又陌生的森林地帶。「雪蘭應該是在這個方向。」
「親愛的女士,」他一派騎士風度_伸出手。「也許我有那份榮幸,陪妳走進這座美麗的城市?」
然後她看著麥歐司。她仍舊不習慣看見他的臉。雪兒碧以前認為稚嫩的雙頰似乎變得更為粗獷和有稜有角,他的虹彩透過新的斑點,散發熠熠光芒。她可以從他沮喪的表情看出,那對他而言絕對不「只是一頂帽子」。儘管她不知道那帽子是否具有任何特殊的回憶,或僅是個能帶來好運的護身符,但她願意為了抹消他臉上的沮喪而做任何事。
「我想『找個』我們認識的天使,
和-圖-書然後用他的宣告者回家。還記得嗎?妳的護唇膏?」他用拇指撥開她的嘴唇。他的撫觸讓雪兒碧暫時無法言語。「在城裡,我們比較有機會碰到天使。」
「別慌,我們會回到家的,雪兒碧。我在書裡讀到過這種情形……我想。我們藉由其他天使的宣告者回到過去,因此我們也必須用這個方法才能回家。」
雪兒碧瞪著沾了一層爛泥的麥歐司,知道他曾是多麼地在乎露西。無法否認地,雪兒碧從未對任何人有過那種感覺,事實上,她以選擇最糟糕的約會對象而聞名,菲力?得了吧!倘若她沒有喜歡上他,流放者就不會追蹤到露西,露西也不必跳進宣告者裡,而麥歐司和雪兒碧現在就不會卡在這兒,還全身沾滿爛泥。
「這下糟了。」雪兒碧喃喃低語。麥歐司的臉龐發白。
「麥歐司!」雪兒碧僵住。他們身後的轟隆聲響是什麼?有東西正從後面的路上來。
「還沒?看看這條爛泥路。看看下方的堡壘。」她喘口大氣。「那兩個在移動的小點難道是騎士嗎?除非我們是在某種主題樂園,不然我們就是被困在瘋狂的中世紀了!」她掩住嘴巴。「我們最好別染上瘟疫。你究竟在耶路撒冷打開了誰的宣告者?」
「但我們要怎麼辦到那點呢?」
「她會原諒他的,」雪兒碧最後說。「如果有人愛我愛到願意穿越幾千年的時空來找我,我一定會原諒他。」
麥歐司坐立不安,伸長脖子,想看他的帽子。
「我希望他找到了。他說他會找到她。但——」
「喔,」麥歐司失望地說。然後他挺起肩膀。「沒關係,我再去買一頂就好。道奇帽在加州到處都買得到。」
麥歐司將灰褐色的無邊軟帽放在雪兒碧頭上。但她的馬尾塞不進去,所以他拉開鬆緊髮帶。她的金髮流洩到肩膀上。現在換她有點不自在了。她的頭髮非常難整理。她從來不把頭髮整個放下來。但當麥歐司把無邊軟帽放在她頭上時,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真的有必要嗎?」雪兒碧問。「那只是一頂帽子。」
手裡握著兩匹棕白色斑點馬兒韁繩的肥胖男人側影,順著陡坡一路上來,映入眼簾。雪兒碧抓住麥歐司的衣領。他正緊張地抓著他的棒球帽,當她用力拉他躲進一棵橡樹的大樹幹後面時,亮藍色的棒球帽竟從他頭上飛了出去。
一匹馬拉著一輛二輪運貨馬車朝他們這邊嘎軋而來。馬蹄的橐橐聲響愈來愈大聲。不管是誰在駕駛那輛二輪馬車,他很快就會走到山巔,看見他倆。
「我以為我們回到家了!」雪兒碧大叫,她的聲音介於狂吼和哀鳴之間。他們在哪裡?她在那條簡陋的馬路前緊急打住,環顧四望眼前的泥濘和孤寂。四周杳無人跡。令人毛骨悚然。
有那麼一剎那,她幾乎像在飛。
倘若露西在這裡——以前他們三個人只是好朋友,事情也沒這麼複雜——雪兒碧也許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個玩笑。露西會以甜美、故作端莊和身陷險境的嬌俏聲音,稱呼麥歐司是她穿著閃耀盔甲的騎士,或是說著類似的鬼扯,雪兒碧則會添加些諷刺的言語,惹得他們捧腹大笑,然後現在雪兒碧感覺到的那股橫越她肩膀的緊張和胸口的揪痛,都會消失。如果露西在的話,每件事感覺起來都會很正常,毫無不對勁之處。
他們覺得好像旅行了很長一段時間,但誰知道在宣告者內時間是如何流動的?雪兒碧有點緊張地納悶,他們回家後會發現自己只離開了幾秒,還是已經過數年?
雪兒碧就是忍不住要回想麥歐司和丹尼爾用星箭比劃,以及當麥歐司將星箭劃下那位天使的胸膛後,丹尼爾的兩個身軀——過去的和現在的——掙脫彼此的景象。
「我沒辦法;特別是妳在對著我鬼吼鬼叫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