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永不結束
——丹尼爾和露欣達的情人節
二、不和諧的靈魂

那個女孩是露欣達的姊姊,海倫,而那棟煙霧瀰漫、狹小的兩房小屋是她和她家人的住所。房間的灰色牆壁空無一物,屋裡的家具只有一個木板凳、一張擱板桌和一處睡覺用的麥草鋪。地板上散布著粗提的麥草,灑上薰衣草——為消除牛油蠟燭臭味的徒勞努力。她們在夜晚用牛油蠟燭來照明。
「她有從舊東西中看見新事物的天賦。」海倫說。
她當然無法向女孩們解釋這內心的混亂。她所能做的只有轉身,偷偷用手背擦去淚水。
在比爾為他神祕的「放一晚假」而消失在城堡外後,事情便開始發展得非常迅速:她獨自在城市中徘徊,直到一位比她大上幾歲的女孩憑空冒出來,火速帶著露西走上一段陰濕的階梯,進入這棟兩房的小屋子。
露西在發抖,儘管房裡比大部分的冬季月份都要來得溫暖,市民將雞蛋當作禮物上繳給領主,回報則是一小捆香柏柴薪。爐床因此燃燒得很旺,讓女孩的臉頰染上健康的酡紅。
「喔,一點點歡笑會對妳有好處的!我希望妳今晚能和其他戴面具的人興高采烈地跳舞。來吧,幫我選個面具。哪個顏色能讓我的鼻子看起來小一點?玫瑰色還是綠色?也許我可以騙到一個男人愛上我!」
一聲輕敲把她們全嚇了一跳;一張女人的臉龐出現在門口。露西立刻認出她是露欣達的母親。
巷子往右轉後,就是她早先瞥見過的市集,而如果她將身子探得夠出去,就可以看見一小部分的白色石砌城堡。
「這個,我做母親時比露欣達還要年輕,」她柔和的聲音響起。「我的母親讓我戴上她在多年前戴的面具。她在我出門時給了我這個建議:『記得微笑,孩子,男人喜歡快樂的女孩。在快樂的夜晚中尋找快樂的未來……』」
母親在說完故事後,從綁在腰際的口袋裡取出某樣和-圖-書東西,遞給露西,調皮地眨眨眼。
在海倫身旁的是蘿拉,她們年輕的鄰居,露西察覺她就是自己偷聽那兩名在曬衣繩旁聊著八卦的婦人口中的主角。儘管蘿拉只有十二歲,卻相當有魅力,美豔非常——一頭金髮和大大的藍眸;當她調皮地大笑起來,整座城市都聽得到。
在喬治亞州雷霆鎮的家裡,露西總是盡可能表現得成熟與充滿自信。露西察覺到露欣達也一樣。但在這樣的時刻——當心碎使整個世界失去歡樂時——什麼都比不上母親懷抱所帶來的慰藉。
今晚她會跳舞。今晚的空氣中將充滿魔力。儘管這在丹尼爾和露欣達的漫長歷史中只發生過這麼一次——但今晚她將和她的愛共度情人節,並享受那份特別的歡愉。
「這就是為什麼我得代替她,把她的名字丟進甕裡的原因!」艾莉諾叫道,抓住露西的洋裝裙襬,拉著她穿過房間、繞起圈圈來。
「我們只是問了妳三次,妳今晚想戴哪個面具而已。」艾莉諾朝露欣達的臉揮舞著三個色彩鮮明的面具。「請妳別再製造懸疑了吧!」
一道記憶閃過露西的腦海前方:露欣達穿上精緻的禮服,偽裝成上流女士,偷溜進城堡的玫瑰花園。那是她在這一世中第一次碰到丹尼爾的地方。那是為什麼他們的愛情故事從一開始便感覺像場背叛的原因。丹尼爾以為露欣達的身分遠超過農夫的女兒。
然後還有艾莉諾,她是露西年紀最大、最親密的朋友。她們像姊妹般穿著彼此的衣服長大。她們也像姊妹般爭吵不休。艾莉諾嘴巴很利,常用一句尖銳的評論就撕裂露欣達天馬行空的幻想。艾莉諾有將露欣達帶回現實的本事,並深愛著她。露西了悟,那和她與現代雪兒碧的關係差異並不太大。
「她看它們的樣子,就好像過去五年來的化裝m•hetubook•com•com舞會都沒見過這些面具似的!」艾莉諾對著海倫竊竊私語。
玫瑰是紅色的,
紫羅蘭是藍色的,
糖是甜的,
妳也是。
我今晚會找尋妳的芳蹤——
愛,丹尼爾
「不要再叫我說那個老掉牙的故事!」她們的母親發出呻|吟,但女孩們看得出來,那故事已經在她的眼裡成形。
露西差點笑出來。她所認識的丹尼爾永遠不會寫這種小詩。顯然是有人在幕後策畫。是比爾嗎?
連要執行最簡單的動作都得費力掙扎——比方和站在她眼前的三個女孩說話,憂慮的表情扭曲了她們漂亮的臉龐。
那一小片景觀吸引著露欣達,在她心中縈繞不去——露西透過她們分享的靈魂感覺到這一點——因為在露欣達第一次於玫瑰花園碰到丹尼爾的那晚,她回家後,意外看見他從高塔最高處的玻璃窗裡往外凝望,一臉沉思。從那時起,她每抓到機會便偷偷看他,但他卻未曾再出現過。
但露西就是沒辦法在乎那些面具。「喔,哪一個都可以。也許象牙色的那副和我的洋裝最搭。」她無精打采地拉扯著身上鬆垮的舊洋裝。
它們是簡單的皮革面具,只遮住眼睛和鼻子,並用細長的絲帶往後繞,綁在後腦杓上,三張面具都覆有相同的粗糙布料,但每個都繪上不同的圖樣:一個是紅底上的黑色小三色堇,一個是綠底上的精緻白色花簇,一個則是象牙白底,在眼睛附近繪有淡粉色玫瑰。
「我要說,如果愛情對妳不好,妳就要對愛情蠻橫!」艾莉諾專橫地說。「用舞鞋用力踩扁哀傷!」
露西感覺到露欣達為她家人的窮困處境羞愧——但那似乎並不和_圖_書是主要原因。丹尼爾不會在乎露欣達只是農夫的女兒。他應該知道她不僅止於此,一定有其他原因。某種露欣達因太過於悲傷而無法看清的原因。但露西可以幫助她——找到丹尼爾,將他贏回來,至少在她仍能活著的這段時間內。
露西緩緩轉身。她感覺這身體從未如此古怪過。屬於中古露欣達的部分委靡不振且無精打采,為她確定已失去的愛而沮喪不已:屬於露欣達.布萊斯的那個部分則堅信這份愛仍有機會。
「母親,告訴我們妳是如何在情人節慶典上遇見父親的!」海倫說。
這就是為什麼再度穿上那件精緻的紅色禮服、假裝在慶典中玩得開心的想法,對露欣達而言根本是無謂的努力。
「只有老天知道——」海倫回答,嘆口氣。「我妹妹愛作夢。」
中間最高的那位就是海倫,露欣達唯一的姊姊,她是她們家中五個孩子裡的老大。她最近剛結婚,彷彿為了證明這點,她把濃密的金髮編成兩條辮子,然後別成髮髻,表示她的已婚婦女身分。
「她看起來好像是愛情早已找上門,還對她很粗魯,」海倫低語。
露西忍著不發出笑聲,試圖忽視蘿拉母親的保護慾,因為露欣達知道那女孩的祕密經驗——在領主森林的涼爽隱密處和侍僮們手牽著手,露西從露欣達對蘿拉記憶中所得到的印象是:蘿拉令她聯想到阿琳。蘿拉就像那個天使,輕易便能討人喜愛。
「妳不會是要穿那件舊裙子吧?」蘿拉喘了口大氣。「我們都要穿上各自最棒的衣服!」她戲劇性十足地倒在爐床附近的木板凳上。「喔,我可不想在穿著那件可怕的舊裙子時墜入愛河!」
當海倫的手指將冬青漿果的花梗編入露西披散開來的黑髮中,露西坐著,一動也不動。她在想丹尼爾。當他第一次接近露欣達時,他的眼睛在玫瑰花圔裡整和-圖-書個亮起來……
「喔,艾莉諾,」露西聽到自己說,「妳不會瞭解的。」
她會去慶典,她會找到丹尼爾。她會展示給露欣達看,他們的愛有多強烈。
那個下午稍晚,許多窗戶——包括露西靠著探向外的那扇——垂掛著深綠色的常春藤蔓或編織成花圈的濃密聖櫟樹枝。它們是那晚慶典將在城外舉行的標記。情人節,露西想道。她可以感覺到露欣達的恐懼。
「給妳的。」她低語。
「我覺得象牙白那副很適合妳,露欣達。」蘿拉提議,試圖幫上忙。
裡面裝著一個心形的蕾絲小茶墊,大概是她的拳頭大小。某人在上面寫下了這些字,露西覺得看起來像是用藍色原子筆寫的:
但為什麼?露西現在納悶著。
「我的女兒們,妳們長得如此美麗、成熟,讓我覺得比實際年齡還要老!」她們的母親邊大笑,邊將手指梳過露西的頭髮。她有著和藹的淡褐色眼眸和柔和、表情豐富的眉毛。
「那妳就真的瞭解了?」艾莉諾大笑。「妳甚至不肯將名字放進丘比特之甕裡!」
在一場撞倒木板凳和窗台上牛油蠟燭的追逐之後,露西抓住了艾莉諾的手。「妳沒有這麼做吧!」
「怎麼樣?」艾莉諾問道。
村莊從這個二樓高處看下去迥然不同——彼此連結的石砌建築形成迷宮,茅草屋頂到處散置,宛如某種中古公寓建築群。
她不假思索地衝進母親溫暖、安全的懷中。
那是個以麻線綑綁的小布包。露西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打開它。她鬆開麻線時,手指顫抖著。
「喔,母親!」露西說著,將臉頰埋在她母親的肩膀上。她想到朵莉.布萊斯,並試圖不要哭出聲。
女孩們爆出笑聲。
「喔,露欣達!」蘿拉摀住嘴巴。「為什麼?如果母親肯讓我將名字放進丘比特之甕裡,我願意做任何事!」
「什麼怎麼樣?」露欣達hetubook•com.com嚇了一跳。「妳們不要都瞪著我!」
另一個聲音低語:「她是在看什麼看那麼久?是什麼東西那麼有趣?」
丹尼爾是負責收集雞蛋和分配柴薪的騎士。他身負重任。大步穿越門口,然後在看見露欣達在屋內時踉蹌後退。那是中古露欣達最後一次看見他;在他們一起於森林裡共度數月的悠閒時光後,露西的前世確定她再也不會見到丹尼爾。
她母親的手臂充滿愛意地緊緊繞住她的肩膀。在露西所造訪過的前世裡,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和母親間存在著強烈的情感。這立刻讓她覺得無憂無慮和萬分想家。
當她的母親一頭栽進她的愛情故事時,露西發現自己的眼睛偷偷溜回玻璃窗,想像在城堡的塔樓上,丹尼爾往外眺望的情景。他也在尋找她嗎?
「離開那扇窗戶,妹妹,」一個高亢的聲音越過房間傳來。「妳讓冷風都灌進來了!」
她還來不及開口,正式洋裝就被拿了出來——一件紅色及地毛料禮服,裝飾著以水灌毛皮製成的狹窄衣領。它非常低胸,露西在喬治亞的老家絕對不會這樣穿。如果比爾在這裡看見她,他可能會在她耳邊咕噥著「哇啦啦,美極了」。
幾個鐘頭後,露西的手肘倚在一扇小玻璃窗的窗台上,傾身往前看。
「說嘛,說嘛!」女孩們異口同聲地說。
但露西比露欣達還要瞭解丹尼爾。倘若有機會與她共度情人節,他絕對會緊緊抓住。
但對在露西體內的露欣達而言,這些字眼潦草凌亂,無法理解。露西察覺,原來她不識字。不過,一旦露西瞭解了這首詩的意義,她感覺得到露欣達也跟著豁然開朗。她的前世認為這是她所聽過最清新、最動人的詩。
露西的臉頰在燃燒。丘比特之甕!那和丹尼爾共度情人節有何關係呢?
「等一下!」露西叫著回話。這扇小窗是唯一不讓她覺得房間過於狹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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