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爾黎，我認得這個名字。上星期在打包資料夾時，我又讀到偷藏的那一袋，記錄從我殺死母親後開始報導的資料。文章中就有提到爾黎。

有人在我背後微咳了幾聲。「諾嵐太太，我是爾黎警官。很遺憾發生這次的事件。曼罕市實在不該這樣迎接你們到來的。」

如今我又面對著同樣一個男人，他一定再度期待著我會因他的設想周到而感謝。

「很抱歉，諾嵐太太，」佐潔結巴說。「我人才剛到，已經打電話叫警察了。」

我可以解釋，亞力士，我心裡念著。撐著點，我痛苦地對自己說。手若沒有搭在車門上，恐怕人就要昏倒了。八月的豔陽火辣辣地射下，照得紅漆閃閃發亮。

「警官，我得替內人說一句話。雖然我們不想一來就抱怨鄰居的小孩，」亞力士說，「卻還是希望你如果抓到，一定要讓他們知道，他們還真他媽的幸運，因為我們肚量很大。事實上，我打算要在私人土地上築起圍牆和裝設監視器。這樣一來，小孩想要搗蛋也壞不了什麼大事。」

第一輛貨車已經開進了車道。兩名男子跳下車，跑到車後，準備開門卸貨。

「不要，」我一臉哀求地看著亞力士，「絕對不要。」

「我有後門的鑰匙。」佐潔很快表示。

血。這不是漆。這是母親的血。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脖子及臉，黏熱得像沾了母親的血。「西兒，你還好嗎？」亞力士伸手過來抓著我的手臂。「甜心，對不起。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會讓人把房子搞成這副德行。」

可惜太遲了。我想溜走，但記者已經從屋子的轉角跑過來。我才感受到鎂光燈的閃爍，想舉起手遮臉時，就兩腳一軟，全身陷入和*圖*書了昏暗。

麗兒！天哪！

我得擺脫掉那些回憶。我要扮演出一個討厭遭小鬼破壞家園的新屋主。只能這樣了，我也別無所能。於是我很勉強地擠出笑容，或者更像是鬼臉。「別為了幾個野孩子破壞今天的興致，」我說，「我同意。我可不想提告。佐潔，請你盡快修復好這些毀損。」

五分鐘過後，傑克眼裡閃著喜悅，兩腳穩穩跨坐在新的馬鞍上，亞力士就站在他的身旁，幫他蹓著小馬在圍籬內走。我站在圍籬開口處望著他們，感受到傑克燦爛的喜悅，以及亞力士滿足的笑容。我發現，傑克對小馬的反應正是亞力士期待我能對房子做出的反應。

瑪瑟拉．威廉。她還住在這裡！她在法庭上說過不利於我的證詞。我望著眼前這群人，一個接一個看：賣房子給亞力士的仲介佐潔．果夫；許多年前幫我披上毯子卻又對媒體說我像個沒血淚小惡魔的爾黎警官：法庭上事事都替繼父佐證撐腰，幫他保住錢財且半毛都不留給我的瑪瑟拉．威廉。

佐潔說著顯然都快哭了出來，「我應該叫你聽的。」

傑克從車內衝下來。「媽咪，你還好嗎？你沒有生病吧？」

我心想，得保護好這孩子。如果讓他們知道我是誰，一輩子都擺脫不了這種夢魘。此時此刻，曾經有過幾次的夢魘又浮上心頭：我在一片汪洋大海中努力著要救起傑克。我心中萬分焦慮著：這次又掉入海中了。

亞力士答應過要給傑克一匹小馬，難道已經送到了嗎？傑克腦海裡一定也有相同的念頭，因為他已經蹦蹦跳跳穿過草地要去倉房了。他拉開大門，接著我就聽到一陣開心的歡呼聲。「媽咪，有隻www.hetubook.com.com小馬，」他大叫，「亞力士買給我小馬了！」

「媽咪，可以叫小馬麗兒嗎？」傑克叫我。

「諾嵐太太，我加入這個城鎮的警力已經超過三十個年頭了。」他又說。「這裡人的很友善，跟其他地方一樣。」

他們把我拖離母親的屍體，令我坐到警車內。我還穿著睡衣，有人拿來毛毯圍住我身體。然後救護車來到，用擔架把繼父抬了出來。

「亞力士，叫他們住手！」我說，聽到自己近乎尖叫的聲音都嚇了一跳。「叫他們馬上掉頭回紐約去。我沒辦法住在這屋簷下。」太遲了，我發現亞力士和房屋仲介都在盯著我看，一副嚇到的表情。

「這些是在搞什麼？」亞力士蹦出一句。

我覺得自己正被爾黎和瑪瑟拉上下打量著，他們彷彿在納悶：「她讓我想起了誰啊？」我轉過身，靠到圍籬去，「你喜歡怎麼叫小馬就叫吧，傑克。」我說。

「夠了，傑克。」亞力士認真地說。他看著佐潔，「到底是什麼原因？」

因為沒聽到警官和佐潔靠過來的聲音，我嚇了一跳，倏地轉身面對他們。警官是快六十歲的人，一副常年奔波在外的容貌，頭髮灰白稀疏。「我知道是哪些孩子搞的鬼，」他陰鬱地說，「你放心，他們的父母會付出一切賠償直到房子與草地恢復原狀為止。」

「應該是孩子亂玩。很抱歉。」佐潔．果夫慌張地解釋。「我會立刻派清潔人員來，還有園藝工人，他會來把這些草坪除掉，今天就能重新再種新草地。真難相信……」

「甜心，你反應過度了。」亞力士也說。「這是棟漂亮的房子和-圖-書。對不起我沒聽進佐潔說的房子的事，但不管怎樣，我還是會為你買下它。別讓幾個蠢孩子破壞你的心情。」他捧起我的臉。「看著我。我答應你在今天之前，破壞的部分都會消失不見。來，我們到後邊去。我想給傑克看我替他準備的驚喜。」

她望向我們時話尾似乎越飄越弱。今天的天氣悶熱又潮溼。我們倆都穿得很輕便，短袖上衣及褲裝。我把頭髮往後挽，任由髮絲落在肩頭上。幸好我還戴了深色太陽眼鏡。我人站在賓士車旁，手搭在車門上，難過又氣憤的亞力士站在我身邊，聽到會清除髒亂的提議，顯然一點也不開心。他只想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這就是另一個我覺得這地方很棒的理由，甜心，」亞力士經過我身邊說，「傑克是塊料子，將來一定可以成為很棒的騎士。現在他每一天都可以練習騎馬了，對吧，傑克？」

他應該是爾黎吧，我想。我正在回憶八卦雜誌上的報導，一週前才又讀到的內容，讀了真讓我心痛。報導中有一張照片，是警察幫忙坐在警車後座的我蓋上毯子。那位警察就叫爾黎。後來他還對媒體說，從沒看過孩子像我一樣鎮靜。「全身都是她母親的血，但是我繁她身上加毯子時，她還會說：『謝謝你，警察叔叔。』說得像是我給了她甜筒冰淇淋吃似的。」

我正想反對時，卻看到閃著紅色燈號的巡邏警車往家門坡上行駛而來。

我望著佐潔。她正拉著水管穿越藍石走道，希望能洗掉被弄得面目全非的草坪及屋子。

紅漆的噴墨還波及到屋前的層板及石灰石。我還看到紅桃木大門上被人刻出骷髏頭及兩根交錯的骨頭。而稻草製的娃娃手上抓著玩具hetｕboｏｋ•ｃｏm.ｃｏｍ槍，就被放置在門邊。這娃娃大概就是指我。

亞力士看到了警官和佐潔．果夫後，便留下騎小馬的傑克，湊過來加入了我們。果夫向他介紹爾黎警官。

我無法承受和警察打照面，為了避開他們，趕緊跟著亞力士步入小徑。我們向屋後寬廣的園地走去。我發現母親當年沿著房屋地基所種的藍色繡球花居然不見了，還目瞪口呆地發現，來這裡不到一個月，已經有人把跑馬圍籬打造好。

傑克衝過車子旁跑到草坪上。「我會念耶，」他驕傲地念出來，「小——麗——兒——」

「第一次來看屋的時候，我就想跟你解釋，」佐潔說，「但是你沒興致聽。約莫二十五年前，這裡發生過慘劇。一名十歲大的孩子，麗莎．巴頓，意外地用槍射死她母親，也射傷她的繼父。因為小孩的名字與之前惡名昭彰的麗兒．波頓事件音似，所以八卦媒體稱她『小麗兒．波頓』。從那時候起，這裡偶爾會出現一些狀況，但從沒像這樣過。」

「來吧，西兒，」亞力士哄著，「我們去給傑克看一個驚喜。」

我心想，得進屋去了。爾黎警官、瑪瑟拉．威廉——不知還要多久就把我看出來呢？

我能感受到丈夫、鄰居、警官、仲介關注的眼神。我想要逃離他們，想要躲起來。不知情的傑克，居然想用我過去惡名昭彰的名字幫他小馬取名。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佐潔．果夫厭惡地低喃著：「喔，老天啊，我早該知道。來了個愛湊熱鬧的人。」

「媽咪沒事。」我告訴傑克，試著從變得麻木又沉重的雙唇中擠出這些字。

這時，一個肩膀粗厚、長相孩子氣、大約二十歲出頭的搬家工人匆匆忙忙穿過草https://m.hetubook.com.com坪。「諾嵐先生，」他說，「媒體正在大門口拍下惡作劇的畫面。有個電視臺的記者說想請你和諾嵐太太在鏡頭前說說話。」

亞力士一臉不解看著我，「西兒，傑克叫小馬麗兒可以嗎？」

「媽咪，我好愛我的小馬，」傑克喊著，「我想幫牠取名麗兒，就跟草地上那名字一樣。是不是很棒？」

沒一會兒，我就被介紹給瑪瑟拉．威廉。她跟我握手致意時說：「我住隔壁有二十八年了，很開心有新鄰居。希望能認識你和你先生還有小兒子。」

「諾嵐太太，我會跟警察先生解釋的。」佐潔．果夫自告奮勇。

「諾嵐太太，請你別這麼想，」佐潔．果夫不平地說。「很抱歉發生這樣的事。我知道再怎麼道歉也不夠。但我跟你保證，這只是小孩子開的玩笑。等警察過來捉他們時，他們就會知道不好笑了。」

屋子就位在馬路後方約莫一百呎。草坪上被人以紅漆噴寫著幾個粗體字：

歷史重演。同樣對自己爸爸只有一丁點記憶的傑克，光想到媽媽也要出事就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

為了讓孩子放心，我逼自己把焦點放在他身上。然後看著亞力士擔心又焦慮的臉，腦海中湧現一個可怕的念頭。難不成他知情？這難道是種可怕、殘忍的玩笑？但我盡速撇開腦海中突然而起的疑雲。亞力士當然不知道我以前住過這裡。房屋仲介亨利．派立跟我說過，亞力士原本要去看離此三條街遠的房子，看到這棟有出售招牌才停下來。事情就這麼發生，一個可怕的巧合。老天，我該怎麼做？

一名搬家工人正準備進屋，傑克跑著尾隨在後。「別去了，傑克，我們要繞到後方的倉房。」亞力士大叫。「走吧，西兒。」他催促著，「拜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