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是擔心自己永遠無法趕回家。
只見藍恩太太蹲在地板上,用手中的刷子使勁地刷著地板,想必她也心煩意亂。
「起居室的服務鈴響了,我猜他們大概想吃午餐了吧。但我現在整隻手從手指頭到手肘都弄得髒兮兮的。」
他們的臉僵住了。就算我說我曾經學過怎麼當空中飛人,他們的驚恐程度大概也不會再更高了。
再次沉默。
我仔細端詳兩位高大又優秀的哥哥。從我的角度來看,他們還算英俊。我崇拜他們,我想要喜歡他們,我希望他們……
我當時並不知道,也無從得知,其實夏洛克.福爾摩斯一直生活在冷寂的陰霾中。他長期飽受憂鬱症折磨,病情嚴重時一整個星期都無法離開床鋪,有時甚至更久。
麥考夫沒有搭理他,繼續說:「我們對於遺產分配有些意見不合。夏洛克和我都不想住在這裡,母親便認為應該由她來收地租,並且接手管理蕨谷莊園。」
「因為我是長子,所有的遺產都將由我繼承。針對這一點,母親並沒有爭辯什麼,但她似乎不明白為什麼不能由她代為管裡就好。於是我和夏洛克提醒她,就法律上來說,如果沒有我的允許,她連住在這裡的權利都沒有。後來,她開始無理取鬧,甚至直截了當地將我們拒於家門之外。」
似乎。我暗自想道。
這一刻我本該洋洋得意,自己竟讓他們啞口無言,然而一個想法閃過我的腦海,讓我打了個寒顫。媽媽要藍恩太太拿禮物給我,就是為了預防萬一,擔心自己無法在下午茶之前趕回家。
夏洛克用手指敲打著桌面,把蕾絲桌巾弄成皺巴巴的一團。「我們想到了一個可能的解釋。」最後他這麼說。
夏洛克快速走過我身旁。他剛才進屋時斷然拒絕了藍恩先生的暖心問候和藍恩太太遞來的茶水,刻不容緩地展開調查。他在掛滿花卉水彩畫的明亮起居室裡看了幾眼,接著大步走過工作室https://www.hetubook•com•com
,進入臥房,隨即發出一聲驚呼。
但……這不可能,這一切太荒謬了,她不可能這麼對我。
另一邊,原本正在和藍恩夫婦小聊幾句的麥考夫聽見驚呼聲後,立即將自己的手杖、帽子和手套交給夫婦倆保管,一邊緩慢往房間移動,一邊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對他的語氣和這番言論驚愕不已,於是抱著那瓶枯萎的花離開房間,往下走到廚房。
不知道麥考夫對這件事會怎麼想,又或著夏洛克會怎麼想。
我拿起花瓶,緊緊擁入懷中。
「還有薪資調漲的男傭、女傭、廚房工、臨時工——」
麥考夫用一樣輕柔且哀傷的聲音說:「正好相反,我親愛的夏洛克,是我輕忽了自己的責任。身為長子……」
麥考夫應聲附和:「為了誤導我們。這一切顯然已精心策畫多年。」
夏洛克坐在房間裡的小桌旁抽著菸,一邊盯著坐在對面的麥考夫。
稍微鎮靜下來之後,他繼續說:「也有可能是因為她的生活習慣比較散漫,畢竟已經是六十四歲的人了。」
「外頭之前才下過大雨呢!她的足跡想當然也會一併被雨水洗去,愚蠢的女人。」
我將日式花瓶裡的東西倒進裝滿菜渣的木製廚餘桶。
「我都看過了,沒有更多線索了。」
他到底在說什麼?媽媽拋棄了我?我半張著嘴坐在那裡。
「那個浴室蓋到哪裡去了?」夏洛克尖酸刻薄地打斷麥考夫。
「午餐呢?」麥考夫問。
所以他們也跟我一樣,擔心她可能已經……去世了。
「園丁、菜農,還有打零工的——」
別胡說,艾諾拉,妳自己一個人一定沒問題的。
我注意到他的遲疑,開口問道:「但你們有想到一個解釋,對吧?」
「一樣不見蹤影。」
「全都不存在。」
夏洛克對麥考夫小聲說:「這女孩的腦容量真可悲。」然後他又溫柔和*圖*書地對我說:「艾諾拉,簡單來說,我們覺得她離家出走了。」
他深吸一口氣,開口說道:「對,我們認為她從一開始就打算用這個方法存錢,一邊計畫著這場鬧劇。」他又深吸了一口更長的氣。「她將那筆錢據為己有……嗯……遠走高飛……這麼說吧,她就是想給我們難堪。」
兩位哥哥則是一點也沒注意到我在做什麼。
我走進起居室時,他們倆抬頭看了一眼,好似希望我是一名女傭,儘管他們早該知道家裡根本沒請女傭。
我繼續問:「我們到底有沒有辦法找回母親?」
「那外面呢?」我提議。
「你才是專家。睜大你的眼睛看啊,大偵探。」
「香豌豆花和薊花?太奇怪了。」我驚呼。
藍恩太太吸著鼻子,一邊刷著地板,一邊說道:「難怪他們都還單身。凡事都要順他們的意,認為自己最大,認為這是他們的權利,無法忍受任何有主見的女人。」
我和哥哥們一起踏入母親的房間,注意到一旁茶几上擺放的日式花瓶,裡頭還插著花瓣斑黃的花束。這肯定是媽媽在失蹤前幾天才整理過的。
我懷裡的那瓶花散發出一股死水和腐爛花莖的惡臭,但肯定曾經芬芳馥郁。我這才注意到花瓶裡的枯萎花朵是香豌豆。
「天曉得。」我在桌子旁坐下。「藍恩太太現在心情不太穩定。」
夏洛克用一貫尖銳的語氣說:「從現狀判斷,她很有可能從奇怪發展成了老年痴呆。」
兩位男士些許不悅地將目光移到我身上。「妳母親以前是很奇怪。」夏洛克沒好氣地回答。
「不,不會的,她不會這麼做。」我脫口而出。
「艾諾拉,妳至少應該有家庭教師吧?」夏洛克厲聲問道。
我像汽笛一樣筆直地坐起身,哭著說:「假設她隨時都能離開,為什麼偏偏選在我生日的時候呢?」
話說回來,這裡確實是由她接手管理的,不是嗎?但從麥考夫的口氣聽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似乎覺得這個主意荒謬至極。
我沒有。媽媽送我到鎮上的學校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學,等我學完學校教的所有東西後,她便告訴我:「妳自己一個人一定沒問題的。」我也自認到目前為止都做得很好。我讀完了書房裡的每一本書,從《兒童詩園》到《大英百科全書》全都看了一遍。
此時夏洛克的口氣與媽媽一般無二。「艾諾拉,妳想想,所有線索都指向這個結論。如果她受傷了,搜救的人早該找到她了。如果她出了意外,我們也早該收到消息。沒有人有理由傷害她,也沒有任何謀殺的跡象。沒有人有理由綁架她,除非是為了贖金,但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人來要錢。」在他繼續說下去之前,他意味深長地吸了口氣。「假設她還活著,身體健康,而且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藍恩太太將雙手放在膝上,對著地板說:「我是很希望能再次見到麥考夫和夏洛克少爺沒錯……」
他們兩人都不願意看我。過了一段感覺非常漫長的時間後,夏洛克瞄向他的哥哥,接著說:「麥考夫,我認為她有權知道。」
「還有艾諾拉的音樂老師、舞蹈老師、家庭教師……」
「老年痴呆?你可以再多給一些有用的推斷嗎?」麥考夫問。
「確實是。」
夏洛克轉向麥考夫,輕聲說:「這是我的錯。女人不值得信賴,就算是自己的母親也一樣!不管場面會多麼難堪,我都應該至少一年來探訪一次。」
夏洛克打斷他:「這意味著她可能走得突然又倉促,也可能只是出於女人邋遢的天性。女人哪有什麼理性可言呢?更何況她年紀已經這麼大了。」
「我想也是。總之,父親下葬後的那幾天,我們有些意見不合——」
麥考夫嘆了口氣,點點頭,放下手中吃剩的第三個三明治,轉身看著我。「我們正在試著釐清,現在發生的事情,和父親死……和父親過世之後發
和*圖*書生的那件事是否有關係。但我想妳應該不記得。」
他大步走出臥房,再次出現在工作室,說出了他的結論。「她似乎離開得非常匆促。」
「什麼的解釋?」
「這樣說真是太客氣了。」夏洛克打岔道:「說是大混戰還差不多。」
此時掛在火爐上方牆面的其中一個鈴響了。
「像是?」
麥考夫說:「全英國心思最縝密的兩個人,應該能夠理出些頭緒。好,母親是離家出走了,還是她其實有打算回來呢?她的房間一團混亂——」
我連自己該怎麼想都不知道。我的心中除了困惑,還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好似蝴蝶飛上飛下。
在我猶豫時,麥考夫換了個問法。「妳有接受正式的淑女教育,對吧?」
噢,天啊!我彷彿倒掛在樹枝上,腦中的一切天翻地覆,一片混亂。我一直以為哥哥們選擇與我保持距離,因為我是家族的恥辱,沒想到竟是與母親爭吵造成的結果。
「糟糕透頂!」夏洛克的聲音從遠處的房間傳來,我猜想他是看到那亂七八糟的盥洗台,以及那些難以啟齒的私人用品。「成何體統!」沒錯,他肯定指的是那些私人用品。
「一如往常。」麥考夫插話。
「可以肯定的是,我們被騙慘了。」
「我那時才四歲。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黑色的馬。」
「根本沒看到半個人,除非你把狄克算進來。」
我這個早上跳過了早餐,讓我現在蠻想吃午餐的。而且我也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我離開了廚房,往起居室走去。
麥考夫繼續說:「我每個月都會寄錢給她。某次她寫了封有條有理的信,要我多寄點錢,我就回信說我要看帳目表,我得知道錢花到哪去了。她也照做了。之後她一直要求額外的資金,但每筆花費看起來都很合理,所以我也從沒拒絕過她。好了,現在我們知道她做假帳,而那些錢到拿去做了什麼,我們……嗯……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我向你和圖書保證,母親絕對神智清楚,沒有老年痴呆。」麥考夫對夏洛克說:「一個痴呆的老女人怎麼可能在十年內寫那麼多封信給我,而且還鉅細靡遺、井然有序地寫出了加蓋浴室的各項花費——」
我把濕黏的花瓶放在鑲鉛的木水槽裡,接著打開水龍頭放水。
藍恩太太繼續說:「現在見到了,但他們還是老樣子,重複著愚蠢的爭執,對自己的母親從沒說過什麼好話,即使她現在生死未卜……」
「或許現在依然如此。」麥考夫溫和地補了一句。他給了夏洛克一個警告意味濃厚的眼神,恐怕是擔心我再次受傷吧。
麥考夫選擇沉默,專注於盤中的食物。
「他確實算不上一個人。」麥考夫同意地說。雖然他說了個笑話,但兄弟兩人的嘴角連動都沒動。「我很驚訝,母親寫出那麼多幻想的大馬和小馬、馬車、車夫、馬夫、馬僮……卻一次都沒有在信中提到牧羊犬雷金納德。牠應該算得上是個傭人吧?」
不管他是不是英雄,他的態度已經開始惹惱我,同時讓我相當難過。我的母親也是他的母親,他怎麼可以表現得如此事不關己?
還有薊花。
她激動得連聲音都破了。為了不再刺|激她,我一句話也沒說。
趁著這段沉默,我想到了一個問題。藍恩先生離開後,我開口問道:「剛剛說的這一切和找到母親有什麼關係?」
這次換他們張口結舌。我問倒他們了。
一聲低沉的咳嗽讓大家安靜下來。藍恩先生端著托盤走進起居室,上頭擺著黃瓜三明治、水果切片,還有一壺檸檬汁。藍恩先生在上菜的同時,也為我們帶來片刻神聖的寧靜。
「還有沖水馬桶——」
他們震驚地看著彼此,彷彿一個抽象的邏輯問題忽然有形有體地出現在眼前。隨後兩人同時轉頭盯著我。
「那她凌亂的床可能就只是障眼法。」
我回答:「我讀過莎士比亞、亞里斯多德、洛克、薩克萊的小說,還有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的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