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八九年三月

感覺到男子正從棺材般的箱子內看向她,護理長儘管有些疲倦,還是笑了笑,說道:「卡普索特先生,就我過去三十年的經驗,患者時常認為中間必有誤會,卻從未真的發生過什麼誤會。」帳目轉入了這麼大一筆錢,怎麼可能有誤會呢?「以像你這樣的紳士為例,曾有好幾個人都聲稱自己是拿破崙,這是最常見的情況。我們也有遇過阿爾伯特親王、德瑞克爵士和威廉.莎士比亞……」
護理長親切地隨口應答道:「我們還有一位夏洛克.福爾摩斯,就住在另一間病房,不知道他會不會願意來保你出去。」
護理長輕柔應答道:「你的身體似乎沒有不適,你躺在乾淨的床墊上,可以隨意變換姿勢、移動雙手,這樣的木床絕對比拘束衣更舒適。」
「妳瘋了!我告訴妳,我是約翰.華生,我是名醫生兼作家!妳只要打電話給蘇格蘭場……」
護理長在卡普索特先生幾乎空白的檔案簿上登和_圖_書記日期和時間,然後寫下「病人表面上歇斯底里地大笑」。前幾筆註記寫的是「為了安全起見,收走卡普索特先生的個人物品後,他便奮力抵抗,堅持不|穿上灰色的羊毛制服」、「他拒絕攝取食物」、「他的尿液顏色淺且清澈透明」、「他的腸胃蠕動正常,而且似乎是個愛乾淨的人」、「他的頭部、軀幹和四肢皆無畸形」、「他展現出某方面的智商,並且會使用手帕」。
「我的名字不是卡普索特!我是華生!」
他們將卡普索特先生送過來已經兩天了,但他依舊和兩天前一樣無理取鬧,真是可悲。護理長面對過許多瘋子,但她特別同情眼前的病患,心裡想著,假如他心智正常,應該是個集許多優點於一身的人。
「我說的是實話!」
「困在這邪惡的裝置中沒有感到不適?」男子反常、高聲地又哭又笑。
即便是透過通風孔,她都能看見他的鬍子直豎。
「一張木https://m.hetubook.com.com床就想騙取我的自由?」男子漸漸停下令人不安的笑聲。以一個中年男子而言,他並不難看,具有軍人氣質。他用手指輕撫著鬍鬚,好似在讓自己冷靜下來,或促進思考。「妳什麼時候會放我出去?」
「……去問問雷斯垂德探長,他會告訴妳我的身分……」
護士長喃喃道:「胡說八道,真是胡說八道。」他真的以為院長會來問幾個問題,然後就會退還那筆可觀的費用並把他放走?
護理長直嘆氣,試著去撿剛才掉到地上的棒針,努力想壓低聲音,但回答卻依然尖銳。「醫生?並非如此,卡普索特先生,你入院的檔案可清清楚楚寫著你是一位店鋪老闆。」
「我的名字不是卡普索特!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我會進來這裡完全是因為荒謬的誤會,為什麼我沒辦法說服這個鬼地方的任何一個人?」
打電話?講得好像位在倫敦城這麼北端的我們,有人和*圖*書看過或用過這麼新穎的玩意兒一樣?只要打電話給蘇格蘭場?又在異想天開了。
護理長寫下「持續誇張妄想」,隨後把檔案簿放到一旁,又拿起正在織的襪子。要織出襪子腳後跟的部分最為複雜,但嫁給了精神病院院長就是如此,同時總會有七件事情要做,從來沒有一刻得閒出去走走或看看報紙。其他護士和病人一樣需要被看管,佛蘿倫絲.南丁格爾的影響力可還沒有擴及至此,助手只是個文盲已是萬幸,通常還會沾染上一些惡習,最常見的就是酗酒。
「木床!這東西叫做木床!」男子仍在無故大笑。
「放我出去!」這已經不曉得是他第幾百次說這句話。「我是英國人,不會有人坐視你們這樣對待英國公民的!」儘管口氣憤怒,但他並沒有胡亂咒罵,護理長對此感到敬重。不論他的情況有多麼糟糕,不論是與守衛打架,或是把院長的眼睛打到瘀青,他都不曾口出惡言;即便是此hetubook.com•com刻,他也只是義正辭嚴地叨唸:「放我出去!我要求享有作為女王忠實的臣民該有的權利,我說快讓我離開這該死的棺材!」
「等醫生來看過你之後。」注入第一劑水合三氯乙醛後,護理長安心不少。這家瘋人院的醫生本身對鴉片酊等藥物成癮,平時除了給病人開藥,也顯少給自己添麻煩地來見患者。
「這並不是棺材,卡普索特先生。」護理長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只有臀墊枕著屁股,腿上放著一隻正在織的襪子,用單調平穩的聲音說道:「頂部與底部的設計的確與棺材相似,但你應該也很清楚,棺材四周可不會有能讓你呼吸的通風設計。我很清楚你並沒有感到不適……」
「沒有感到不適?」想不到躺在拘束箱內的男子竟然開始大笑。聽到他的笑聲,護理長弄掉了手中的一支棒針,皺了皺眉,把正在織的襪子放到一旁,拿起紙張和鉛筆。
「……有些瘋子的腦袋最終得以治癒,而有些人則一直m.hetubook.com.com待在這裡,卡普索特先生,那就是你要的嗎?一輩子待在這裡?」
瘋子都缺乏正常的認知,但正是這樣的缺乏,才導致我們的同仁也跟著精神錯亂,對吧?護理長心裡這樣想著。
「醫生?我就是醫生!」新關進來的瘋子再次開始又笑又叫。
以這個新住進來的病人為例,假如他有正常的認知,在這個風光明媚的日子,春季以來頭一次的好天氣,他就會和其他人一同在涼爽的院子內運動,跟著運動的指示:立正!深呼吸!睜大眼睛欣賞美麗的天空!起步走!左腳先走,一、二、三、四!他就會過得好一點,但是他就是……
護理長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她知道自己一定得守著他,以他高大的身軀而言,他是出乎意料地敏捷,同時也很機智,他好幾次快要成功地移動到圍欄旁。
男子仍然持續胡言亂語。「快靜下來!安靜!」猶如在安撫小孩一般,她對著他不停叨唸,很擔心如果不趕緊緩和他的怒氣,會因此導致腦膜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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