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西」又是什麼?他們要的到底是什麼?
其他還有我曾看過的婚禮照、泛黃的結婚證明,以及房子的權狀等等。除了得知圖柏太太的名字是戴娜以外,我並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訊息。
可是顯然歹徒到離開前都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訊息,不然為什麼要把圖柏太太一併帶走呢?他們一定是想要替他們的雇主或頭頭(我稱他為X先生),又或者是幫助神祕的「鳴鳥」組織取得某樣物品,所以才會帶走圖柏太太,想要引導她交出那個東西……
我長嘆了一口氣,隨後開始撿起地板和床上散落的衣物。我將圖柏太太凌亂的舊式燈籠褲褶疊整齊後放回她的衣櫥。那兩個陌生男子居然對圖柏太太的私密衣物下手!一念至此,傷心的淚水不禁滑過我的臉龐,這真是太過分了!
近乎絕望的我煩躁得想要大聲尖叫,但是想到芙洛里或她母親可能會帶來一些新消息,歹徒也可能會有一些要求,考量到各種可能發生的事件,我還是回到了屋內。
我們這條街上的「夜鶯」在顧客的要求下也會在白天接客,她說自己在馬車停在圖柏太太的門前時上前搭話,卻遭粗魯地拒絕。她口中描述的馬車夫長得就跟所有她遇見的男人一樣,有著兩隻眼睛和一張嘴巴,當然還有中間的鼻子。她看到的則是一輛沒有頂蓋的黑色兩人座馬車,裝有閃亮的紅色輪胎,拉車的是一匹毛色斑雜的馬。
芙洛里離開後,我便緊跟著出門,希望能夠在街上找到圖柏太太遭綁架過程的目擊者。因為這個街區的人們對蜜雪莉小姐相當熟悉,而且附近的居民一看到蜜雪莉小姐就會想要過來攀談,所以我仍穿著條紋花樣的褶邊府綢連身裙、頭戴假髮以及傻m•hetubook•com•com里傻氣的小帽子,耳朵上也還是戴著綠色的玻璃綴飾。
街角的「瞎眼」乞丐對我透露,當天駕車的車夫是個流裡流氣的胖碩男子,他駕著閃亮的黑色布勞漢馬車前來,拉車的則是一匹棗色馬。
錢德勒先生的妻子也看到了車門上形似鹿或獨角獸的白色動物徽章,不過她卻說那輛敞開車頂的馬車是四人座的布勞什大馬車而不是輝騰,拉車的是一匹棕色的馬,而馬車夫則是一名下巴稜角分明的矮壯男子。
那時的我會在蕨谷莊園奔跑,到處尋覓,也沒有特別想找什麼,就是單純想去探尋。我會爬到樹上或是凝視石頭的縫隙,假裝這些地方有什麼寶藏等待我去發掘。最後,我累積的寶物有松鴉的羽毛、黃色條紋的蝸牛殼、某人的石榴石耳環、鴴鳥類的蛋、鏽綠的便士錢幣,還有一些我認為內部可能藏有瑰寶的奇石。
我把所有的蠟燭、燈盞和油燈都點亮(我實在受不了這裡的克難),並在歸位的過程中鉅細靡遺地檢視手上的物品和房屋的環境。
也把地上破裂碗盤的碎片掃起並丟進垃圾桶。
或許節儉的圖柏太太把這件舊禮裙留下來做翻修的布料?
現在早就過了晚餐時間,我卻什麼都不想吃,但也沒辦法就這樣找個地方坐下,或休息或是在原地乾等。所以我在櫃倒箱翻的地下室來回踱步,並在踢開舉步所及的瓷器碎塊時試著好好思考。
那為什麼她還沒有把這件禮服剪開呢?
透過附近住戶對於馬車的各種敘述(出租馬車、輝騰、布勞漢、布勞什、兩人座馬車、四人座馬車),我發現似乎沒有人看見綁架圖柏太太的男子下車進屋,也沒有任何人和_圖_書看見綁匪帶著圖柏太太從房子走出來,完全沒有,更遑論是否有人注意到綁匪的下一步去向了。街坊鄰居的好奇心明顯僅止於綁匪的到來,而非他們離去的過程,不過現在就算有人跟我描述綁匪的長相如何,我也完全不會相信就是了。
街角的錢德勒先生則是看到頂蓋敞開的輝騰馬車,並說車門上有一枚紋章,馬車夫看起來小頭銳面、不倫不類,拉車的是匹「很適合用在葬禮」的黑馬。
地板上還有一件物品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瞥眼過去,再度大吃一驚——圖柏太太居然連禮服的裙撐都還留著!
圖柏太太衣櫥的所有抽屜都被翻了個遍,我拿著蠟燭仔細檢查,希望能夠找到某個藏著手稿書件的祕密抽屜。我甚至將衣櫥從牆邊移開來看看後方,裡裡外外地翻看了所有抽屜,但直到我將所有抽屜歸位時,仍舊一無所獲。
「鳴鳥」到底又是什麼鬼扯蛋的東西?
街頭的野孩子們則是各有不同的說法,他們看到的馬有黑色、褐色以及紅色,馬車有四輪的出租馬車、兩人座馬車,以及高級的四人座馬車,至於馬車夫則是高、矮、胖、瘦、老、少等等說法都有。不過倒是所有孩子都同意馬車夫的態度不太友善,不但沒有給他們丟些錢幣,還用手中的鞭子想要趕走他們。
賣布丁的攤商說自己看到一輛破爛的灰色出租馬車停在圖柏太太的屋子前,拉車的馬既壯碩又黝黑,感覺「更適合去耕田」,馬車夫的其中一邊眉毛「跟一堆茅草一樣濃」,就像鼻子上有片顯眼的烏雲。
圖柏夫人雕花紀念盒裡的珍藏碎了一地,我在收集碎片時細細查看,圖柏太太嬰兒時期拍的受洗照片已經因陳年而脆化,連相片套都一起碎和-圖-書成好幾片。另一張同樣年代久遠的深棕色照片應該是某個家族成員的肖像,還有一張類似的深棕色照片,照片裡是個在升級典禮中站得筆直的孩子,正接受荷辛頓慈善貧民學校修女的表揚——看來學生時期的圖柏太太表現十分優異。
最後,我也的確找到了不少目擊者。圖柏太太的不速之客當天乘著馬車前來,因為鮮少有馬車駛進這條狹窄的石磚路,所以許多當時在附近閒晃的街坊鄰居目擊了那輛馬車。
進到圖柏太太臥房前,我先回到自己的房間。生怕耽誤時間的我迅速脫下煩人的胸衣、集中鋼圈、臀墊,以及喬裝成蜜雪莉小姐的其他道具。我終於卸下蜜雪莉小姐的形象,從豐腴的金髮美女變回皮包骨,現在我的臉削瘦得看起來像塊楔形起司,頭髮平直且毫無光澤,腳上套著一雙長襪、身穿寬鬆的睡袍,回到圖柏太太的房間緊接著展開調查。
不過兩個神祕的入侵者已經把圖柏太太的個人物品翻得滿地狼藉,所以我決定反其道而行,那就是將東西歸位。
我搜查著空空蕩蕩的衣櫃,心中仍感到悲憤難平。隨後在我將四散的皴皺衣物一件件掛回衣架上時,發現圖柏太太平時穿的細布上衣和羊毛裙上都縫有服貼平整的補丁。她真是個勤儉持守的好女人,我如此想著。圖柏太太被擄走時,身上想必穿的就是類似的上衣、裙子、圍裙以及褶邊便帽,她一定非常難受,因為平時的圖柏太太若沒有將圍裙和便帽先換成上漿的鈕釦裙和蘇格蘭帽,可是完全不願意上街。
話又說回來……東西有沒有可能還在這裡?
不對,我看過圖柏太太的婚禮照片,她穿的並不是這套禮服。
母親突然離開時,我未經世事,雖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從她離家到現在還不到一年,但那些清新、甜美的鄉村時光卻似乎已經離我非常遙遠。現在,我面對的只有灰黑骯髒的倫敦。母親離家前,我十三歲,卻彷彿仍保有十歲的純真,而不是像現在,才十四歲卻被迫表現得像三十歲一樣。
路旁的菜販說他看到一輛黑色的布勞漢馬車,馬車輪是黃色的,但是他卻沒看見車門上有徽章。拉車的是一匹栗色的馬,而駕車的馬車夫則是一名高䠷的男子,面容浮腫的他有著紅紅的酒糟鼻,感覺就是個愛爾蘭酒鬼。
他們要的訊息又是什麼呢?夜幕已經降臨一段時間,我手上拿來照明的蠟燭也變得不夠用了,室內變得昏暗,就如同這樁案子一樣,讓我看不著也摸不清。圖柏太太到底不慎捲入了什麼風波?我難以想像圖柏太太在兩個凶徒面前會刻意隱瞞他們想要的訊息,因為我眼中的她在經歷克里米亞的種種之後,實在不會是個想要逞能的人。如果她真的知曉任何歹徒所需要的訊息,我相信她想都不想便會全部告訴他們。
從兩個入侵者翻箱倒櫃的方式看來,他們的確是在找某樣物品。
所以我想,直到現在,我還是會在不疑之處起疑,探求真相也成為我的人生志向。
兩個惡徒犯案只為了一則訊息?我們知道妳曾是「鳴鳥」的間諜?圖柏太太當過間諜?別笑死人了。
至於那些陳舊不堪的禮裙則會被丟棄,因為圖柏太太不會保留任何過時的衣物,比方說那些跟書架一般的可笑蓬蓬裙設計已經不再流行,圖柏太太就在不到一年便丟掉了她的巴斯爾式臀墊。
不只日常穿著的裙子樸實無華,圖柏太太對於正式場合穿著的禮裙也秉持著一貫的生活態度——節儉的花費、剛剛好的數hetubook.com•com量,以及規律的習慣。圖柏太太的禮裙總是不會超過四件,每年春天,她會花很大的心思挑選一件耐用的新禮裙,這件禮裙不僅需要切合圖柏太太的年紀及身形,款式也必須跟得上潮流。到了冬天,圖柏太太會挑一套舊禮裙出來「翻修」,她會將舊禮裙的縫線拆開、翻到乾淨的那一面,並依據時下的流行改變禮裙的剪裁和鑲邊設計。
這件禮裙真的非常精緻,難道說這是她的婚服?那這件裙子就是拿來留作紀念的?
圖柏太太也很明顯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卻完全睡不著,只好繼續調查,開始整理並檢查廚房和客廳的每個角落,不過仍是白忙一場。我撕了一大塊麵包塞進嘴裡勉強自己吃下去,因為我知道自己得保留一些體力。口中還嚼著麵包脆皮的我拖著身子上樓,想要趕快查看圖柏太太的臥房。
不過顯然他們並沒能得逞。
但此時,我卻在整理地面時找到一件連身的蓬蓬裙。我有些詫異。這件禮裙的款式相當舊,很顯然是那種以前名媛穿著的連門都過不去的款式。禮裙的做工非常細緻,肩膀處和裙沿都有褶襇花邊,普魯士藍的真絲一圈圈地完整環繞整件裙子,完全就是三十年前的流行樣式。
那到底為什麼克勤克儉的圖柏太太在衣櫥不夠大的情況下,還堅持要留著這件寬大的禮服來占空間呢?
我帶著堅定的決心開始搜索圖柏太太的房子。我調查的動力不只來自絕望後的不服輸,更是源於我持續一生對於奇案的濃厚興趣。我要用老練的眼光找出房屋中所有不合理之處,任何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鎮守壁爐兩端的兩尊陶製西班牙獵犬像也碎裂一地,我仔細查看了陶像的內部,並沒有發現任何東西曾藏匿其中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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