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女主人開始一邊解釋,一邊坐回她客製化的座位上,蓋上被子。「在克里米亞經過近兩年的奮鬥,回到家之後,我陷入完全的崩潰狀態,當時我深信自己真的快死了。」
我很少會感到如此狼狽。
振作起來,艾諾拉,這樣是不行的。
她非常慈祥地答應了。
現在,快想。
雖然她甜美、低沉的聲音仍未改變,此時卻說:「老天啊,年輕一代的孩子禮貌都去哪裡了?回去椅子上坐好,親愛的,我會盡力解釋給妳聽。」
此刻,我悲觀地推測,親愛的夏洛克正在與我敬重的南丁格爾小姐把所有的線索拼湊在一起。他會告訴南丁格爾小姐,我是他失蹤的妹妹。南丁格爾則會讓他知道,失蹤的圖柏太太是我的房東。老天爺呀!一股無助、低落的情緒穿透了我的五臟六腑,我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回到圖柏太太的房子裡了,因為作為夏洛克所接手的案件的一部分,他一定會找出圖柏太太的居所。
我衷心希望我可以對她說實話:夏洛克.福爾摩斯是我非常喜愛的哥哥,和他相處的時光是沒有人可以相比的。這位偉大的偵探……在媽媽消失之後,他和麥考夫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了,雖然他們身為男性的無知經常讓他們認為自己必須要為我負責,將我送進女子精修學校或相似的機構囚禁起來,讓我飽受女性專屬的折磨,因此我根本不敢、不想、絕對不可以讓他們找到我。
暫時無法回應的我,只見房間鑰匙還插在鑰匙孔中,便迅速地將門鎖上。接著我衝過房間,繞過南丁格爾小姐的大床,跑到了她視野良好的大窗戶旁,這扇窗戶能讓樹頂以及後花園的美景盡收眼底。與此同時,我解開了我的腰帶,將之穿過背袋的把手。
當然,南丁格爾小姐可能會去應門,或從床上起身,走向房門,轉動鑰匙,讓他進來。不過上述的動作她都沒有做,相反的是,在我掙扎著爬上窗櫺時,她靜靜地躺在原位。我想她應該是看著這一切。我向外俯身,像隻和_圖_書猴子一樣把自己向外一盪,盪到最近的樹幹上。
沒有任何計畫。
此時的我覺得有點羞愧,就乖乖照辦了。
一個不良於行的人能夠擋住我的去路——這件事情真的太過神奇,訝異的情緒勝過了我盲目逃跑的渴望,讓我停在房間的正中央。
但又不怎麼奇怪,畢竟說實話,我親切可人的房東太太對待我的態度,可能堪比親生媽媽……
哦,我的天啊。她該不會把我當成是不能見光的私生女,為了保護我那(可能是)出身豪門的父親,不讓這有辱門風、與這名女子的逢場作戲曝光……
「艾諾拉!」我聽見哥哥的聲音已經來到了門旁,接著傳來一陣轉動門把的聲音。
親愛的讀者們,如果還記得的話,我這一段時間遭遇的脅迫簡直不勝枚舉,而且睡不飽又吃不好……不過說真的,這不能當成理由。我應該要用邏輯來解決這些問題,仔細推敲出答案,而上述這些事,我通通沒有做到。
出乎意料的是,南丁格爾小姐提供了我所需的故事素材。她非常溫柔地對我說:「在我看來,妳對,呃,圖柏太太這件事的擔心程度,已經超越平常人對房東太太的關心了,她真的只是妳的房東嗎?」
所以我也沒有避難所可去。
身為一個叛逆的女孩,我隨即理解了她的想法。「妳根本不想浪費時間去搞社交活動那一套。」像她這樣有一定社會階層的女子,都被認為應該要去參與社交、換上華服參加晚宴、娛樂賓客、到戲院觀戲等等,永遠只能將人生精華的部分,浪費在成為一個像花瓶那樣無用的裝飾品。
正處於最漫不經心狀態的我,徑直朝樓梯走去。
媽媽。我最後一次聽到她的消息是在幾個月前的古怪花束的事件時。我遲遲不敢追尋她的下落,生怕自己找到她時,會聽到她對我最真實的想法,或者,其實她根本就沒有想過我……
從絲緞般光滑的鵝絨被中探出頭,南丁格爾小姐溫柔又甜美地問道:「我的老天爺呀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在這個當下,誤打誤撞的幸運降臨了,我迎面撞進了一座蜿蜒的小樓梯,不過它僅通往樓上。所以我順勢爬了上去,然後發現自己再次站在佛蘿倫斯.南丁格爾的房門口。
跟圖柏太太嗎?也太突兀了吧?又窮、又聾,還一毛不拔的圖柏太太,是我的媽媽?
就在他們眼前,下樓梯下到一半,而且距離他們不到二十英尺遠,我就這樣赤|裸裸地站在他們眼前,整個人慌亂不已,像隻垂死掙扎的魚一樣。
我深吸了一口車廂裡嗆人的空氣,接著閉上眼睛,不去看外面黑暗的景色。
我聽見夏洛克充滿活力的腳步聲在背後響起,以及他的聲音。「艾諾拉!這個該死的女孩,到底跑去哪裡了?」很顯然,他推開了無禮男跑上樓來追我。毫無疑問的是華生醫生也尾隨在後,完全就是二打一——想到這裡,我不禁加快速度。背後開始響起甩開房門的聲音,看來他們正循著我跑過的路徑逐一搜查。夏洛克還在大叫:「艾諾拉!」
我希望能把這些話告訴這位睿智又溫柔的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女士,不過我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做。我只能說:「我很怕他會查到我的底細。」
幸運的是,恐懼為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助力,我的東摸西摸與顫抖不已都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精力與靈敏反應。我迅速將皮帶扣回原位,將我珍貴的行囊固定在腰部,同時四下掃過逃生的出口。匆匆一瞥之後,我選定了其中一扇窗戶,然後將它大大推開。
我甚至無須說謊,因為長期壓抑的傷痛此時一股腦兒地重擊我的心臟,疼痛是如此鮮明,讓我的眼眶也跟著刺痛。我驚訝地發現自己哭了起來,沿著臉龐滑落的淚珠成為了我的最佳回答。
又是什麼樣的事件讓他們都參與其中?過去的三十多年裡,圖柏太太都與那件塞在她衣櫥裡的裙撐相安無事地生活著,為什麼偏偏是現在,突然間冒出了這麼多動https://www•hetubook.com•com盪與問題?
我聽見有人在樓下說:「但是南丁格爾小姐目前正在會客。再說了,她從來沒有一次接見兩個人過。」
我腦海中浮現了媽媽的聲音,雖然說出來的話是我想對自己說的。就算我再也無法見到母親,她始終活在我心中。
而我真正把他的話聽進去,已經是後面的事了。就像是在我紊亂的思緒中出現一陣回音,在我像隻受驚的鹿一樣逼自己離去,退回到會客室與音樂室的時候,我開始加速。而現在,受到盲目的恐慌拖延,我又想到了僕人用樓梯——不過我現在找不到!跑過了大鋼琴、經過了大理石邊桌,跑到了遠處的走廊,經過一個又一個的拐角,我開了一扇又一扇的門,都只能找到接待室。
我聽見一個令人發抖、熟悉的聲音說:「她這次一定要破例。」
我打開門,衝進房間,接著把房門用力關上。
妳的自由現在正岌岌可危,但圖柏太太現在也正命懸一線。在妳想辦法找到那位不幸的房東太太之後,就該好好擔心一下自己了。
我推開鐵門時,就在逃走的那扇窗旁,我不經意瞥見了南丁格爾小姐的身影。那頂奇怪的白色頭飾我是絕不會錯認的。雖然從遠處看不清她的表情,不過我猜她應該是用波瀾不驚、興味盎然的眼神觀察著我。我並沒有看見華生醫師與我哥哥的蹤影。
因此,我現在是無家可歸的狀態。
南丁格爾小姐說,任何一個「與這件事相關的人」,都有可能想要獲取訊息以避免醜聞散布。
究竟是誰綁架了圖柏太太?
其實滿接近事實的,雖然與此同時,我的腦袋正努力找尋其他聽起來更可信的謊言。不過無時無刻不處於危機狀態下的我,想像力早已離我而去,我開始想不到自己可以再說些什麼……
不過夏洛克老鷹般的視線則看向我的方向,接著,他用我所聽過最僵硬的興奮之情,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大叫:「艾諾拉!」
顯然南丁格爾小姐是個非常務實的人,面對我的反應,她的回應和圖書則是伸手進小夜桌的抽屜中翻找。看來,裡面放了一疊整齊摺疊好的蕾絲飾邊手帕。她找出一條,遞給我。在我稍微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後,她主動對我說:「親愛的,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是出了名地細心。」
我當時應該要把密碼解完的。
感謝我的幸運星,如果華生醫師看到我,並認出我就是拉格斯汀博士所謂的「祕書」時,那個身分便無法再使用了。萬幸的是,這位好心的醫生並沒有看到我。他站在那裡,眼光飄向其中一個沙龍,彷彿被催眠了那樣,或許是看見格萊斯頓首相了吧?
墮落的暗影呀,艾諾拉,現在妳打算怎麼做?
我的手指觸到了木頭,雙手緊抓住樹枝,就這樣懸掛在離地三層樓高的地方。如果不是有更糟的困難在後面脅迫著我,向樹下垂降對我來說可能會是件難事,不過現在已經沒有時間考慮了。就像隻真正的紅毛猩猩那樣,我擺盪身體、鬆手向下墜落,再次緊抓另一根樹幹,向下墜落,掙扎著向下爬,然後「砰」的一聲落地。接著,我快步跑過了蔬菜園、經過了葡萄架下、經過茅廁後面、穿過一叢普提樹,最後終於抵達了南丁格爾小姐家的鍛鐵欄杆旁。
我在慌亂之中止步,嚇得差點踉蹌摔下樓梯,只得抓緊樓梯扶手,感覺有點疲憊。
其實這個想法挺合理,畢竟當時她已經三十好幾了。
我忍不住看向他,卻也無法停留,我踉蹌地在樓梯上倒退,害怕地往後躲去。不過我的哥哥夏洛克卻沒有移動。他大喊:「艾諾拉,停下來!等等,相信我,求妳!」
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我應該要改走僕人用的、狹窄的後門樓梯,從房屋中被隱藏的部分下樓而去,接著從廚房與花園的道路離開。不過我的理智顯然是離我而去。我像個笨蛋一樣,朝著剛剛上樓的地方跑去,經過了音樂室與客廳,來到寬敞的主樓梯,接著輕率地向下走去……
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問:「妳在害怕什麼呢?」
其實更精確地說,是無處可去。因為擔心自己遭到m.hetubook.com.com
跟蹤,我不僅無法確定夏洛克的行蹤,更糟的是,如果經典剪影男也在跟蹤我,那麼我就更不能冒險,讓他們兩人有機會找到拉格斯汀博士的辦公室。
「與這件事相關的人」是誰?
不過,感謝那個我老早就從皮帶解下來的皮革背袋,那封訊息還在我手裡。
「在這個案件裡,華生就是我的助手。」
我哥哥!可能隨時會到!他如果發現我在這裡……
我順利搭上了火車。列車駛過山洞,彷彿通往地獄的旅途,車內是如此漆黑,且布滿嗆人的黑煙。不過現在,我可以確定的是自己安全逃離了,也終於有時間和餘力可以思考。
她用一種截然不同的眼光看著我,說:「沒錯。」對於彼此,我們又多了一份肯定。
坦白說,雖然很丟臉,但我還是必須承認,我慌了手腳。大叫了一聲,我跳起來,不帶任何理性思考地莽撞行動,盲目地只想逃離這個地方。我衝過南丁格爾小姐的床,直直跑向房門,一句解釋的話或再見也沒有說。
「不過,當幾週的時間過成了幾個月,接著,幾年過去了,我發現自己不僅仍然活著,而且更加積極地投入了改革之中,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完成……」
很好。
「現在,我已經把祕密告訴妳了,妳也必須把妳的祕密告訴我。為什麼妳要隱姓埋名,而妳又為什麼要這麼害怕夏洛克.福爾摩斯?」
不過,南丁格爾小姐以相當靈巧的姿態掀起了蓋在身上的被子,從床的另一側跳起來,睡袍的蕾絲裙襬下露出一雙豐腴的光腳;落地的瞬間,腳下的地板彷彿化身短跑選手的起跑架。只消幾個迅速的步伐,她便在我跑到門邊前先一步抵達,用背部抵住了房門。
夏洛克!當然還有親愛的華生醫師。他們兩人都站在樓梯口,無禮男正在試圖向他們解釋,為什麼只有福爾摩斯可以上樓。
但是我一邊搖著頭,再度站起身,這次我記得拿起了隨身攜帶的皮背袋。「請恕我告退,我想您能理解的。」
與此同時,我也吐出了心中的疑問。「如果妳會走路,為什麼要一直躺在床上呢?」
我真的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