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駛過下一個街角,我就開心地把雪茄丟到街上,同時也鬆了一口氣,一股疲勞的感覺頓時湧上心頭。
當然我並不是懼高,畢竟看我那麼常爬樹就知道了——讓我害怕的是,這次的位子不僅高,還會動!更糟的是,我的座位還與其他大型的移動物品靠得非常近。我發現自己正與形形色|色的交通工具比肩而行,從客用馬車到小型運輸車、出租馬車到四輪運輸馬車,有些交通工具輕巧且快速,有些則沉重且移動緩慢。有些車子從這邊來,有些車子往那邊去,試圖在輪子都要相碰的距離和彼此交會而過,只差輪軸要撞上了。當輪軸真撞上的時候,雙方駕駛哪怕不打上一架,也要吵得臉紅脖子粗才肯罷休。
我的天啊,如果我試著抽了……
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必須進入卡爾亨太太的店裡去一探究竟。如果她認出我來,那麼我就必須面對最糟糕,甚至會讓我深陷險境的後果。
抓著手帕,我用囂張的態度丟了一先令在店鋪的地板上,接著離開舊衣店。
我想最好還是先把裙裝和陽傘留在這裡,讓警方有個親眼能見的證據。不過,我還是想要帶走一些東西來證明我的推論。或許是一條手帕?兩個瑪麗先前不是提過,她們的女主人有隨身攜帶手帕的習慣嗎?
我必須承認這樣的選字可能不夠謹慎,不過看來我的假設成立的可能性是頗高的。
我從高高的駕駛座站起來,歷經必要的一切麻煩,試著藏起我那件青藍色小斑點薄紗布的罩裙,對於驚訝的東區居民投來的驚呼與目光不屑一顧。身為出和_圖_書
租馬車車夫的我,不僅是個女人,甚至在公共場合局部寬衣解帶!但這一切都無所謂了,反正這些人再也不會看到我。
在我繼續前行時,便將這個問題拋到腦海的最深處,相信自己與眾不同的腦袋可以在我一邊前行時,一邊想出解套的方法。
當我再次坐下,把自己遮好,忽略掉叫囂、嘲笑與幾聲色瞇瞇的叫好後,便尋思自己貧瘠的駕駛技巧,讓馬匹掉頭,然後回頭去買了一支雪茄與幾支火柴。我點起雪茄,然後把這根臭烘烘的東西架在車體與提燈之間讓它自己燃燒,接著再一次讓非常有耐心的布朗尼掉頭,往東邊駛去。
當我抵達聖圖克印巷與基普街的轉角時,雪茄已經燃燒一半並自行滅了,這讓我鬆一口氣,畢竟我真的對抽菸一點概念都沒有,也沒有學著抽的意願。坦白說,我的目的只是要虛張聲勢罷了。
德坎普公爵夫人。
這個念頭讓我的心情又好了起來,於是我笑著繼續往前駛去,即便我仍不確定自己能否如期完成今日的任務。
我走到了陳列仕女手帕的籃子前面,翻找了一輪後,抓了一條似曾相識的手帕,仔細地端詳起來。
我開始回想,兩個瑪麗中的其中一個曾經提過,布蘭季弗蘿公爵夫人患有氣喘一事。我手中握著的是否有可能正是失蹤的貴族小姐本人的鼻腔分泌物?
大部分會抽菸的都是女演員,但偶爾我也會看到……
不過,就算我找到了這些東西,那又怎麼樣呢?好死不死,我沒辦法想出周全的方式來質問卡爾亨太太。我也想不到有任何hetubook•com.com情況,可以從她沒牙的嘴裡問出任何訊息。
雖然不普及,不過倫敦街頭偶爾會出現「單身貴族」型的女人,她們通常會帶著鬥牛犬上街,許多人也會因為她們藐視女性該有的穿衣規範及外表而投以嫌棄的眼光。既然手邊沒有鬥牛犬,我只好換上一副凶狠的目光,在我將馬匹拴在街燈的燈柱時一面揮動馬鞭。接著,一手握著鞭子,我大搖大擺地晃進了卡爾亨太太的店裡。
她們正是瑟西莉小姐潑辣蠻橫的阿姨們,在瑟西莉父親的縱容下,她們囚禁了瑟西莉小姐,還讓她餓肚子,為的就是逼她結婚!瑟西莉現在正與她慈祥的母親一起安全地生活,或許有一天我能夠再次遇見她。
好巧不巧,剛剛在城市的交界處,我記得看過一個賣火柴的乞丐明目張膽地往賣雪茄的小販旁邊一坐。男士們究竟如何能夠喜愛如此嗆鼻的「享受」,我真的不能理解,雖然有不少大膽卻惡名昭彰的女性也會抽……
一邊吃著肉派,我從高處俯瞰這個景象,然後隨著群眾放聲大笑,對這樣的景象搖頭稱奇,丟了一分錢給那個乞丐。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在東倫敦的街頭會遇到什麼樣的人物:從賣薑汁蛋糕的小販到跳舞的熊,叫賣鈕釦與鞋帶的女人,甚至是無所不用其極的乞丐。
是的,在我借來的夾克口袋裡,安全地躺著那條手帕,而且這條手帕也的確可以證明,關於德坎普公爵夫人消失一案,我的理論很正確:公爵夫人身上的衣物遭到了洗劫,而她本人則在原因不明的情況下仍然滯留於https://www.hetubook.com.com
倫敦東區——究竟是病痛、衰竭、無人能夠求助,或是遭到不明歹徒囚禁呢?
我的外表會對卡爾亨太太產生預期的效果嗎?
幸運的是這些事情都沒有被我遇上。負責拉車的馬兒布朗尼是隻「馬如其名」、盡忠職守的良駿,沉穩地一路前行,讓我避免掉許多不必要的紛爭。
我猜我應該可以駕馭得了,特別是當我把那件青藍色小斑點薄紗布的罩裙藏進我的夾克。
好,我就試這一次吧!
我有辦法抽嗎?
我突然覺得有點噁心,於是趕緊將手帕塞回口袋裡。不過與此同時,一個點子突然冒了出來:這位不幸的公爵夫人身上的氣味,是否也留在了這條手帕上?
我回頭駛向倫敦西區,準備將布朗尼與馬車都物歸原主。一路上,我不斷反覆思索,自己應該要先通知蘇格蘭場,或是要將自己懷疑的嫌疑人先報告給公爵?在我進入市中心時,壅塞的車流隨即讓我的車速減慢,馬匹的步伐便成了慢速行進,接著我發現自己的馬車停在街上。看來這次的塞車需要等上幾分鐘。我把馬鞭擺回凹槽,一邊嘆氣一邊試著找點事做,於是便伸手進口袋把公爵夫人的手帕從口袋掏了出來。
我的計畫到目前為止都還算順利,但下一步該怎麼做?
我幾乎有十足的把握。
在我爬回位於馬車高處的座位時,眼前的景象著實讓我不禁發噱。因為在我駕車離開時,我瞥見卡爾亨太太四肢著地在地板上尋找那枚銅板。看來,她的貪婪大過於自身的道德底線。
這或許是我所經歷過最噁心的好運了。www.hetubook.com.com即便卡爾亨太太小心地將手帕上繡著的縮寫移除,看來她對於清洗贓物這回事可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在手帕正中央的位置,顯然留有手帕主人擦過鼻子的痕跡。
兩股刺耳的女聲一同朝我嚷嚷。「馬車!」
我把馬車停在卡爾亨太太的店前面,此時一眾賣魚的婦人與街頭浪兒對我投以好奇的眼光,因為出租馬車通常不會在這個街區出現。等我踏出馬車之後,他們的好奇心又越發強烈了。當我的裙子(現在只剩下素色的午夜藍內裙)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甚至倒抽一口氣。
等等。
如果真是如此(老天保佑!),我是否就無須沿著貝克街地下鐵沿線搜尋,也不用在倫敦底層社會的汙水池中打撈搜尋?或許我真的可以不用這麼做!我必須先承認,這個靈感來自於福爾摩斯最近調查的案件——與其我自己去找,可不可以讓狗狗藉由夫人的手帕,來追蹤布蘭季弗蘿公爵夫人本人的下落呢?
在我身旁的人行道上,擠滿了工人、流浪兒、售貨小姐與洗衣女工,不遠處,一個乞丐正展示著一隻溫馴的烏龜為了點心能用後腳站立,只見烏龜的身體越拉越長,直到往後倒在自己的龜殼上,東搖西擺得彷彿搖搖木馬一樣,逗得眾人樂不可支。
聲音的主人來自倫敦大街上兩名打扮最浮誇、頭飾最醒目、胸衣繃得最緊的老貴婦。雖然認出她們讓我心頭一驚,我還是馬上回神,對她們搖搖頭,假裝自己必須要依約到別處載客一樣。經過她們之後,我才猛然想起自己應該要捲起一些水溝裡的髒東西潑到她和*圖*書們身上才對。
我用最快的速度大步經過她身邊,直接往店鋪的後方走去,一邊用目光掃蕩架上的陳列物,然後……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布蘭季弗蘿公爵夫人那件雲紋絲綢的裙裝以及相配的陽傘,正陳列在店裡最顯眼的位置,旁邊擺放著許多奢華的襯裙,還有一件長長的、用昂貴綢緞打造的匙狀胸衣,應該是屬於同樣一位不幸的女士。
我對韁繩的用法只有最基本的認識,所以我必須承認,在漢森馬車上還真的覺得有點害怕。
在我到達倫敦市的邊界,踏進較為貧困的城區時,街區小販的手推車與籃子沿著狹窄的街邊排列成隊,發出最誘人的香氣。我停下馬車,用馬鞭指了指賣派的小販,投給他兩便士的銅板,買了一塊肉餡派。他將我的午餐用棕色油紙包好,往我的馬車一丟,讓我接個正著。
卡爾亨太太本人就在店裡,她的身形讓我想到街邊乞丐所展示的、以後腳站立的烏龜,整個人則散發出一種近似張牙舞爪刺蝟的氣質。即便我小心地避開目光,不與她直接對視,仍然可以看見她下巴上的硬毛顫動著。她粗短的小手彷彿在半空中翻找著什麼,我由衷希望,她會因為過於驚嚇而無法看穿我的帽子、我的雪茄、我掛在臉上的訕笑以及我的實際長相,畢竟看到我實際長相的當下,她認出我的機率非常高。
我把雪茄掛在嘴角,用牙齒咬住未燃的那端,希望自己臉上的表情此刻像是最令人不快的微笑。
看來我猜得沒錯,在手帕的一角,即便紅金交織的絲線已經被刻意剔除,刺繡字樣的痕跡還是清楚地顯現在布料上:德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