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去請妳的主人出來。然後再請瑪麗……」老天爺啊,我真的想不起來她們的名字,腦海裡只有抹大拉的瑪利亞、伯大尼的瑪利亞、拿撒勒的瑪利亞還有百花瑪利亞,就是沒有她們的名字。「請妳把公爵夫人的女僕找來,動作快。還有,最好不要大肆宣揚。」
最後瑪麗們接手,醫生也匆匆趕了進來,我也終於能夠告退,臨走前留下最模糊的說明,暗示是拉格斯汀博士找到了公爵夫人,但因為性別的部分較為敏感,他不希望被牽扯入這個事件。公爵看起來也是被類似的狀況說服,只不過他的可能與社會階級比較有關。他也沒有過問任何關於夫人去了哪裡的事情,我也敢保證,在他聯絡蘇格蘭場時,會簡單地說找到妻子了,並拒絕進一步配合偵辦。隔天的頭條則會出現歡慶公爵夫人回歸的字眼,內文充滿了對整起案件創意十足的臆測;而夏洛克.福爾摩斯和拉格斯汀博士一樣,在這起案件裡不會得到任何具名的讚賞。
到了目的地,我蹣跚地從側門步入俱樂部,才不會把接待室的地毯弄得一團糟。接著把自己拖上樓梯、回到房間,要了一點奶油吐司跟洗澡水。解決掉兩個重要的生理需求,再把髒衣服送洗。
然後,在普羅大眾開始一日之計的時候,我終於能夠癱倒在床上。要說這場午覺是我應得的獎勵,一點都不為過。
最後一個理由,雖然奇怪,但是身為一個邏輯學家的女兒,我竟然還牢記著那個吉普賽女人對我說過的話:我的這一生註定要孤獨終老
和_圖_書,除非我起身反抗。
先出現的人是公爵。往後的日子裡,我又按著今日的回憶繪製了許多以這位貴族男士為靈感的有趣肖像畫:他的黑髮像蝌蚪那樣四處亂游,只穿著睡袍就衝出來,讓他骨感的腳踝與光腳從袍服底下捅了出來。忠於自己莽撞的個性,他也沒來得及披上家居服或者穿起拖鞋。
「那麼就日後再見了。」
乘著另外一輛沒有沾上泥土的馬車離開宅邸,我在回程途中一邊想著:哥哥也不會想要在任何形式上受表揚的。華生醫生筆下的大冒險裡,夏洛克.福爾摩斯也經常在案件水落石出後,拒絕成為具名的功臣。那麼同理可證,這個案件中,他與麥考夫也不會想要接受讚揚。
就這麼簡單地定了下來:我們三個人會再次見面,不見得是要過我的生日,比較像是要紀念母親的失蹤。我們三個人要一起試著破譯母親最後的下落。
累到無法思考的狀況下,我決定相信心中的直覺。我點點頭。「去貝克街嗎?夏洛克?」
這是一種多麼新奇,卻又多麼老派的感受——是一種挺安心的感受。
夏洛克,麥可夫。我的兩個哥哥。
我轉向他,真心摸不著頭腦。「我的生日?又怎麼了?」他們兩人也未曾拿我的生日當一回事。
「艾諾拉,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問一下,妳是怎麼摻和進這件事的?」
麥考夫也同樣費力地擠出一句話。「就我們三個人一起。」
「貝克街是再好不過的地點了,下午茶時間見。記得帶著密碼紙。」
https://m.hetubook•com•com讓馬車停在錯誤地點、閃進地下鐵,任何之前用來防止被哥哥們跟蹤的措施我都不想再做了。我已經累得不想再浪費力氣。
突如其來的暖意,讓我頓時對他的好感飆升不少。不過我又理智地提醒自己,他沒有給我任何承諾,所以我不能相信他。
馬車停在廚房門口,一名廚師見狀,跑出來對我們咒罵著,卻被我打開車門後的景象嚇得發出珠雞般的尖叫聲。
公爵把妻子連人帶泥地放在客廳的「暈厥沙發」上——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家具有一天竟能恰如其名地派上用場。在瑪麗們忙著張羅嗅鹽、熱水,還有天知道什麼鬼東西的時候,公爵則在房裡大吼大叫,一下因為妻子的失而復得感到狂喜,一下又想到歹徒造成妻子失蹤而狂怒,最後又為妻子可憐的處境不住地祈禱請求。每個反應都在訴說他真的很希望醫生快點來,只有很偶爾的情況下,才會命令我給他一、兩句關於這場失蹤案的解釋。
「不用。」
黎明將噴煙口後方的天空漂成了白色,這時我們終於走到了阿爾德水泵。這是倫敦最大的衛生設施之一,同時也是個非官方的認證,告訴我們已經走出了藏汙納垢的東區,進入了體面的市中心。鄰近的馬車站裡,幾個打著呵欠的車夫剛剛才到達,夏洛克幫我們叫了一輛四輪馬車。
「你的意思是,越少男性參與此事越好。」
不過這些對我來說,還不如做一些對夫人有實際幫助的事。把車錢付給車夫後,我建議公爵趕hetubook.com.com快把妻子帶進屋內。他照著我的話做,一把抱起妻子進門,一邊大聲嚷嚷,要廚師去請醫生。我還有兩個瑪麗則跟在他後面。
他的答覆又讓他回到平常那個惱人的麥考夫。「行行好,妳沒發現我沒有叫警察來把妳上銬嗎?」
可憐的麥考夫,我差點忘記他也有來。帶著匆忙的愧疚感,我轉頭望著他。
他平常表現出的驕傲自矜還有口若懸河,都在今晚的磨難間消失一空。他要說的話簡單粗暴,近乎幼稚。
不過,我沒有問完後面的問題,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要讓他們再多說一句話都是十分殘酷的,還有一部分是因為現在的我還無法面對自己模糊的情感。
當我們抵達公爵那棟摩爾復興式的豪宅時,時間還非常早,只有零星幾個睡眼惺忪的路人在街上和人行道上。保險起見,我敲了敲窗戶,示意車夫把頭探下來一點,然後請他拉車到德坎普宅邸的後門去,走那些平常只有運輸貨車會走的路。從那裡下車受到的注目比較小,更何況,我很確定路易斯.德坎普公爵也會希望(我也希望,但原因可能與他不同)有關布蘭季弗蘿從家中消失、下落不明等種種細節還是不要見報的好。
我把夫人髒到極致又被剪到亂七八糟的頭枕到膝蓋上,一邊握住她的手。在旅程中,她數次張開眼睛,但每次都給了我天使般的微笑後,再次闔眼。
「我們什麼時候還會見到妳?」
還是要安全地享受寂寞?
他在重新開口之前,無奈地翻了一下白眼。「讓我換個問法。路易斯.奧蘭多.德坎普和*圖*書公爵和他的家僕們都認識妳嗎?」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們不能有共識——」
突然,夏洛克開口提起了一件毫無關聯的事。對他來說,這還真是不尋常。「艾諾拉,妳的生日!」
決定權在我的手上。
片刻之後,我回答:「我不知道,但我保證會和你們保持聯絡。」
我又剝了一顆糖果給她,跟她說:「妳值得世上所有的善良。」
在我把假髮戴上,試圖掩蓋糟糕的髮型時,夏洛克不太確定地說道:「看起來還不算太糟。妳需要那個胎記嗎?」
我把毛氈袋丟進車裡。在我一隻腳踏上階梯,準備跟著坐進去的時候,麥考夫終於打破沉默,說:「等一下!」
就連夏洛克也沒有拿卡爾亨太太或尖嗓子的「善行」來駁斥她的想法。相反地,他轉向我。
當然啦,在我們的母親消失的那天,聚會的目的應該不是慶祝吧?「我無法想像你們任何一人送我蛋糕或禮物。為什麼……」
接著出現的是穿著針織布的瑪麗,還有穿著法蘭絨的瑪麗。我還是分不清楚誰叫漢伯頓,誰叫瑟魯克倫,但這也不是太重要了。她們放聲驚叫然後啜泣。公爵本人則讓我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因為儘管妻子的臉蛋簡直汙穢不堪,公爵仍然親了她一次又一次。
「好的。這個任務結束後,我打算要睡到隔天。」
「沒錯。等我一下。」他從我手中接過托比的牽繩交到麥考夫手上,然後大步走到阿爾德水泵旁,拿出一條手帕(不是旁邊有蕾絲的那種,而是他用的男款大手帕),將它用水浸溼,走回我旁邊,開始把我當https://m.hetubook.com.com小孩一樣地替我擦臉。
我也默默發現,如果他們真的知道我住在哪裡,我也一點都不在意了。總而言之,我請車夫把我直接載到婦女俱樂部。
「為了什麼?」
極度疲勞且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我像個百貨公司的假人一樣呆站了好幾分鐘才反應過來。我把夏洛克推開,接過手帕自己完成任務,把手上和臉上的泥土與髒汙都清掉。
我對他說:「你當然可以問,但我拒絕回答。」即便我們已經因為整夜的勞動而疲憊不堪,我還是希望臉上的笑容可以傳達我對哥哥的喜愛。
「我現在真的很累了,麥考夫,我完全無法跟你協商什麼,我也不敢保證什麼東西。」
我真摯地回答他。「相信我,我知道的。」
後面補充的那句顯然是沒有必要的,因為這個廚師還是像隻小豬仔一樣一面大叫一面快速地跑開。
「那麼我想,由妳一個人送布蘭季弗蘿公爵夫人回家,想必會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是一個苦澀的念頭。不過我說出口的只有一句:「就這樣吧。」然後向他們揮揮手,坐上馬車,帶布蘭季弗蘿公爵夫人回到她在奧克雷街的家。
正當他把布蘭季弗蘿公爵夫人溫柔地放到座位上時,她有些激動地睜開眼睛,喃喃說著:「就跟我想的一樣,人性本善。謝謝你。」
麥考夫問:「艾諾拉?」
「對他們而言,我是一位對於此事感到憂心忡忡的淑女。」
然而兩人現在看起來同時都失去了口若懸河的能力。彷彿像是失去了連貫思考的能力,夏洛克說:「我們應該聚一聚。」
一起。我們三個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