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當爸爸喝到第十二罐啤酒的時候,我們就會離開屋子到外面去。如果是白天,沒有下雨,媽媽毀帶我們到森林裡去散步。媽媽會用嬰兒背帶把凱莉揹在胸前,然後帶著我到森林裡去散步。她會帶我去看她小時候玩過的每個地方。比如說,柳月彎、孤樹橋,當然,還有柳溪。她會帶我們到溪面最寬的地方,那裡有一顆顆巨大的圓石像階梯一樣散布在水面上。這時候,媽媽會在樹蔭下鋪一條毯子,把凱莉從背帶裡抱出來放在毯子上,然後她會示範給我看,如何在二十五秒內踩著那些圓石渡過小溪。年輕的時候,她甚至只需要十五秒就可以跳到對岸,比她的朋友快三秒鐘。雖然她從來沒有告訴我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但我知道,他就是路易斯副警長。在她口中,他是她的「朋友」。
「不行!」班恩大叫起來。「你放手!不准碰她!」班恩用力推了葛里夫一下。葛里夫猝不及防,被他推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路易斯還沒回我電話。我知道這案子還有很多別的問題要處理,再加上他還有別的勤務,所以他一定很忙,可是,這個時候他還沒來找我,我還是感到有點意外。這麼多年來,除了他到外地去念大學那幾年之外,每當我需要他的時候,他永遠都會在我身邊。其實我心裡明白,當初要求他留在小鎮陪我,是我的不對。我還記得,我們九歲那年,有個五年級的惡霸學生欺負我,他在我身邊保護我。我還記得,高一那年有一堂文學課,我要上台做報告,結果臨場驚慌失措。當時,他在我身邊安慰我。我還記得,我媽過世的時候,他也在我身邊。
「媽,不要說這種話!」我激動得大叫了一聲,眼淚已經不自覺奪眶而出。我真的很痛恨自己哭泣。
「天哪。」葛里夫又叫了一聲,然後忽然覺得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他飛快轉頭,嘴裡吐出一口黃黃的東西。接著,他深深吸了幾口氣,但喉嚨很快又哽住了,於是又繼續吐,很大聲,聲音很嘶啞,不過那只是乾嘔,他已經吐不出東西了。
「班恩,你再不閃開我就要揍人了。這不是鬧著玩的。」說著葛里夫又要從班恩旁邊擠過去,可是班恩依然擋在他面前。
後來,爸爸還是常常在衣櫃裡東翻西翻找他的酒瓶,可是自從那天以後,他就再也找不到他的酒瓶了。他會暴跳如雷,但過一下子,他又會搖搖晃晃走來走去,東找西找。接著,如果他在冰箱又找到一罐啤酒,他就會坐回他那張休閒椅上。有那麼一兩次,爸爸脾氣一發不可收拾,變得很可怕。這時候,媽媽就會把我們塞進車子裡,載我們到溫娜市去,不過,我們並沒有再像從前一樣長時間開車。媽媽會把車子停到公園裡,鎖上車門,然後閉上眼睛。「我們就休息一下吧。」她告訴我們。那年冬天,有一天晚上,天氣冷得異乎尋常,結果我們只好躲到溫娜市一家汽車旅館去休息。那家旅館設備很簡陋,連游泳池都沒有,不過還好有有線電視。那天晚上,我不斷的切換頻道,從第一個頻道切到最後一個頻道,愛看哪一台就看哪一台,媽媽都不管,隨我高興。她只是陪我坐在床上,抱著凱莉,拚命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
「路易斯是個好男人。」她說。
有一次,爸爸喝到第十二罐啤酒的時候,媽媽無意間提到路易斯,提到他們九歲時候的往事,結果爸爸氣得暴跳如雷。當時,我們還來不及到外面去。他開始咒罵媽媽,用盡最難聽的字眼咒罵她,甚至還用啤酒罐丟她。從此以後,在爸爸面前,媽媽絕口不再提小時候的事。
「他媽的,班恩。」他說。「你幹嘛一定要搞成這樣?」
「我沒辦法去參加妳的婚禮了。所以,有些事我必須先告訴妳。我要告訴妳一些為人|妻為人母的道理。」說到這裡,看到我還在啜泣,她停了一下,等我平靜下來,然後才又接著說:「有人說,當媽媽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使命。沒錯,那確實很重要,可是我認為,更重要的是要如何做一個太太。一個好太太。」
大概在距離她過世的三個禮拜前,有一天下午,我媽忽然拍拍病床的床墊,叫我過去。自從知道我們她已經剩沒多少日子了,我們就特地把那張床墊搬進來給她睡,床邊有活動欄杆,可以防止她翻身的時候從床上摔下來。我把欄杆拉下來,輕輕坐到她床緣。
凱莉默默站起來,心裡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麼辦。該往哪個方向跑?背後是萬丈深谷,而前面是葛里夫擋住了去路,她要怎麼逃?

「搞什麼?班恩,難道你真以為是我幹的嗎?我是你爸爸啊。」
「不行。讓凱莉下山去找人幫忙。我不會讓你和珮翠拉單獨留在這裡。」
但我根本不理他。接著,我發覺自己又吸得到氣了,但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這才明白原來他放開我是因為他要走了。但我說什麼都不能放他走。他想甩開我,拚命想從我身上爬起來,可是我卻抱住他的腿,用盡全力抱住。他用一條腿站起來,拖著我往前走,不過,就像我剛剛說的,我已經長得又高又壯,拖著我他根本走不了多遠。走沒幾步,他整個人跌坐到地上。不過他這樣一倒,我的手反而鬆開了一點,於是他就把腿縮回去,然後用力一踹,不偏不倚揣在我鼻子上。我想,我們同時都聽到了鼻梁斷裂的聲音。當時,我並沒有像禮拜天早上的卡通片一樣,頭冒金星,不過,我好像看到好幾隻螢火蟲在我眼前閃爍。我們兩個都愣住了。那一下踢得真重,不過我感覺得到,他一定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這樣對待我。而我也不敢相信。那一剎那,我鼻子立刻噴出血來,那種感覺彷彿有人用鉗子夾斷了我的鼻和圖書子。
「媽,我不是好好的嗎?」我啜泣了一聲,拚命忍住,不想讓她看到我哭。
當年在森林裡,我們常常一玩就是好幾個鐘頭,讓爸爸有多一點的時間多喝幾罐,喝到數不清是第幾罐,然後她就會帶我們回家。每當爸爸喝到數不清第幾罐的時候,他就會睡得不省人事,不管我們怎麼吵都吵不醒他。當然,我們不會真的去吵他。每當他喝醉昏睡的時候,我們會很安靜,甚至不看電視,因為每次他醒過來,發現我在看電視上重播的節目,他就會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狠狠敲我腦袋。我最怕這樣,所以根本不敢看電視。
我沒有回答。我已經累得筋疲力盡,鼻子好痛,兩隻眼睛都腫起來了。但我還是小心翼翼的盯著他。
她忽然握住我的手。我開始撫弄著她手指上的結婚戒指。很多很多年以前,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每次上教堂,坐在長椅上,我總是這樣玩她手上的戒指。而那一刻,她手上的戒指忽然變得好鬆,在無名指上滑來滑去。自從生病之後,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她的手忽然顯得好蒼老,一條條的青筋浮現在手背上,簡直不像她的手了。
班恩斜眼瞄了一下凱莉,再瞄瞄珮翠拉,然後又轉過來看著葛里夫。「趕快跑,凱莉。」他湊在她耳邊悄悄說。「往那條跑。」他伸手指著自己剛剛過來的那條小路。「趕快跑,沿那條路一直跑,妳會跑到『山貓步道』。凱莉,趕快跑,不要停下來。」
「隨便你。」我邊說邊往後退開。「你哪兒都不准去。你一定要留在這裡等警察來。」
葛里夫忽然全身一震,搖搖晃晃了幾下,沒有說話。
然而,當他喝到第四罐啤酒的時候,他整個人就開始變了。爸爸會開始挑媽媽毛病,罵她怎麼會那麼笨,竟然忘了把他的襯衫拿到外面去晾,廚房的地板為什麼擦不乾淨。他會對她大吼大叫,罵她亂花錢買了一堆有的沒的,罵她做的菜難吃得要命。跟我玩撲克牌的時候,他會開始不耐煩,玩到一半就不玩了,就算他贏了也一樣。每當他喝到第四罐啤酒的時候,他會完全忘了凱莉的存在。
「你走開!不要碰她!」班恩又大叫起來,然後轉頭看看四周,看看有沒有樹枝或石頭。
「爸爸做到了嗎?跟他在一起,妳活得快樂嗎?他鼓勵過妳追求夢想嗎?」我問她。窗外,夜幕漸漸低垂,病房裡逐漸籠罩在陰影中。昏暗的光線下,媽媽反而顯得更年輕,更溫柔,看起來不像垂危的病人。
有一天晚上,車子沿路一直開一直開,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忽然偏離路面衝向路邊,輪胎壓到路邊溝,車子彈了一下。那一剎那,我猛然驚醒。媽媽把車子停到路邊,然後轉身過來看著凱莉和我。
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忽然發覺爸爸看起來好蒼老,不過那並不是像八十歲的老先生那種年齡上的蒼老,而是一種疲憊的蒼老,就好像那種嗜酒如命、對人窮凶極惡的中年人,時間在他臉上留下了醜陋的痕跡。
「你留在這裡陪她。不知道是哪個雜碎幹了這種勾當,天曉得他是不是還躲在森林裡。反正你留在這裡就對了,我要去找人來幫忙。」他說。
「你們還好嗎?」她問。雖然車子裡黑漆漆的,她不可能看到我的臉,但我還是點點頭。「可是奶昔灑出來了。」我說。
當他喝到第二罐或第三罐啤酒的時候,他會顯得很風趣,很慈祥,甚至會搔我們癢跟我們鬧著玩。他會把媽媽拉到他大腿上坐下,抱抱她。他會陪我玩撲克牌,或是抱抱凱莉。他會讓凱莉躺在他大腿上,抓著她的兩隻小腳,嘴裡唱著:「腳踏車,騎腳踏車兜風……」然後抓著她的腿在半空中搖晃,彷彿在騎腳踏車。
「媽,別這樣。別難過。」我拚命想安慰她。「我會記住妳說的話。我答應妳。」她點點頭,勉強笑了一下,可是這樣一笑,她又開始痛了,立刻又皺起眉頭。這時候,我拿起她床邊那本書。
「笑啊,儘管笑啊,隨便你。」我的口氣可能真的像豬腦袋的臭小子。
「不行。」班恩說。
「他做到了。不過,我的夢想不多,只是一個簡單的小小的夢想。這輩子,我只想成為一個好太太,一個好媽媽。如此而已。這妳一定要記住,安東妮亞。這輩子,我想要的一切,最後都得到了。我最親愛的丈夫,我最心愛的孩子。如今,我唯一的奢求,就是希望自己還能夠有多一點時間陪陪你們。」說完她開始默默哭起來。
「班恩,別鬧了,我們沒時間了,珮翠拉好像快死了。這樣好了,你趕快去叫人來幫忙,我留在這裡看著她。」
爸爸一站穩腳步,整個人立刻像發瘋了一樣。老天,我剛剛做了什麼?
葛里夫吐得整個胃一陣抽搐,彎腰抱著肚子。凱莉趁這個機會從懸崖邊走下來,躡手躡腳從他旁邊溜過去,但她並沒有跑進森林裡。
我想,我當時的表情一定是一臉狐疑,因為她忽然笑起來。不過她這樣一笑,好像很痛,表情忽然痛苦起來。
「臭小子。」他掙扎著站起來,嘴裡咒罵著。
「凱莉!凱莉!」凱莉和葛里夫都認出那是班恩的聲音。接著,班恩忽然從矮樹叢裡竄出來,擋在葛里夫和凱莉中間。「你放手!放開她!」
我毫不退縮。
後來,有一天下午,我正在上世界歷史課的時候,校長忽然走進教室門口。老師本來黑板上寫字,一看到校長,他立刻停止動作,走到校長面前。他們交頭接耳了一陣子,然後兩個人忽然都轉頭過來看著我。我還記得,那一剎那我忽然感到胸口一陣壓迫,心頭升起一股恐懼,腦海中無聲的拚命吶喊:媽,不要走,我要妳留下來陪我,妳還那麼年輕,怎麼可以這樣丟下我?接著,我慢慢和-圖-書站起來,連書本文具都沒收就飛快衝出教室。我還記得,當時路易斯立刻跟著我跑出來,輕輕托著我的手肘,送我上他的車,然後開車載我回家。失去母親的第一夜,是難以想像的可怕。他陪我陪到深夜。那天晚上,我們相對默默無語——事實上,言語是多餘的。如今回想起來,我發覺我和他之間的友誼,就像凱莉和珮翠拉。
就這樣,每當他喝了不知道多少罐啤酒之後,他會睡得不省人事。有時候,當他醒過來,他會跑進房間,在衣櫃裡東翻西找,然後掏出一瓶黑色的罐子。那裡頭裝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每次媽媽看到他翻箱倒櫃找那個瓶子,她就會趕快帶我們出去。如果是晚上,她會帶我們去溫娜市,那裡比較熱鬧,而且有一家麥當勞。我們會各叫一份漢堡和薯條,然後再叫一份洋蔥圈三個人分。媽媽會讓凱莉坐在高高的兒童椅上,然後幫她把漢堡薯條剝成一小片一小片,擺在她面前的盤子裡。凱莉伸出小小的手指,想盡辦法要把那小小片的東西捏起來,那副模樣看起來真可愛。有時候手指沒捏緊,東西掉下來,她還是把手指伸進嘴裡,拚命想嚐嚐那個滋味。吃過飯之後,臨走之前,媽媽會買一大杯碎巧克力奶昔給我喝。我一個人喝。她會讓我坐在後座,幫我扣上安全帶,然後,我就會一口一口啜著奶昔,讓她開車載我們回家。雖然溫娜市離柳溪鎮並不遠,但媽媽總是說,風景這麼漂亮,應該慢慢開慢慢欣賞,所以,那段路程感覺上彷彿無盡的漫長。
我要趕快出去找班恩了。就算路易斯沒來,我也要自己出去找。葛里夫一天到晚不在家,我早就已經習慣了。而且,就算他在家也沒用。多年來,有件事我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那就是葛里夫根本靠不住。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班恩。找不到他,我就不離開森林。我不確定凱莉是不是也在森林裡,不過,按照常理推斷,她應該是在那裡沒錯。我會把她也找回來。諾蘭太太一直勸我不要出去,可是最後,她還是幫我準備了幾瓶礦泉水,放進我的背包裡,然後擁抱了我一下,送我出門。我兩手穿進背包的肩帶,揹上背包,這時候,我忽然看到馬丁.葛雷哥萊正朝諾蘭太太家走過來。
我暗暗祈禱,但願自己沒有做錯什麼。但願自己決定不會導致珮翠拉喪命。但願此刻她還沒死。
班恩動作飛快,繞過他衝向凱莉,抓住凱莉的肩膀,然後彎腰湊近她面前。「趕快跑,凱莉,趕快去找人幫忙。我會照顧珮翠拉。妳趕快跑,拚全力跑,跑越快越好,然後告訴他們,告訴他們我們在什麼地方。」
班恩沒吭聲。他小心翼翼看著自己的爸爸,張開兩條手臂,像一堵牆一樣擋在葛里夫和凱莉中間。
「凱莉。」他轉頭看著凱莉。「誰把她弄成這樣的?」
我媽媽這輩子嗜書如命,可是我卻沒讀過幾本書。其實我也喜歡看書,只可惜沒什麼時間看。我要上學,我要到便利商店打工,我要找時間陪路易斯,所以,看書,我的態度也就不是那麼積極了。我媽媽常常在我床頭桌上放一些書,巴望我會心血來潮拿起來看看,這樣就有人可以和她聊聊書的內容。只可惜,她擺的那些書,我始終沒拿起來看過。後來,直到她生病了,情況才有了改變。她住院那段期間,我開始唸書給她聽,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我很內疚。後來,在她臨終之前,有一天,媽媽忽然要我去找一本《我的安東妮亞》。那是二十世紀初美國鄉土文學作家薇拉.凱瑟的作品,是媽媽這輩子最愛的一本書,而且我的名字就是從那本書來的。我看到過那本書,因為媽媽好幾次把那本書擺在我床頭桌上,可是我卻一直沒時間看。我實在很難想像,薇拉.凱瑟書中所描寫的那個古老的年代,那個安東妮亞,那一切跟我會有什麼共同點嗎?然而,為了滿足媽媽的最後心願,我終於開始讀那本書了。於是,我跌跌撞撞的走進了書中的世界。那是十九世紀二十世紀交接的內布拉斯加州。沒想到,我很快就愛上了那本書。每次我大聲唸那本書給媽媽聽的時候,路易斯總是坐在我旁邊。一開始我有點扭扭捏捏,因為我不太習慣這樣聽自己的聲音,不過路易斯似乎聽得很陶醉。而且,每次媽媽聽到我唸書,她那疲憊的臉上都會露出一抹微笑。
凱莉遲疑了一下。這時候,葛里夫已經又站穩了,正朝他們衝過來。於是,她轉身拔腿就跑,很快就消失了蹤影。
「老天,班恩,她已經他媽的四年沒講過話了!你認為她現在就突然會講話了嗎?她要怎麼告訴別人這裡出了什麼事?」
接著,她又發動車子,繼續開上路回家。回到家的時候,發現爸爸還躺在那張休閒椅上睡覺。滿地都是空啤酒罐。我敢打賭,要是我認真去數的話,地上至少有二十一個空啤酒罐,再加上茶几上那個黑瓶子。那天晚上,媽媽根本就不想去收拾那些啤酒罐。她就這麼踩著那些空罐子走過去,嘴裡喃喃嘀咕著,好像說什麼「從今以後,酒罐就讓他自己去撿吧。」說完她就帶凱莉和我上樓去睡覺了。
他真的認為是我的錯。我的鼻子斷了,都是我自找的。這輩子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人,就算是米瓊那個混蛋,我也沒想過要殺他。可是此時此刻,在這片森林裡,我忽然很想殺了自己的爸爸。但我並沒有真的殺他,我只是掄起沾滿血的拳頭,發了瘋似的拚命打他的頭。
「我的意思不是說叫妳要百依百順。絕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妳必須慎重選擇妳的終身伴侶。那將是妳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然後,妳會生兒育女,妳會深愛妳的孩子,因為他們是妳的心肝寶貝和_圖_書,因為他們以後會是很了不起的孩子,就像妳一樣。」她皺皺鼻頭笑起來,對我扮了個鬼臉。「問題是,誰會是妳的終身伴侶?這就是妳必須做的選擇。妳選擇的男人,必須能夠讓妳活得快樂,必須能夠鼓勵妳追求妳的夢想,不管是遠大的夢想,還是小小的夢想。」
儘管我和媽媽兩個人個性截然不同,幾乎沒什麼共同點,但路易斯心裡還是很清楚,失去了媽媽,對我而言是這輩子最沉重的打擊。她罹患乳癌,回天乏術。她臨終前在醫院那段期間,我和爸爸日日夜夜在旁邊陪她。而路易斯很清楚,那段日子在我心頭烙下的傷痕有多深。最後那段日子,媽媽除了每天靠注射嗎啡來減輕疼痛之外,她也會要求我唸書給她聽。於是,路易斯就會陪我到鎮上的圖書館,把媽媽想看的書借回來。
班恩
「班恩,真他媽的,趕快住手。不要再亂動了!」他大喊。
「安東妮亞,我沒辦法去參加妳的婚禮了……」她說。
葛里夫不敢置信的猛眨眼睛。「搞什麼?你是以為是我怎麼了嗎?」
接著,喝到第七罐的時候,他會越來越不耐煩,不想再讓人碰他。每當我爬上椅子擠到他旁邊,他會把我推開,雖然沒有很用力,但你感覺得出來他不想有人吵他。這時候,媽媽會帶我和凱莉到樓上去,唸故事書給我們聽。這時候,我會穿上我心愛的睡衣。我還記得,那是白色的睡衣,上面有小小的小丑圖案。小丑咧開嘴笑著,手上抓著一大堆氣球。我從來沒告訴過我的朋友我有這種睡衣,但我很寶貝這些睡衣。每當我洗完澡,穿上那些睡衣,那種感覺就彷彿走進一個甜美快樂的夢境。可是有一次,爸爸喝到第七罐啤酒的時候,他忽然說我穿那套睡衣看起來真是「他媽的娘娘腔」,說他真想一把火燒掉那套睡衣。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穿過那些睡衣,只穿爸爸留下來的舊T恤。不過,我並沒有丟掉那些睡衣。我把它們摺好,放在最底下那層抽屜,塞在冬季的衛生褲下面。老實說,我自己並不覺得那些睡衣穿起來會像娘娘腔。我只覺得穿上那些睡衣我就會很快樂。任何一個五歲的小男孩都應該穿快樂的睡衣。

凱莉
「凱莉。」他聲嘶力竭的大吼。「妳快說!到底怎麼回事?」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但那一剎那,他忽然看到野薊叢裡有東西,於是又立刻放開手,彎腰去抓那個東西。那是一塊沾滿泥巴的碎布。一小片白布,上面有黃花的圖案。
此刻,爸爸和我兩個人都全身是血。我們就這麼坐在地上瞪著對方,等對方先動手。然而,我們兩個都沒有動。我們都在等。
安東妮亞
結果,我覺得他好像嚇了一跳,因為我並沒有摔倒,也沒有整個人縮到地上像嬰兒一樣蜷曲成一團,反而是他像彈簧一樣被彈開,整個人往後一倒。今年暑假我又長高了不少,體格越來越結實。他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那模樣看起來有點好笑。要不是他臉上忽然露出那種兇狠的表情,我差點就忍不住笑出來。
「凱莉。」她聽到有人在叫她。那聲音聽起來好溫和。然而,那股無邊的恐懼瞬間又淹沒了她,就像片刻之前一樣。此刻,葛里夫站在她面前,臉色蒼白,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
班恩一直都沒回來。眼前緊急的事已經夠多了,但我現在最擔心的卻是他。再加上剛剛馬丁居然懷疑班恩會上害那兩個小女孩,真是雪上加霜。我很了解班恩。他絕對不可能傷害那兩個孩子。而且,我也了解葛里夫。他根本就不喜歡小孩,看到小孩就煩,所以,他怎麼可能把時間耗在那兩個孩子身上?更何況,今天早上,屋子外面的空啤酒罐比平常要少得多,這代表他喝酒還沒喝到發神經的地步。除非他喝酒喝到發酒瘋,我才真的會擔心。
「班恩,你在叫什麼?」葛里夫邊站起來邊喊著。「我們得趕快找人過來幫忙。」
「我知道。」班恩邊說邊往後退,擠著凱莉慢慢靠近那條下山的小路。「可是,她們為什麼會在這裡?」班恩伸手指向凱莉和珮翠拉。「還有,你為什麼也在這裡?你從來沒有來過這麼高的地方啊。」
「我知道你認為這件事跟我有關係。可是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他一邊伸手擋住我的拳頭,一邊拚命想跟我解釋。
她拿了幾張餐巾紙給我,叫我擦掉褲子上的奶昔,然後又轉身回去抓住方向盤。「對不起。」她說。不過,她並不是真的在跟我說話。「真對不起。我實在太累了。」
有時候,我會夢見路易斯。我夢見我們又像從前一樣在一起。十六歲的我們。夢境裡,我們總是手牽手在柳溪森林裡散步。我感覺得到他溫熱的手掌握著我的手,感覺得到他手指輕柔的撫觸。就連此時此刻,回想起夢中那些情景,我彷彿都還感覺得到他的撫觸。夢裡,路易斯吻我的時候,我口中感覺得到他呼出來的溫熱氣息。即使當我醒過來了,接連好幾個鐘頭,我的舌頭彷彿都還感覺得到那股氣息。即使在做夢的時候,我內心深處彷彿有個聲音在告訴我:安東妮亞,妳已經結婚了。妳要怎麼面對妳的丈夫?妳要怎麼面對葛里夫?在夢裡,我會逼自己掙脫路易斯的懷抱,會拚命想忘掉被他撫觸的感覺。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醒過來,而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偶爾會看到葛里夫在我旁邊,不過絕大多數時候,他都在千里外的阿拉斯加。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感覺渾身發熱,腦海中一片混亂。
「凱莉會去找人來救她。說不定現在她已經快跑到山腳下了。她很快就m.hetubook•com•com會帶人上來救她。」
「安東妮亞。我的安東妮亞。」她輕聲呢喃著。其實,我一直很喜歡她這樣叫我,不過我始終沒讓她知道。「我已……我已經快……」她很費力的嚥了一口唾液。「我已經快死了。在我走之前,有幾句話我想告訴妳。」
「安東妮亞。我快要死了。很快了。長久以來,我一直沒有多花點時間好好關照妳。」她嘆了口氣。「妳那些哥哥沒什麼好讓我擔心的,可是妳,我很擔心妳。」
「不行。讓凱莉去找人來幫忙。」班恩說。「我們兩個留在這裡陪珮翠拉。」
有時候,我會學爸爸的模樣,手上拿一罐汽水走來走去。雖然我是個右撇子,不過我會刻意用右手拿罐子,然後用左手去拉易開罐。我會學他的模樣仰頭灌一大口,在嘴巴裡漱一漱才吞下去,然後喝完了就把罐子往地上一丟。有一次,我這樣喝汽水的時候,被媽媽逮到了。她狠狠瞪著我,瞪了好久,有那麼一剎那,我還以為她在生我的氣。雖然我從來沒有看過她因為爸爸這樣喝酒而生他的氣,但那一剎那,我真的覺得她生氣了。不過,她並沒有生氣。她只是默默看著我說:「班恩,下次喝汽水的時候,我可以幫你倒在杯子裡,加冰塊用吸管喝。汽水那樣喝會更好喝。」
「凱莉。」葛里夫嘶啞著聲音說。「凱莉,是誰幹的?妳知道是誰嗎?」他用那塊髒兮兮的黃花圖案碎布擦擦自己的手,一臉茫然。過了一會兒,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手上那塊布是什麼東西,立刻往地上一丟,彷彿怕那塊布弄髒他的手。他搖搖晃晃走到珮翠拉旁邊,伸出顫抖的手摸摸她的手腕,然後又摸摸她的喉嚨,輕輕壓著,探測她的脈搏。過了一會兒,他搖搖頭。
於是,我開始唸那給媽媽聽,過沒幾分鐘,她就睡著了。我彎腰湊近她的臉,在她嘴上親了一下。在我印象中,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吻她。她的嘴唇感覺好薄,不過卻很溫暖。雖然她嘴裡散發出一種病人的味道,一種掙扎求生的氣息,但我依然感覺得到她真正的氣味。我閉上眼睛,逼自己記住這一刻,記住她所說的一切。然而,後來我終究還是忘了,不是嗎?我忘了她苦心告誡我的一切。
我忽然想到,五歲的時候,我認為我爸爸是全世界最高大強壯的人。他在家的時候,我老是跟在他屁股後面走來走去。每當他坐在那條休閒椅上,我都會擠到他旁邊。我總是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我注意到他跟朋友說話的時候,兩手總是插在牛仔褲前面的口袋裡。我注意到他總是右手拿著啤酒罐,然後用左手拉開易開罐的拉環。我注意到他總是閉上眼睛,仰頭灌一大口啤酒,含在嘴巴裡漱一漱,然後才吞下去。他喝啤酒的時候,表情總是十分陶醉,彷彿其樂無窮。每次看到他那種表情,我都會很驚奇。而且,很奇怪的是,每次爸爸喝酒的時候,我們家的人彷彿會突然失蹤。媽媽、小凱莉,還有我,我們會突然都不見了。
「班恩,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葛里夫顯然很驚訝。
「不行。你哪裡都不准去。」我站穩腳步。
「媽,求求妳不要說這種話。」我哀求她。我鼻子被鼻涕塞住了,只好放開她的手,抬起一隻手擦擦鼻子。「求求妳不要說這種話。」
「天哪,怎麼回事?天哪,凱莉,她怎麼了?」
「我說不行。我絕不會讓你帶走凱莉。」
「你說什麼?」
後來,我乖乖聽她的話,每次喝汽水一定會把汽水倒在冰涼的杯子裡,加上冰塊,然後用吸管喝。她說得沒錯,那樣喝真的比較好喝。
「是啊,我知道。」我說。
媽媽過世以後,我反而養成了讀書的習慣,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會大聲唸幾頁書。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唸,一本小說通常都要很久很久才唸得完。而且,我一定要唸出聲來,沒辦法默默的讀。我知道,那感覺是有點怪。我懷班恩的時候,偶爾會到別人家的車庫拍賣去買一些童書,然後回家對著肚子唸給他聽。每次看到我這副樣子,葛里夫都會嘲笑我。後來,只要他在家的時候,我就盡量不唸故事。不過,我很喜歡一手捧著圓滾滾的肚子,一手拿著書,唸故事給肚子裡的小寶寶聽。我深信他在裡面一定聽得到。說不定當時他就在我肚子裡滾來滾去,說不定還把小小的拇指塞在嘴裡。後來,孩子出生之後,我更覺得有必要這樣唸書。一直到現在,我還是每天晚上都唸故事給凱莉聽。至於班恩,他自己會看書,不過,他偶爾也肯讓我唸一段他正在讀的書給他聽。只要葛里夫出門去工作的時候,每天晚上我都會趴在床上,手上拿著一本書,唸故事給自己聽,然後就這樣不知不覺睡著了。
他慢慢靠近凱莉,嘴裡說著:「凱莉,別再鬧了。來,我們回家吧。妳不想回去找……」說到一半,他赫然看到眼前的景象,立刻說不出話來。他最先看到的是珮翠拉傷痕累累的頭,慘白無血色的臉和脖子。那一剎那,他又轉頭看看凱莉。
「你在這裡,她也在這裡,而且珮翠拉受了重傷,而且凱莉全身髒兮兮。你叫我怎麼想?」
「坐過來一點,安東妮亞。」她對我說。媽媽從來不叫我的「東妮」。她永遠都是叫我安東妮亞。我挪了一下坐姿靠到她旁邊,但我動作很小心,很怕碰到她手臂上那些管子。她當時的模樣,我真的沒有勇氣面對。她曾經是那麼漂亮,身上永遠散發著「香奈兒」的迷人幽香,而如今,那種幽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刺鼻的異味。她曾經有一頭燦爛的金髮,而如今卻變成黯淡的黃褐色,凌亂捲曲披散在肩頭。她臉色蒼白,因為疼痛而眉頭深鎖。
「班恩,我勸你不要胡思亂想。這樣對你自己不好。好和_圖_書了,你讓開。凱莉,我們走。」葛里夫伸手繞到班恩後面抓住凱莉的手臂,然後抓著她往小路走過去。
班恩手伸到後面去拉凱莉,眼睛一直盯著爸爸。接著,他拉到了凱莉的手,輕輕把她拉過來靠著他。她的臉頰貼在他背後。
媽媽過世以後,路易斯問過我好幾次,問我願不願意唸書給他聽,可是我覺得那樣很不自在,說什麼都不肯。好幾次,我很不耐煩的拒絕他,而且叫他不要再問了,後來,他終於放棄了。當年,路易斯總是守在我身邊,可是後來,他終究還是走了。當然,是我主動離開他的。就連爸爸過世的時候,他跟我聯絡,我都不理他。當時,我和葛里夫已經結婚三年了。路易斯寄了一張弔唁卡給我。我不用看上面的地址就知道是他寄的。他的字跡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種秀氣細小的字跡,我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很熟悉。我一直不敢把那張弔唁卡拿給葛里夫看,因為路易斯在上面寫了一行字:「妳永遠的路易斯」。我沒有勇氣跟葛里夫解釋那句話的含意是什麼。
「去你的臭小子。」爸爸邊說邊朝我衝過來,手肘往我胸口一頂,想把我推開。
「怎麼了?」我心裡有點納悶,然後,我開門走出去找他。
不過,我還是有辦法不去想路易斯。接連好幾天,甚至好幾個禮拜都不會去想到他。有時候我到鎮上去,偶爾會看到他的警車停在鬧區。有時候我到超市去買東西,偶爾會看到他那位漂亮的太太推著購物車,而他們的兒子就坐在購物車的座椅上,兩條肥嘟嘟的小腿踢來踢去。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想到:本來他的太太可能會是我,本來我們也會有一個那樣的家庭。但我很快就會拚命揮開那些思緒,而且很痛恨自己竟然會有那種念頭,然後,我會把自己內心深處暫時封閉起來。葛里夫並非一直都是那麼糟糕的。我們剛結婚的時候,他並不會像那樣喝酒,一直到後來,班恩出生了,他才開始酗酒。一開始,他沒有打過我,一直到班恩三歲的時候,他才第一次打我。我甚至已經想不起來,當初他為什麼會那麼生氣,為什麼會動手打我。可是那次,我被他打得傷痕累累,接下來那一整個月,沒戴太陽眼鏡我根本不敢出門。後來,至少一整年他沒有再打過我,不過,他學聰明了,後來當他又打我的時候,他不會打在別人很容易看到傷痕的地方。不過,就算他會打人,我還是覺得他有他迷人的地方。他有時候很風趣,很親切。他在阿拉斯加埋管線的工作,偶爾會碰到一些驚險有趣的事,有時候,他會講那些故事給我聽,逗得我笑到肚子痛。就算是路易斯都沒辦法逗我笑得那麼開心。要是他不要那樣喝酒,也許一切就會很不一樣。是的,一定會很不一樣,因為我知道葛里夫愛我,而且,他是我的丈夫。他是我自己選擇的,就像俗話說的,無論是好是壞,他都是我的丈夫。
「去你的。」他大笑起來。他永遠都是這樣嘲笑別人。
「我感覺不出來。」他跪到地上,耳朵貼到她胸口,然出手擺在在她鼻孔下方,看看她還有沒有呼吸。
「我唸一段卡爾森.瑪克勒絲的小說給妳聽好不好?」我問。
「別想騙我。鬼才相信你。我要告訴大家。我要告訴大家你對珮翠拉和凱莉做了什麼!」我拳頭上全是血,又濕又滑,打在他頭上一下就滑掉了,根本沒作用。接著,他從我身上爬起來。我沒有去追他,但我還是站了起來,伸出兩隻血淋淋的手在短褲上擦了幾下。那條褲子完了。
「天哪。」他又轉頭看看地上的珮翠拉,從頭到腳打量她。她一動也不動,身上穿著髒兮兮的藍色睡衣,裸|露的雙腿上滿是瘀青和血跡。
他又朝我衝過來,不過這次,他是擺好了架勢有備而來的。他右拳朝我揮過來,假裝要打我的頭,結果在半空中忽然轉了個方向,一拳打在我肚子上。接著,他把我壓在地上,那一剎那我喘不過氣來。我拚命想吸氣,可是卻吸不到半口氣。我發了瘋似的拚命掙扎,拚命想把他推開。我拚命揮拳打他背後,打他的臉,甚至扯他的頭髮,可是,說起來很丟臉,我根本推不開他,根本沒辦法呼吸。他想把我兩條手臂壓到我頭頂上方,可是我像發了瘋一樣拚命掙扎,他根本抓不住我的手。
「班恩,你這個豬腦袋的臭小子!你他媽的搞什麼鬼?這下子可好了,她跑掉了。等我們出了森林,我一定要把你揍到屁滾尿流。」
「班恩,你給我閉嘴。」葛里夫說。「你根本沒搞清楚這裡是怎麼回事。我們要趕快離開這地方,而且,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應該把她抬出去。」說著他低頭看看珮翠拉。「還是說,我們最好不要移動她。」葛里夫想了一下,然後忽然咬了一下嘴唇,彷彿下定了決心。「不行,我們不能把她丟在這裡。」他又抬頭看看班恩。「你留在這裡看著她。我和凱莉下山去找人過來幫忙。」
「小子,你以為你是誰?輪得到你說話?」葛里夫大吼。「你叫她去找誰?她要怎麼告訴別人?比手畫腳嗎?不行。你留在這裡,我和凱莉去找人。」說完葛里夫就開始往前走,打算從班恩旁邊擠過去拉凱莉的手,可是班恩忽然往旁邊一站,擋住他的去路。
這時候,他們同時聽到森林裡傳來腳步聲。沉重的腳步聲。
「好啊。聽聽故事也好。」她回答。
「班恩,」他喘著氣說。「難道你要害我去坐牢嗎?我明明沒有做什麼,難道你要眼睜睜的看我被人冤枉去坐牢嗎?這不是鬧著玩的,結果可能真的是這樣,我可能真的會被人抓去關,說不定一輩子出不來了。」他伸手搓搓臉。我注意到他的手在發抖。「老天,班恩。珮翠拉可能快死了,我們要趕快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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