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聽起來像那樣。」他淡淡地說道。
「還有?」他還能對我說什麼?我們的母親已經被證實是個撒謊的騙子,偷走我們到那筆財產的過程中還害死克瑞,不想把財產分享給她不想要不再愛的孩子。哦,她那晚給了我們不開心就可以念的小小禱告文,她對我們說的多好聽啊。她是否知道而且猜到自己會變成外婆想讓她變成的那個樣子?我倒向克里斯懷中,伏在他胸膛上。「別再說了!我聽夠多了……別讓我更恨她!」
「為什麼?」
「沒錯!我飛快躲到一張沙發後頭,肚子朝下趴在地上,然後我才想起自己把手電筒遺落在外公的小房間裡。」
「是啊,她很悲痛,不是嗎?」他痛苦地問著,我的手指撫著他頭髮。
「妳知道我們在電視上見過很多小偷打開保險箱,我覺得只要知道原理就簡單無比。只要將耳朵靠在密碼轉盤邊,然後慢慢轉動仔細聆聽不尋常的喀答聲……然後計算……我以為是如此。然後就能聽出數字,正確地轉動,接著,保險箱就會打開。」
「我以為錢會藏在那張桌子裡。我打開手電筒,打算拉開所有抽屜。抽屜全都沒上鎖。不過這也難怪,因為裡頭全是空的,空空如也!這讓我有點困惑,如果不打算放一堆雜物的話,幹嘛要有桌子?重要文件會放在銀行保險櫃或私人保險櫃,不會放在上鎖的書桌抽屜讓機靈小偷撬開。所有的空抽屜連橡皮圈、迴紋針、鉛筆、鋼筆、筆記本,和其他零碎東西都沒有,為什麼有書桌又不放這些東西?妳不知道我心裡閃過什麼疑惑。然後我下定決心。我能從長形的圖書室瞥見另一頭通往外公房間的門扉。我慢慢朝那頭走去。我終於要見他了……跟那個討人厭的外公面對面,他同時也是我們的半個伯伯。
「克里斯,不要緊。我沒有怪你。所以我們親愛和藹可親又迷人的媽媽和她年輕英俊的丈夫又外出度假,而且帶上了所有珠寶。我們還是可以勉強過活的。」再見了,外頭世界的安逸生活。可是我們還是要離開這裡!我們可以工作,會想辦法謀生,而且付錢讓醫生治好凱芮。別再想著珠寶,別再想著媽媽無情無義,沒提她的去處和歸期就撇下我們。現在我們已經習慣那可恨嚴酷又無情的冷淡對待。克里斯,為什麼你哭得這麼厲害?為什麼你要痛哭?
「離床邊不遠的角落有支枴杖,枴杖附近是那台我們見過他坐在上頭的閃亮輪椅。輪椅看起來還很新,他一定不常用。兩張椅子旁只有一個家具,是個櫃子,櫃子上什麼都沒有。沒刷子,沒梳子,什麼都沒有。這房間乾淨得像媽媽留下的套房,只不過這裡不是套房而且牆壁有嵌板。而且外公的病房讓人感覺很久沒人用了。裡頭的空氣污濁又有霉味。櫃子頂板也積了灰塵。我在裡頭到處走動,尋找能讓我們之後拿去典當的值錢東西。沒有!依然沒有!我滿腹憤恨受挫地匆匆回到圖書室,尋找媽媽曾提起的那幅特殊風景畫,畫作後方牆上藏著保險箱。
「哦!糟糕該死!」我低聲咒罵,替他感到沮喪。
「克里斯,別再哭了,」我在他哽咽時說道,他再次把頭埋到我胸口。「你不知道她會走,至少在克瑞才剛過世的時候。」
「沒有!」他惱怒地不耐回答,「我沒看到她光著身子,幸好沒有。她坐在床上蓋著被子,穿著一件布料厚實的長袖睡衣,那件睡袍還有衣領,從她脖子到腰間都扣著鈕釦。不過我確實有點算是看見她沒穿。妳知道我們很討厭她那鋼青色的頭髮。那頭髮不在她頭上!它歪扭地放在她床頭櫃的一顆假人頭上,好像她要確保那頭髮在晚上急需時依然觸手可及。」
「『是啊,』莉薇說道,『她是個刻薄無情的老女人,老實告訴你,我一直都比較喜歡那個老人,至少他還會笑。可是那女人,她不懂什麼是笑。我一次又一次來這裡打掃,然後發現她在他房間裡……她只是臉上帶著古怪淺笑站在那裡瞪著他的空床,我覺得那是幸災樂禍的笑容,因為她活得比他長,現在她自由了,再也沒人能壓迫她,叫她這個那個都不能做,我一開口她就匆匆離去。天啊,有時候我真不懂她怎麼能夠忍受他,他又怎麼受得了她。不過現在他死了,她得到他的財產。』
「不過要找到圖書室再簡單不過:一個長形黑暗又廣大的房間,裡頭靜得像墓園。天花板一定有六公尺高。書櫃高高聳立,有座弧型小鐵梯通向二樓平台讓你能拿到二樓高度的書。在一樓有沿著欄杆滑動的兩座木梯方便取書。我從沒在私人住宅裡見過這麼多書。難怪不會因為媽媽帶書給我們就空出很多空位,雖然仔細一看,能在那長排皮質燙金的精裝昂貴書本之間瞧出齒縫般的空隙https://m.hetubook•com.com。
「然後約翰咕噥說著,『那個老賤人要把閣樓裡的小老鼠全殺光。她用野餐籃帶食物過去……食物分量足以殺掉一整支德軍那麼多的老鼠。』」
「『妳老是說聽見了什麼,』那低沉喉音抱怨著。是約翰,那個禿頭管家。
「好了,克里斯,你讓我歇口氣了。什麼事我都能面對。還有,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謝謝你愛我,謝謝你沒有變得自暴自棄。」我很快地親了下他的嘴唇,要他繼續說下去,再給我致命一擊。
「我想像我們會面的場景。他會病懨懨地躺在床上,但依舊強硬刻薄,冷酷似冰。我會踢開那扇門打開燈光,然後他會看見我。他會倒抽一口氣!他會認出我……他會知道我是誰,只要瞄一眼就明白。然後我會說『外公,我來了——我是你永遠不想生在世上的孫子。我還有兩個妹妹在樓上北側廂房一間上鎖的房間裡。我曾經還有個弟弟,但他現在過世了,你也是害死他的人!』我心裡想著這些事情,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說出口。雖然妳鐵定會把一切事情都叫嚷出來,凱芮要是能說話表達自己,大概也會說得出口,但妳一定可以。不過或許我能說得出口,只要見到他皺眉我就很開心,也許他會悲悽痛苦或是心懷憐憫……不過他更可能會對我們活在世上的事激動憤慨!我明白這點,我片刻都無法再忍受當個囚犯,然後讓凱芮像克瑞一樣死去。」
十一月十日。這是我們關在囚牢的最後一天。上帝沒向我們宣布日期,但我們能自己決定。
「一個晚上兩次?」
我嘆了口氣,因為他說了這麼多我一直想知道的事,不過我還是等著聽見讓我驚慌的可怕事情,等著那把刀向我捅下。
他頓了頓,稍微拉開距離然後探究我的神色。「凱西,妳沒在聽嗎?我懷著極大痛苦把所有發生過的事都告訴妳,妳沒聽見嗎?」
「我在沙發後聽見所有對話,覺得震驚不已。我很想吐,但我靜靜趴在那裡聽沙發上的男女繼續說個不停。我好想爬起來然後飛快回到妳跟凱芮身邊,在一切還來得及前帶妳們離開這裡。
「真的,克里斯,我知道你一定有什麼糟透的事要告訴我,那就說吧。你抱著我說,這樣一來你說什麼我都能承受。」
他等了太久才去洗劫媽媽辛苦得來的那些首飾。就像我之前懇求他的,他應該每次都偷拿一些。
「克里斯!別岔開話題!繼續講!告訴我你做了什麼瘋狂的事!如果我是你,我就會轉身直接回來!」
「凱西,讓我照我的方式說完,拜託。『瞧,』約翰說道,他們回到圖書室坐在沙發上,『我不是告訴過妳,這裡和那裡都沒人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得意,沾沾自喜。『莉薇,真的,』他繼續說道,『妳一直都太緊張。這樣就一點樂趣也沒有了。』
所以媽媽和她丈夫又去度假了。這算什麼消息?他們總是來來去去。為了離開這棟大宅,他們什麼都會做,我也不能責怪他們。我們不也正準備做出同樣事情嗎?
「可是,這次是我唯一的機會,我得好好利用。不管怎樣,我像個真正的小偷提著我那枕套袋悄悄走下樓梯。我看見又大又棒的奢華大房間,我思考著在這種大宅裡長大會是怎樣的情形,妳要是看見也會這麼想。我想著有很多僕人無微不至地服侍是什麼滋味。哦凱西,這是棟漂亮房子,家具一定是從國外皇宮進口的,看起來脆弱到不能坐,太過漂亮所以不舒適,有一看就知道是原作的油畫,大半放在台座上的雕像和半身塑像,和鮮豔波斯地毯和東方地毯。而我當然知道怎麼去圖書室,因為妳已經問過媽媽超多問題。凱西,妳知道嗎?我很高興妳曾經問過,要不然我很可能會迷路,主廊有太多往左右延伸的通道。
「房門下透出一道細細的黃色光線提醒我她還醒著。這讓我很不滿,因為她應該睡熟了才對。要是情況沒那麼緊迫,那燈光應該能讓我罷手,不無謀行事也許妳會說那是『無畏』,因為妳計畫著等妳有一天成為有行動力的女人後,也要當個善於言談的女人。」
哦,我的天,我這樣想著。他沒有 他不敢。不過,這真是個完美報復!
我聽見了嗎?有啊,我什麼都聽進去了。
我猜他確實什麼也不知道。克里斯在腋下夾了雙層枕頭套以便攜帶沉重首飾回來。他站在打開的門口看了我和凱芮好久好久,然後才關門用他的木頭鑰匙把門鎖上,因為他不能讓門一直打開,要是外婆來巡視就會覺得不對勁。我們聽不見克里斯悄聲走過北側漆黑的長廊,因為牆壁太厚而且走廊的長絨地毯會吸音。和-圖-書
「然後在我似乎找不到東西可偷時,我望向床頭櫃的下方抽屜。我之前還沒找過那裡。然後凱西,裡頭放著有爸爸相片的銀色相框、他們的結婚證書、還有一個小小的綠色天鵝絨盒。凱西,那盒子裡放著媽媽的婚戒和訂婚鑽戒,是爸爸送她的。一想到她帶走一切卻把他的相片當成沒用東西留下,實在令人難過,她連他給的那兩只戒指都沒帶。我心中不由得掠過一種古怪想法。說不定她知道是誰從她房裡偷了錢,然後故意把那些東西留下來。」
我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但我只是癱在那裡,內心驚愕無比,完全說不出話來。
「所以,」克里斯用那極度平板的聲音說下去,一點也沒露出他的憂慮害怕或驚嚇。「我躲在沙發後面,頭埋進手臂裡,閉上眼睛試著讓心臟別跳得那麼大聲,約翰和那女僕開始認真辦事,我聽到他們那些小動作,他開始脫她衣服,她也脫了他的。」
我緊緊抱著凱芮,發誓要是我有小孩,一定不會毫無知覺又不回應他們的需求。我會是世上最棒的母親。
我皺起眉頭,向克里斯露出質疑目光。顯然他知道某些事卻沒告訴我。他還是護著她,他還愛她。
「那對爭論的男女心不在焉地搜查圖書室,然後又去另一邊的小臥室,我屏住呼吸等他們發現那支手電筒,但他們不知為何沒發現。我想是因為約翰眼中除了那女人什麼也不想看。就在我要起身離開圖書室時他們走了回來,我說真的,他們在沙發上坐下來而我正好就躲在那沙發後面!我把頭埋進屈起的手臂裡,打算小睡一下,心想妳們會在樓上不安地猜想我怎麼還沒回去。不過既然妳們被關在那裡,我不用怕妳們來找我。幸好我沒睡著。」
「恨……妳還不明白什麼是恨。可是在我告訴妳一切事情之前,妳要記住,無論如何我們都要離開這裡。我們要去佛羅里達,就像我們之前所計畫的。我們會住在陽光燦爛的地方,盡可能讓自己過得很好。永遠都不要對自己感到羞恥,跟媽媽做的事比起來,我們之間的事不算什麼。如果妳比我早死,我也會記得我們在這裡和在閣樓的生活。我會看到我們在紙花下跳舞,妳是如此優雅,而我笨手笨腳。我會聞到塵土味和腐爛木頭的味道,我會記得那聞起來像玫瑰般的甜美香水,少了妳,一切將會乏味空虛。是妳讓我初嘗愛的滋味。
他繼續說著,現在他把手放在我髮間捧著我的頭。「我走向圓形主廳,五斗櫃旁有個樓梯,然後發現外公的房間。我不知道自己敢不敢打開他的門,面對那個年復一年永遠垂死躺著的男人。
「我心想既然沒辦法搶劫我們的母親,那我就去外婆房間搶她。」
今晚一過十點,克里斯就會去進行最後一次的搶劫犯罪。我們的母親只來探望我們幾分鐘,顯然現在對我們態度很不友好。「我跟巴特晚要出去。我不想去,但他很堅持。瞧,他不懂我為什麼看起來這麼悲傷。」
好像我沒開口似的,他繼續往下說:「我在那裡聽喀答聲。我心想如果夠僥倖,那個鐵製保險箱成功打開,大概也會是空的。凱西,妳知道發生什麼事嗎?我聽出了那個透露數字組合的喀答聲!哈哈!我算得不夠快!無論如何,我還是試著轉動鎖上的轉盤,心想我可能剛好能猜中正確數字和正確順序。保險箱門沒打開。我聽出了喀答聲,但我沒弄明白。百科全書不會認真教你怎樣當賊,那一定要有天分。然後我望著四周尋找又細又硬的東西能塞進鎖孔,希望自己能撬中彈簧讓門打開。然後,我聽見腳步聲!」
「凱西,真的,」他繼續說著,「我完全失控。我打開所有衣櫥翻出了冬季衣物,馬上發現所有夏季衣物都不見了,還缺了他們那兩只高級行李箱。我清空鞋盒然後洗劫衣櫥抽屜,我翻找他放硬幣的錫罐,可是他也把錫罐帶走了,或是藏到更隱祕的地方。我什麼都找,所有地方都找了,覺得快瘋掉。我甚至想過要拿走一盞大燈,不過我抬了抬卻好像有一噸那麼重。她的貂皮大衣都還留著,我想過要偷一件出來,可是妳曾試穿過,全都太大件,要是一個年輕女孩穿著不合身的貂皮大衣,外面的人可能起疑心。紹皮披肩都不見蹤影。要是我拿一件大尺寸的貂皮大衣可能就塞滿一只手提箱,我們就沒地方放自己的東西和我可能賣得出去的畫作,而且我們也需要自己的衣物。真的,我煩惱得不得了,好想找出值錢東西,因為要是我們錢不夠要怎麼謀生?妳知道嗎,那時我站在她房間裡思考我們的處境,還有凱芮的病,我能不能當上醫生變得一點也不重要。我一心只想讓我們離開這裡!
克里斯清了清喉嚨才繼續往下說。「我的心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股怪異感覺,心臟發出砰砰巨響,我以為沙發上的那對男女一定會聽見。
他這時走到了床邊,只是站在那裡,手中拿著扁扁的空枕套。
晨曦很快地在一隻公雞微弱啼叫中到來。
我忍住呼吸。哦,真大膽,敢面對討厭的外公,就算他還躺在垂死病床上,而那堅固的黃銅棺木還等著他去填滿。我對接下來發生的事屏息以待。
我打斷他:「外公為什麼不在床上?」
「『就像我之前說的,』約翰回應,『妳聽了太多不該聽的。見鬼了,妳今天早上不是還說閣樓又有老鼠了,而且很吵。』然後約翰低沉咯咯笑著,他一定做了什麼事讓那漂亮女孩發出響亮的儍笑聲,即使她有抵抗也只是欲拒還迎。
克里斯站在門邊踟躕不前,用呆滯的目光盯著我。然後他朝我的所在方向不疾不徐走來,好像他本該如此。我只能一直盯著那雙層枕套——好扁!看起來好空!「首飾呢?」我叫喊著。「你怎麼去那麼久?看看窗外,太陽都升起了。我們來不及準時趕到火車站!」我的聲音變得冷硬,帶著控訴又憤怒。「你又心軟了對不對?所以你才沒有帶媽媽那些珍貴珠寶回來?」
「這是有可能的。」
在如此情況下,他終於開口述說,他跪在我床邊,而我握著他顫抖雙手,他全身抖個不停,藍色眼睛陰鬱淒涼,告誡著我將會受到震驚。我有了預警,但還是沒準備好聽到那些話。
其他的思緒洶湧而出,浮現一連串的可怕疑問——媽媽沒告訴我們她父親死了。她明知這些年對我們有多漫長,為什麼她依然將我們留在這黑暗裡,讓我們一直等?為什麼?我困惑不解,不知道該有什麼情緒反應。我該高興快活?還是該悲傷?那猶疑未決化為令人無力的古怪恐懼。
「她沒有尖叫或抵抗?」
「克里斯,為什麼你說話很不對勁?」
「才不!」我嘲弄說道,拋開那善心推測。「她只不過是一點也不在乎他了,她有她的巴特。」
幾小時過得像幾年那麼久,最後一次突襲媽媽大套房的克里斯還是沒回來。他怎麼去那麼久?我睜大眼睛,覺得痛苦,然後淚水湧出,彷彿看見他遭遇什麼可怕的事。
「沒錯!我心想我真是自做自受,但還是安靜不動趴在那裡,然後有一男一女走進圖書室。女生先開口說話,嗓音甜美像個女孩。
「嗯,」他呼吸困難地開始說,「我一踏進她的套房就覺得怪怪的。我沒開燈,只用手電筒掃視四周,然後簡直不敢相信!太諷刺了……我們太過怨恨絕望又痛苦,才會這麼晚行動!凱西,她走了!媽媽和她丈夫走了!不是去鄰居派對那種,而是真的離開這裡!他們拿走房裡所有私人物品:衣櫥裡的小飾品、梳妝台上的小雜物、乳霜乳液粉餅和香水——原本在那裡的東西全都不見了。她梳妝台上空無一物。
「他們互相脫衣服?」我問道。「她真的幫他脫掉衣服?」
「等會兒再哭吧,」克里斯說道,他自己也哭了。「妳還沒把所有事情都聽完呢。還有很多更糟的事……」
「不見?」我尖聲問著,十分肯定他在說謊掩飾,他果然還是不想拿走他母親珍視的物品。然後我看著他的雙眼。「沒了?克里斯,珠寶一直都在那裡的。而且你怎麼了?為什麼看起來這麼不對勁?」
「是啊,妳猜的沒錯,她戴假髮,然後她在聖誕派對時的髮型一定也是假髮。她頭上的真髮是稀疏的黃白色,頭皮上還有大片的粉紅部位,一根頭髮也沒有,只有嬰兒般的短短細毛。她那長鼻子末端戴著無框眼鏡,妳知道,我們從沒見過她戴眼鏡。她的薄唇彎成不滿的弧度,目光緩慢地在她手上拿的一本黑皮大書上游移,那本書當然是聖經。她坐在那裡閱讀妓|女和其他邪惡罪行,這足以讓她深深皺眉。我一邊看著,知道自己現在不可能偷她東西,然後她用明信片當書籤,闔上聖經放在床頭櫃上起身跪在床邊禱告。她低頭雙手合十,就像我們做的那樣,然後她小聲地不斷禱告。接著她大聲念著:『上帝,請寬恕我所有罪行。我已盡力而為,若我犯錯,請相信我以為自己沒做錯。願我永在祢眼前蒙恩。阿們。』她爬回床上然後伸手關燈。我站在走廊不知該怎麼辦。我就是沒辦法空手回去找你們,因為我希望我們永遠都不用典當爸爸送媽媽的戒指。」
我抱著他,雙手在他頭髮、臉頰、手臂和背上輕撫,然後我親吻他,盡一切努力來緩和他遭遇到的所有壞事。我見過媽媽在他沮喪時這麼做,而我出於本能不怕他會感情勃發到超乎我所能給的。老實說,我得逼他開口解釋。
「沒了,」他呆呆說道,「全部首飾都不見了。」
我絕望地爬上閣樓樓梯向外張望。多霧又寒冷
和_圖_書的一天。上星期的雪依舊遍布四處。沉悶詭譎的日子似乎永不可能帶給我們歡樂或自由。我又聽到公雞咕咕啼,雞鳴在我無聲禱告時聽起來隱約又遙遠,不管克里斯在哪做些什麼也會聽見的,這會讓他加快腳步。
「凱西!」他出聲怒斥,淚流滿面的臉轉過來直視著我。「妳沒聽見,沒反應過來嗎?妳的耳朵都長到哪去了?妳沒聽見我說的?我們的外公死了!他已經去世快一年了!」
「但我在那裡動彈不得。要是我行動就會被他們發現。而且那個約翰跟外婆有親戚關係……隔了三代的表親,媽媽說的……雖然我覺得那完全無關緊要,不過顯然約翰深受外婆信任,要不然外婆就不會允許他開她的車。凱西,妳見過他的,那個穿制服的禿頭男人。」
天啊,我聽到克里斯說到這裡,還不覺得哪裡不對勁,我真蠢,多麼天真,滿懷信賴。
他跪倒在床邊,沒骨頭似地癱軟垂頭往前傾倒,把臉埋在我胸口。然後他開始哭了起來!天啊!怎麼回事?他怎麼哭了?我以為他已經不是男孩而是男人才對,聽到男人哭泣實在可怕。
「凱西。」他的聲音沙啞痛苦。
「『約翰,』她說道,『我發誓我聽到動靜!我聽見聲音就是從這房間傳出來的。』
我是多麼年輕,多麼沒想像力,而且多麼自信自恃。
「無論如何,幸好我至少找到一些東西。所以這袋子沒像它看起來那麼空。我們拿到爸爸的相片還有她的戒指,不過只有面臨真正的危機時,我才會拿出戒指典當。」
他哽住抽咽然後吞回去。他抹掉眼淚,用床單一角把臉弄乾。然後他轉頭讓自己凝視著那些描繪地獄景象和折磨的畫作。他講得斷斷續續,條理不分,時常還要因為忍住哭泣而停頓。
「我小心地轉動門把打算讓他嚇一跳,然後我又為了自己的膽怯感到羞愧,心想我該大膽行動——我抬起腳踢開那扇門!裡頭很暗,我什麼也看不到。而我又不想用手電筒。我在門邊摸索找牆上開關,但就是找不到。我將手電筒直直往前照,看見一張漆成白色的醫院病床。我一徑盯著,因為我看見超出我預料的東西,那張床墊上的藍白條紋棉布是摺起來的。床是空的,房間是空的。沒有垂死外公躺在那裡喘著最後幾口氣,插著管線連接到各種維生機器。凱西,那感覺好像被人揍了一拳,我準備好要見他,他卻不在那裡。
我聽出他語氣中的告誡之意,不過那聽起來似乎沒像原本應有那般地真誠。就好像他只是在扮演過去那個對人信賴的克里斯多弗.瓷娃娃一角,覺得所有人都是善良的。「繼續講吧。接下來呢?」因為他去了那麼久,他剛才說的那些事不可能耗上一整晚。
「天啊!」
要是沒有那個夢告訴我克瑞過得很好,我大概還會因為他不在身邊而哭泣。我壓抑不住對那小男孩的心痛,他只要確定他哥哥不會聽見就叫我媽媽。他總是怕克里斯會覺得他娘娘腔,因為他很想念、很需要他媽媽,所以得拿我當媽媽替身。即使我告訴他克里斯不會笑他或嘲弄他,因為克里斯自己曾經也很需要媽媽,但克瑞還是將這件事當成我們兩個和凱芮的祕密。他必須裝得很有男子氣概,說服自己沒有爸爸或媽媽無關緊要,但其實一直都重要,非常重要。
哦,真有瞻量。我就永遠做不到……
「該死,才沒有。她樂得很!而且天啊,他們做了好久好久!哦,凱西,他們發出的那些聲音,妳絕對難以置信。她呻|吟尖叫又抽氣喘氣,他的哼聲好像被宰的豬,不過我想他一定在那方面很在行,因為她最後叫得好像快發瘋了。完事後,他們躺在那裡抽雪前,談論大宅裡的八卦,相信我,沒什麼事他們不知道的。然後他們又做了一次。」
也許我真的沒在聽,聽得不夠仔細。也許是他的悲痛讓我沒聽進所有事情。現在我才頭一回真正聽見這消息。要是外公真的死了,這真是驚人的好消息!現在媽媽可以繼承財產了!我們會變有錢人!她會打開門鎖,她會放我們自由。現在我們不用逃跑了。
「妳知道她有首飾,手指上戴了好多戒指,還有那個該死的鑽石胸針,她當成制服必備裝飾品,每天都要配戴,而且還有那些我們在聖誕派對看到她戴的鑽石和紅寶石。當然,我想她一定還有更多值錢的東西可拿。所以我悄悄走過所有的黑暗長廊,踮著腳尖朝外婆緊閉的房間走去。」
「『莉薇寶貝兒,那我呢?妳有我啊!至少在下一個漂亮臉蛋的人出現之前。』
「哦,凱瑟琳.瓷娃娃,我不是妳,我就是我……我很謹慎,非常小心地只打開她房門一點點縫隙,雖然我分秒都害怕門會嗅吱響讓我暴露。不過有人為門軸仔細上好油,我往裡頭瞧,一點也不怕她發現。」
我崩和_圖_書潰地墜入媽媽親手掘挖,打算溺斃我們的背叛深井中。我開始哭泣。
太陽不甘願地徘徊在地平線上。很快就會來不及離開這裡。列車一早會經過那個車站,我們得在外婆打開房門發現我們離開的好幾小時前就動身。她會派出搜查隊?通知警方?她大概什麼都不會做,只是任憑我們離去,慶幸終於擺脫掉我們?
「『哦,』莉薇說道,『那個老巫婆不需要更多錢。別怪那老人把所有家產都留給他女兒。明明有看護替他打理生活,他女兒還得忍受他弄出來的髒亂在他身旁盡心盡力伺候。而且他還把她當奴隸對待。不過她現在也自由了,嫁給那個英俊的年輕丈夫,而且她也依然年輕貌美又多金。如果我是她的話,不知道會有什麼感覺?有些人鴻運當頭。而我……一點運氣也沒有。』
「我們要改變。我們要丟棄自己壞的部分,留下好的。但無論如何,我們三個都要團結,齊心齊力。凱西,我們的身體心理和情緒都會成長。不僅如此,我們要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我會成為聞名於世最傑出的醫生,妳會讓帕芙洛娃像個笨拙的鄉下姑娘。」
還有外婆!要是她逮到他……那是最可怕的懲罰!
「『可是約翰,』她說道,『我真的聽到了。』
「你看到她沒穿衣服!」我出口打岔。
我跟凱芮肩併肩躺在一起,我的雙手保護似地環著她。
「那裡有張又黑又大的書桌,大概有一噸重,桌子後方有個高高的旋轉皮椅,我能想像我們外公坐在那裡朝各方發號司令,然後用桌上的電話對外聯絡。凱西,那裡有六台電話。六台!不過我想著可能用得上然後檢查電話時,發現它們線路都不通。書桌的左側有一排高高的窄窗,可以眺望私人花園,就算在夜裡,那依然是令人驚嘆的景觀。有個看起來像上等家具的深色桃花心木檔案櫃。兩座柔軟的黃褐色長沙發放在離牆邊約一公尺的地方,讓你有足夠空間從後方經過。椅子放在靠近爐邊的位置,當然還有許多會讓你絆倒的桌椅和一大堆小古玩。」
「凱西。」克里斯低聲說著,雖然我不懂他為何要小聲說話。凱芮不會聽見。她隔絕在自己的世界裡。凱芮徘徊在生死交界,知道她讓自己愈挨餓就離克瑞愈近,失去她的另一半靈魂讓她拋下求生意志。「凱西,媽媽故意欺騙我們。她的父親死了,幾個月後就宣讀遺囑,可是她一直都閉口不提,卻讓我們在這裡等到腐爛。九個月前,我們比這九個月以來健康得多!要是媽媽在她父親去世那天或遺囑公布後就放我們出去,克瑞現在就還活著。」
「那是假髮?」我震驚地問道,雖然我早該明白。任何人只要一直把頭髮往後梳緊,遲早都會禿頭。
「這讓我簡直快發瘋,我像個瘋子到處跑,拉開抽履仔細搜索,希望能找到值錢東西能讓我們拿去典當……然後我什麼也沒找到!哦,他們打包得真仔細,連個小瓷盒也沒留下,更別提那些價格昂貴的沉重威尼斯玻璃紙鎮。我跑進更衣間拽開所有抽屜。是啊,她是留了一點東西,對我們或任何人都是毫無價值的廢物:唇膏、冷霜、和其他類似東西。然後我拉開那個底層的特殊抽屜,就是她很久以前告訴我們的那個,那時她從未懷疑我們會偷她東西。我得把那個抽屜整個拉出來然後放在地上。然後我摸索後方的小按鈕,必須按下特定數字組合——她的生日,要不然連她自己都會忘記。記得她是怎麼笑著對我們說這件事嗎?那個暗格彈了開來,裡頭有很多天鵝絨底盤,上頭原本應有數十只戒指塞在一個個小空格裡,現在上面一個戒指也沒有!沒有!然後手鍊項鍊和耳環也沒了,所有東西都不見了,凱西,就連妳戴過的頭飾也沒了。天啊,妳不知道我有什麼感覺!妳求我那麼多次,就算只拿個小戒指也好,但我就是不肯,因為我信任她。」
巴特.溫斯洛,那疑心病重的丈夫,他逮到了克里斯!叫了警察!把克里斯關進監獄!媽媽會冷靜地站在一旁,稍微表現出震驚訝異,有人竟然敢偷她東西。哦不,她當然沒有兒子。拜託,所有人都知道她沒生小孩。他們有見過她跟小孩在一起嗎?她不認識那個金髮碧眼長得很像她的男孩。再怎麼說,她畢竟有很多親戚遍布各地,而且就算他真有血緣關係,是隔五代或六代的遠親,賊就是賊。
「『是啊,她確實有一些錢,』約翰說道。『是她家族留給她的財產。可是她的女兒拿到老麥爾坎.尼爾.佛沃斯留下的所有百萬財產。』
我記得,哦!我還記得克里斯溜回來的那個寒冷清晨。我躺在凱芮旁邊,煩躁地淺眠,所以我們的房門一打開我立刻驚醒。我穿著整齊地躺在那裡,即使半夢半醒依然處於等待狀態,因為克里斯會回來解救我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