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爸爸從後陽台大聲喊叫。「你馬上給我進屋子裡來！除非你的屁股想挨打！」

七月，我的月分。「在火焰中受孕，在高溫下出生。」我告訴約翰．艾默斯我的十歲生日就快到了，約翰．艾默斯這樣回答我。我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而且也不在乎。再過幾天就要去迪士尼樂園了，萬歲！可惡的裘瑞一臉不開心。他真是掃興，臭著一張苦瓜臉，只因為他無論怎麼喊，某隻愚蠢的老狗就是不肯回家。

「巴特，為什麼每次我們坐下來要吃飯時，你一定要搞這一套呢？」爸爸問。我低下了頭，沒有感到抱歉，只是不太舒服。膝蓋劇烈地抽痛，約翰．艾默斯說上帝會懲罰不聽話的人，可能是真的。我受到審判了，膝蓋的刺傷就是我自己的地獄之火。

那天下午，辛蒂泡在一個全新的塑膠泳池裡，舊的那個可是配不上她呢。討人厭的小鬼，什麼都是全新的，就連泳衣也是，上頭有紅白條紋，還有紅色的小肩帶，繞過她的肩膀綁起來，撐住整件泳衣。她一直想扯掉上頭的小蝴蝶結。

他們會認為是我幹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流血。我往回看著自己的爬行路徑，有塊扎著生鏽鐵釘的木板，我的膝蓋從上面劃了過去嗎？我爬回木板那裡，摸到邊緣有黏膩的血液。爸爸把皮膚上的釕子洞叫做「刺傷」，我想我現在有了一個刺傷了。「刺傷的血要大量地流出來，這是很重要的。」他曾經這樣說明。我的傷口沒有大量流血。

「你明白麥爾坎在告訴你什麼嗎，孩子？他是在說無論你多麼討厭女人，依然可以她們身上得到歡愉，不過這要付出代價，孩子，很大很大的代價。很不幸地，上帝打造了人類的感官欲望。當你逐漸長大成人，你要學會如何扼殺你的欲望。你要把這些話牢記在心底，永遠不可以忘記，到頭來，女人會是你受到毀滅的原因。我深深知道知道，因為她們也曾毀了我，讓我只能當僕人，而我實際上可能大有可為。」

我哭了起來，心裡頭怕得要命。

「拜託繼續搖。」當她停止搖動椅子時，我低聲地說。「妳愛我比瑪芮莎夫人愛裘瑞多嗎？」我問。假如她說是的，多出很多很多，我可能會搬過來住。

也許我終究不是什麼真的怪胎，因為我忽然間感到一陣劇痛，痛得要命。

我感覺要發狂了。一旦把小蘋果交給別人照顧，牠就不再是完全屬於我的了。我啜泣了起來，因為怎麼安排都不對。我的逃走計畫一定要成功，一定要……

她就站在那裡，綠洲海市蜃樓的女子。她穿著飄動的黑裹布，光腳丫沾滿了沙，開心地歡迎我倆回到人間……

約翰．艾默斯給我上了更多課，教我怎麼當麥爾坎，而且真的有效果了。我感到他的力量愈來愈強大了。

「我敢說他們會聽的，假如你跟他們說你那些關於死人的夢。他們會知道他們帶你去墓園太多次了。只要告訴他們實際情況就可以了。」

我醒來，心想：我在哪裡？為什麼每個人都很老呢？媽媽，妳為什麼用黑色面紗遮住了臉龐？

這時我有了一個點子。約翰．艾默斯告訴我，祈禱會帶來奇蹟，上帝就在上面的天堂裡，低頭看下面的愚蠢動物和人類。媽媽和爸爸向來告訴我，不要在禱告時要求任何東西，只能為其他的人祈福，而不是為我自己。所以等裘瑞一走開，我就扔下鐵鎚，找個地方跪下來，為我的小狗馬兒和克洛佛禱告。接著我去找小蘋果，在金黃色的草地上和牠一起打滾，我開心地笑著，牠試圖嘶鳴吠叫。牠的舌頭嘖嘖地舔著我的臉，溼答答地親吻我，我也親吻牠。當牠抬起了腿，瞄準玫瑰花叢，我也脫下我的褲子，和牠一起解放。不管做什麼事，我們都是一起的。

「巴特，你坐在那張椅子上，大聲朗讀麥爾坎的日記給我聽。因為假如你說你讀了他的書，事實上卻沒有的話，上帝將會懲罰你。」

「上課時間到了，巴特。」約翰．艾默斯從在穀倉那邊喊叫，那顆光禿秀的頭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我覺得好像被人抓到了，仰躺在乾草上，看著他高高地站在我面前。他聞起來wwｗ.ｈetuboｏｋ•cｏｍ•ｃｏｍ有種陳舊又污濁的味道。

隔天早上，我在院子裡想完成我替克洛佛蓋的狗屋。可憐的克洛佛早就該有牠自己的狗屋了，這樣牠就不會跑掉，到別地方去找一間狗屋。我從爸爸的工具室裡拿了鐵鎚、釘子、鋸子和木板，然後使勁地拖到院子裡。我開始動手做。討厭的鋸子不知道要怎樣才割得直，這下子狗屋會歪歪扭扭的了。假如克洛佛抱怨的話，我會踢牠一腳。我拿起一塊切成鋸齒狀的木板，搭在屋頂上。該死的釕子！不好好站著，害鐵鎚敲到我的拇指。蠢鐵鎚沒看到我的拇指！我繼續敲敲打打。幸好我感覺不到一點疼痛，否則我會哭起來。接著我的拇指又狠狠地挨了一記，好痛喔！天哪，我能像其他正常的小男孩感覺疼痛了。

我又聽見他們的聲音，這次是朝我的方向走過來。我很快地爬到附近的樹籬底下。

討人厭的灌木叢圍繞在我身邊，刮傷我的腿和手臂。蟲子在我身上亂爬，最討厭蟲子了！我一面拍打蟲子，一面瞇著眼看那個嬌滴滴的小女生，在水裡激起水花，比我玩一堆大便還要更開心！

因為我死了。

我把手指挖到刺傷裡，開始攪動血液，讓它能流動。像我這種怪胎可以做這類的可怕事情，像媽媽那種嬌滴滴的人則會感到噁心。傷口裡的鮮血感覺又熱又濃，就像小蘋果拉的那坨便便一樣，我會拿手指去擠捏，不只因為這樣一來就表示牠更加屬於我，而且也因為這樣感覺很舒服。

我笑了，非常友善的微笑。「好好照顧小蘋果，牠很健康，不會死掉的。」

裘瑞從花園的主要步道走過來，扯開嗓門找我。「從你躲藏的地方出來吧，巴特！我們已經準備好要出發，不要節外生枝了。」

媽媽一整天都在打包，甚至一大早就帶著微笑，首先把我的衣服放進行李箱裡。「巴特，今天努力當個乖孩子吧。準時出來吃飯，爸爸就不會在睡前打你屁股了。他不喜歡處罰你，不過他的確需要找個方式來管你。還有，努力多吃點，假如你病了，你就沒辦法好好享受迪士尼樂園了。」

我很快替小蘋果套上全新小馬車，我們四處奔馳。「快跑！」我大喊，「抓住那邊的偷牛賊！跑快點，你這該死的馬兒，假如你想在晚餐上桌前把我載回家的話！」我在山丘那邊看到動靜。躲躲藏藏偷看的印地安人飛快過來了，剝人頭皮的印地安人！印地安人瘋狂地追逐我們，直到我們在山裡面甩掉他們，但是很快就遇到沙漠了。我又累又渴，馬兒和我一路尋找綠洲。我看見了海市蜃樓。

「凱西，妳打算永遠都這麼孩子氣嗎？」他問，「妳不能學會原諒和遺忘嗎？也許妳能假裝她不存在，但是我辦不到。我常想到，我們是她僅剩的家人了。」他拉她起身，用手遮在她正要開口插話的嘴。「好吧，妳要恨就繼續恨吧，不過我是醫師，立誓要盡力幫助那些不幸的人。精神疾病的破壞力可能大過於生理疾病。我要確保她康復，我要她離開那個地方。所以別對我怒目相向，再次告訴我她沒瘋，她只是假裝而已。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做那種事。而且我們很清楚，反正那對雙胞胎可能一輩子都長不高。就像巴特那樣，他的身高不是他這年紀的男孩該有的。」

我趴在地上，開始到處嗅聞，想找出我在上週或上個月掩埋的東西。我在一個小魚池裡尋找。爸爸替我們蓋了這個魚池，讓我們可以觀察小魚是怎麼出生的。我忽然看見小小的魚從蛋裡孵出來，而牠們的爸媽瘋狂地游來游去，大口大口地吞掉了自己的小孩！

「凱西，我們是糟糕的父母嗎？我們難道沒有盡力而為嗎？他們從小就和我們一起生活，怎麼可能無法理解呢？我會告訴他們事情經過，讓他們知道所有的真相，他們就會明白我們承受的這一切。這麼一來，他們就會納悶，正如我們經常納悶我們自己怎能捱過這一切而沒有失去理智。」

我不像以前那麼需要約翰．艾默斯了，所以我帶著不屑的眼神看著他。如果是麥爾坎，就會帶著這種不屑的眼神，面對一個彎腰駝背又跋腳，講話總帶著嘶嘶聲、喘息聲，唾沬還會亂噴的老人ｈeｔuｂｏok.ｃｏｍ.ｃom。不過我還是坐了下來，開始朗讀麥爾坎的紅色皮革日記。

「除了妳身邊，我還能上哪裡去呢？除了妳和孩子們，有誰會在乎我的死活呢？凱西，妳想想，我背棄自己母親的那一天，也就是我背棄所有女人的時候，包括妳在內。」

這真的很難查清楚。柯琳真的就像約翰．艾默斯說的那樣，是麥爾坎的親生女兒嗎？誘惑約翰．艾默斯的女子，就是她嗎？或者受誘惑的其實是討厭半裸美女的麥爾坎呢？有時讀了麥爾坎的書之後，我會被搞迷糊了。他甚至在他長大了以後，還是會跳回到童年，繼續寫他的記憶，好像他的童年比長大後的生活重要得多了。真奇怪，我可是等不及要長大呢。

我不希望媽媽變老，長出白髮。現在的她已經每天忙著照顧辛蒂，把我丟給別人照顧了。為什麼辛蒂要來破壞我的生活呢？

我只是坐在那裡，因為讓他們受折磨而感到更愧疚。媽媽的聲音裡顯露恐慌，彷彿她真的很愛我。她怎麼可能真愛我？我明明什麼事都做不好。我不值得她的愛。

我們搖啊搖的，她說我們在一艘帆船上，航行在起伏的波浪中，要航向一座叫做「和平」的美麗小島。我失去了平衡感，因此當我抵達小島時，我站不穩，搖搖晃晃的。她消失了，只剩我孤單一個人，就像在火星上一樣。在遙遠的地球上，小蘋果還在等我出現。可憐的小蘋果，到頭來牠還是得死。

「他們才不會聽，」我無精打采地說，「他們不會像妳這樣，問我要什麼。他們只會告訴我，我得去做什麼。」

「我愛你，克里斯，如同你愛我一樣。有時我認為我倆都愛得太深了。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會在夜裡醒來。我希望你不要再當醫師，而是做一個每天晚上都會待在家的男人。我當然希望兒子們長大成人，不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愈來愈可能得知我們的祕密。我好怕他們會無法理解，然後開始恨我們。」

裘瑞離開了，接著是媽媽。「巴特，」她呼喚著，「假如你不進屋裡的話……拜託，巴特，我很抱歉今天早上打了你。」我抽著鼻子，忍住自憐的淚水。我只是不小心在洗碗機裡倒了一整盒的洗碗精，我以為自己是在幫忙。誰知道一小盒就會冒出像大海一樣多的泡泡呢？泡泡冒得整間廚房都是。這次是爸爸。「巴特，」他用正常的聲音喊，「進來吃晚餐了。不要生悶氣，我們知道你做的事只是意外，我們原諒你了。我們知道你是想幫忙艾瑪，所以進來吧。」

我站起來走開了，真是受夠了約翰．艾默斯。我要去找我的祖母，她愛我的程度遠超過上帝，也比任何人都愛我。她是那麼愛我，甚至可以像我一樣撒謊，告訴我她是我真正的祖母，然而我很清楚，這根本就不可能。

他終於放我走了。我很高興不用再假裝我是麥爾坎。我想要感到開心的話，只要悄悄地在地面爬行，在動物埋伏的濃密簇葉中，傾聽叢林的聲音。危險的動物準備把我大口吞下。我猛地一抽，挺直了身體。不會吧！不可能是我想的那樣。這可不公平，上帝怎麼能派一隻恐龍過來，比摩天大樓還要高，比火車還要長。我得快起來，跑去找裘瑞，跟他說我們的後院裡頭出現了什麼。

他們想從迪士尼樂園把我帶到東部時，我會偷偷跑掉，搭車回家來照顧小蘋果，因為麥爾坎就會這麼做。死人不會想念我。他們不會在乎我沒有去東部看他們，在他們的墳上擺鮮花。裘瑞那個討人厭的奶奶會很高興我沒去。

前方的叢林裡有聲音。我急促地停下了腳步，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祖母，我有件事要跟妳說。」

夕陽為藍天塗上了漂亮的色彩。裘瑞跑到屋外去，看那些他形容宛如音樂的顏色。裘瑞也能「感覺到」色彩，它們會讓他感到開心、悲傷、寂寞，還有「神祕」。媽媽是另一個能「感受」色彩的人。現在我已經感覺到巨大的疼痛，也許我很快也能學會感受色彩了。

我抬起頭來，厭倦了試圖理解這些又臭又長的句子。它們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好啊，不過記得發音咬字要清楚。不管什麼事都告訴我吧，我有整個下半輩子可以慢慢聽。」她拂開我hｔtｐs://ｗwｗ.ｈｅｔubooｋ•ｃｏｍ.coｍ臉上的頭髮，想把它梳攏得整齊一些，但是沒辦法。

膝蓋的疼痛難受得要命。也許我得了牙關緊閉症。學校裡的同學跟我說，這種症狀會讓你的牙關緊閉，沒辦法吃東西。醫師要敲掉你的門牙，把管子放進你的嘴裡，這樣你才能把湯吸進去。救護車很快就會發出刺耳的聲音，開到我們這條路上，然後把我載上車，打開警笛，一路開到爸爸的醫院去。他們會趕緊把我送進急診室，一位戴口罩的外科醫師會大喊：「離他發爛的臭腿遠一點！」他們會砍斷它，我就只剩下一具充滿毒液的身體，陪著我進棺材。

「要當心女人的美貌，巴特。當心展露一|絲|不|掛的胴體給你看的女子。當心所有女子，伺機等著為你帶來絕大的麻煩。要像麥爾坎那樣，保持機靈！」

「我是本地的女教師，暴躁的山姆，你不記得了嗎？」她在面紗後面垂下眼簾，眨著眼睫毛。「可是日子不好過的時候，女人必須做那些她能做的事，想法子過活。」她也在玩我的這套遊戲，從來就沒人加入我的遊戲。有玩伴的感覺太棒了。

「醒醒，親愛的。我想你最好趕快回家，免得你父母開始擔心。你好好地睡了香甜的一覺，現在一定感覺好多了。」

我給自己找了一個他不知道的全新棲身處，肚子朝下平躺在地上。

就在這時候，我終於解決了媽媽的所有問題，辛蒂可以平靜地過下去了。

我跑去爬上樹和圍牆，跑到穀倉看小蘋果，牠愈長愈大了。我把一塊狗餅乾塞進小蘋果的嘴裡，餅乾一秒鐘就消失不見了。牠跳起來撲倒我。「現在你吃這根胡蘿蔔，它就像牙刷一樣，可以清潔你的牙齒喔！」小蘋果嗅了嗅胡蘿蔔，搖搖尾巴，跳了起來，然後伸出腳掌把胡蘿蔔掃到一旁。小蘋果仍然一點也不懂得如何扮演小馬的遊戲。

「他們會理解的。」他說。他怎麼確定我會理解？畢竟我連最簡單的事都搞不懂，更別說是那種害媽媽在半夜醒來的壞事了。

「你是否照實閱讀麥爾坎的日記呢？」他問。

我從灌木叢中間偷看。我的爸媽在花園裡最漂亮的那個區域裡，那裡的樹長得比較大。媽媽正跪在玫瑰叢邊。她很擅長園藝，而他也是。

「好吧！」媽媽怒氣沖沖地說，「你去看她好了！裘瑞、巴特、辛蒂和我會待在瑪K莎夫人的家。或者我們可以飛去紐約，我去找一些老朋友，直到你準備回到我們的身邊。」她給了他一個扭曲的微笑。「也就是說，假如你還想回到我們身邊的話。」

我偷看了裘瑞一眼，看到他抹去眼眶的淚水。「過了明天，我們就要出發去迪士尼了，這樣你應該開心了吧？」他沙啞地說。這會讓我開心嗎？我腫脹的大拇指開始有點痛。小蘋果會因為寂寞而死掉的。

他們會把我埋在南卡羅萊納州克萊蒙市的墓園裡，凱芮阿姨會陪在我身旁，至少她有一個和她一樣嬌小的人和她作伴了。但是我當不了克瑞，我就是我，家族裡的黑羊。約翰．艾默斯有一次就是這樣說我，因為他很氣我去玩他的假牙。

她投入他的懷裡，開始那些我最討厭看到的噁心巴拉的動作。我往後退，依然四肢著地，依然聽不懂媽媽說的那些話，還有她為什麼那麼討厭繼父的媽媽。我感到有點不舒服。萬一隔壁的那個祖母其實是我繼父的媽媽，是個大瘋子，只是因為別無選擇才只好愛我。萬一約翰．艾默斯說的全是實話呢？

「親愛的，你玩得太累了。而且常常想到死亡的事，對你不好。過來坐在我腿上，讓我唱歌給你聽吧。」

她再次親吻我。「巴特，告訴你的父母，你的生活中有太多墳墓了。再對他們說一遍，這讓你感到有多麼不快樂。」

「水，」我喘著氣說，「我想要又冷又乾淨的水。」我伸展四肢坐在一張華麗的椅子上，又細又瘦的腿伸得老長，腳下是髒兮兮的破舊靴子。我伸手拍掉皮褲上的沙子。「來杯啤酒好了。」我對酒吧女侍說。她給我端了啤酒來，是杯冒著大量泡沫的棕色飲料，而且很冰涼，太冰涼了，在我的胃裡像響尾蛇亂竄。我不禁弓起了身子，對她使個眼色。「像妳這樣的好女孩在這種爛地方做什麼呢？」

夜幕降臨了，黑暗會招來鬼魂。hｔｔｐs://ｗｗw.heｔｕbooｋ•cｏｍ.ｃoｍ艾瑪搖著她的小小水晶鈴鐺，叫我進去吃晚餐。我真的好想進去，但是我動不了。

我一直待在樹籬底下，直到爸媽進屋裡去。我在樹籬裡打造了我最愛的洞穴，躲在裡面時，我感覺自己像是住在森林裡的小動物，害怕人類有機會的話可能殺死我。麥爾坎活在我心中，他和他那聰明又狡猾的腦袋。我想到約翰．艾默斯，以及他教我的有關上帝、《聖經》和罪孽的事。直到我想起小蘋果和祖母，我的心情才好一些。不是真的很好，只是好一點。

「裘瑞的奶奶非常愛他嗎？」那是一種羨慕的口吻嗎？我感到生氣，很不開心。她看到了我的表情，她的吻就開始如雨點般落在我臉上，隔著面紗感覺乾乾的。

「也該是時候了。」媽媽說，她看起來好漂亮。

週六是一週之中最棒的一天。繼父會待在家裡，讓媽媽開心。她雇用某個愚蠢的助理在週六幫忙打理芭蕾舞班，因為現在她要花很多時間替辛蒂打扮得漂漂亮亮。哼！誰在乎她的模樣！裘瑞在週六也要去上芭蕾舞課，這樣他才能看到他的蠢女友。到了中午，他會回家，搞砸我所有計畫。我有好多計畫可以填滿我的時間：照顧小蘋果、坐在祖母腿上讓她唱歌給我聽。有這麼多事要做，早上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約翰．艾默斯說得沒錯。他們肯定是犯了罪孽，否則不會這麼害怕我們無法理解。不過，到底是什麼祕密呢？他們究竟想隱瞞什麼？

牠搖著尾巴，告訴我牠會乖乖的，聽從我的命令。牠拉了好大的一坨便便，我把它捧在手裡，從我的手指中間擠壓出來，讓牠知道現在我是牠的一部分，牠真的屬於我的了。我在草地上揩了揩手，看到螞蟻急忙跑過來，蒼蠅也開始嗡嗡打轉。難怪不管什麼都留不住，難怪了。

我注視著水面，看到自己的臉，顯得很可笑，邊緣凹凸不平，頭髮尖刺地豎起來，不像裘瑞的頭髮那樣鬈曲又漂亮。我的臉上沾著暗紅色的東西，這張醜八怪的臉不屬於一個漂亮的花園，小鳥會來到這裡的精緻鳥浴盆裡洗澡。我的淚水不停落下。我把手浸到魚池裡，清洗我的臉，然後坐下來好好地想。這時我才看見腿上有血，大量鮮血正在我的膝蓋上凝結成一大片深色血塊。其實也沒關係，因為不太痛。

我正在思索，在我從迪士尼偷溜回到牠身邊之前該怎麼照顧牠。我到隔壁去時，約翰．艾默斯一把抓住我，拖我到他車庫旁的房間裡。我四下張望，那裡有股酸腐陳舊的氣味，跟藥物很像。

裘瑞跳起來，衝進屋裡去拿相機，然後跑回來替辛蒂拍照。喀嚓，喀嚓，喀嚓。他把相機扔給媽媽，媽媽接住了。「幫我和辛蒂拍一張吧。」他說。

哦，我不是嗎？

當然了，她開心地替他和辛蒂拍照，根本不問我一聲。我可能偶爾有那麼一次扮了鬼臉、低下頭，或是不小心伸出舌頭。大家卻老是說，巴特很知道要如何毀了一張完美的好照片。

我的家人會離去。我被困在地底下，黑暗中，直到永遠。當我終於躺進冰冷的地底，而四周都是積雪，我將再也不會假裝自己是麥爾坎．佛沃斯。我想像麥爾坎年老的模樣，身體虛弱，頭髮稀疏，像約翰．艾默斯那樣一跛一跛地走著，而且只比那個醜得要命的約翰．艾默斯好看一點點而已。

裘瑞從屋子裡衝出來，對著我大吼：「你幹嘛替克洛佛蓋狗屋，牠都不見兩個星期了！沒有人回覆我們的廣告，牠現在肯定是死了。假如牠真的回來，牠會睡在我的床和*圖*書邊，記得嗎？」蠢斃了，蠢斃了，他就是這個意思。克洛佛還是有可能會回來啊。可憐的克洛佛。

他們進了餐廳之後，看不到我從起居室的推門偷溜進去，所以我就這麼做了。我到浴室裡把手洗乾淨，換上我的睡衣，遮住了膝蓋，然後靜悄悄地乖乖加入了坐在餐桌旁的家人。

「你照我說的那樣去對他們說，我會替你照顧小蘋果。」

「是的，先生。」

「你是否教導自己上帝之道，並且盡責禱告呢？」

「是的，先生。」

「克里斯，我不管你怎麼說，你今年夏天沒必要再去看她。這樣已經夠了，你已經盡你所能去幫她，而你根本幫不了。所以忘了她吧，把注意力放在我們身上，你自己的家人。」

他們總是認為所有壞事都是我做的。我愛克洛佛，是真的。我一直希望牠能多親近我，而不是裘瑞。現在可憐的克洛佛永遠無法住進我總有一天一定會蓋完的漂亮狗屋了。

我仰躺著，雙臂交叉擺在胸前。我就像麥爾坎．佛沃斯那樣躺著，向上凝視，等冬天來了又走，在夏天的時候，媽媽、爸爸、裘瑞、辛蒂和艾瑪會來掃我的墓。不過他們不會帶漂亮的鮮花來給我。我在墳裡會僵硬地微笑，不讓他們知道我喜歡迷人的松蘿鳳蘭，遠超過我喜歡那種帶刺的臭兮兮玫瑰。

「我生日前兩天，我們要出發去迪士尼樂園。在那裡待一週，然後我們要飛去墳墓那邊。要去掃墓，買花，把花放在會曬死它的大太陽底下。我討厭墳墓，討厭裘瑞的奶奶，她不喜歡我，因為我不會跳舞。」

隔天我又回到花園，躲在我的特殊藏身處裡。我一整天都坐在那裡，享受我的痛苦，這代表了我是正常的，不是怪胎。我和那些總是感受到痛苦的罪人一樣，受到了懲罰。我想跳過晚餐，直接去看小蘋果。我記不得自己去看過牠了沒。我從魚池裡喝了幾口水，舔啊舔的，像貓一樣。

不知哪裡傳來聲音，是會說話的蛇嗎？

這時我忽然知道要怎麼做了。「你什麼也別擔心，小蘋果。我只會在迪士尼樂園玩一個星期，然後就回來找你。我會把你的小狗馬兒餅乾藏在乾草底下，讓水龍頭滴水到你的桶子裡。可是你不准吃約翰．艾默斯給你的任何東西，或是我祖母的也不行。你不能讓任何人用好東西來收買你。」

「裘瑞！巴特！」媽媽從打開的廚房門口呼喊著。「吃晚餐囉！」

在我後方的樹洞裡，有東西在裡面爛掉了。我轉身爬出了洞穴，往樹上黑漆漆的洞裡瞧。裡面有臭雞蛋嗎？哇！我把手伸進去，慢慢摸索那個我看不見的東西。裡面的東西硬邦邦又冷冰冰，而且還覆蓋了毛皮！這個死掉的東西脖子上戴了項圈，上面有尖刺，劃傷了我的手。那是帶刺鐵網嗎？那個爛掉的死東西是克洛佛嗎？

真好，可以像這樣被當成小寶寶。我舒服地依偎在她柔軟的腿上，臉頰貼著她的胸脯，聽她在我的耳邊歌唱。椅子每搖晃一下，我就愈來愈昏昏欲睡。我往上看，想看穿她的面紗。我漸漸愛她比愛媽媽多了嗎？這時我看見她的面紗是用梳狀髮飾別在她的頭髮上，因為今天她沒有遮住頭髮。她的頭髮大部分都是銀白色的，摻雜了一綹綹的金髮。

「那些跟隨他的腳步者會依此受到審判，那些沒有這麼做的人也是。讓我來為你舉個例子。曾經有位漂亮的年輕女孩，口中含著銀湯匙出生。她擁有金錢買得到的一切，不過她對這一切心存感激嗎？沒有，她沒有！她長大之後，開始用她的美貌去誘惑男人。她會在他們的面前炫耀她的半裸體態。她盛氣凌人，不過主看見了，對她施加懲罰，儘管花了祂好些時間。主假借麥爾坎之手，逼她爬行、哭泣，祈求解放，到頭來麥爾坎打敗她了。麥爾坎到頭來總是打敗任何人，你也必須要做到。」

「可是……可是……」我不開心地結巴起來。「我想去迪士尼樂園！」

「凱西，假如我忽視自己的母親，我又怎能喜歡自己，或是其他的一切呢？」

天哪，他的無聊故事怎麼說不完。我們的花園裡有赤|裸的雕像，我也沒受到誘惑啊。我嘆了一口氣，希望他還有別的話題好說，除了上帝和麥爾坎……以及某個愚蠢的漂亮女生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