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爸爸。我記得我答應過你,就沒有繼續追兔子了。爸爸,兔子跑得好快啊。」
亞登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慌張。「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他彎腰抱起他抓到的那條魚。「我剛剛還在教奧德莉娜怎麼釣魚,她不喜歡傷害蟲子,所以我教她怎麼用蟲型魚鉤釣魚。奧德莉娜釣到這兩條大魚,薇拉釣到一條,這條是我抓到的。」
「媽媽、阿姨一樣是朋友嗎?」
薇拉把裝著蛋糕的蠟紙揉成一球,塞進口袋裡。
「我跑得很快。」我警告他。
「亞登。」一個女人的聲音高喊:「你在跟誰說話?」
「親愛的,答應我妳再也不會跑進樹林。」我答應他。他把我的手指捏得好痛,我不得不答應他。他似乎滿意了,便放輕力道。「好了,現在我要妳這樣做。妳媽媽現在需要妳,她因為懷孕人很不舒服。有時懷孕就是會這樣。盡量想辦法幫她。答應我,妳再也不會忽然失蹤,不讓我知道妳跑哪兒去了。」
我緊張地嚥了嚥口水。「爸爸,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妳說的,我一個字也不信!」我低聲回應,脹紅著臉別開頭,心裡卻明白,她說的是實話。為什麼她要把關於男生的事情講得這麼下流噁心?雖然我不喜歡薇拉,但她的確有辦法挖出其他人都不肯談論的話題。我猜她對醫學書籍的興趣讓她對生命的認識遠超過我能夠自己學習的程度。
「這種結果,只有二十,不然就拉倒。」爸爸咆哮著說,隨即把她推出大門、上鎖。當我回到起居室時,薇拉移動到陰暗處,用嚴厲的目光看著爸爸。她手裡拿著一大塊巧克力蛋糕,那是我晚餐後的甜點……她昨晚還吃了兩人份的晚餐。
他穿了一件緊身的褪色牛仔褲,彷彿他長太大或褲子縮水了。他薄薄的老襯衫可能原本是天藍色,現在卻是磨褪的灰白色。他不時停下來休息,到處轉頭張望,還模仿鳥叫聲吹口哨。過了一會兒,他就又回去勞動,拔起雜草,扔進水桶裡,然後再不時把水桶裡的草丟進一個更大的垃圾桶裡。雖然爸爸跟那張搖椅告訴我,要害怕男生可能會做的事情,但這個男孩並沒有嚇著我。
我不喜歡他聽信她的讒言,他沒注意到薇拉只是想要講點話,讓他注意她,進而把注意力從我身上移開而已。我跳起身,跑到我剛剛脫下夏日洋裝的地方。我在矮樹後方,想要把泳衣換回衣服,但我的衣服不見了,連涼鞋也不翼而飛!我白色的泳裝已經脫下丟在地上,上頭溼溼的,沾滿泥土,我到處尋找,懷疑是風把我的衣服吹走了。「薇拉,妳把我的衣服藏起來了嗎?」
「妳也不了解他!」他怒吼起來:「現在,我要帶妳去看個東西。」他再次握住我的手,把我往另一個方向拖去。他不斷把我拉來扯去,而我已經無力抵抗。最後,他忽然停下腳步。
「我相信艾利斯摩爾太太百分之百準確。又有個怪胎要降臨這棟銀蕨大宅了。我在空氣裡就聞得到。」說完,她就朝門廳走去,但她速度不夠快。爸爸立刻跳起來,讓她整個人跪在地上。他拉起她的裙子,用力摑打她的屁股,力道之大,我都能透過她薄薄的白色內褲看到她的皮膚漸漸泛紅起來。她尖叫掙扎,想要掙脫,但以她的力量絕對沒辦法跟爸爸抗衡。
我講這話之前,亞登一直忙著在敲一個他正在弄的不知什麼東西的小輪子。忽然他停下敲打,用很奇怪的目光看著我。「姊姊?也叫奧德莉娜?」
雖然他的口氣聽起來很和善,但我的舌頭已黏在上顎。
「妳要冷靜。」艾利斯摩爾太太用沙啞的嗓音說。她巫婆般的五官糾結在一起。她小小的嘴巴嘟成一個粗糖的小孔。明明只有幾秒鐘,感覺卻彷彿過了幾個小時,線上的戒指持續改變方向,沒辦法定下來。老婦帶著不解的眉頭問:「妳的醫生提過雙胞胎嗎?」
我的呼吸卡住了,他那盒巧克力不是給薇拉,而是給我的?「我不曉得你認識我,而且我沒收到巧克力。」我用急促微小的聲音講話。我現在更不懂了,薇拉夠美了,已經開始有女人的樣子,結果他卻買了一盒昂貴的糖果送給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孩?
亞登因為受到推阻而向後退了幾步,但他沒有跌倒。
媽媽發出一陣小小聲的尖叫,好可怕。
他對薇拉的了解滿深的,足以懷疑她說謊吃光了糖?「薇拉說,那盒糖是你送她的。」
「妳跑,正好給我理由追妳。」他說。
「如果你追到我,你會做什麼?」
「亞登,她不是我姊姊,她是我表姊。我爸媽為了保全我阿姨的名聲,才說她是他們的孩子。我阿姨跑了,快兩年後才回來,那時薇拉一歲。我阿姨深信薇拉的父親只要看這孩子一眼,就會愛上她,事情卻沒有這樣發展。我阿姨離開時,這個男的就跟別人結婚了。」
亞登一時間嚇到說不出話來,他搖搖頭,無法開口。只見我的父親往前走,他壯大的雙手握成拳頭,這時,亞登才想到要說什麼。「先生,她剛剛還在這裡。我想她一定是回家了。」
「我不會傷害妳,如果妳擔心的是這個。我曉得妳是奧德莉娜.阿黛兒.亞達烈,一頭秀髮會改變顏色的女孩。銀蕨鎮的男孩都在討論銀蕨姑娘,而妳是最美的一個。妳為什麼不跟其他女孩一樣去上學?妳為什麼沒有寫信給我,謝謝我幾個月前情人節送妳的那盒巧克力?妳知道,這樣很沒禮貌,連一通電話也不打,真的很沒禮貌……」
「人們也不會想要老太太嗎?」我問。
「奧德莉娜。」他喊回去:「妳知道,媽媽,就是那兩個住在樹林後面那棟大房子裡,其中年紀比較小的女孩。媽,她長得好漂亮,但好害羞。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害羞的女孩。她躲在矮樹後面,如果我靠太近,她準備拔腿就跑。我可以這麼說,她跟她姊姊完全不一樣。妳覺得這是認識男孩的好方式嗎?」
他帶我去我們家族的墓園。我討厭這個地方,我想要坐在地上,拒絕前進,但他攬著我的腰,把我抱起來,生硬地把我抱在他的身體前方,彷彿我是一個木頭娃娃,他在一塊高窄的墓碑前停下腳步,這塊墓碑看起來很像是個年輕女孩的身形。他又說了那段話,那段他和_圖_書過往說了幾百次的話,他的話語讓我的血液凝滞,讓我的脊椎無力。
有一位會讀心術的父親實在太可怕了。我必須再試一次,讓他明白我多需要朋友。「但,爸爸,我以為你說媽媽可以找新的鄰居太太來參加星期二的下午茶會。」
「那就綻放的玫瑰吧。」他邊說邊把石英塞進口袋。「改天,等我有錢了,我要給我心愛的女孩她所有想要的東西,我也會幫媽媽完成所有的心願。」一抹陰影忽然閃過他的臉。「問題在於,金錢買不到媽媽最想要的東西。」
我抬頭看著他英俊的臉龐,立刻染上了淚水,我在他的懷裡扭動身子,才好用雙手環抱他的脖子,我把臉靠在他的肩膀上。「爸爸,你要我做什麼都好,只要你偶爾讓我見上比莉、亞登一面就好。坐搖椅,沒問題,我會準備好承接她的天賦。我發誓我會比之前更配合。」
「奧德莉娜,只要妳來,我們都歡迎。」她用和善、溫暖的口氣講話:「我的兒子是個正直高尚的年輕人,絕對不會傷害妳。」
爸爸背對著我,只要我膽子夠大,也許能偷偷離開,不讓他注意到我。我放低身子,準備偷偷起步。忽然間,有人從後面推了我一把,我尖叫起來往前跑,直直跑進一處荊棘矮木叢。
「先生,是五十元。」
我的父親看起來充滿惡意,我只好尖叫起來,「爸爸!亞登沒有做錯事!他是我唯一的朋友,現在你要因為他喜歡我而懲罰他!」我跑過去,擋在亞登跟我的父親之間。爸爸瞪著我,想要推開我,但我緊抓住他的手臂,增加他的負擔。「我在矮樹後面換衣服,亞登還在釣魚。然後薇拉偷走了我的衣服,連我的泳衣也不放過。亞登跑來要讓我穿他的襯衫,但薇拉把他的衣服也偷走了。就在你過來之前,亞登打算跑回家,跟他媽媽借衣服給我穿,現在你卻要因為薇拉的所作所為來懲罰亞登。」
就在這一刻,我的父親跑進了矮樹林,他拉開樹枝,對亞登大吼:「我的女兒呢?」他轉頭張望,又用充滿威脅的眼神看著亞登。「好了,年輕人,奧德莉娜呢?你對她做了什麼好事?」
我笑了笑。「為了見比莉,我什麼都敢。」
他強健的手臂環抱著我。我感覺到他的嘴唇貼在我的頭髮上,然後,他拿手帕把我臉上的泥巴擦掉,再親吻我的臉。「這是在討價還價,妳一個星期可以去見那男孩和他媽媽一次,只要妳找薇拉一起去,讓那男孩陪妳們穿過樹林,而且永遠不要在天黑或雨天去就可以了。」
「看到那棵樹了嗎?」他指著一棵長滿金黃色葉子的亮眼大樹,葉子還因夏日的微風搖曳起來。「這是一棵欒樹。」樹下有一處小小的凸起,這裡長了三葉草,還有徘徊的蜜蜂,嗡嗡嗡的,準備採集花蜜。「我們就是在這裡找到妳姊姊的,四肢冷冰冰的,死了。那是一個下雨的九月天,雨勢之大,天色昏暗,滿天都是雷雨雲,閃電打個沒完。起初,我們以為她是被閃電打到,但是我們找到足夠的證據證實那不是上帝的傑作。」
爸爸開始消氣了,但程度不大。雖然他依舊緊抓著我的肩膀,但他的手已經慢慢鬆開。「年輕人,我欽佩你想要保護我的女兒,但她光是跑來這裡就已經壞了規矩。薇拉什麼也沒跟我說。自從昨天晚餐後,我就沒見過那個小壞蛋了。今天早上,我只要看著奧德莉娜的眼睛,就曉得她有什麼打算。」他露出迷人且邪惡的微笑,轉頭看我。「吾愛,妳瞧瞧,妳是沒有辦法瞞著我的。就算沒有薇拉這種搬弄是非的人,我都曉得妳在想什麼。而天底下就屬妳最應該避免跟男孩子在樹林裡偷偷見面。」
「謝謝你的糖。」我低聲地說。
「亞登,再見。」我急忙地說,從樹後方轉頭看,然後揮揮手。我也向他在窗邊的媽媽揮手。「羅爾太太,再見。很高興認識你們,謝謝你們願意跟我交朋友。我很需要朋友,所以我發誓我很快會回來。」
「我也可以跑很快。」
「那最壞的打算是什麼?」爸爸用酸溜溜的口氣講話,把我拉到他身邊。他的外套差點從我肩上滑到地上。我緊抓不放,想要遮蓋還沒有發育的胸部。
到了早上,我急著想要逃離家裡。反正艾絲貝忙著照顧受傷的薇拉,媽媽因為孕吐,躺在床上,這就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能夠偷溜出去、不讓人發現的大好機會。
「你認為有什麼意義?」我問,覺得困惑。「還有,你別靠近。你再過來,我就要跑了。」
他大笑,轉起圈圈來。「我也不曉得,不過我就能趁機看清楚妳的樣子,然後,我就可以知道,妳那雙眼睛是不是真的是紫色,還是只是深藍色。」
「並沒有。」爸爸怒吼,皺起眉頭,沉下臉來。
「雖然妳沒問,但我還是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亞登.尼爾森.羅爾。」他小心翼翼地走向我的藏身處,彎著脖子想要把我看個仔細。「我的名字和妳一樣也是A開頭的,如果這麼說有什麼意義的話,我想應該有意義吧。」
我抬頭看著他的臉。他一如往常,看起來帥氣瀟灑、乾淨整潔,他穿了一襲剪裁合身的三件式西裝,就是股票經紀人會穿的那種。他一放開我的手臂,就趕緊將卡在袖子上的枯葉拍掉。他檢査褲子,看看有沒有荊棘扎在上頭,如果有,他對我的態度可能會更凶。結果,他發現自己的新西裝安然無恙,於是就對我露出微笑,這樣的程度已經足以帶走我心頭的恐懼。「我已經叫妳叫了十分鐘。奧德莉娜,我不是一直告誡妳不要進樹林嗎?」
我從來沒看過爸爸這麼生氣過。「滾出去!」他高聲地說:「看看我太太!妳把她嚇個半死。」他把老女人趕向門邊,接著我訝異地看著他塞了一張二十元美金到她手裡。他為什麼要給她這麼多錢?
「奧德莉娜。」亞登忽然開口,他還在弄車輪的輻條。「妳到底是怎麼看我的?」
「這次可失準了。」
爸爸拖著我前進。一輛奇怪的黑色小車停在我們家需要重新鋪設的長長彎彎車道上。雜草叢裂縫中冒出來,我小心翼翼不要踩到任何裂縫,我可不想傷了媽媽的背啊。我想要擺脫爸爸的手,這樣我就不用目睹可能會很可怕的場景,但爸爸把我拉進大門,讓我沒機會逃去圓頂避難所。我小心翼翼避開陽光照在門口彩繪玻璃上投射下來的七彩色塊。www•hetubook.com.com
「我早也送報,晚也送報。這是我第一次用血汗錢買東西送女生。」
但他根本不會讓我出門,永遠不會。他覺得我會逃家嗎?
他嚴厲地看了我一眼。「奧德莉娜,妳媽跟她姊姊值得同情。她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一起吃飯,卻不肯接受彼此表現最好的一面。除非她們打破憎恨的高牆,但這是不可能的。她們的自尊心都很強。自尊是個好東西,雖然人可能會妄自尊大。妳每日目睹的就是顛倒的愛,最後變成了對抗。」
「啊哈!」他說:「我跟我媽說,妳一定是個很不知感恩的女孩,我媽就說應該是薇拉在搞鬼。就算妳連一塊也沒吃到,我希望妳曉得,天底下有個男孩覺得妳是他見過的女孩裡最美麗的一位。」
他搖搖頭,露出哀傷的神情。「妳現在嘴上這樣說,但當妳遇到那個妳以為妳愛他的男人以後,就不會記得了。妳會忘了我,滿腦子都是他。人生就是這樣,老人必須讓位給年輕人。」
「戴米恩,住手!」我的媽媽跟阿姨異口同聲地說。繼續講下去的是媽媽:「夠了,戴米恩。」她舉起一隻手,看起來非常虛弱。
我鼓起勇氣偷看他,轉頭朝他擺放衣服的地方走去。他高聲地說:「嘿,我的衣服也不見了!但奧德莉娜,沒關係,妳待在原地,我跑回家跟媽媽借衣服,讓妳穿回去。」
「你不了解亞登。」
樹林包圍著我,想要讓我窒息,樹林想要我,想要我死,因為我是他們想要霸占的另一個奧德莉娜。
我伸長脖子,在小屋打開的窗邊看到一位黑髮美女,只看到上半身。就我看來,她跟那種藍黑長髮披在肩上的電影明星一樣漂亮。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她的五官就跟瓷器一樣細緻無瑕。
「如果真是這樣,我過來的路上就會遇到她了。如果她不在家,也不在這裡,她會上哪兒去?我知道她常去找你跟你媽。薇拉跟我說的。現在,奧德莉娜到底在哪裡?」
她看到我在看她,便笑了笑,舔了舔手指上的巧克力。「親愛的奧德莉娜,都吃完啦。妳什麼也沒有,因為妳偷溜出門啦。甜美的奧德莉娜,妳剛剛上哪兒去啦?」
「露露,別看起來憂心忡忡的模樣。這只是無聊發蠢的舉動而已。上帝會給我們對的孩子,我們沒必要擔心。」
「奧德莉娜,有時你能看著一個女孩就知道你很喜歡她。而因為她從來沒有注意過你,所以你必須做點什麼誇張的事情。不過,成效並不明顯。」
「我的第一個奧德莉娜就躺在這裡。那個完美特別的奧德莉娜,她曾用看待上帝的目光看我。他信任我、相信我、對我有信心。我這輩子再也找不到誰能給我那樣毫不質疑的愛,但上帝選擇讓她離開我,用妳取代她。其中肯定有什麼意義。她的死是否有意義,就要看妳了。如果她的死是白費的,我會受不了。奧德莉娜,妳必須繼承妳死去姊姊所有天賦,不然我相信妳會激怒上帝,就跟妳激怒了我一樣。妳對我的愛還不夠,不相信我是在努力保護妳,希望妳不要碰上她的遭遇。而搖椅肯定已經讓妳知道,在她死去那天,樹林裡的那些男孩對她做了什麼事。」
「妳沒有沿著這條路走到底,對吧?」他深色的雙眼裡帶有奇異的神情,這樣的神情警告我不要告訴他,我已經見過亞登.羅爾跟他的媽媽了。
生理痛害薇拉窩在床上,我因此能夠與亞登、比莉共享最好的時光。我跟亞登在樹下野餐吃中飯,攤坐在紅白格子的野餐巾上頭。我從來就不怕他。他碰觸我的時候,是為了要摸我的頭髮。我可不介意。
「爸爸,他不是垃圾!」我哀號著說,開始感覺到渾身刺癢。我的雙腳滿是刺傷,腿上也都是刮痕。
一開始,戒指瘋狂亂繞,好像沒辦法做決定一樣,然後,戒指開始轉向,爸爸露出微笑。過沒多久,他的笑容又消失了,因為戒指又想要繞起圈圈來。爸爸靠向前,開始沉重喘息。艾絲貝阿姨在椅子上坐得挺直,她深色的雙眼裡帶有跟爸爸一樣深切的期盼。薇拉也靠近了,她黑檀色的雙眼睜得老大。媽媽抬起頭,彎著脖子看看為什麼還沒有結論。我用力嚥下卡在喉矓裡的團塊。「怎麼了?」媽媽憂心地問。
「嘿,妳們兩個。」亞登大喊,手裡抓著他捕獲的魚。「這條鱸魚很大,足夠我們大家一起吃。我們拿回去給老媽,她會烤這條魚給我們當午餐。」
爸爸的教訓還沒結束,他冷血地把我向前拖。我開始哭號,徹底洩氣,因為我知道他說的沒錯。我該聽他的話,永遠都要聽話。我不該忘記還有另一奧德莉娜。
爸爸伸手握住媽媽的手,拉到他的臉龐,用他已經冒頭的鬍碴碰觸她的手。我都聽到粗糙的摩擦聲了。然後,他靠上去親吻媽媽的臉頰。
通常薇拉只會惹惱亞登,但今天她的奉承居然讓他燦笑起來。「老天,薇拉,牠就自己咬上鉤了。」
「對,大人發現她死在一棵欒樹下,因為這樣,我根本不該來這裡。」
「老天,不。」他大笑起來。「薇拉對於讓別人知道她的年齡有種古怪的想法,但她在學校有註冊,我碰巧知道她十二歲。」他給我一個靦腆的笑容,問:「妳這是在告訴我,妳不曉得自己的姊姊幾歲嗎?」
某天一大早,我跑去找亞登,他要教我釣魚跟把蟲固定在魚鉤上。雖然我想要偷偷溜出來,但薇拉還是尾隨在後。我不喜歡把蟲固定在鉤子上,所以亞登從他的工具箱裡拿出蟲型魚鉤,教我怎麼從岸邊把魚鉤擲出去。他站在河岸的高點上,示範正確的技巧。薇拉坐在我身旁,靠上來向我低語,不斷提到亞登紅色泳褲裡的東西,還嘻嘻笑指著小寶寶出和*圖*書現的地方。
「噢,亞登。」薇拉驚呼,還崇敬地睜大眼睛,拍起手來。「我相信這是附近每位漁人這幾年來都想抓的老爺爺魚。你居然抓到了,你真是個厲害高明的漁夫啊,對不對?」
我實在很難固定他的外套。領口太寬,不斷從我的肩膀滑落。當我拉好這邊肩膀時,另一邊又會滑落。袖子拖在地上,我好幾次踩到袖子跌倒。在我第三次跌倒、起身後,他不耐煩地等著我,然後把袖子跟圍圍巾一樣,繞在我的脖子上。
我實在不敢要求更多了。
亞登露出燦爛的微笑。「希望可以很快再見。」
「你為什麼要這樣?」
爸爸叫著我的名字,立刻朝我跑來,撥開厚重的矮樹,一面怒吼發現我沒穿衣服,一面脫下他那昂貴的夏日休閒西裝外套披在我肩上。他轉過身,跑回亞登站著的位置,用雙手握住他的肩膀。接著,他大力搖晃亞登的身子。
他轉過身去。他要告訴我什麼讓我討厭他?難道亞登也跟其他人一樣,藏了什麼祕密嗎?
她大笑起來,進一步解釋展示哪些部位。光是想到這點,就足以讓我伸手打她。「薇拉,我有時真討厭妳!」
他立刻轉頭,想要看我一眼。噢,他的眼睛真的是琥珀的顏色,陽光照得刺眼,他看不清楚,卻讓我看得仔細,他眼睛的顏色比他的頭髮還要淺很多。
他的媽媽在小屋裡開懷大笑。「這也許是讓我們家兒子感興趣的方式,因為我的兒子最喜歡解謎了。」
我一邊走,一邊告訴自己,現在就是我必須勇敢面對世界的時刻。我每走一步遠離那個充滿暗角跟低語的房子,就告訴自己,我感覺愈來愈好、愈來愈開心了。我不是弱者,沒有人寵壞我,我並沒有不適合這個世界。我跟其他女孩一樣勇敢……其他同樣七歲的女孩?
「我敢說妳跟亞登已經互相展示解說過了。」
「這重要嗎?」我焦慮了起來。我的眼睛就跟頭髮一樣,難以捉摸。我這雙奇怪的眼睛可以依據心情改變顏色,從有紫羅蘭色之稱的雪青色到很深、很深的紫色。艾絲貝阿姨說這是雙空洞憂心的眼睛,她總是這樣講話,有意無意地暗示著我真的很奇怪。
有天,我聽到亞登告訴比莉,薇拉十二歲了。我盯著他看,感覺很奇怪。他曉得薇拉幾歲,我卻不知道。「她跟你說的嗎?」我問。
我抬頭看著他,覺得他永遠不會變老。他太強壯、太有活力了,不可能會長出白頭髮,臉上也不可能有皺紋,臉頰更不會下垂。
他短暫注視著我的雙眼,我看到他眼裡亮亮的,好像有淚,我這樣講,為什麼他會哭?「我有一天會告訴妳一件事,然後妳就不會繼續喜歡我了。」
「爸爸,住手!」我高喊:「亞登沒有做錯事!我們剛剛穿著泳衣在釣魚,這樣才不會把衣服弄髒。薇拉偷走我的洋裝,當我脫掉泳衣的時候,她也偷走我的泳衣,然後跑走了。」
我胸腔裡的心臟是一個發狂的生物,用力撞擊我的肋骨,尖叫著想要掙脫出來。「奧德莉娜,妳現在聽我說,妳聽仔細了,從別人的錯誤中學習。在還來得及的時候解救自己,我不想也發現妳死在這裡。」
「不,爸爸。就算我結婚了,你還是可以跟我一起住……雖然我覺得我可能不會結婚。」
亞登沒有說話,只微笑,彷彿是告訴我,他根本不在乎薇拉是誰。
「如果戒指成直線晃動,就是男孩。」老婦嘀咕著說:「如果繞圈就是女孩。」
「那是什麼?如果太私密的話,你可以不用告訴我。」
忽然間,他脫下老舊的工作手套,往地上一扔,猛一轉身,直直盯著我藏身的樹看。
此時,我轉開頭,不讓他看。「我猜我還能忍受你吧。」
我準備要去會一會搬進荒廢多年的園丁小屋的那家人。我從來沒有來過樹林的這一側,但這裡看起來滿眼熟的。我停下腳步,朝著小徑看過去,一路往右邊延伸,整條路都彎彎曲曲的。我心裡有個聲音要我往右邊轉。我聽到的任何細碎聲音都會讓我僵住,我因此繃緊神經尋找我在搖椅上聽到的笑聲,準備重新體驗當我無法從那張搖椅上起身時,跟第一個也是最棒的奧德莉娜同樣的遭遇。細碎的低語來自夏天的樹葉。我腦袋裡有緊張的小蝴蝶漫天飛舞,害我忐忑不安。我一直聽到各種警告:「樹林裡有危險,樹林裡不安全,樹林裡有死亡。」我緊張地加快腳步,還唱起歌來,就跟七個小矮人邊走邊吹口哨,然後就不會怕一樣……我為什麼會想到這個?這是她的念頭吧。
到了空地的一角,我在樹林裡看到一棟小屋。這是一座白色的小房子,屋頂是紅色的。我看到一個男孩從小屋的門裡走出來,拿著一把長柄草耙跟一只桶子,我連忙彎腰躲進山胡桃樹後方。他又高又瘦,我已經曉得他是誰了。他就是在情人節那天,送薇拉一盒巧克力的男孩。
「希望如此。丈夫總是不喜歡跟女方的家長住在一起,沒有人希望老人出現在他們的生命裡,搞亂他們的生活、花他們的錢。所以我現在才必須賺很多很多錢,來保障我跟妳媽的老年生活。」
我打算開口講話,想要站出去,展現自己,勇敢地在陌生人家門前認識他們。就在我準備好走出去時,從我身後的樹林深處,我聽到有人不斷喊著我的名字,口氣很急迫。聲音遙遠且微弱,但每一聲聽起來都愈來愈接近。
「沒有。」媽媽顯然警覺起來。「我上次去看醫生的時候,他說他只聽到一個心跳。」
亞登愛他媽媽的程度遠超過我的想像。她一叫他,他就會跳起身,飛奔進屋。他會幫她把衣服晾起來、收進屋。他會把垃圾拿出來,這是爸爸絕對不可能做的事情。亞登對於誠懇、忠實很有原則,他會協助那些需要幫忙的人,對於責任他也認真擔待,有些事情他沒說,但我還是注意到了。他有雙審美的眼睛,似乎能夠欣賞一般人看不見的美好。他在樹林裡花了好幾個小時,挖出一顆看起來很像粉紅色大鑽石的石英。「我有一天要把這個做成墜子,送給跟我結婚的女孩。我只是不曉得該把它刻成什麼模樣。奧德莉娜,妳覺得呢?」
「要是我能明白妳為什麼不上學就好了。」
「妳媽不一樣。」和*圖*書他露出苦笑。「永遠會有人要妳媽。如果沒有人要她,她就會找妳……所以,如果她需要妳的時候,妳就要出現。我需要妳的時候,妳也要出現。」
我該怎麼跟他解釋我也不曉得原因呢?除非真的跟艾絲貝阿姨說的一樣,爸爸想要霸占我、「訓練」我。
說時遲,那時快,我一轉頭,就看到一隻手一把抓起我擺在地上的泳衣。我認得這手上的戒指,這是薇拉的手。我叫住她,開始要追她,但亞登就在外頭,我渾身赤|裸,不可能跑出去。「亞登!」我高喊道:「快阻止薇拉!她偷走了我的衣服和泳衣。」我都快哭了,我轉頭張望尋找可以用來遮蔽裸身的東西。
原本可以是個美好的夏日時光,因為薇拉堅持跟著我到處跑而告吹。我一再想要瞞著薇拉自己去樹林,但她似乎察覺得到我的思緒,就跟印地安人一樣,她還會追蹤我的去向。雖然亞登的母親堅持要我們叫她比莉,但感覺還是很怪。礙於她一再堅持,我最後也只能這樣叫她。在我認識的大人裡,就只有她準備好要以我能夠理解的方式跟我分享大人的知識。我最喜歡在薇拉不知情的時候偷溜出來,不然她會一直搶著講話。我們每次來亞登家的時候,總會好奇為什麼比莉都不邀請我們進小屋。我太客氣,不好意思問,薇拉也假裝出一副很有禮貌的樣子,所以她也絕口不提。
除了薇拉之外,我今年夏天過得非常開心。就我看來,比莉給我的溫暖遠超過她對薇拉的關懷三倍,雖然這話說起來不好聽,但她似乎比我的親生母親更在乎我的幸福,不過媽媽身體不適,所以我原諒她。媽媽開始出現黑眼圈,走路的時候都要用手撐著腰。她不再彈鋼琴,也不再讀她的平裝版羅曼史小說了。每天她都會在紫色的貴妃椅上打瞌睡,書本攤在她腫脹的胸部上。我好愛她,我會站在那裡看著她熟睡的身影,擔心她、擔心那個不男不女的小寶寶。薇拉告訴我,這個孩子會是一個「中性」的寶寶,沒有性別,就跟洋娃娃一樣。「雙腿中間空空如也。」她大笑起來。「有時就是會這樣,這是事實。這是大自然能夠搞出來的古怪把戲,醫學書上都有寫。」
有天,在我張開四肢,躺著從樹葉間看出去,尋找帆船般的白雲時,亞登問:「妳的生日是什麼時候?」「九月九日。」我的口氣聽起來很不悅。「我有個姊姊過世了,就在我出生前九年。她也叫奧德莉娜。」
我因為開心而喘不過氣來。我從來沒交過朋友。我跟第一個奧德莉娜一樣,違抗父親的話語,大膽闖進樹林……只是要交朋友啊。也許我跟她不一樣,我沒有受到詛咒。樹林並不會像傷害她一樣傷害我……
我朝著爸爸的聲音跑去,希望他不會猜到我去了哪裡。在他闊步走在快要消失的小徑上時,我差點撞倒他。「妳跑去哪裡了?」他質問道,還緊抓著我的手臂,把我攬到他身邊。「妳在逃什麼?」
「噓。」他溫柔地安慰她,說:「所有的寶寶都不一樣。我們是兩個健康的大人,我們會生出另一個健康的孩子來。那個女人的神力可沒我高呢。」
她告訴我他十一歲,七月的時候,他就十二歲了。他是班上最受歡迎的男孩,認真、聰明、風趣、腦子轉得很快,而且他暗戀薇拉。光是這點就證明他聰明不到哪裡去。不過,就阿姨的說法,男人也只是長大成人的小男孩罷了,男人就只知道眼睛跟腺體告訴他們的,就這樣。
光是看著他出來整理院子的模樣,我就知道他是個很認真的人,院子裡有一大片蠻荒的旋花、荊棘、馬唐草和蜘蛛草。
「但妳還是來啦。」他的口氣聽起來怪怪的。「妳怎麼還敢來?」
我轉頭偷看他,他穿著白色短褲盤坐在地上,赤|裸著上身,陽光把他的皮膚照得亮亮的。「好吧。」他一邊說,一邊拿起槌子,繼續敲他的小輪子。「我猜這意味著妳還有長大的空間,不然,就是意味著,妳跟妳姊姊沒什麼兩樣。」
「很好。」他又抓住我的手,讓我轉過身,害我沒辦法,只能急忙跟著他那雙特別長的腿一起前進。「奧德莉娜,我希望妳永遠不要騙我。騙子不會有好下場的。」
「在我知道他們的事情之後就算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至理名言,我們該多參考。『物以類聚』,這句話就是,我不希望我的女兒跟那些不如她的人聚在一起。普通人會偷走妳的才華,把妳變成普羅大眾的一分子。我希望妳成為領袖、鶴立雞群的人。奧德莉娜,人跟綿羊一樣,愚蠢的小綿羊,準備好跟隨有能力與眾不同的人。我們的家族成員就要增加了,妳不必擔心沒朋友的問題。想想有個小妹妹或小弟弟之後妳會有多開心。把這個小寶寶當成妳最好的朋友。」
「那就不要告訴我。因為,亞登,我想繼續喜歡你。」
我們接近房子的時候,我停下腳步,抬頭看著我們這棟氣派的老房子,落入眼簾的卻是一個敗壞、老舊的婚禮蛋糕,圓頂應該是新郎、新娘站著的地方,但那裡沒有人。我覺得長窄的窗戶彷彿是看著外頭的邪惡雙眼。我進屋後,覺得窗戶是往內看的,注意著每個人的一舉一動,特別是我。
在我們家最美的起居室,裡頭有媽媽、艾絲貝阿姨、薇拉,還有一位老女人。媽媽躺在紫色的貴妃椅上,老女人站在她旁邊。老女人一看見我們進來,就摘下媽媽手上的戒指,綁在一條線上。薇拉靠了上去,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老婦在媽媽的腹部上方開始緩緩旋轉起綁在線上的戒指。
樹林裡充滿暗處與陰影。我跟第一個奧德莉娜一樣不聽話,但天空看起來不會下雨,沒有下雨就不會歷史重演。閃亮的陽光從綠綠的樹葉中透出來,照在前方小徑上,形成了金黃色的光塊。小鳥啁啾,松鼠相互追逐,兔子跑來跑去,現在,我離開了銀蕨大宅,覺得心情很好,但還是有點七上八下。不過呢,如果我真的要跟人交朋友,還是必須率先採取第一步,至少對我自己證明,我是真的想要認識別人吧。
我聽到亞登在矮樹林裡奔跑的腳步聲,他也喊著薇拉,然後他往我這裡過來,發出不少聲響。「奧德莉娜,我找不到薇拉。她跑不快,一定是m.hetubook•com•com躲了起來。妳先穿我的上衣,夠長,足以遮住妳的身體,撐到妳回家。」
我立刻掩蓋這個事實。「我當然曉得。她說人都有長期記憶,要是她一直散布謊言,就不會有人知道她今年夏天到底是幾歲。」
但是媽媽堅持要艾利斯摩爾太太再試一試。經過令人難以忍受的五分鐘後,老太太才嚴肅地解開戒指,把婚戒還給媽媽。「女士,我實在不想這麼說,但妳懷的孩子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
樹林裡有點古怪,陽光照進樹葉間的方式怪怪的。斑斕色塊想要跟我溝通,告訴我一切我已經想不起來的事情。如果我繼續這樣想下去,我就會一邊跑一邊尖叫起來,期待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也在我身上重演。我現在是世界上唯一活著的奧德莉娜。真的,我沒必要害怕。閃電從來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落下兩次啊。
爸爸選了一條最茂密、最難走的小路回家,這裡的植物不斷刺著我的臉、我的腿、我的腳。不一會兒,爸爸也得放開我的手,阻擋矮枝攻撃他的臉。
之後,我們吃晚餐。大家火氣都很大,只有薇拉跟阿姨清空盤子。稍晚,我聽到媽媽在爸爸的懷裡啜泣,還在擔心她尚未出世的小寶寶。「戴米恩,這個孩子有問題。有時這孩子會不斷亂動,讓我整晚沒辦法闔眼,有時卻完全沒有動靜。」
他向後看了看,沉下臉來。「今天吃早餐時,我就有個預感。妳看起來鬼鬼祟祟的。我坐在辦公室裡,想著妳是不是想要去見一見那些剛搬進小屋的人。現在,妳聽好了,姑娘,妳永遠都不准去小屋,聽到沒?我們需要房租的收入,但那些人跟我們的社經地位相差懸殊,所以別去找他們。」
「閉嘴!」爸爸命令道,媽媽躺在貴妃椅上哭泣,他在她身旁跪了下來,想要安慰她,說搞這種事情一開始就很荒謬。媽媽則抱著他,放聲大哭。「戴米恩,她那是什麼意思?大家都說她的預言每次都很準。」
我不曉得該說什麼,所以沒答腔。不過,我稍微移動腳步,讓他可以看到我的臉,我的身子還是躲在矮樹後頭。
「我當然認識妳。所以我才會寫信放在巧克力裡給妳。我常常看到妳跟妳爸媽在一起。」他繼續說:「問題在於,妳都不會轉頭看其他人。我跟妳姊同班。我問她,妳為什麼沒有上學,她說妳瘋了,但我不信。有沒有瘋可以從一個人的眼睛看出來。我跑去藥房,找了最漂亮的紅色綢緞愛心盒子。我希望薇拉至少讓妳吃了一塊巧克力,因為那整盒都是妳的。」
我羨慕起他有一天會娶的女孩,我拿起石英,把玩起來。石英上頭有奇異的皺褶旋捲,但中央的色彩很亮,很像一朵玫瑰花。「為什麼不做成玫瑰花呢?綻放的花,不是花|蕾。」
「私密,非常私密。」他沒有說下去,但沒關係。我們可以一連好幾個小時都不說話,還是覺得在彼此身邊相當自在。我躺在草地上,看他修理他的腳踏車,看著她母親出現在窗邊的身影,正忙著攪拌做蛋糕的混合材料,我覺得真正的家庭生活應該是這樣才對,不會一直大吼大叫、吵架什麼的。屋子裡的暗影會讓心靈黑暗。在這片天空及樹林下,暗影只是暫時的。但銀蕨大宅永遠籠罩在濃密的暗影之中。
我喜歡他的程度遠超過我想承認的程度,但我是不可能告訴他這點的。為什麼一個十二歲的男孩會想花時間在七歲的女生身上?薇拉肯定更能引起他的興趣,但我可不想談這個。「亞登,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猜我很感激你居然肯理睬我。」
我不明白。大人就像水晶角柱的光線,不斷改變顏色,混淆我的思想。
爸爸無情地把薇拉從自己的大腿推到地上。她一邊爬開,一邊把裙子拉下來,好遮住內褲。阿姨質問道:「戴米恩,你怎麼可以這樣?薇拉已經是個年輕的女人,這年紀不適合再打屁股了。要是她這輩子都不原諒你,我也不會怪她。」
「甜心,家裡來了位妳從來沒見過的老太太。妳媽跟我實在太想要一個兒子了,我們實在沒辦法等到出生才知道寶寶的性別。我聽說這位艾利斯摩爾太太能夠預知未出生寶寶的性別。」
我打了個冷顫,在我剛見到第一個我可能喜歡的男孩後,我實在不想討論這種嚴肅的大人話題。我們現在已經差不多要走出樹林了,這裡的樹比較分散,開始有草地了。爸爸繼續叨絮著。
「妳是不是該從樹後現身了?」他轉回去,拿起那桶雜草,倒進大垃圾桶裡。「出來了,客氣點。我不會咬人的。」
那是爸爸!他怎麼會知道要來這裡找我?他為什麼這麼早就下班了?難道是薇拉打電話跟他講我不在家也不在院子裡?他會處罰我,我知道他一定會處罰我。就算這裡不是樹林裡最糟糕、最不該去的地方,他還是會希望我能夠從早到晚都待在家人看得到的地方。
「但是,爸爸,今天天氣很好,我想看看兔子都躲去哪裡了。我想摘點野生的草莓跟藍莓,尋找勿忘草。我想要把山谷裡的百合花放進我的臥房,讓我的房間聞起來香香的。」
「亞登,再見。」我大聲地說,然後拉著爸爸的手,想要把他拖開,希望他不要再推亞登。
「不,這不重要。」他說。
「見我媽?真是滿窩心的,但我呢?」
「噢,爸爸。」我高聲地說,用雙手再度環抱起他來。「我永遠不會離開你!你老了以後,我會留在你身邊、照顧你。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永遠愛你!」
我無助地抬頭看他,不懂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壞。「親愛的,妳現在開始覺得做錯事了嗎?妳有沒有後悔自己魯莽的行為?決定冒險失去父親的喜愛,去見一個最後只會毀了妳一生的男孩?他只是個垃圾,配不上妳。」
「妳把泳衣脫了?」爸爸怒吼,他的臉好紅,看起來都快爆炸了。
在我身後,亞登站直身子,說:「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懲罰人,那就懲罰薇拉吧。奧德莉娜完全沒有做任何會令你羞辱的事情。搞鬼的是薇拉。就我所知,也許就是她把我們今天的行程告訴你,希望你做最壞的打算。」
爸爸笑了笑,把手壓在亞登的胸口,將他推開。「年輕人,至於你呢,如果你想保住你那挺直的鼻梁,就離我女兒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