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跟他說了什麼爸爸的事？」她瞇起雙眼，嚴厲地問我。
「妳才十四歲。」我低語，實在很訝異她講話時發瘋及噁心的模樣。
「他春天的時候就會帶席薇雅回家。」她用平板的口氣講話，讓我背脊發涼。「她一回來，妳就沒有時間上鋼琴課或做別的事情了，妳只能照顧她。」
我的班級並沒有薇拉說的那麼大，學生很少。我念的是私立學校，薇拉讀的是公立學校，她因此更討厭我了。
「讓我想個方法解釋。」她把因為工作而紅腫的手正經地交疊在一起。「我跟我女兒一起回來這裡生活時，我成了一個傭人。我怕我對妳有任何情感。我有薇拉，而薇拉只有我。問題在於，薇拉很崇拜露西妲，沒多久，她就鄙視我這個奴隸，而我只能當奴隸，不然我就不能繼續待下去。我有我想要留下來的理由。我留下來的選擇也是對的……因為我知道只要我夠有耐心，我就會得到我想要的。」
我離開搖椅，覺得她說的沒錯。我不需要那項至今不曉得是什麼的天賦。這項天賦讓她活不到十一歲，而我已經十一歲了。我還活著，她死了，光是這點就讓我曉得自己的天賦已經夠了。
她到底在說什麼？
我脹紅了臉，覺得自己好慘，我連忙起身，拔腿就跑。我離開時，整班同學哄堂大笑。我回來的時候，尷尬到不敢進教室。崔波老師說：「奧德莉娜，請進。到新學校的第一天總是充滿創傷，但妳馬上就會了解一切。不懂的地方就問。」之後，她敲敲黑板，要大家把注意力放回課堂上。
如果我沒說這句話就好了。她黑色的雙眼亮了起來。「噢，如果我真的想要，要搶他也滿容易的。」她發出肥貓般的呼嚕聲。「但他只是個小男孩，對我來說太幼稚了。不過，也許他比我想像中成熟，我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下次，我會請他幫我抹防曬乳，抹全身。」
「為什麼妳不能叫我的名字拉瑪？」他氣憤地大喊，長長的手指交握在一起，前後絞扭著。
我對他感到很抱歉，也覺得自己很可憐，因為其他合格的老師要到距離五十公里外的城裡才找得到，我實在沒辦法去城裡。「藍斯戴爾老師——」我想要解釋。
崔波老師走進教室時，她花了點時間用奇異的目光看著我。她的笑容很緊繃。「讓我們起身對國旗致敬。然後我們會點名，叫到名字的人要說『有』。」
「爸爸會殺了妳。」
復活節週日的晚餐是場災難，因為爸爸一直質問亞登的父親是誰，做什麼職業，為什麼離開妻小。而且，吃飯的時候，薇拉一直在挑逗亞登，長長的睫毛眨啊眨的，不斷轉身露出胸部，顯然她沒有穿胸罩。我們家的宏偉似乎讓亞登驚嘆。他不安地到處張望，彷彿在想他這輩子可能連我們家一半的輝煌都負擔不起。
他露出淺淺的歪嘴微笑，擦去我的淚水。這個笑容很像薇拉的笑容。
「馬上就十五歲了。」她發出生硬的大笑。「妳怎麼不問問我的情人是誰？我會告訴妳，很樂意告訴妳。」
幾個穿著運動鞋的學生已經踩髒了我的緞帶。我不曉得該拿這緞帶怎麼辦，只好塞進小包包裡。
我轉頭看著其他盯著我看的孩子。他們的打扮都很輕鬆，就跟薇拉說的一樣。可是呢？我們昨晚去買衣服時，薇拉卻說我們買的衣服很適合上小學穿。我早該相信薇拉不會說實話。女孩都穿牛仔褲，頭髮上沒有繫緞帶。我偷偷解下緞帶，扔在地上。我身後的男孩卻說：「嘿，妳的緞帶掉了！」
「我不能用名字稱呼你。爸爸警告我不能，因為這是第一步——」我遲疑了，開始覺得燥熱跟不自在。「薇拉講了很多，你記住。如果她跑去跟爸爸說你的事情，爸爸肯定會來找你。爸爸又高又大，他不會停下來聽人家理論。他會相信薇拉講的一切……而薇拉討厭我。他知道薇拉討厭我，但他還是會相信她的話，因為他認為年輕女孩在任何男人身邊都是危險的。如果他覺得我不夠純真，思想不夠純潔，他很可能一開始就不會讓我來上課。」
我才不相信她。「薇拉，妳離亞登遠一點。想得到他，妳得先殺死我。」
薇拉要求亞登教她開他那台二手車。我希望他不要答應，但他還是在沒什麼車流的郷間道路上教她開車。有一天，駕訓課程結束後，我們跑到河邊，扒光衣服。我們都把泳衣穿在短褲裡頭。氣溫飆升到三十七度。我轉頭看到亞登盯著身穿輕薄比基尼泳裝的薇拉https://m.hetubook.com.com看。那件泳裝只有三塊小小的亮綠色三角形，很凸顯她的髮色。她蒼白的皮膚已經曬出一點淺淺的小麥色，就連我也必須坦承，她看起來真的很美。她已經發育出女人的身形，高聳豐|滿的胸部聳立在小小的綠色胸罩裡。我的胸部還是平得跟平底鍋一樣。
「如果妳要去廁所，女廁就在這棟大樓的盡頭。出了教室往左轉。」
「奧——德——莉——娜——」一個歌唱般嚇人的聲音喚著我的名字，我嚇了一跳，回到現實世界來。薇拉站在門口，瞪著我看。「離開那張椅子！妳已經得到很多了！妳不需要她的天賦！出去，不准再坐搖椅，那是我的。我才需要她的天賦！」
我會在二月期中的時候開始上學，爸爸帶我去買上學需要的用品。我的聖誕禮物都是上學要穿的衣服，外套、鞋子，甚至還有我期待已久、跟薇拉一樣的雨衣。我興奮地挑選著裙子、襯衫、毛衣跟外套。爸爸不讓我賈其他女孩都會穿的牛仔褲，他沒好氣地拉開嗓門說話，好讓店員小姐聽見：「我的女兒不准穿褲子！露太多了。現在，記住，妳坐下來的時候，雙腿要併攏，不准看那些男生，聽到沒？」
「妳這瘋子！」我尖叫起來：「他根本什麼也沒做……」
「那妳想想，他多怕變老，總相信自己很虛弱，最後會進入什麼老人院。奧德莉娜，這很像是他的一種病，一種恐懼。每個人都會變老，對於老化，我們束手無策。」
爸爸轉身要走，焦慮感忽然緊揪著我。我覺得自己好像回到六歲一樣，但我的焦慮感變得更嚴重了，因為我想不起來自己六歲的狀況。爸爸轉頭看了我一眼，說：「奧德莉娜，這是妳想要的，這是妳哀求的，所以，如果可以，請妳享受在學校的時光。」
「但我就是要妳聽。我要妳知道妳錯過了什麼。讓那根三十公分的玩意兒穿刺到我的身體裡，感覺實在太美好了。妳聽到了嗎？奧德莉娜。我量過了……將近三十公分，而且又硬又脹。」
薇拉跑進我的房間，冷空氣還卡在她的厚重外套裡，她脫下外套，又把我另一張上好的椅子弄髒了。
噢，這是什麼意思？
薇拉走到亞登身邊，肩上批著一條亮綠色的浴巾。她臀部渾圓，顯然亞登看著她的身段與動作，完全忘了我的存在。「開完車，還要跑來這裡，實在有夠累的。亞登，你介意扶我下坡嗎？」
「我猜我聽見了一些事情。」我低著頭，小聲地說：「恐怕以後我不能來上課了。」
「不，藍斯戴爾老師，我永遠都感謝你所做的，我開始覺得踏實了，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我欠你一份人情。」
我好想吐，她則起身走去鏡子前面脫掉泳衣，讓我看看她已經擁有、但我還沒發育出來的身材。之後，她裸著身子漫步走出我的房間，溼溼的泳衣還擱在我的地毯上。
學校老師對我似乎都小心翼翼，我很感激他們。他們會露出鼓勵的微笑，給我課本，讓我每天帶回家。上學兩個月後，我發現自己有個暗藏的知識源頭，彷彿之前上過學。也許我真的吸收了所有第一個奧德莉娜的回憶，或著，也許媽媽跟阿姨在廚房餐桌上把我教得很好。爸爸說他請的家教肯定也有所貢獻，雖然我沒有任何印象。
「住口！我不想聽了！」
我每天都愈彈愈好。在媽媽的鋼琴旁，我覺得自己好像她，受到我所創造出來的音樂吸引，而我過的生活似乎讓我失望。少了什麼，我卻不曉得少的是什麼。
「妳會討厭死上學。」薇拉說：「妳以為上學很好玩，妳以為老師會在乎妳有沒有學到東西，但他們才懶得理妳。妳會跟三十或三十五個同學一起坐在教室裡，沒多久，妳就會發現學校超級無聊，枯燥乏味，一成不變。如果學校裡沒有男生，我就會逃家，永遠不要回來。」
「妳是個可愛的孩子。」校長走在長長的走廊上，要我跟她前進。「學校裡多數的孩子都很守紀律，只有幾個比較調皮。妳的父親說妳阿姨之前是學校老師，擔任妳的家教。妳應該可以在沒有困難的狀況下融入五或六年級。我們先從五年級開始，讓妳覺得輕鬆點，如果妳能適應，我們再幫妳往上調整。」她又對我露出溫暖的笑容，說：「妳爸爸長得很俊俏，他覺得他的女兒聰明絕頂。我相信他是最了解妳的人。」
我身後的男孩笑嘻嘻地說：「她是怎樣？為什麼講得好像我和圖書們不曉得要幹什麼一樣？」
「奧德莉娜，聽我的建議，不要再這樣下去了。不要再想辦法幫他，反倒該想辦法看清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用各種幻想出來的方法把妳綁在他身邊。他說服自己，妳是全世界唯一值得他愛與奉獻的女性，他會把所有的一切都給妳，但他沒發現自己正在偷走世界給妳的美好一切。」
他連忙過去扶她走下淺淺的斜坡，我曉得她明明可以自己走。不知為何，他的手一直摟著她的腰，握著她的手。他握著她前臂的手剛好擦過她新發育的胸部輪廓。她對著他雙眼笑的時候，我氣到脹紅了臉。她說：「亞登，你一年比一年帥。」
「噢，他們會給妳課本的。多到妳每天都搬不來學校。」她遲疑了一下，又看看我，問：「嘿，妳之前上過學嗎？」
那年冬天，我看著外頭柔軟的落雪，一廂情願地相信席薇雅就是我所需要的完整。一旦席薇雅跟我一起在家，我就能給她所有她急需的母愛及照顧，我會覺得開心。我很好奇，如同我好奇了千百遍，席薇雅到底有什麼問題。她的問題恐怖到讓爸爸相信真相會震撼我「敏感的神經」，讓我永遠無法復原？我真的有這麼敏感嗎？阿姨常常揶揄這樣的想法，我覺得她跟爸爸分享著我暗地裡軟弱的證據。
「奧德莉娜，」她喊著，她的聲音讓人聽起來有點溫暖。「妳要小心，別讓妳爸爸主宰妳的人生。他絕對不會這樣控制薇拉，因為她不在乎妳爸爸對她的觀感，但妳在乎，妳讓自己變脆弱了。妳爸爸自私到近乎冷血，能夠奪走妳所需要的一切。會說謊，他會騙人，還會哄人。他聰明討喜，但我必須遺憾地說，他完全沒有榮譽感或正直之心。如果他辦得到，他會把妳綁在這屋子裡，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絕對不會讓妳追求自己的人生。我看得出來妳愛他。就某些層面看來，我會要求妳對妳父親的忠誠與奉獻，但血緣關係不應該成為枷鎖。妳並沒有欠他或席薇雅妳的人生。」
「猜猜我剛剛幹什麼去了？」她開心地說，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她的雙眼發亮，好像黑色的煤炭。冷空氣讓她的臉紅得跟蘋果一樣。她的脖子上有紅色的印記，她指給我看。「這是吻痕。」她得意地說：「我全身都有。小妹妹，我擺脫處女之身了。」
她笑得歇斯底里，往後跌在地上，還跟瘋子一樣滾了一圈。「天啊，妳真是太棒了，奧德莉娜。毀了我們的名聲？已經破爛不堪的東西要怎麼毀？如果妳不相信我，妳去問拉瑪。他覺得我的年齡沒有不妥。他喜歡年輕女孩，多數男人都喜歡。怎樣？妳難道不能想像他頂著那根瞄準我的大槍，一|絲|不|掛，大步朝我走來嗎？」
每天放學後，我都乖乖去上鋼琴課。我希望如果我堅持下去，有朝一日我能成為一位不錯的鋼琴家。拉瑪．藍斯戴爾對我特別客氣。
「我會回來。」我低聲地說，害怕重蹈媽媽哀傷的覆轍。「我會冒著薇拉跟爸爸亂講話的風險過來，但你也要提防她。」
至少薇拉還有點用。我可以用她的傷勢作為藉口，據實以對。過沒多久，所有的女孩都聽說我摔斷了骨頭，所以十一歲才回到學校上學。
她講的話讓我膽寒，我跑出房間，跑去廚房找艾絲貝阿姨。一看到可憐的阿姨，我隨即忘了薇拉。阿姨總是認真工作，因為我現在沒有天天待在家裡，阿姨必須幫我做一半的家事，還有大部分薇拉負責的工作。
「但、但是……」我結巴地說：「阿姨，我都不曉得妳喜歡我，妳為什麼要幫我呢？」
在薇拉搭上黃色校車去中學上課時，爸爸開車送我到小學去，還帶我去校長辦公室。我的入學手續之前就處理好了，所以我不用辦手續，校長直接告訴我要去哪裡，要乖乖的。校長似乎相信我病了很長一段時間。她露出同情的笑容，說：「一旦妳習慣了，就會感覺好一點。」
「薇拉，離我遠一點！」我大喊：「妳是個騙子，永遠就只是個騙子。在我跟拉瑪．藍斯戴爾提了爸爸的事情以後，他才不會想要妳。」
阿姨警覺起來，移開目光。「我今天講太多了。」她倉促回應，然後拿著乾淨的餐巾走進餐廳。「但妳聽我的話，事情永遠不會像表面那麼單純，這點妳要留意。別相信任何男人，而且，請快忘記那些困擾著妳的夢吧。」
夏天的時候，我跟亞登分分秒秒都待在一起。他教我在萊爾河裡游泳，就跟他一樣，真正的游和*圖*書
泳。河底都是泥沙，有一層一層的牡蠣、螃蟹，跟游水的鯔魚，魚會在傍晚時分群起飛躍。牠們濺起的小小水花會出現在我的夢裡，有時會讓我醒來，走到窗邊，看著亮亮的月光灑在河水上。今年夏天，我內心發生了很棒的事情，讓我想要快點起床，快點離家，雖然我每次都想撇下薇拉，她卻總有辦法跟著出門。
她把光溜溜的腿跨在我椅子的絲絨扶手上，露出太多，害我不得不別過頭。「但是爸爸最親愛的奧德莉娜，妳是不會講的，因為妳的祕密才嚴重。妳跟銀蕨鎮上的花|花|公|子學鋼琴。拉瑪．藍斯戴爾已經誘|奸了方圓三十公里內的每一個處女。」
聽到席薇雅終於要回家了，我欣喜若狂，但阿姨的神情與話語在我的欣喜上抹了一層陰影。「艾絲貝阿姨，席薇雅九月的時候就滿兩歲了。她不是已經脫離那種麻煩小娃娃的年歲了嗎？」
「我不想知道。妳動不動就說謊。現在妳也在騙人，拉瑪．藍斯戴爾才不會想要妳這樣的小孩子。」
「下次薇拉來上課的時候，我會跟她談談。」他不再踱步，並且站在我面前。「她跟我學是在浪費時間，也浪費妳爸爸的錢。她完全沒有音樂天分，但她還是想試。奧德莉娜，她是想跟妳競爭。她想要妳想要的一切。她想要妳的那個年輕人，她想要妳父親給妳而不是給她的愛。她嫉妒妳，她也很危險。妳要當心薇拉。」
我緩緩抬起頭，注視他的雙眼。他輕輕撫摸我的頭髮，再撫摸我的臉龐眼淚滴落之處。「妳是在為我哭，還是為自己掉眼淚？」他溫柔地說：「我走了以後，誰來教妳彈鋼琴？那個時候，妳的天賦怎麼辦？埋沒在妳洗的碗裡，埋沒在妳懷的孩子身上，跟妳媽媽一樣？」
爸爸叫薇拉閉上她的大嘴巴。我立刻道了晚安，跑上樓，進了遊戲室。我會坐上搖椅，跟媽媽報告我的生活。我相信她在天上一定會聽我說話，替我開心。我一開始搖，牆壁立刻再次溶解，出現小洞，而第一個奧德莉娜跑在一個充滿花朵的空地上，有個大概十歲的男孩追著她。他扯著她的緞帶，把結拉開，她則轉身面對那個男孩。他是誰？為什麼他用那種眼神看著第一個奧德莉娜？這個畫面消失，那個奧德莉娜又出現在學校裡，她後面坐了一位高大醜陋的男孩，滿臉痘痘。這男孩把她一綹一綹的長髮浸到他的染料裡去。正在上美術課的她沒有注意到。
「妳才不是我姊姊。」我氣憤地說。
「在美貌方面的比賽，妳媽媽永遠是贏家，我自然而然只能以各種方式羨慕。我嫉妒她的身材、她的臉蛋、她的才華，最重要的莫過於，她能讓男人好好愛上她。」她的聲音忽然緊繃起來。「我愛過一個男人，就這麼一個，而當他看見露西妲的時候，他跟我就結束了。奧德莉娜，輸了比賽真的讓人傷心，太傷心了，妳有時會想，自己真的還能夠活下去嗎？但我撐了下來，也許，有一天，我甚至會因為棄權而贏得一場比賽。」
「我跟他說，爸爸又高又壯，脾氣很不好，而且就算爸爸不是妳真正的爸爸，妳也會毀了我們的名聲。」
她穿著鞋子的腳踩在我胸口，開始得意洋洋。「小妹妹，他體格好好，超級好的。我們一起做的事情可能會讓妳尖叫，說不定還會暈倒……我愛死我們在一起的一分一秒。不夠，怎樣都不夠。」
隔天早上，我為第一天上學緊張地著裝。我穿了深常春花紫藍色的裙子，這是需要乾洗的輕薄羊毛料子。我在白色罩衫的領子上綁上黑色緞帶，手都在發抖。爸爸在門邊笑著讚賞地說：「妳看起來很美。」
也搽太久了。我覺得他的手在不必要的地方停留過久。他看起來很興奮，手都在抖。我氣他，也氣薇拉，於是便跳起身來，跑回家，討厭死他們了。
不知為何，我說不出自己沒上過學，所以兜了個謊：「有啊，當然有，但我休學了一陣子……我摔斷腿了。」
我愈擔憂這個問題，狀況就愈糟糕。不久，我就真的痛苦地需要上廁所。我開始改變坐姿。老師問：「奧德莉娜，有什麼問題嗎？」
站在他身後的薇拉露出一臉羨慕的神情。她深色的雙眼從頭到腳打量我。她沒好氣地說：「噢，爸爸，現在沒人會這樣穿衣服了。大家都會笑奧德莉娜穿得太隆重了。」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著，毛衣加褪色牛仔褲。「我才是有型的人。」
他開始緊張、臉紅，隨即把手抽開，對我露出內疚的神情，htｔps://ｍ•ｈetｕｂｏoｋ.coｍ.ｃoｍ辛苦地說：「謝謝妳。妳好像也一年比一年更美了。」
我從來沒見過誰的皮膚比她還白。就算我現在盯著她美好的小麥色皮膚，我都不曉得她是什麼時候曬成這樣的。這時，我訝異地看著薇拉請亞登替她解開比基尼的後釦。「我不想曬出痕跡來。奧德莉娜，別再盯著我看了。如果我動作快點，是不會走光的。再說亞登也不是沒看過女生的胸部啦。」她笑了笑，而他別開頭，看起來很訝異，臉上也寫滿罪惡感。他乖乖跪下來，解開她的比基尼，雖然他露出尷尬的神情，但他還是把防曬乳抹在她背上，他也在她背上磨蹭了不少時間，真可惡。
「妳怎麼知道？因為他不想要妳？天底下也只有亞登這種小男孩才會要妳。他覺得對妳有責任，需要保護妳……關於這個，我有很多故事可以告訴妳，妳聽了大概會發瘋吧，但妳這腦子已經在瘋狂的邊緣了。腦子清楚的人都曉得自己生命裡發生了什麼事，每個人都知道，就妳不知道。」
我不曉得自己怎麼辦到的，意然撐過了第一天上學的恐怖日子。我跟其他女孩一樣，隱身在她們的影子裡。她們微笑，我也微笑，她們大笑，我也大笑，沒多久，我就覺得自己好假。某些女孩在廁所裡的悄悄話讓我震驚，我不曉得女生講得出這種話。我一點一點慢慢明白，薇拉為什麼會是今天這副模樣。她跟她們一樣，我不是。我不曉得這些笑話有什麼好笑的，明明聽起來就很噁心，一點也不好笑。我不曉得要怎麼跟男生打情罵俏然後跑掉，因為我看過太多次第一個奧德莉娜在雨天樹林裡的景象。我交了一個朋友，就是坐在我前方的女孩。
「小艾阿姨，就算妳知道他說謊、會騙人、沒有榮譽感跟正直之心，妳還是愛他嗎？」
「老師，沒有。」我說謊，覺得在男孩面前提這件事很丟臉。
在我跑出大門，跳上比莉買給亞登的二手車時，老師高聲地說：「再見，祝妳好運，希望妳的音樂能夠永遠演奏下去。」
「好啊。」他酸溜溜地說：「妳就跟那些人一樣，只相信我最壞的一面。」他從琴凳上起身，在他的小客廳裡踱步。「偏偏就是妳這個學生把我綁在這個破爛小鎮裡。我一直告訴自己，就算我不夠好，進不去百老匯，我還是能夠教出一個很好的音樂家來回饋世界。」
她不屑地說：「妳爸不願意我跟妳討論席薇雅的事情。他希望妳對這孩子有所依戀。我警告妳，別讓這種事成真。」
「各位。」校長站在我們教室前方。「這位是奧德莉娜．亞達烈，希望你們好好歡迎新同學。」她對我笑了笑，向我比了比一個空位隨即便離開教室。這一班的老師還沒出現。我坐在座位上，拿出筆記本跟新的鉛筆，不曉得該做什麼才好。在我的大腦深處暗示著我需要課本，其他同學都有課本。我前方坐著一位藍眼黑髮的漂亮女孩。她轉頭向我微笑，低聲地說：「別露出這麼害怕的神情。妳會喜歡我們班導的，她是崔波老師。」
我該怎麼告訴她，我覺得自己像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十九世紀的世界，跟我住的房子一樣歷史悠久、陳舊過時。
我的呼吸卡住了，我低聲地說：「多告訴我一點。」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薇拉趴在豔陽下。亞登站在上方，似乎沒辦法走開。「亞登，可以請你幫我塗防曬油嗎？我的皮膚對光線敏感，我必須小心一點，不然很容易曬傷。」
「沒事。」
幾個小時過後，薇拉一跛一跛走進我房間，她臉紅紅的，看起來心情很好。「妳真是一個傻乎乎的老古板耶。」她一屁股跌坐在我最好的椅子上。「我對妳的男朋友才沒興趣，我眼裡有別人。」
「我很討厭人家這樣講，明明就有事。妳為什麼不信任我了？」
「我沒有課本。」我也壓低聲音說。
她靠在另一邊的扶手上，長長的頭髮垂到地上。小小的比基尼上衣拉得高高的，我看見她連胸部都曬黑了。「但爸爸不會相信的。」她得意地說，甩掉頭髮上的沙子。「爸爸只會相信鎮民的話。所以，奧德莉娜，妳最好對我好一點。」
艾絲貝阿姨正在洗碗，她抬起頭來，黑色的雙眼嚇了我一跳。她的雙眼炯炯有神，彷彿她檢視這輩子，終於發現什麼讓她開心的事情一樣。她不像以前，會說爸爸冷血、麻木不仁。他也不再罵她是活動豆莢，又高、又瘦、又惡毒，連潑婦罵街都不提了。
她以前都沒有跟我講過這些。我不能上學的時候和_圖_書，她會熱切分享起她在學校有趣的生活，她有好幾百個朋友，現在她卻說她一個朋友也沒有。「沒有人喜歡銀蕨家的人，就算躲在亞達烈這個姓後面也一樣。」
他嗓門大到整間百貨公司都聽得見。我脹紅著臉，要他放低聲音。每次爸爸提到男生的時候，總會講得很恐怖。二月終於慢慢度過，我就跟小孩子期待馬戲團進城一樣興奮不已。樹林沒什麼可怕的，因為爸爸每天早上會開車送我去學校，放學後，我會搭校車回家。
復活節週日的時候，這是第一次，爸爸允許亞登來我們家，坐在我們的餐桌上。我又哭又求又威脅，希望比莉也能來，但她拒絕了。「晚餐後來我們家。我會準備妳說妳阿姨不會做的那個巧克力慕斯。」
在漫長的第一個星期結束時，她告訴我：「一切都會順利的，但不要穿得比城裡的女孩漂亮隆重……除非妳家也很有錢。」她用困擾的目光看了看我，說：「妳家很有錢，對吧？妳有種與眾不同的氣質，不只是妳的打扮、妳的頭髮，對了，我覺得我還沒見過這麼美麗的頭髮。而妳看起來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紀。」
「上學了，有沒有很感激我啊？妳是不是希望我不要插手比較好？」
「她沒有畸形。」她用溫柔的聲音講話，還用憐憫的眼神看我。「沒錯，她的確是個可愛的孩子，妳在她這年紀時，兩個長得很像。她的頭髮沒有妳的頭髮這麼多重的顏色，但她只是個小寶寶，長大以後可能會變顏色，變得跟妳、跟妳媽媽一樣。我只希望有天她能長得像妳，上天保佑，若真是如此，也許妳就可以不用再玩妳爸相信的那種愚蠢做夢遊戲了。對一位高知識分子成人來說，他有時跟智障一樣迷信。我看過妳用線繩綁著戒指選出股票名單，我想妳應該是聰明的。聰明到在時機來臨時，救妳自己一命。」
她講的話真是讓我一點信心也沒有。我想融入學校，而不是跟怪人一樣突兀，但是爸爸拒絕讓我穿裙子、罩衫、毛衣跟洋裝之外的服裝。
我想奪門而出，但她站起來擋住我的去路。她用驚人的力量把我推倒在地，然後跨站在我身上。我想要踢開她，跑出去，但我擔心她會跌倒，又摔斷骨頭。
現在，上鋼琴課的時候我變得很緊張，害怕起這個我先前信任過的人。當他靠到我身邊時，我會面露難色，當他不小心碰觸我的手指時，我會退縮。他帥氣的臉龐露出不解的神情，他想注視我的雙眼，但我避開他。「奧德莉娜，怎麼了？」
白雪在風中飄舞，像小小的芭蕾舞|女伶一樣轉起圈圈、彈跳、墜落、飄去一旁、形成畫面，告訴我，我永遠、永遠不會自由，就跟媽媽一樣沒有自由。
「這有什麼關係，我可能也沒差。現在，坐好，聽我講在我的生命裡發生了什麼事，再跟妳無趣的生命好好比較比較。奧德莉娜，我看到一個裸男，真的裸男，不是照片或圖片上的。在男人穿著衣服的時候，妳永遠不會懷疑他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毛。他的體毛從胸部一路長到他的肚臍，然後一直延伸下去，愈來愈濃密，直到——」
我盯著她看，完全不懂。難道我不該愛我的妹妹嗎？難道席薇雅不需要我愛她？
我好興奮，卻也不解、擔憂、緊張、開心不起來。我覺得崔波老師不是很喜歡我，還覺得午餐時走廊上的孩子都在背後竊竊私語。我發現跟我同年齡的女孩交談並沒有我想像中有意思。我覺得自己比她們老好多。不過，我同時又覺得自己好像一年級新生，擔心自己需要上廁所時該怎麼辦？廁所在哪裡啊？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是為妳著想，不是她。誰也幫不了席薇雅，真的很可憐，但妳還有救，我現在就是在想辦法拉妳一把。不要依戀那個孩子，盡量幫她，但不要太愛她。就長遠來看，妳會感謝我現在就提這件事，而不是等到來不及的時候才說。」
「她是畸形！」我高聲地說，覺得難過。「艾絲貝阿姨，爸爸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有權利知道。艾絲貝阿姨，席薇雅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請妳告訴我。我需要有心理準備。」
「但我不明白！」
我忽然明白，深刻地明白，為什麼阿姨總會嫉妒媽媽，為什麼媽媽總會對阿姨大小聲，而為什麼媽媽總是稱心如意，而阿姨永遠事與願違。艾絲貝阿姨愛上的是我父親！雖然她常常跟爸爸吵架，不贊同他的看法，但她還是愛他。我的腦袋似乎許久以前就料到這點，只是我努力把這個想法塞進我的記憶漏洞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