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必須堅強,必須克服恐懼
20、第二次的人生

我低下頭,心情很沉重。我很難過,這個男人曾經幫過我,卻落入了薇拉設下的陷阱裡。我知道是誰勾引誰。
感恩節來了,感恩節過了,薇拉還待著。不知道基於什麼奇怪的原因,爸爸沒有堅持要她離開。我想他是知道薇拉幫了比莉很多忙,因為我忙著教席薇雅說話、走路、自己穿衣服、自己梳頭髮,替她洗臉洗手。席薇雅慢慢地從她的繭裡綻放出來。她每次多學會一點新的技能,她的眼睛就變得更聚焦一點。她開始會努力讓嘴唇併在一起,不讓口水流出來。感覺在我教會她人生必須知道的一切時,我似乎也重新探索了自己。
我轉頭剛好及時看到亞登對她露出憐惜的神情。我看著他們,感覺到勾引我老公的行動已經展開了。
前往她房間的路上,我們看到席薇雅坐在比莉的小推車上,嫻熟地推著前進。「席薇雅,把比莉的推車拿回廚房。就算她不用,妳也無權利用。她隨時會想坐上她的推車,不能讓推車不見了。」我伸手要把席薇雅從推車上拉下來。如果席薇雅會變得固執、討人厭,那就是要把她從她想占為己有的紅色小推車上拉下來的時候。
「窩的……名紙……四……奧……德……莉……娜……」
我差點把湯匙掉進熱騰騰的肉汁裡。是誰教席薇雅唱這首歌的?「親愛的,妳還好嗎?」比莉扶著流理台面靠了過來。
我抱住比莉矮短的身體,哭了起來,身體前後搖動,就像我安慰席薇雅的方法一樣。即使我前後移動,愚蠢的想法還是進出我的大腦。風是怎麼吹進家裡的?誰打開了樓上圓頂的窗戶?明明只有我會上去啊?
他雙眼裡流露出甜蜜、孩子氣、眷戀又渴望的眼神,求我去他身邊。而這時,我也感受到自己的身體產生性欲的騒動,回應他的呼喚。如此讓人意外的衝動讓我警覺,我轉身要走。我不能因為亞登而分心,必須跟爸爸把話講開,他不能這樣偷別人的錢。
「比莉對席薇雅吼著說了些什麼。我想她應該是叫席薇雅不要再動她的推車,但妳也知道,席薇雅似乎不可能放手。她想要,現在也到手了。」
她一度看起來很想要打我巴掌。
我的小妹妹跟從地獄裡冒出來的惡魔一樣尖叫起來,她朝薇拉跑去,撲在薇拉身上,又抓又踢,薇拉想要甩開她,她卻一口咬進薇拉的手臂上。
我無法抗拒,我投進她懷裡,什麼都原諒她了,還跟著她一起哭。我暗自祈禱,等到時機到了,爸爸對她的態度會比他對艾絲貝阿姨還有媽媽更寬宏大量一點。我擁抱她,哭著說:「他會娶妳的,比莉!我會逼他娶妳!」
問題在於,她說的可能是真的。「看到我,妳不開心嗎?」
「等工作都做完的時候,薇拉。」我憤怒回答。我拉起席薇雅的手,準備往門口走去。「薇拉,妳搖那張搖椅。我相信我在那張椅子上看到的一切都不會讓妳尖叫,因為妳什麼都懂,因為妳懂人生比想像中棘手嘛。」
「轉過身去,閉上眼睛,掩住耳朵,沒關係,但我覺得他也愛我,親愛的。」她繼續說:「或許妳覺得他不會愛我,因為我是個殘障,但我覺得他愛,就算他不愛我,我也很感激他滿足了我一直以來的夢想——一個真正的男人。跟他相比,我過往的三個丈夫都只是小男孩,假裝成大人的男孩。戴米恩不會離開我,我知道他不會。」
「發生什麼事了?」薇拉從階梯上方大喊。她赤|裸的身子只圍了一條紫色的浴巾,溼溼的頭髮裹了另一條毛巾。她提起雙手,彷彿剛剛才做完指甲,不想弄糊指甲油一樣。「我覺得我好像聽到有人尖叫,是誰在叫?」
四、幫忙洗衣服,不要用漂白水洗毛巾。(波斯地毯、中國地毯,瓷器裝飾、吹玻璃,特別是鳥的形狀)
第二天晚上,亞登帶了更多文件回家研究,財務報表、財務諮詢服務文件、股票走勢技術文件、需要評估的避稅投資,遠超過爸爸之前指派給他的工作。凌晨兩點,我醒來看到亞登還在我們臥房的小書桌上研究、做筆記,他的雙眼看起來很累、很紅。
「跌倒……?」薇拉緩緩扶著欄杆下樓。到了最後一階,她靠上來看比莉的臉。我想遮住比莉的臉,不要讓這種冷血、好奇的眼光看著她。「噢……」薇拉嘆了口氣。「她死了。我知道這種表情,看過幾百次了。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真的只能尖叫。現在,我有時覺得某些人還是死了比較好。我有時覺得某些人還是死了比較好。我在浴缸裡的時候,發誓我聽到席薇雅也在叫。」
比莉又對我露出充滿愛意的微笑。「來吧,親愛的,來吃午餐了。席薇雅已經就座了。東西足夠我們大家吃。」
「不!」席薇雅哀號著說,聲音大到讓薇拉拄著醫生現在准她用的枴杖拖著腳步穿過走廊而來。
我在廚房出來走到盡頭的廁所,忙著想要解開席薇雅糾結的栗子色狂亂鬈髮。我停下動作,想要聽聽薇拉跟比莉說什麼。結果,再次說話的人是比莉。
薇拉猛力地把席薇雅甩到地上。
「不,親愛的……不要這樣,拜託。如果他想娶我,那他到時再娶我就好。不要逼他,不要威脅他,讓他決定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一個遭到逼婚的男人是不會快樂的。」
「比莉,妳知道,我只要提到薇拉,妳跟亞登都不相信我所說的。我並沒有要特別批判她,但這是席薇雅第一次有了真正的進展,她的雙眼因為理解而明亮了起來……然而薇拉偏偏要選在這個時候進來。」
席薇雅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不過,事情卻沒有這樣發展下去。
她張開雙臂,露出哀求的神情。「妳就像我的女兒一樣,奧德莉娜,失去妳的尊重讓我的心好痛,請妳原諒我讓妳失望、讓妳痛苦。奧德莉娜,我愛妳,我從妳小時候就愛妳,妳穿過樹林跑來找我,彷彿找到了第二位母親一樣。現在,請不要恨我,請不要在我找到這種幸福的時候恨我……」
我踏進家門後的轉瞬間,恰巧聽到第一聲恐怖的雷聲打在上方。閃電也閃了起來,落在河的附近。打在窗戶上的雨似乎要破窗而入。我們家一直都很幽暗,但,方才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照進來的時候,家裡還短暫亮過。少了陽光,屋裡看起來跟天黑了一樣。我考慮要不要找點火柴,點亮煤油燈,就在此時,我聽到了一聲尖叫,慘叫!好大聲!好嚇人!
我立刻從亞登稀鬆平常的懷抱裡掙脫出來,坐去沙發最遠處。不,我想要告訴自己,薇拉是故意要拖亞登下水,她想毀了我的婚姻,但亞登看起來很心虛。我覺得我的心裂了。他一直以來口口聲聲說只愛我一個人。薇拉多年前說她跟亞登上過床,這點肯定是真的。
我才不相信爸爸會娶她。我背對她站著,渾身僵硬,想要尖叫。
她緩緩轉身,吐出長長的氣息。「哇!瞧瞧這個地方!像座皇宮一樣。誰想得到親愛的爸爸居然蠢到修繕這種老房子。他修理這破爛老屋的錢都足以再買兩棟新房子了。」
我傻傻看著他。
「比莉,總有一天,他就不愛妳了。總有一天,他會看著妳,說出難聽的話,讓妳無地自容。他會有其他女人,他會說他從來都沒有這樣愛過一個女人,妳最後只會成為他另一個征服的目標,他已經征服多少人了。」
「不,尼叫三麼名紙……」
薇拉大步走進門廳,讓人看不出她長短腳。不過,當我仔細看的時候,她左腳高跟鞋的鞋底比右腳厚了兩公分。她優雅地走到階梯旁,說:「我在鎮上停留了一下,他們說妳的確跟亞登.羅爾結婚了。我以為妳一直都長不大,沒辦法結婚呢。真是恭喜那個傻瓜,我獻上最好的祝福給妳,應該更搞得清楚狀況的新娘。」
抵達河岸,我轉頭看我十歲的妹妹。她不在我身後。我轉頭看大宅,只見薇拉在草皮上鋪了一條毯子,一邊曬太陽,一邊看書。
門口傳來小小的哼聲引我看了過去。薇拉拄著在她腿復原之前不得不用的枴杖站在那裡。她站在這裡偷聽了多久?
「妳也住在這裡?」薇拉訝異地問。看來,鎮上的人還是不完全曉得銀蕨大宅裡的動向嘛。
薇拉跟比莉不久就成了朋友。「妳這個神奇、討喜的女人,居然一個人做全部的家事,我父親明明就可以花錢請管家或女傭來打理。比莉.羅爾,我欽佩妳。」
我拉著席薇雅的手,跟著薇拉,看著她走進羅馬復興風格的起居室,意興闌珊地推著吸塵器。我喜歡比莉不給她選項就叫她做事,彷彿以為薇拉會很樂意一樣。薇拉若不配合,她的如意算盤就打不下去了。至少,我認為她有什麼如意算盤。薇拉推著吸塵器,但她一直盯著起居室裡的值錢物品看。機器空轉時,她拿出一本筆記本,開始書寫。我把席薇雅留在走廊,一個人靜靜地溜到薇拉身後,看她的筆記。
「我是回來過感恩節的。」薇拉油滑地說,用她那性感的聲音講話,這種講話方式肯定是跟和_圖_書她仰慕的人學的,就跟她以前會學電視上的女明星講話一樣。
爸爸走進廚房時,我剛好把碗盤都收好。「奧德莉娜,我一直想跟妳談談比莉的事情,妳卻自從逮到我們那天起,就一直避著我。比莉說她已經跟妳談過,而妳懂了。妳真的懂了嗎?」
我聽見他嘆了口氣。「沒有,而且,當我後來再去看他辦公桌的祕密暗格時,裡面都空了。」他望向窗戶,嘴唇緊抿,彷彿是放棄屈服了,放棄引誘我上床,而他沒有說什麼要我留下來的話。「我猜戴米恩什麼都設想過了,他曉得有人看過這些文件跟帳冊了。」
我停下來,喘著大氣,我聽到薇拉房裡的電視傳來晨間新聞的聲音。懶惰的薇拉,很少在中午前起床。
「我希望妳不要去找他,他會懷疑妳是怎麼知道的。」
「薇拉,妳想怎樣?」我問,感覺非常冷。我體會到了危險,察覺到薇拉的威脅。我想叫她立刻離開這間屋子,滾,離我遠遠的,讓我有時間可以長大,找到我深藏在內心的成熟|女人。
一陣陰風吹在樹梢上,樹葉遮蓋下來,打在我的臉上。陽光變得倏忽即逝,彷彿躲著風,逃進有如在樹梢間流動的黑色海盜船船帆般的烏雲之後。我看著草地上的薇拉,希望她能告訴我,她見到席薇雅回家了。不過,薇拉走了。我再次跑回家,席薇雅一定已經到家了。
「希望如此。」他咕噥地說,隨即累到睡著。
當我把目光移開的時候,席薇雅又不見了。我在家裡跑來跑去找她,薇拉則打電話去爸爸辦公室。
樹林裡一點動靜也沒有。我站在原地到處張望,沒看見席薇雅。我開始跑。泥沙遮掩住小徑,這裡也沒有保養。不熟悉的小路很快就讓我迷惑、焦慮。忽然間,一棵欒樹出現在我上方,樹下有塊綠草如茵的小小凸起。我整個人愣住了,盯著這裡看。他們在欒樹下找到的屍體就是第一個、最棒的奧德莉娜,那些可怕的男孩殺死了她。我開始後退,樹林本來生氣勃勃,有很多鳥來占地盤,還有不斷發出聲響的昆蟲。為什麼現在一切都這麼安靜?死寂的安靜。就連樹葉都文風不動。我的雙眼盯著那塊凸起的地方,一定就是這裡,而一切都奇異地靜止了。
我只能再次讓他證明這是事實。
幾個星期後,我跟亞登在整修過的溫室吃早餐時,他說:「我從來沒見過我媽這麼開心過。」我們身邊有幾百株漂亮的植栽。正值四月,樹木長出新葉。山茱萸開了花,杜鵑一大片,什麼顏色都有。這是我們少數有機會獨處的時光。薇拉穿著一件短短的比基尼,躺在躺椅上,假裝在做日光浴。亞登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看她。席薇雅在地上,玩著一隻從樓上遊戲室拿出來的填充貓玩偶。「貓咪。」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可愛的貓咪。」然後,她把貓咪扔在一旁,她的注意力實在很短暫,她又拿起水晶稜鏡,開始把彩虹到處投射。現在她已經很會投射光芒,她似乎想要對著薇拉的雙眼照,但薇拉戴著太陽眼鏡。
「不,親愛的,我沒聽她唱過。我以為那是薇拉的聲音。她很常唱這首歌,這很像是安慰小孩子的歌曲,聽起來讓人同情。想到戴米恩不肯對薇拉釋出更多善意,我就覺得難過。她只是希望戴米恩能夠喜歡她而已。」
「你睡吧,我去找爸爸。」
席薇雅快步跟著我前進。「我們要去看魚跳水。」我大聲對她說:「去看鴨子、鵝、松鼠、兔子、小鳥、青蛙跟花朵。席薇雅,現在是春天,春天吶!詩人最喜歡歌頌春天,因為春天是重生的時刻,歡慶冬天過去,以及,希望薇拉也離開的時刻。接下來就是夏天,我們會教妳游泳。席薇雅很快就會成為一位年輕的女性,不再是孩子了。到了這個時候,席薇雅就能自己做其他同齡女孩都會做的事情。」
我站在階梯上,想要維持住失去的沉著。「妳回來有什麼事嗎?」
時間把我困在似曾相識的感覺裡……艾絲貝阿姨……比莉……這兩個女人不斷變換角色。我的雙手舉起碰觸我的臉,我的臉都麻痺了。淚水從我的指間滴落。躺在地上的並不是什麼穿著亮藍色衣服的公主娃娃,沒有腿、沒有腳、沒有穿鞋子。那是一個人,剛哭過的淚水讓她黑色的睫毛膏暈開在臉上,爸爸出門了,怎麼還會有人惹比莉哭?爸爸不在家,還有誰會抹開比莉的紅色口紅?
「還不行,親愛的。」他打了個哈欠,朝我的方向露出微笑。就算他這麼累,他還是不會對我、對爸爸失去耐性。「妳爸今天不在辦公室,他要我負責全公司。我沒辦法處理我的工作,他的事更重要,所以我得趁現在趕工。」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朝浴室前進。「冷水會讓我清醒點。」
我跑過去,想救席薇雅,希望她不要受傷,因為薇拉抬腳打算朝席薇雅可愛的臉蛋踢下去。就在我趕到前,席薇雅滾了開來。她這一滾,就絆倒薇拉的腳,害她失去平衡。薇拉像鋸倒的樹一樣跌在地上,然後就是痛苦的號叫。在我還沒蹲下來査看前,從她左腿呈現的詭異角度看來,我就知道她又骨折了。可惡!我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要人照顧的傷兵了。
「而且家裡有很多事情會讓我分心。」他說得很隱晦。「別怪戴米恩,這不是他的錯,這是我的問題。我就是沒辦法快點跟上。」
跟以前一樣,彷彿我從來沒有將大部分的生命投注在教她如何抬起頭一樣,席薇雅的脖子又軟軟地向後倒,不斷地左右扭動。她雙眼無神,身子顫抖,打開嘴巴,發出聲音,想要講話,但最後卻說不出我能理解的話語。她看起來就跟剛回家的時候一樣蠢笨。
二、不留痕跡地拿報紙、整理雜誌。(檯燈、蒂芙尼燈、威尼斯式燈、結實黃銅,無價)
「我不希望妳待在我家!」爸爸沒好氣地說:「我知道妳離開前幹了什麼好事。」
「誰……四……」
我的大腦裡面充滿火紅的憤怒,我想尖叫出每一個字,晚點再來思考。我能做的就是對她大吼:「妳這盪|婦!」然後氣憤地對他說:「你這個骯髒的王八蛋!比莉,滾出我家!我再也不想見到妳!爸爸,我跟亞登要離開你了,帶著席薇雅一起走。」
不過,如果她還在樹林裡,我可不想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裡。這幾年來,我一直等著席薇雅做些獨立的事情,但她只有在偷走比莉推車時展現獨立……而她偏偏選擇今天自己行動。也許席薇雅跑去河邊找我,而她在河邊的時候,我卻在樹林裡看著那棵欒樹。
在她察覺到我的存在、嚇一跳轉過身時,我說:「妳的家事清單好有趣。列出所有值錢的東西,還要拿信。薇拉,妳是打算洗劫我們嗎?」
「我懂。」比莉坐回她的小推車離開。
「亞登,你沒有跟爸爸說他盜用別人的資金,對不對?」
這時我覺得很訝異,因為薇拉忽然開朗地對我的婆婆說:「噢,當然了。我怎麼能忘記比莉.羅爾呢?羅爾太太,妳好嗎?」
不知為何,薇拉轉過頭,狐疑地瞇起眼睛看著席薇雅,臉上出現明顯厭惡的神情。「我的老天爺啊,這房子裡真是一堆怪胎。一個沒有腿的女人跟一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智障。」
「如果我對戴米恩來說只是個廚房奴隸,或是另一次的征服……就算如此,奧德莉娜,我還是心懷感激。」她壓低聲音說:「我失去雙腿的時候,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有男人抱我、愛我。戴米恩讓我覺得我又是個完整的女人。奧德莉娜,也許我看起來面露微笑,很有朝氣,但這只是我的表象,就跟漂亮的衣服一樣。我穿的醜陋衣服才是真相,我恨現在的自己。我每天都想著自己過往的模樣,優雅又強壯,靈活,做什麼都可以,我走在路上,所有的人都會用欽佩的目光看我。戴米恩讓我感覺到過往的驕傲。妳不懂只剩半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就算只是暫時重返完整的感覺,都比我過往面對的蒼涼好多了。」
我聽到席薇雅用紅色小推車在後面走廊滑來滑去時唱起歌來。「只是個遊戲室,安然在我家……安然在我家……只是個遊戲室……」
他似乎受到她哀傷淚水的影響,說:「好吧。」他轉頭對薇拉說:「妳最好不要出現在我眼前,感恩節一過,妳就走。明白嗎?」
我丈夫很少在九、十點以前回家。他常常錯過晚餐,他說他有很多文件要處理,有很多技術資料要讀,他為了追上進度,必須下工夫研究。
接著,她無力地坐在一張椅子上。「噢,奧德莉娜,別跟我吵。如果妳懂跟一個不愛妳的男人跑了是什麼樣的滋味就好了。拉瑪恨我逼他帶我去紐約。我一直強調我懷孕了,他一直說不可能。我們抵達紐約後,我們住進宿舍,他在茱莉亞音樂學院教書。他動不動就跟我提起妳,說他希望我能夠更像妳一點,也許他就會愛我了。那個傻瓜!天底下怎麼會有男人喜歡妳這種女人?和-圖-書」這時,她對我閃過一個奇異的眼神,淚水從她的眼裡滴落。「抱歉,妳是有妳獨特的美。」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下去。「拉瑪教書的時候,我開始實習護士的訓練,薪水低得可憐。我在空閒的時間,會去藝術學校當模特兒。我跟拉瑪說,他有時間也可以來賺外快,但他太謙虛,不敢脫衣服。模特兒都是一|絲|不|掛的。我的身體一直讓我覺得驕傲,愚蠢的拉瑪太謙虛、也太驕傲,不肯當模特兒。他恨我對班上的男人展示我的身體。我每次擔任模特兒回家後,都會發現他爛醉如泥。過沒多久,他就因為酗酒而丟了工作。他的音感不見了,逼得我們只能搬去貧民窟,他在那裡教窮孩子彈琴,這些孩子根本沒有錢付學費。我這時就離開了,我受夠了。我畢業成為正式護士的那一天,拿起報紙,發現拉瑪投哈德遜河自盡了。」她嘆了口氣,望向遠處。「又是一場我必須缺席的葬禮。他們埋葬他時,我必須值班。我很慶幸他的父母去領他的屍體,不然他的屍體最後可能會送到我工作的醫院來。」她皺起眉頭,然後低下頭。整個空間裡瀰漫著沉重的寂靜。
「只要妳在這個屋簷下,妳就不准說席薇雅是智障、白痴或怪胎,妳也要尊重比莉,不然我相信爸爸會把妳踢出去,要不,我也會把妳踢出去。」
「對妳這種人當然得多加提防。真的有必要把這些每天要做的家事寫成清單嗎?這些事情對妳來說不是很自然嗎?至於其他東西,大多數以前都在,只是重新拋光整修過而已。爸爸把先前變賣的銀蕨古董給找回來了。反正妳以前也不稀罕,為什麼現在開始稀罕了呢?」
我一得知是誰跟他在一起,我就沒辦法停下來思考該做什麼,我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衝動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我推開房門,走進爸爸幽暗的房間——媽媽死後,他重新裝潢過的房間。紅色花紋的壁紙,到處都有金框鏡子,讓他的房間看起來有如十八世紀富麗堂皇的妓院。
第二天一早,爸爸跟亞登出門上班後,比莉就來我的房間。她紅著眼眶,眼睛腫腫的,臉色也非常蒼白。我轉過身去,繼續梳我的頭髮。
樹林邊上傳來的細碎聲響讓我懷疑席薇雅想玩躲貓貓,這個遊戲我已經教她好幾個月了。「好吧,席薇雅。」我喊著說:「不管妳躲好沒,我要來抓妳嘍!」
「好吧,親愛的。」她用沙啞的嗓音低聲地說:「如果妳要,妳就恨我吧,但別逼我離開我唯一真正的家,以及唯一一個愛過我的男人。」
艾絲貝阿姨、比莉、艾絲貝阿姨、比莉……我困惑起來,歷史又重演了……
「奧德莉娜,幫我拿行李。」薇拉忽然轉身朝陽台走去,彷彿懶得回應比莉給她的溫暖跟朝氣。「我只待一個星期,所以妳用不著露出這麼困擾的神情。我不想跟妳搶老公。」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哭。比莉一定是在旁邊偷聽,她推著小車進來,不一會兒,就坐在薇拉身旁的沙發上,想要安慰她。
「戴米恩,你真是夠了。」一個我很快就認出來的聲音說:「現在我要走了。我們不能冒險讓孩子們發現。」
就在此時,爸爸看見薇拉。他沒有繼續責備亞登,反而用厭惡的神情看著薇拉。「妳她媽的在這裡做什麼?」
我直直盯著他的雙眼。「我懂她,但我不懂你。你根本不會娶她。」
「我們不能在你外甥女回來的日子出門。」比莉用她沉著的口氣說話。「戴米恩,無論你怎麼看待你們的關係,她都把你當成父親。我們每天都能出去吃飯、看電影。戴米恩,請別再讓我丟臉了,你一直都很慷慨、大方。我會很失望,如果你——」她說不下去了,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然後,她露出微笑,迷人地將頭歪去一邊,兩腿分開,堅定地站好,雙手扠腰。忽然間,她看起來不那麼甜美了,反而很挑釁,很陽剛,跟爸爸分開雙腿站好、準備接受攻撃時一樣,占據同樣尺寸的空間。
「席薇雅,妳今天學得很好,但請妳想一想我這些話後面的意義。所有的人事物都會有名字,不然我們不曉得該如何稱呼彼此,也不曉得椅子跟檯燈有什麼差別。舉例來說,我,我的名字叫作奧德莉娜。」
新年過了一個月後,我又帶席薇雅回到遊戲室,重拾我們的教學進度。「席薇雅,抱歉我忽略了妳。要是薇拉沒有摔斷腿,我敢說妳現在肯定已經會自己讀書了。所以,我們繼續之前的課程。妳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我再也不練琴了。我有太多事情要做,但當我提著薇拉三個行李包裡的其中兩個,而她只拿一個包包時,我暗自發誓,只要我有時間,我就會再去找一個音樂老師,接續我的學習。「薇拉,我想多了解拉瑪.藍斯戴爾的事。他對我很好,我很遺憾他死了。」
「我不會讓他知道是你告訴我的。」我等著他提出反對的意見,但他只是轉過身去,走向床鋪。我靠在他身上,親吻他,向他道晚安。
我們經過時,薇拉高聲地說:「妳們要去哪裡?」亞登出門了,她把胸罩穿了回去。「怎麼不叫我一起去呢?如果妳們慢慢走,我也能一起去。」
午餐時,我沒有多說什麼,比莉則努力歡迎薇拉回家。薇拉換了一件很可愛的米黃色針織洋裝,看起來成熟懂事。柔和的顏色強調了她的五官,讓她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她的妝上得很仔細,頭髮有型完美,我的頭髮則像風吹過的亂草。我的指甲很短,沒有搽指甲油,因為我要幫比莉做家事。我看著薇拉,我的每一個缺點似乎都像山脈一樣隆起。
「薇拉,妳媽的事情,我很遺憾。」比莉說:「我希望妳不要介意奧德莉娜都告訴我了。她就跟我一直想要的女兒一樣。」
如果這天夜裡我留在床上滿足亞登的需要就好了。如果我沒有傻傻以為自己能糾正所有的錯誤就好了。
我不理他,覺得爸爸對於這種事情就是個傻瓜。我轉頭面對席薇雅,希望展現給爸爸看。「親愛的,告訴爸爸,妳叫什麼名字?」剛剛我們唱歌前,她才在說呢。「也告訴爸爸我的名字。」
「奧德莉娜,拜託。昨天妳闖進他房裡時,我多想躲進地板。我曉得妳是怎麼想的,但不是那樣,真的不是。」
「不,妳當然不懂!」她不屑地大喊,跳起身來,在房裡踱步。「妳輕鬆得很,躲在這裡,有人照顧妳。妳永遠都不用面對真實世界跟外頭所有的醜惡,還有為了活下去必須做的一切。奧德莉娜,這些事情我都做了,根本比想像中棘手。我回來幫忙,妳卻不接納我。」她啜泣起來,淚水從她的臉頰淌落,她哭倒在沙發上。
「妳這個偷偷摸摸的傢伙。」薇拉咆哮道,「竟敢在我背後偷看!」
「奧德莉娜也幫了很多忙。」比莉說:「她也有功勞。」
這天晚上,爸爸跟亞登必須把薇拉跟她躺在上頭的紫色貴妃椅扛進飯廳,她才能跟我們一起吃飯,她就像個橘髮的埃及豔后一樣。
「薇拉,走開。」我冷酷地命令道,連忙跑去保護席薇雅。「我跟妳說過,我在這裡教席薇雅的時候,妳不要進來。」
過沒多久,我跟亞登獨處時,通常都是我們上床後,他開始會說,薇拉真是個好幫手,分擔了很多他媽媽跟我的工作。「我們真該慶幸她回來幫忙。」
我露出感激的笑容,很高興她不會為了薇拉而拋下我,薇拉看起來是亮麗的象徵。我知道比莉欣賞現在薇拉所代表的一切。漂亮的衣服、塗著指甲油的長指甲,還有她身上的珠寶,我現在才發現,她身上的珠寶全是我媽跟阿姨的。那些被竊的珠寶。在爸爸和我丈夫一起到家前,她摘下來、收起來的珠寶。
我轉身面對她,酸溜溜地說:「也許妳會想知道這點,我的艾絲貝阿姨跟妳一樣愛他,他也說他愛我的阿姨。結果呢?過沒多久,他還是厭倦了我的阿姨,每天晚上,在阿姨花了一整天替他煮飯、整理家務、照顧他的孩子之後,他還是有別的女人。阿姨最後成了他的奴隸。阿姨總說自己是他在廚房跟臥房裡的奴隸。難道妳也想淪落成這樣嗎?」
我聞到了死亡的氣息。我猛一轉身,再次尖聲喊起席薇雅的名字。「席薇雅,妳在哪裡?別躲了……妳聽見了嗎?我找不到妳!我要回家了,席薇雅。妳看妳能不能追上我!」
她水藍色的可愛雙眼閃過小小的亮光。雙眼睜大,專注在鏡子上。她一把搶過鏡子,仔細看自己的倒影,鏡子拿得很近,都壓到她的鼻子了。「席……薇……雅……」她不斷喊著自己的名字,笑了起來,跳上跳下,在遊戲間裡笨拙地跳起舞來。她把鏡子緊緊抱在懷裡,整個人開心得容光煥發。最後,在多次重複下,她終於說對了,她說:「我的名字是席薇雅。」我跑過去抱她、吻她,準備要拿我藏在抽屜裡的餅乾作為獎勵。
同樣的叮噹聲又一再出現。我輕輕地將比莉沉重的屍體擺在地上,爬到油燈旁,用手摸索抽屜裡的火柴。不一m.hetubook.com.com會兒,微小的火光就在我們家門廊照出柔和的光芒。
薇拉說她明白,她很抱歉,絕對不會再犯。她只是不習慣一個沒有腿的女人、一個殘障碰觸她。我看著她那隻高了兩公分的鞋,病態地享受她蒼白的神情。
我淚眼汪汪地看著她,然後指著地板,無力地說:「比莉跌倒了。」
「亞登,來睡覺了。」
「告訴我妳的名字,我想聽妳說妳的名字。」「告四……我……尼的名紙……」
我惡狠狠地把梳子從我頭髮上扯下來。
「妳看不出我長短腿吧?」她問:「我們都有自己的小祕密,就跟妳什麼都記不住一樣。」
我憂愁又煩惱,在羅馬復興風格的起居室踱步,爸爸則跟亞登抱著薇拉回家,她的斷腿又多了一截石膏。她的雙臂摟著亞登的脖子,黑色的雙眼看著我,好像是在向我挑釁。而爸爸則是抱著她的腿。他們用雙臂搭成的搖籃支撐她。
「好,如果妳幫忙把兩間最好的起居室地板吸一下,我會很感激。記得換吸頭,把燈罩、家具跟窗簾也吸一下。這樣便是幫了奧德莉娜一個大忙。她光是忙著教席薇雅說話、正常動作,就已經忙得焦頭爛額,而她最近也有些進展。」
他看起來很訝異。「她要我娶她?哇,我真是……這也不是什麼壞主意啊。」他笑了笑,拍拍我的臉頰,好像我才兩歲,他說:「如果我又有個崇拜我的老婆,也許我就根本不需要什麼女兒了,對不對?」
她大笑起來,向我微微轉頭,露出爸爸那種狡猾的笑容。「妳就希望這樣,對不對?但,不,我沒有丈夫。拉瑪.藍斯戴爾是個可悲的窩囊廢,狀況惡化後,他就選了條輕鬆的路。事實證明,他的確是個懦夫。出了這種小地方,他根本一點才華也沒有。妳還彈琴嗎?」
薇拉站在門口。
「要不了多久,席薇雅就會拿起刀叉,自己切肉了。」
「愛,我愛你。」我毫不猶豫地說:「也許這不是你想要的愛……但說不定很快你就會嚇一跳。」
席薇雅不肯坐在比莉腿上,但有天,爸爸看見我們一起坐在搖椅上唱歌。他講話時只看我,從來不看席薇雅,他說:「妳自己搖就好,成為空水瓶,裝滿所有美好的事物。」
「我沒事。」這是我習慣的回答。「但我不記得有教過席薇雅這首歌。比莉,妳聽過她唱這首歌嗎?」
「沒錯,奧德莉娜。」她繼續用那油滑、討厭的聲音講話:「我知道,但我想見見爸爸。他欠我很多,而我也打算帶走屬於我媽的東西,現在應該是我的了。」
不一會兒,他又回到臥房,開始解開衣服,還用很困擾的口氣說話:「呃,我在戴米恩的辦公室時,我很清楚他期待我犯錯,這樣他就能當著所有人的面對我吼、羞辱我。今天過得很平靜,我坐在他的大桌子等著電話響起時,開始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他辦公桌的抽屜都很短。我不懂,這麼長的桌子,抽屜怎麼會這麼短。所以我到處翻了一下,發現好幾個抽屜後面都有暗格。」
薇拉顯然很訝異,但她露出無力的笑容,轉身走進她昔日的房間,打開她的行李。
五、每天都出門拿信,別忘!(支票放在他的公司保險箱,從來沒看過信裡有支票)
「跟這個傢伙講話就該這樣!」爸爸氣憤地說,轉身大步朝前梯前進。「薇拉,別叫我爸爸。」他看了比莉一眼。「我們今晚要去鎮上,妳忘了嗎?先去上等的餐廳吃飯,然後去看電影。妳為什麼還不換衣服,準備出門?」
我的雙耳後方忽然傳來咳咚咚的聲音。
「媽媽昨晚說,這是她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生活,住在一個大豪宅,身邊都是她愛的人。奧德莉娜,妳有沒有想過,我媽可能愛上了妳爸?我們不能揭穿他的騙局,這樣會毀了他,也會毀了我媽。我會私底下跟他溝通,請他不要繼續這樣。」亞登收拾他的文件,小心翼翼在桌面上把紙敲齊,再塞進他的文件夾裡,最後靠過來向我吻別。「六點見。跟席薇雅在河邊玩得開心點,小心點,還有,記住我愛妳……」
「對……窩的……名紙……」
「因為妳有自己的丈夫?」我充滿希望地問。
我以為在這快要天亮的時分,爸爸會在睡覺。顯然我沒料到會在他緊閉的房門下看到一絲黃色的亮光,我也沒有料到會聽到女人壓抑住的咯咯笑聲。我停下腳步,不曉得該怎麼想、該怎麼辦。難道他就這麼遲鈍,把他的「玩伴」帶回家?媽媽以前都會酸溜溜地說,那些女人是他的「玩伴」。
「那才不是什麼意外!」薇拉從另一個房間尖聲地說:「那混蛋是故意的!」
在他離開前,他又偷看了薇拉一眼,薇拉脫了她的比基尼。我瞪著他的背影,但他沒有轉頭看我。她的胸部大小適中、堅挺,很美的胸型,我只希望她把胸部遮起來。
「傻瓜!」她沒好氣地說,大步走進遊戲間,一屁股坐上搖椅。「那白痴什麼也學不會。她只是在重複妳說的話,就跟鸚鵡一樣。去廚房裡幫比莉啦。我受夠了,每天就是幫她煮飯、整理房子。我的天啊,這個房子裡的人就只會吃、睡、工作嗎?你們什麼時候找樂子啊?」
「老天啊。」薇拉驚呼,她看席薇雅的眼神彷彿她是動物園裡的動物。「妳幹麼在白痴身上浪費力氣?妳幹麼不推她一把,結束這一切?」
「噢,對。」比莉喜孜孜地說下去:「我從來沒住過這麼豪華的房子,我很幸運能夠把這裡當成自己家。戴米恩對我非常好。他讓我住在——」她停頓了一下,看起來有點尷尬。「住在妳媽的房間裡。」她用同情的目光看著薇拉,讓我覺得很窩心。「一開始,我覺得我不該住進這麼豪華的套房,奧德莉娜可能會想搬進去,但奧德莉娜什麼都沒說,讓我覺得我沒有盜取別人的空間。而且,戴米恩親自將我的東西從小屋搬過來。這是亞登跟奧德莉娜私奔那天發生的事。」
他又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這時他看起來很像小男孩、很脆弱。不知為何,我覺得很感動。「妳知道,我長久以來一直不懂為什麼他要收集老舊的股票證書,現在我明白了。他把這些證書賣去西岸。難怪他現在這麼有錢,完全不意外。」
死亡。
「比莉……噢,比莉,拜託,比莉……」在高高的圓頂裡,風鈴開始叮噹作響。透明水晶碰撞出來的音符讓我背脊發涼。
三、下樓前疊被子。(到處都是貨真價實的古董、油畫、原作)
我靜靜將肉汁倒進大碗,再端去飯廳。回來的路上,我把席薇雅從小推車上拉下來,嚴厲地斥責她。「我要跟妳說多少遍,不要坐這輛推車。這不是妳的東西。去騎爸爸買給妳的三輪車,那也是紅色的,很漂亮。」
坐在我大腿上的小妹妹那雙美麗有時卻嚇人的眼睛無神了起來,這雙眼睛彷彿看穿了爸爸一樣,並且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我好想哭,我這麼努力,我每天晚上拒絕了亞登多少次一起進城去,就只為了待在家裡教她講話。現在她卻不肯給我我最需要的獎賞。
我覺得受到侮辱,覺得比莉背叛了我跟亞登,我連忙轉身跑回自己的房間,看到亞登又起床繼續工作。不過,他沒有好好工作,而是趴在桌面,壓在文件上睡著了。同情的感覺湧上心頭,壓過了我的憤怒,我溫柔地叫醒他,幫他脫去睡袍,最後用手攬著他的腰,扶他上床睡覺。他睡著了,我躺在他的懷裡,整晚都焦躁不安,然後我理出結論。這根本就不是比莉的錯,問題出在爸爸身上,是他用他的天賦、他的魅力與外表勾引比莉,這樣他才能滿足跟一個截肢女人上床的病態快|感。我不能把比莉趕出去,該走的人是爸爸,這樣我們大家才能過著正常的生活。
「奧德莉娜。」亞登說:「快去拿靠墊來支撐薇拉的背。她也會需要別的墊子讓她的腿高過她的心臟。她的石膏要維持七到八個星期。」
「不,妳叫什麼名字?」
「妳父親是個很好的人,他的生命需要女人,我兒子也是。戴米恩不喜歡落單,不喜歡自己去做任何事情。他喜歡回家的時候,聞到美食的香氣。他喜歡有人照顧他的家,把家裡打掃乾淨,整理他的衣服,我很樂意替他做這些事情,就算他不娶我也沒關係。奧德莉娜,愛會讓這一切變得醜惡嗎?愛讓這一切變得不一樣了,對不對?」
「爸爸,我必須回家,我必須替我母親上墳。」薇拉用充滿歉意的口氣小聲說話。「她過世的時候,我有個朋友打電話給我報喪,我哭了整晚,我真的很想出席她的葬禮,但我那時在值班,到現在才有時間趕回來。我現在是個正式的護士了。而且,我也沒有足夠的錢回來,我知道你不可能給我錢讓我回來。這麼健康的人忽然死於意外,真是讓人震驚。我那朋友還寄了報上的訃聞給我,報紙在葬禮舉行那天才送達。」
「妳看到我難道不開心嗎?」她面露微笑,和-圖-書歪著頭看我,隨即大笑起來。「我看得出來妳不高興。奧德莉娜,妳還怕我嗎?擔心妳那男孩丈夫可能會發現一個更有魅力的女人,遠超過他那害羞端莊、沒辦法取悅他的新娘?光是看著妳還穿著白色洋裝,我就知道妳沒有變。小姑娘,現在是十一月啦,大冬天的,這個季節適合亮眼的顏色、派對、開開心心過節,而妳還穿著白色的洋裝。」她又嘲諷地大笑起來。「別告訴我,妳丈夫還不是妳的情人,而妳還是爸爸最純潔的小寶貝。」
我驚恐地站在原地,一個熟悉的金屬球軸承輪子的聲音讓我清醒過來,輪子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移動,害我差點尖叫。我轉身看到席薇雅坐在比莉的推車上前進,推車撞壞了,但還能移動。「席薇雅……妳幹了什麼好事?妳把比莉推下樓梯?妳就這麼想要這台推車,寧可傷害比莉?席薇雅,妳看看妳做了什麼?」
席薇雅噘起嘴,從我身邊退開。我用腳把推車推回廚房。
「席薇雅,來。」我起身。「幫我把碗盤放進洗碗機裡。」
如今,我曉得逼他離開的利器是什麼了。我可以威脅要揭穿他的騙局,以及他挪用客人帳戶的事情。就算他藏起犯罪的帳本,我還是掌握了足夠的資訊,很清楚他在舊金山的非法股票諮詢公司,光是這點就足以威脅他了。
「誰是席薇雅?」
「妳在幹什麼?」薇拉高聲問,我像個小孩子,開始在沒有起身的狀況下,往階梯上退後。「妳這年紀還搞這把戲會不會有點超齡?奧德莉娜,妳真的一點也沒變,是不是?」
「奧德莉娜。」他低聲地說:「妳真的愛我嗎?有時,在這種夜裡,我醒過來時會懷疑妳為什麼會嫁給我。我希望妳不是只為了要逃離妳的父親。」
「晚點再說吧。」薇拉跟著我上樓。「我們先吃飯,等著爸爸回家、開心見到我之前,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好好聊聊。」
別說了!我想大喊,妳跟他做的事情多麼醜惡,讓人無法原諒,妳怎麼會不知道呢?我們肯定會知道的,肯定會……
比莉開心地向薇拉打招呼。「妳也好啊,妳是薇拉,對不對?妳看起來真美。妳回家過節真是太好了。妳剛好趕上午餐。妳以前的房間很乾淨,我只要鋪上乾淨的床單,妳就會有回家的感覺了。」她抬頭給我一個特別溫暖的微笑。「哎啊,奧德莉娜,妳這靈敏的小鼻子果真嗅出了客人啊。」
「席薇雅,原諒我。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就算妳不喜歡比莉,也不會傷害她,對不對?妳沒有把她推下樓梯……我知道妳不會這樣。」
「他做的不止這樣。」亞登繼續說:「有一天,我聽到他請他一個最有錢的客戶把她在閣樓裡的股票證書寄給他,還說這個證書已經沒有價值了,只能裱框掛起來。這位客戶真的把證書裱框寄給他,作為一份小禮物。奧德莉娜,那是經過分割又分割的聯合太平洋鐵路股票。這位客人把這份禮物送給妳爸時,其實是送給他好幾十萬美金。這位客人已經八十二歲了,有錢,但也很老了。妳爸可能覺得她錢夠花了,沒有妳爸這麼需要這筆錢,妳爸也肯定覺得這位客人老到不會發現自己被占便宜了。」
看她躺在媽媽的紫色貴妃椅上,讓我覺得很討厭,但薇拉成天都躺在上頭,跟多年前一樣,讀著那些平裝本小說。席薇雅恢復到過往的模樣,不肯進遊戲間,不肯上課。因為爸爸每天都要吃那些精心製作的餐點,比莉再也無法跟他上館子鬆口氣,她每天負責煮飯就夠忙了。而我則負責所有的家事,洗所有的衣服,亞登有時下班回家後會幫我一把。爸爸總是很忙,或很累,沒辦法做講話或看電視以外的活動。
我緩緩從其他沙發上拿靠墊塞在薇拉背後。亞登輕手輕腳地抬起她那打了沉重石膏的腿,在底下擺上四顆靠墊。他對她很溫柔,她搽了紅色指甲油的腳趾好像是警告的旗幟。
「妳這古怪的小白痴!滾出去!我跟妳一樣,有權利待在這個房間!」
「很快就走。」薇拉低下頭,裝出一副溫馴、端裝的模樣,好像她受了傷。不過,她的雙腿並沒有併攏,這點背叛了她假裝的嬌弱。「我覺得我虧欠母親,所以還是盡量趕來了。」
「我早該知道他就是做這些不法的事情才有錢投資,好幾年前,我們家連肉都吃不起。噢,我居然沒有早點想到!」我焦急地看著他。
「爸爸。」薇拉用她那充滿磁性的誘人聲音說話:「我犯過錯,請你原諒我沒有乖乖的。我一直想要贏得你的讚賞,成為你所喜歡的模樣,但都沒有人告訴我該怎麼做。我根本不曉得藍斯戴爾老師吻我、開始愛撫我是為了什麼。爸爸,是他誘|奸我!」她啜泣起來,彷彿覺得丟臉而低下她那頭閃亮的橘色頭髮。「我回來,在我母親的墳上致敬,跟我唯一的家人共度感恩節,重新維繫家人的情感。我這趟,也是為了要來拿媽媽留給我的財產。」
我們抵達遊戲間,我跟席薇雅都訝異地看著比莉坐在搖椅上。我們逮到她了,她脹紅了臉。「我知道這樣很蠢,但如果這張椅子有什麼魔力,我也想體驗一下。」她看起來很像小女生,很可愛,然後她咯咯笑了起來。「別笑找,但我也有個夢想,這個美夢霸占著我的思緒。我希望這張搖椅能夠讓我美夢成真。」她對我露出大大的微笑。「我問妳爸,他說只要相信,凡事都能成真,所以我在這張搖椅上,我相信……」她笑著張開雙臂,說:「席薇雅,來,讓我抱妳坐在我的大腿上。今天來當我的小女孩,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該做何感想。」
「他當然喜歡。」她講話的時候更是冷嘲熱諷。「他遷就妳必須保持甜美小女孩的需求。可憐的奧德莉娜,甜美又純潔,宛如處女般完美無瑕。親愛的奧德莉娜,百依百順不會做壞事的小可愛。」
薇拉立刻嚇了一跳。她發出歇斯底里的短暫尖叫,然後面色蒼白地說:「噢……抱歉,我只是不喜歡別人碰我。」
我拿著餅乾轉身,看到席薇雅雙眼裡的喜悅一掃而空。席薇雅愣住了。她的雙眼又無神起來,她的嘴巴又張開了,口水滴了下來。她又不說話了。
細瑣的聲響讓我轉過頭看向走廊,發現比莉坐在她的紅色小推車上,一路往這裡推過來。薇拉跟看到老鼠一樣,往後跳了一步,差點跌倒——因為她那厚厚的鞋跟。她戴著手套的手壓抑住尖叫。她的另一隻手往前伸,好像是在避開什麼汙染物質一樣。我看著她想要保持冷靜,而另一個只有薇拉一半身高、年紀大她兩倍、美貌程度勝她三倍的女人則冷靜沉著地打量著她。我欽佩比莉能夠把持住自己。
在階梯的中心柱附近,一個軟軟的東西絆倒了我。我蹲下來,開始在黑暗中爬行,用手去摸讓我跌倒的東西。我的右手碰到溼溼、溫暖、黏黏的東西。起初,我以為這是蕨類花盆裡的水,但這氣味……這黏膩的觸感……是血。一定是血。我小心翼翼用左手向前摸,長長、厚厚的鬈髮。厚實的頭髮,我光用手摸就知道這是深藍黑色的頭髮。
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站起身來,拖著沉重的腳步靠近比莉倒在地上的屍體,她的雙眼上翻,看著雕飾的天花板,就跟當時的阿姨一樣。
「切肉……」她複誦道,看著我的示範,她也想拿起刀叉。
她臉上帶著天使般的神情,好虔誠,她看了看我們兩個人。我不經意想到準備屠殺的羔羊。

「真是個好消息。」薇拉冷冷地說,黑色的雙眼嚴厲也冰冷。「銀蕨家又要添一枚怪胎了。」
我站在比莉上方,太遲了,醫生已經救不了她了,從她呆滞的目光就看得出來。我焦急起來,覺得虛弱無力,不過,我還是想尖叫。我不斷在搖曳閃爍的煤氣燈燈光下,看著這少了雙腿的美麗洋娃娃倒在階梯最底層。她的紅色小推車就在兩公尺外的地方,她剛剛一定是坐在上頭,但錯估了距離,也許她是想要拉著拖車下樓……點燃煤氣燈?
「妳媽死了。」我冷血地說,彷彿我想一報還一報,用痛苦的事情跟她扯平一樣。
爸爸哼了一聲,瞪著她看。他似乎看出她的挑釁,問:「妳什時候走?」
我不想轉身看她死在那裡。我該打電話給醫生、叫救護車,萬一她還活著,我該做點什麼。我不敢相信她已經死了。
快到家的時候,我在地上看到幾朵粉紅色的小玫瑰。我因此明白,這花只長在一個地方,就是靠近亞登跟比莉過往住的小屋附近。席薇雅在這麼短的時間跑去那裡?這是席薇雅的習慣,自從她回家的第一天起,總會摘下最美的花來聞。我再次張望,不曉得接下來該怎麼辦。我握在手裡的玫瑰還溫溫的,小小的花朵遭到擠壓,彷彿是有一隻小手曾經握在上頭過。我抬頭看著天空,烏雲密布,似乎就要下雨了。我望著遠處的銀蕨大宅……但席薇雅到底跑去哪兒了?她一定是回家了,一定是這個答案。這一趟我都沿https://m.hetubook.com.com著小路往河邊走,以為席薇雅就在我身後,她一定是往小屋走,以為我們要去小屋。她摘了玫瑰,然後改變心意返家。對於暴風雨,她的確有動物般的直覺。
「妳讓她傷心了,薇拉。妳承諾過的,只要妳待在這個屋簷下,妳就不准讓比莉傷心或覺得自己不受歡迎。」
有個東西跌下樓梯。我尖叫一聲,連忙向前跑去,無論那是什麼,我都要接住。我撞到一張亂放的椅子,我跟比莉總會小心地把椅子擺在軟地毯的固定位置上。
比莉哭了起來,爸爸小心翼翼地離開被毯,披上一件紅色的錦緞睡袍。「妳這個傻姑娘。」他輕鬆地說,一點愧色也沒有。「只要比莉想要待在這裡,她就能待在這裡。」
爸爸再度沒好氣地說:「在妳逃家、偷走妳媽的珠寶,還有我太太留給奧德莉娜的珠寶後,妳媽就沒有什麼財產留給妳了。感恩節還有一個星期,妳今天就去妳媽墳上致敬,明天就走。」
他現在已經把衣服脫|光了,渾身赤|裸地站在那裡,彷彿要我看著他,我只要看著他的裸體就肯定會發抖、臉紅。不過,他接下來並沒有說什麼跟性有關的話語,也沒有要我做什麼,只要我靜靜地聽。我感覺到某種程度的期待。
一、吸地、撢灰、用亮光漆。(鏡子上有黃金樹葉,值錢)
我沒答腔,但我靠向他的身子,他搭著我讓我覺得比較安全一點。薇拉站起身來。雖然她穿著高跟鞋,還是矮爸爸十二公分,但踩在高跟鞋上的她看起來令人畏懼。在大起居室的一角,席薇雅蹲在地上,傻傻地扭著頭,彷彿她故意抹去我們先前努力達成的進展一樣。
亞登靠向前,好看清她的神情,他似乎忘了手還搭在我肩上,所以拖著我一起往前。
我從第一個奧德莉娜的小梳妝台上拿起一面手鏡,放在席薇雅面前,指著她說:「妳看,鏡子裡的人就是席薇雅。」然後,我拿鏡子反照出我的臉,我讓她看,讓她明白我想告訴她的意思。「鏡子裡的人是奧德莉娜。」這時,我比比自己,說:「奧德莉娜」,然後又拿鏡子照她,讓她看到自己的臉,說:「這是席薇雅,妳是席薇雅。」
他們一起待在床上,我的父親還有亞登那沒有雙腿的母親,正親密地把玩彼此的身體。他們一看到我,比莉倒抽了一口氣,連忙拿開手。爸爸則是立刻拉起被毯遮住他們的身體,但我看到的已經夠了。
「我猜妳在想我手上也染了他的鮮血,對不對?」
「對,我的名字是奧德莉娜,但妳的名字是席薇雅。」
我立刻感覺內疚、羞恥,我連忙跑過去,將她抱在懷裡。她躲了開來,空洞的雙眼在她蒼白、受驚的臉上看起來特別大。
「席薇雅……是妳嗎?」我難過地問:「妳跌倒了嗎?」還是薇拉又跌倒了?我們又要繼續服侍她,等到她的另一根骨頭癒合?
「妳在開玩笑吧。」薇拉的口氣聽起來很訝異,彷彿她希望席薇雅這輩子永遠不會講話一樣。「那個孩子不能說話吧?」
我必須轉頭看著她,看她是否真正相信自己在說什麼。她美麗的雙眼哀求著,她的手伸過來,想要握住我的手。我走了開來。她把輪椅推到我身邊。「聽聽、我要說什麼。妳設身處地替我想想,也許妳就能明白為什麼我會愛他。亞登的父親在我失去第二條腿後就跑了。他是個吃軟飯的傢伙,期待我用溜冰養他。我沒辦法支持他的時候,他就跑去找另一個能夠養他的女人。他從來不寫信,早在亞登成年前,他就不寄贍養費過來了。我必須想辦法賺每一分錢,妳自己也知道亞登從十二歲起就跟個大人一樣賺錢,就連在那之前……」
他又笑了起來,我瞪著他,想搞清楚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他說了聲再見,然後就急忙跟亞登一起開車上班去了。
爸爸開口說話:「亞登,真該死,你明明做了筆記,怎麼還會忘記?你曉不曉得你犯的錯會流失多少好客戶?你必須替每個客戶列出所有的股票,在股市產生重大變化時跟他們聯絡,甚至要搶先在狀況發生之前就跟他們聯絡。預先準備,孩子,預先準備!」
她悽慘地哭號著說:「請妳聽我說!奧德莉娜,我愛戴米恩。他是我夢寐以求、但從未遇過的男人。」
「奧德莉娜,我希望這不是真的。」比莉憂心地看了席薇雅一眼。席薇雅又坐上那台紅色的小推車,在後廳上過蠟的光滑走道快速滑來滑去。
「奧德莉娜,我不是專業的簿記員,但我在暗格裡找到一本帳簿,忍不住打開來算了一下。妳爸從他幾個不活躍的客戶戶頭裡『借』錢出來投資自己的帳戶,等到他賺錢了,幾個月後,他再把錢放回去。他的客戶完全不會注意到。他已經這樣搞了好幾年。」
「親愛的,別吃薇拉的醋。」他低聲地說,用臉頰靠在我的臉上。「我愛的人是妳。」
「薇拉,我丈夫在工作,妳可以自己搬行李。爸爸看到妳會很不高興,我猜妳也知道這點。」
我不想回答。她最好快點離開這個家。

我喘不過氣來。我看著席薇雅,她又坐上比莉小小的紅色推車。她臉上出現全神貫注的喜樂感,彷彿曉得現在推車永遠屬於她了,她開心移動,還自己低聲唱起那首遊戲間的歌曲。我覺得想吐。「薇拉,妳還聽到什麼?」
「戴米恩!」比莉責備地說:「這樣跟你外甥女說話好嗎?」
薇拉怯生生地點點頭。然後,她低下頭,坐了下來,雙腿併攏,端莊地把雙手交疊在大腿上,成為一位有教養、有修為、又謙卑的年輕女性。謙卑這項特質是薇拉從來不曾有過的。「你說什麼都好,爸——戴米恩姨丈。」
我轉過身去,我的雙眼充滿怒火,想要尖叫宣泄我的憤怒,但她的淚水阻止了我。她眼睛的眼色讓我覺得好怪,就跟許多顏色出現時,讓我覺得很奇怪一樣。她總會穿很花俏的衣服,深紅色、緋紅色、紫紅色、電光藍、碧綠色、紫色跟亮黃色。顏色會閃爍……問題出現的時候,會有顏色跟叮噹作響的風鈴。我用手掩著耳朵,閉上雙眼,轉過身去,不想注視那懇求我理解的神情。
「薇拉,這是羊毛洋裝。這個顏色叫作冬白,是亞登親自幫我選的昂貴洋裝。他喜歡我穿白色。」
「席薇雅,來。」我握住她的手,帶她走去邊門。「我們今天要上自然課。花朵盛開,妳該學會認識這些花了。」
比莉面露難色。爸爸讓她失望了。亞登不安地看了薇拉一眼,然後走過來吻我的臉頰,坐在我旁邊的沙發上,還用手臂搭著我的肩膀。他低聲地問:「妳還好嗎?妳臉色看起來好蒼白。」
「噢。」爸爸嫌惡地說:「妳是在浪費時間。放棄吧。」
「那是個意外。我聽到薇拉告訴妳,席薇雅故意勾住她的腳跟,但我在場,那只是個意外。」
「如果妳對我很好,真的很好,就跟真正的家人一樣好,那我會留下來過聖誕節。讓我站在門口,我的行李還擺在陽台,這樣實在很不禮貌。亞登呢?他可以幫我提行李。」
這天晚上,我幫比莉準備晚餐時,她問:「薇拉到底是怎麼跌倒的?」
她面露難色,彷彿我甩了她一巴掌。她那雙湛藍的眼睛又流下眼淚。不過,也許她之前已經哭了太多次,我不管說什麼她都會哭。
我轉過身去,閉上雙眼。轉身是我要他別煩我的方式。他立刻把我拉向他懷裡,我的背緊緊貼在他溫暖的軀體曲線上。雖然他那無法控制的雙手開始胡亂探索他想一再撫摸的曲線,我們呼吸的頻率還是一致。
我覺得不安,移開目光。席薇雅踩在我避開的所有色塊上,剛剛亞登在說什麼?
「奧德莉娜,說真的,我知道。」她黑色的雙眼冷冷地上下打量我,用她無聲、具有說服力的方法告訴我,我完全不是她的對手。「我跟妳不一樣,親愛的奧德莉娜,我在鎮上有朋友能夠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希望我能說我很遺憾,但我說不出口。艾絲貝.銀蕨從來就不是我真正的母親,是嗎?妳媽對我還好一點呢。」
她似乎在第一個、最棒的奧德莉娜遊戲室裡學得最有成效。我會讓她坐在我的大腿上,我們一起搖著搖椅,我會讀《鵝媽媽童謠》或寫給兩、三歲孩童看的書給她聽。娃娃跟架子上的填充玩具是她的同學,我們有時會坐在小桌子旁邊吃午餐,席薇雅就是在這裡拿起一個小小的湯匙,在她迷你的茶杯裡攪拌起來。
我們在羅馬復興風格的起居室。太陽才剛落下地平線,在火紅的雲朵間留下血一般的痕跡,這時,爸爸打開家門,大步走進來,亞登跟在後頭。
噢,老天啊,薇拉給了亞登一個緊張、充滿告誡的眼神。
「壞!」席薇雅指著薇拉。「壞——!」
「可以,她現在已經會說幾個簡單的字了。發音不是很清楚,但仔細聽還是聽得懂。」
「席薇雅不是白痴,那是爸爸讓我們以為她是白痴。」我說得很無辜。「她已經一點一滴開始學講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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