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傻女孩，那不是媽媽的意見，那是我提的。該讓鎮上的女孩知道妳有哪些漂亮的衣服了。媽媽覺得這個主意很好，讓她們曉得銀蕨女孩會穿絲質洋裝跟其他昂貴的衣服。」
他露出憤世嫉俗的微笑。「妳是個聰明的女孩，我必須智取妳。不過，雖然妳很聰明，妳畢竟還是個孩子。大人要騙小孩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我希望妳保留某些記憶，所以我零碎地把這些記憶植入妳的大腦。妳認識亞登的那一天，妳七歲，我讓妳保有這份記憶。我讓妳坐在我的大腿上，搖著那張搖椅，我對妳說話，告訴妳，妳那死去姊姊的事情，我重新塑造了妳，讓妳重回妳先前的模樣，純潔無邪，甜美可人。對，是我在妳的頭腦裡植入許多想法。我覺得妳是個天使，太美好了，這個厭惡純真的世界配不上妳。對我來說，妳是所有甜美、陰性的化身，妳遭到性侵是我無法接受的可恨安排。我也對自己盡力了，說服我自己，遭到性侵的不是我的女兒，不是我這美麗、無辜、充滿天賦的女兒。我也讓妳好起來了，不是嗎？我保護了妳，讓妳不會一直覺得自己壞掉了，對不對？如果我沒有這麼做，奧德莉娜，妳現在會是什麼模樣？什麼模樣？
她失去了意識。亞登溫柔地讓她躺回地上，然後看都沒看我，就跑去打電話叫救護車，再次把薇拉送去醫院。
爸爸又帶著威脅的態度往前走。「女孩，妳再說一個字試試看，妳會後悔誕生到這個世界上！從妳媽把妳帶回來那天起，妳就跟個芒刺一樣。是妳主動跑來告訴我，亞登．羅爾在我女兒遭到性侵時袖手旁觀。妳說他逃跑的時候，妳還大笑起來。薇拉，妳幸災樂禍。要不是妳現在提醒我，我可能還沒想起來。」爸爸可怖地瞇起雙眼。
我從亞登的懷抱裡掙脫出來，在土耳其地板上踱步，我看了席薇雅一眼，她退到窗邊，抬頭看著風鈴，彷彿她也聽到沒有動靜的風鈴發出的叮噹聲響一樣。
「親愛的，別哭，別哭。一切都過去了，妳跟以前一樣，還是那個甜美的女孩。妳一點也沒有變。骯髒是無法玷汙某些人的，妳就是這種人。」
他怎麼知道最適合我的安排是什麼？他是個男人，天底下的男人怎麼會曉得遭到玷汙、凌虐的女人或女孩的感受？
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重新思考一遍，思考他是如何盡力消除那天在樹林裡那些男孩帶給我的恐懼。
「站好仔細聽我說。」他的臉開始脹紅起來。
原諒他？我忘都忘不了，怎麼可能原諒他？已經兩次了，有人想要傷害我，而他卻袖手旁觀。我不想再給他一次機會。
「用不著躲開。」他不耐無力地說：「我不打算碰妳。薇拉兩個小時前斷氣了。她內傷太嚴重，身上的骨頭幾乎全斷了。」
我看著席薇雅稚嫩姣好的臉蛋，她唱起歌來的無辜模樣，就像爸爸祖先故事裡的一位巫婆。就是這些故事，讓我在想要阻止膽大包天的男孩時，居然說出了女巫的詛咒。
「奧德莉娜，請原諒我辜負了妳，原諒我在妳需要我的時候辜負妳……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再也不會在需要採取行動時辜負妳，妳再也不用因此原諒我。」
我轉過身，面對爸爸。「你做了什麼讓我遺忘？你是怎麼辦到的？」
我高大的爸爸看起來累壞了，無力到難以面對我必須提出來的問題。
她跟縮時電影裡的娃娃一樣，一頭栽下迴旋樓梯。在跌下去的短暫恐怖過程裡，她的尖叫沒有維持多久。她的肩膀撞到金屬扶手的一側，然後又反彈到另一邊去。
好幾個小時過去了，我聽到遠方傳來關門的聲音，我曉得亞登從急診室回來了。我將房裡的煤氣燈轉小，希望他走開，不要告訴我，我們又要期待薇拉的斷骨慢慢恢復。我不想聽到他對她的同情，擔心他會答應帶她m.hetubook.com.com走。
「但，爸爸！」我高聲地說：「你怎麼能讓我忘記發生過的事情？是誰給你權利，讓你奪走我的心智，用空洞填補，害我這輩子一直以為自己幾乎瘋了？」
「不，亞登。我不希望跟你一起睡。你去別的房間過夜，直到我有時間好好想清楚為止。如果薇拉說她摔下樓是她的錯，她的確有錯，對不對？沒有人推她……但，是她推我的，而我想了又想，想起我發現阿姨屍體時，的確聽到後門輕輕關起的聲音……一定是薇拉回來把她媽推下樓，然後拿走我釘在軟木板上的藍色支票。還有比莉，她也摔下樓。她可能會跟爸爸結婚，這樣一來，這個家又會多了一個人來分財產。薇拉一定早就計畫好要讓我死得跟自殺一樣。」
我還是跟孩童時期一樣害怕全黑的房間，少了燈光，我覺得自己毫無防備。不過，當他帶著消息出現時，我希望自己處在全然的黑暗之中。我臥房的門輕輕打開了，亞登的氣味飄了進來。
她不斷翻滾，一再重撃堅硬的金屬，最後一聲尖叫消失在半空中，最後她砰的一聲摔到樓下，倒在那裡。
他盡力了，他盡力了。
我撇開臉，背對著他，開始輕聲啜泣。我在黑暗裡感覺到他正在脫衣服，似乎想要整晚抱著我，但我立刻開口。
「我日復一日讓妳坐上我的大腿，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訴妳，那件事不是發生在妳身上，而是發生在妳姊姊身上，他們殺害了第一個奧德莉娜，然後將她留在欒樹下凸起的地方。我甚至想讓她死得很美。我不斷說，受害者不是妳，是另一個奧德莉娜，那個已經入土為安的奧德莉娜。過了一陣子，妳似乎真的忘了，在妳自己的腦袋裡，妳進行了連我都會覺得訝異的反應。妳忘了性侵，似乎還以為是什麼神祕的事件在樹林裡殺死了第一個奧德莉娜。妳靠著自己的力量，從記憶裡刪除了性侵的回憶。」
她啜泣起來，跑向亞登，把臉貼在他的臉上。
「對妳的愛給我這樣的權利。」他不耐地說：「要欺騙一個孩子並不難。親愛的，請妳打開心胸聽我說。妳阿姨講過一百遍，要我們誠實以對，陪妳走過來，有時，妳媽也同意她的看法。不過，是我不希望妳忍受過往發生的一切，是我決定要想盡一切方法，從妳的腦袋裡抹去那個雨天的記憶。」
我站在陽台上，看著薇拉跑去搭校車。她轉過身，對我大喊：「奧德莉娜，好好享受妳最後的崇高地位吧，因為當妳回家的時候，妳就會跟我們其他人沒兩樣了，再也不純潔了。」
「妳坐。」亞登咆哮著說，拉著我進遊戲間，把我推上搖椅。他在我身旁跪了下來，想要握住我的手。我把手塞進大腿下，不讓他碰觸。他嘆了口氣，令我想起比莉，以及她給我的那些小提示，她想告訴我，她的兒子並不完美，但我希望他是完美的。
我停止踱步，低頭盯著他看。「但，爸爸，我記得一些事情。我的貓叫作特偉弟……我記得我們去第一個奧德莉娜的墳墓，而那時我七歲，爸爸，我才七歲。」
雨打在圓頂的銅色尖頂上，發出斷斷續續的穩定巨大聲響，不斷要我接受事實，一再告訴我，在我的內心深處，一直曉得事情的真相。
我渾身顫抖，把目光從還在講話的爸爸身上移開。「我陪妳坐搖椅，把妳抱在懷裡，告訴妳，那只是場噩夢，而妳用那雙飽受折磨的大眼睛盯著我看，多麼希望、多麼想要相信那一切沒有發生在妳身上。我猜我方向對了，所以我一直、一直繼續下去……我以我的方式，對妳做了最好的處置。」
「爸爸，繼續說。」我低聲地說，覺得很虛弱、很奇怪，我盯著他看，彷彿我只要看著他，就能吸引出所有的真相。
「爸爸，扭曲時間很簡單嗎？讓我和圖書連自己的年紀都忘記很容易嗎？」
薇拉顯然嚇到了，她開始後退。
眼淚從我的臉龐流下來，我癱跪下去，爸爸擁我入懷。我彷彿又變回那個殘敗的九歲女孩，他懊悔地前後搖著身體。
他停頓了一下，想要把我摟進懷裡，或許他以為用親吻就能跟在墓園一樣，引燃另一場欲火，我又會成為他的囊中物、原諒他。
「奧德莉娜，今天穿妳那件最漂亮的襯裙吧。上頭有手工蕾絲跟幸運草的那件，妳最愛的那件。還要穿成套的內褲。」
爸爸怒吼一聲，跟鬥牛一樣衝過去。薇拉尖叫，放開亞登，轉身想要往樓梯跑，但她忘了她穿著高跟鞋，穿那種鞋子不該奔跑。她左腳墊高的鞋跟讓她的腳踝拐了一下，就此失去重心，跌了一跤……螺旋階梯的出入口如同一張大嘴吞沒了她。
「亞登，帶我走。」她用沙啞的細語說話：「帶我遠離這個大家都恨我的地方。亞登，帶我走……帶我……」
敘述就跟重新經歷一樣，過程對他來說也不愉快。「奧德莉娜，我說謊、欺騙妳，是為了讓妳不要那麼痛苦。我願意說任何謊、做任何事，讓妳變回那個完美、自信、友善的女孩，什麼也不怕。如果妳現在回想，發現有些事情還是空白，請妳記住這點，妳想自殺，妳想毀了自己。我用我的方法，解救的不止是妳的生命，還有妳的理智。」
「希望妳的靈魂永遠在地獄腐爛！」爸爸氣憤地說，他帶著威脅往前走，彷彿是要了結薇拉，讓她再也無法呼吸一樣。「我那時覺得一切都只是巧合。在她生日那天，妳媽一直說妳是無辜的。現在我曉得了，是妳安排那些男孩來性侵我的奧德莉娜！」
他無力地跌坐在地上，低著頭。「我做了我覺得最適合的安排。」
她對他尖叫起來：「你明知道我也是你的女兒！戴米恩．亞達烈，但我跟你一樣！我想要什麼，就會不擇手段地得到，跟你一樣！戴米恩，我恨你，恨死你了！我恨那個生下我的女人！我恨每天生活在這個你們叫作銀蕨大宅的地獄裡！我的母親想來紐約陪我的時候，你給了她一張支票……結果無法兌現。就只有一張跳票的支票補償她這麼多年來在這個家裡跟個奴隸一樣做牛做馬。」
這樣的回憶讓我驚醒，我現在用不一樣的目光看薇拉。不，我想說服自己，薇拉不可能設計我，找來那幾個男孩……對不對？天底下只有她知道我會走樹林裡的哪條小路。我們家延伸出去有幾百英畝的林地，其中有很多條已經看不清楚的小路。
亞登立刻跑下樓梯，跪在她身旁，爸爸、席薇雅跟我連忙跟著下去。她躺在那裡，一臉訝異的模樣，黑色的雙眼無法聚焦，她望著亞登的目光已經開始呆滞。亞登把她的頭枕在自己懷裡。
「你！」她氣急敗壞地說：「我憑什麼要在乎你怎麼想？奧德莉娜出生後，你什麼也沒給過我。親愛的奧德莉娜從醫院回家後，你就當我是空氣。你把我從你幫我準備的漂亮房間趕出去，改裝成她的育嬰室。什麼都是親愛的奧德莉娜怎樣怎樣，我都快吐了。你對我從來沒說過好聽的話。只有我生病或受傷，你才會注意到我。我希望你愛我，但你只肯愛奧德莉娜……」
薇拉一手搭在喉頭，受傷的那隻手放在身後。她跟爸爸那雙一模一樣的眼睛現在充滿了恐懼。
「容易？」他用沙啞的嗓音說話，順手揉揉他疲憊的雙眼。「不，並不容易。我想盡辦法抹去時間，讓時間變得不重要。因為我們離群索居，我才能夠瞞過妳。我停了報紙，在我們家信箱出現的舊報紙是我塞進去的。我讓妳小了兩歲。我把日曆統統收起來，要妳阿姨不准讓妳看她那台電視。我把家裡所有的時鐘都調成不同的時間。妳頭痛時，我們給妳鎮定劑，妳還以為那是阿司匹靈，所以m.hetubook.com.com妳常常昏睡。有時，妳睡午覺醒來，會以為已經是新的一天了，但可能只過了一個小時。妳很困惑，準備好相信所有出自我口能夠讓妳平靜的話語。我逼薇拉發誓，她絕對不能告訴妳真相，不然她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讓她這輩子都不敢照鏡子，而且，如果她背叛了這一切，她連一毛錢都別想拿到。妳媽跟阿姨每週進行兩次週二午茶，這樣妳才會覺得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妳一直問今天是幾號、第幾週、幾月，甚至還想知道是哪一年。妳想知道自己幾歲，為什麼妳沒有生日派對，為什麼薇拉沒有生日派對。我們說謊，編織出讓妳不會留意時間的生活。結果，一個星期後，我們說服妳，已經過了一個月。而在十七個月的時間裡，我們讓妳相信妳有個死在樹林裡的姊姊，總共就只花了這麼一點時間。然後妳媽跟妳阿姨讓妳在家自學，追上妳的課業，不過我還是告訴妳，妳從來都沒有上過學，這樣比較安全。當妳重返校園的時候，我們送妳去新的學校，那裡的人都不曉得妳的過往。」
在圓頂裡，我覺得自己又回到九歲，遭到性侵，覺得丟臉，殘破不全。
「妳的自尊與驕傲全部都消失了。妳躲在暗處，想要活在陰影之中。妳想死，如果我沒有重建妳的腦袋，妳可能真的會死。我告訴妳，妳生命裡充滿各種好事情，逼妳忘記所有……大部分的壞事。我們需要一些不好的經驗，才會欣賞這些好事。妳不笨，也許，妳有自己展現小聰明的方法。」
「薇拉，是妳設計我的，對不對？」我想保持語氣的平靜、思緒的理性。「妳就這麼恨我、羨慕我，希望爸爸也討厭我。我趴在媽媽的大腿上痛哭，心想我做了什麼讓那些醜陋的男孩覺得我是邪惡的。我自責是我挑釁他們。我以為是我的無心之過讓他們產生邪念，但我又想不起來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讓他們以為我不是爸爸心目中的那個好女孩。原來是妳告訴他們，我會走哪條路！」
我控制不了自己，揚起了音量，用指控的語氣說話，還站起身來，朝她走了幾步。
小娃娃出現在席薇雅手上，顯然是從她寬鬆衣服的口袋裡拿出來的。我也會買這種小娃娃取悅她。沒有性徵的中性娃娃，但不知為何，它們看起來比較像男娃娃。
「我現在的自白是我想要讓自己遺忘的過往……我覺得妳沒辦法接受自己遭到輪|奸……因為我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為了要拯救我自己也拯救我對妳的愛……我必須從頭讓妳變回那個最純真的女孩，完全不懂任何醜惡行為的女孩。妳不想回學校，不肯吃飯，不肯照鏡子，因為妳不想看到那個慘遭凌虐女孩的臉，這個時候，我帶妳去看心理醫生。醫生想要幫助妳，而最後，他決定電撃治療最適合妳。他們把妳綁在床上那天我也在。他們把妳固定起來，妳尖叫不已，他們還在妳嘴裡塞了一塊皮革，這樣妳才不會咬傷自己的舌頭。我的內心也在吶喊。然後，他們打開開關，電撃妳的大腦……妳想尖叫，背都彎了起來。我到今天，還聽得到妳發出來的恐怖聲音……我也跟著慘叫。我沒辦法讓他們再來一次。我帶妳回家，決定用自己的方法讓妳好起來，我可以用不要折磨妳的方式達到同樣的效果。」
亞登出現在我身後，站著看我。席薇雅停下動作盯著我們看，然後緩緩拖著腳步離開這個房間。
「這一刻，我從妳九歲生日那天擔心到現在。我當時急著趕回家，打算跑去妳家，準時參加妳的派對。我從來沒有踏進銀蕨大宅過，對我來說，那天是個大日子。我在樹林準備回到小屋的路上，三個男孩叫住我，要我跟他們一起找點樂子。我不曉得他們在說什麼。我那時只要一有時間，就要打工，跟大幾歲的男孩一起找樂子是我從來沒和_圖_書有的經驗。我很開心，我終於受邀成為他們的一分子。所以我加入他們。他們要我蹲在灌木後頭，然後妳就沿著泥巴小路蹦蹦跳跳地出現了。沒有人說話，之後他們跳出來抓住妳，我聽到他們大聲講著要對妳做的事情，感覺好像在做噩夢。我四肢發軟……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他們。我替妳感到害怕，我想吐，我對他們的恨讓我軟弱……我動彈不得。奧德莉娜，我逼著自己站起來……結果妳看到了我。妳用眼神與尖叫哀求我，然後他們堵住了妳的嘴……無力的羞恥感讓我更軟弱。我知道妳會因為我什麼也沒做而鄙視我，就跟我現在也看不起自己一樣，我袖手旁觀，只能跑走求救。這是我逃跑的原因，因為面對他們，我一點勝算也沒有。一對一也許還可以，但一對三……奧德莉娜，我很抱歉。我知道道歉不足以彌補一切。如今，我只希望那天能留下來保護妳，因為，這樣妳現在就不會用帶著輕視的神情瞪著我看。」
「噢，閉嘴！」她大喊：「那已經是歷史了，不是嗎？我怎麼知道妳會不聽大人的話抄小路？那不是我的錯，是妳自找的！」
「我是不是從妳的記憶裡刪除了那件事？」他哀求地說，淚水讓他的雙眼閃爍著亮光。「我是不是統統刪除乾淨了？我是不是打造了一個童話故事裡的城堡讓妳生活？我是不是在妳身上都用了最好的東西？奧德莉娜，這不是為了妳媽，我是為了妳才偷竊盜用，才好彌補妳遭到剝奪的一切。我做的還不夠嗎？告訴我，我不該這麼做。」他一手握拳，自怨自艾地抹去淚水，彷彿他受的苦跟我一樣多似的。
我的心臟跳得好快。我的身體跟著產生變化，但揭露的真相有如重擊，不斷逼得我繼續提出問題，明明我早該知道事有蹊蹺。我站在第一個、最棒的奧德莉娜墳前，羨慕她，因為跟我比起來，他先愛的人是她，程度遠超過他愛我。我想成為她，唯有如此，我才能明白那樣的愛，結果呢？一直以來，我就是她，第一個、最棒的奧德莉娜，不是第二個、次等的奧德莉娜，這樣實在太瘋狂了。
「不，我回家後再換就好。我不喜歡學校的廁所。我不喜歡媽媽逼我穿上等的衣服上學，其他女孩都會羨慕我，甚至討厭我炫耀。」
「爸爸，我在這裡。」我從地板的開口走上來，再次站在土耳其地毯上。他立刻關上窗戶，讓風雨不要吹進來，風鈴也不會一直瘋狂地發出聲響。
他沒有回話，只關上了門。
走廊裡的燈在牆上投出陰影，我跟亞登走上階梯，通過閣樓，前往圓頂……才走在迴旋樓梯上，我就聽到席薇雅打算跟爸爸講話的聲音。
也許，在我瞪著他的時候，我的目光透露出我的指責、我的憤怒、我的身心倶疲，畢竟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辜負了我。他的雙眼閃爍起罪咎感，我幾乎能夠讀懂他的心思。他在許多層面上都容忍我，為的就是要彌補讓我尊嚴盡失的那天。雖然現在我是愛他的，卻還是看不起他的軟弱。
我開始顫抖，心裡有一個部分總想碰觸薇拉，讓她成為我真正的姊姊。
「親愛的，妳有在聽嗎？我讓妳恢復成完璧之身，也許我讓妳覺得狀況很困擾，但這是我能替妳做出的最好安排。」
我是不是一直都知情，但大家還是瞞著我？這個問題糾纏著我。我是不是知道自己就是第一個奧德莉娜，但已經不是最棒的奧德莉娜了？我啜泣起來，覺得自己支離破碎。在我腦海裡閃過一個畫面，那天，我蹣跚進屋，曉得家裡都是參加生日派對的客人，他們的車停在車道上……我進了後門，媽媽拉著我，逼我坐進滾燙的熱水裡，我尖叫不已，她用那堅硬的刷子洗刷我已經流血、受傷的皮膚。我的母親傷害我的程度遠超過那些男孩。我皮膚紅腫，差點流血，她想要洗刷我的骯髒，和_圖_書同時卻又讓我知道，我永遠無法淨化，因為她沒辦法用刷子洗刷我的頭腦……而爸爸再也不會要我了……再也不會喜歡我了……
爸爸繼續說，擔憂的目光跟著我移動。「妳就是唯一的奧德莉娜，從來就沒有第二個。在妳被……那件事情之後，我就挖了一個墳墓，立上墓碑，告訴妳，妳有個死去的姊姊。這是我保護妳的方法，怕妳會傷害自己。」他的口氣變得很平板。
此時，我起身，穿上睡袍，去看看席薇雅，但她不在房裡。我在原本屬於我的遊戲室裡找到她。她輕輕前後搖著搖椅，唱著她那首奇怪的歌謠。我現在能以不同的目光環視周遭的物品，認出好幾個爸爸在嘉年華會的射鴨子遊戲上替我贏回來的娃娃。還有那些填充絨毛玩偶，也都是他替我贏回來的獎品。
薇拉像頭母獅子一樣，直直面對爸爸，似乎忘了她斷了一隻手，忘了她是個女人，而他是個高大、充滿力量的男人，對她可以毫不留情。
「我剛花了點時間跟戴米恩講薇拉的事情……我現在可以告訴妳，她的狀況嗎？」他一邊問，一邊靠坐在我的床沿上。他疲憊的雙眼讓我同情起他。不必要的同情打算偷走我的決心，我決定不要讓他說服我，有件事，我下定決心要做，我必須這麼做。
就在這時，我望向地板的出入口，看見薇拉站在那裡。她黑色的雙眼帶著憎恨而閃閃發亮，敵意讓她嘴角打顫。她瞪著我看，古怪的橘色頭髮似乎跟通了電一樣活了起來。過往的回憶一點一點出現在我的腦海。
「你對我做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騙我？爸爸，我們開挖了她的墳墓，裡面是空的！」
「我不曉得她在哪裡。」爸爸彷彿有點情緒激動地說：「所以我才上來這。從這制高點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但我什麼也看不見！」
「奧……德……莉……娜……？」
薇拉臉上露出羨慕的神情……這表情跟我想到第一個奧德莉娜時一模一樣。薇拉肯定希望我死，就跟我很慶幸第一個奧德莉娜已經入土為安了一樣。我現在想起我九歲生日那天的情景。我記得那天早上，我準備著裝上學，還在穿衣服。薇拉跟我用同一間浴室沖澡、穿衣，準備出門。我從浴缸裡走出來，薇拉一直盯著我看。
他抬起頭，黑色的雙眼懇求體諒，告訴我，他真的盡力了，他急切想要將那三個男孩偷走的自尊還給我。「他們把妳丟在那裡，一點尊嚴也沒有，什麼也不剩，九歲的孩子還不能死，不能死。」他用咬牙切齒的受傷聲音說話，我低頭看著他，亞登的雙臂環抱著我，給我額外的力量。「妳媽說謊，我說謊，都是因為我們希望讓妳相信過去曾經有第一個奧德莉娜，而受到性侵的人是她，不是妳。」
背叛我的是那雙黑色的眼睛，它們用狡猾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暗自奚落我、嘲笑我，彷彿無論我怎麼做，她都高我一等一樣。
「亞登，帶我離開這裡……帶我走。我想要感受別人對我的愛，我不壞，我真的不壞……」
「我明白妳的感受。」亞登無力地說：「某人死掉的時候，我們心裡好像有個部分也跟著死了。奧德莉娜，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三個人在這間房子意外摔死讓警方大感意外，他們向我問話的時候，薇拉低聲地說她是自己跌倒、摔下樓的……一切都是她的錯。」
我流下眼淚來，沒有什麼第一個、最棒的奧德莉娜，只有我這個奧德莉娜。
「等等！」爸爸低吼，他也跳起身來，跑到我身邊，亞登也跟著過來。「我在鎮上藥房聽過好多次，他們說這個家裡有人出賣我的女兒。我原本以為是修剪灌木、除草的那個男孩，但，當然了，肯定是妳！那個男孩根本不是這個家的人，也不住在這裡……我們養了一個奸細。天底下除了妳這個生父不詳的多餘孩子，還會有誰想要傷害奧德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