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毫無事業雄心,他還是一步步往上爬。雖然可以加入國家兇案組,但他拒絕了。他喜歡複雜的任務,而且從不中途放棄,但是對任何形式的指揮支配卻毫無興趣。
六樓是國家警察總局會議室與中央辦公室所在,也是國家刑事調查局局長卡洛斯.艾里亞森的辦公處所。辦公室門半開著,但一如既往,關著的部分比開著的部分大,像是不歡迎不速之客。
「我不早就說了?」約拿臉上堆起笑容。
約拿聳聳肩,淡淡一笑。
約拿的父親伊利亞.李納是郊區邁什塔的巡警。一九七九年某日,指揮中心接獲報案,派他前往烏普蘭威斯比的哈馬比路時,他人剛好在魯文斯壯醫院往北不遠處的舊烏普沙拉公路上。有個鄰居打電話報警,說歐森家的孩子又挨打了。瑞典剛剛成為第一個禁止體罰小孩的國家,警方接獲指示,必須正視這條新法規。伊利亞.李納開車來到公寓大樓前,把車停在門外等候勤務搭檔。幾分鐘後搭檔打電話來;他正在媽媽熱狗攤排隊,還說他覺得男人偶爾應該有權利展現自己的權威。
他和卡洛斯對面而坐。辦公室裡有一股清新宜人的皮革與木頭香氣。陽光有如玩耍一般穿透魚缸,將波狀舞動的折射光線投射在牆面上。
「你想訊問那個受傷的男孩?」卡洛斯問道。
「老實說,m•hetubook•com.com
我也是。」
卡洛斯搖搖頭。「我不這麼認為,至少這次不是。」
「他們……他們……」
約拿往椅背上一靠,伸手梳撥亂糟糟的金髮。在吐恩巴和卡羅林斯卡醫院待了一整夜後,目前卻毫無倦意。眼看卡洛斯的臉愈脹愈紅,約拿可以聽見針頭在電話另一頭低沉模糊的聲音。聲音打住後,卡洛斯只是點了個頭,也沒說再見便掛上電話。
「可是我是對的。」約拿回應道。
卡洛斯斜覷魚缸一眼,好像擔心魚群聽到什麼不好聽的話。「是這樣啊,」他說:「你怎麼會知道?」
此刻,約拿正安坐傾聽卡洛斯.艾里亞森和「針頭」教授尼斯.歐蘭談話,歐蘭是斯德哥爾摩病理實驗室的總醫官。
伊利亞.李納向來不多話。他知道依規定,在這種事故現場,一定要有兩名警員一起行動,雖然很明白自己有權利要求支援,卻什麼也沒說。他不想強人所難,不想示弱,也等不及了。於是,伊利亞.李納單獨爬上四樓按門鈴。
「我別無選擇。」
來開門的小女孩眼神驚恐。他叫她待在門外平台上,她卻搖著頭往屋裡跑。伊利亞.李納跟在她身後走進客廳,女孩砰一聲關上陽台的門。伊利亞看見那裡有個男孩,身上只穿著尿布,看起來約莫兩歲大。
「和-圖-書除非有嫌疑犯,否則我不打算把初步調查移交出去。」約拿說。
「大家都認為這案子和賭債有關。」
「兇手先攻擊了父親,然後才去他家裡殺死家人。他從一開始就打算要滅門。他會再去找大女兒,如果男孩最後沒死的話,還會去找那個男孩。」
約拿正要往門外走,一聽便說:「對,這樣說有理。你是個有智慧的人,我就給彥斯打個電話吧。」
「除非債務的追討關係到某種範圍更廣的組織犯罪,約拿。」
「進來,進來,進來,」卡洛斯連聲說道。見到約拿走入時,閃過他臉上的表情夾雜著等份的焦慮與喜悅。「我正要餵我的寶貝吃東西。」他邊說邊敲敲魚缸邊緣,然後面帶微笑將魚飼料撒入水中,看著魚群游到水面來。「這邊。」他低聲指點那條最小的蓋斑鬥魚「霹靂煞」該往哪個方向去,隨後才回轉身面向約拿。「兇案組在問你能不能去瞧瞧達拉納的兇殺案。」
「我要辦吐恩巴的案子。」他直接切入重點。
卡洛斯掉過頭去,對著魚群說:「約拿.李納是我所認識最頑固的人了。」
卡洛斯低頭看著辦公桌,清了清嗓子說道:「好吧,偵查階段就由你負責。吐恩巴的案子是你的了。」
「你也是嗎?」約拿問。
卡洛斯滿布皺紋、表情和善的臉上一度蒙上憂慮不安的hetubook.com.com神情。他用手指梳過稀疏的頭髮。「派特.奈斯倫剛剛打給我了,他說得沒錯,這案子不歸刑事調查局管。」他措詞十分小心。
約拿.李納知道自己是個固執的人;他需要這份固執,日子才過得下去。他不可以放棄,絕不可以。在約拿的人生徹底改變,在它支離破碎之前,早已失去了父親。
「但我覺得是。」約拿還是很堅持。
「你就是不死心,對吧?」卡洛斯問道。
「從兩個現場的血腳印看出來的。」
他快步穿過客廳,想開門讓孩子進來,也因此晚了那麼一步才發現那名醉漢。他靜悄悄地坐在靠門邊的沙發上,臉面向陽台。伊利亞得合雙手之力才得以扳開插閂,扭動手把,直到聽見獵槍喀嗒一聲他才全身凍結。這一擊總共送出三十六發小鉛彈,直接射入他的脊椎,他幾乎當場身亡。
「錯不了,我是對的。」
「首先,我想聽一句話。」約拿說:「結果是誰對?是你還是我?」
約拿掩面偷笑,站起身來。
「你!」卡洛斯嚷道:「拜託,約拿,你是怎麼回事啊?是,是你對,每次都是你對!」
「這不是討債。」
「他們證實是父親先遇害。」約拿替他把話說完。
「更衣室裡的腳印比較鮮明,是因為那個男人最先被殺害hetubook.com.com。」約拿依然固執己見。
「不,我只需要知道哪個是第一犯罪現場。」卡洛斯說完,聆聽片刻後又說:「這我明白,我當然明白……但到目前依你的判斷,你有什麼想法?」
卡洛斯點點頭。
忽然間神情又轉為嚴肅。「偵查隊沒能找到愛芙琳.艾柯的下落。她有可能在任何地方。如果醫生不准我們向男孩問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會浪費太多時間,到時候再找到她就遲了。」
「那個案子他們可以自己解決。」約拿回答:「反正我也沒時間。」
「不是嗎?」
約拿往前傾身。「當然了,到處都是腳印,我也沒有做任何測量,只是我有個感覺,更衣室裡的腳印……怎麼說呢,比較鮮明,住家裡的比較疲憊。」
「我不是那個意思。」卡洛斯反駁道:「我只是覺得你若想向受重傷的男孩問話,有檢察官的支持應該不錯。」
「我不能只因為一個預感,就越過派特的權把案子交給你。」卡洛斯解釋道。
「他們會告訴你我是對的。」約拿說。
「你可以的。」
當時十一歲的約拿和母親莉華從原來位於邁什塔市區的明亮住處,搬到斯德哥爾摩弗瑞德霍爾區,他姑媽名下的一間三房公寓。高中畢業後,他報名申請警察訓練學院,至今仍常常想起同組的友人:一起在遼闊的草地上遊蕩、分發之前的短暫懶散時期、www.hetubook.com.com當菜鳥的頭幾年。該做的文書工作,約拿.李納都做了。他也曾經在道路交通事故和斯德哥爾摩馬拉松賽中指揮交通,曾經因為足球流氓在地鐵上用震耳欲聾的歌聲騷擾他的女性同仁而倍感尷尬;曾經看過海洛因毒蟲死後瘡口潰爛;曾經幫忙救護車醫護人員處理酒醉嘔吐的人;曾經和產生戒斷症狀全身發抖、感染愛滋以及心生畏懼的妓|女談過話;曾經碰到過數以百計的男人虐待伴侶與小孩,而且總是一個模式(喝醉了卻能自制、很從容,收音機開到最大聲,百葉窗拉上);曾經攔下酒醉超速的駕駛,沒收武器、毒品與私酒。有一回因為腰痛請假,但為了避免肢體僵硬而外出散步時,看見一個小平頭在克拉斯托普的學校外面向一名伊斯蘭婦女襲胸。他忍著背痛追那個小平頭,先是沿著水邊,然後直接切過公園、繞過史密角、追上西橋、越過海灣,再經長島到索德毛姆,最後在赫加里街的紅綠燈前追上了。
「你和檢察官談過了嗎?」
「什麼意思?」
「這就對了,」卡洛斯無力地說:「你就是這樣把一切都搞複雜了。」
「我還是自己打個電話問問病理實驗室。」卡洛斯喃喃說著,拿起電話。
「既然知道我是對的,為何要讓步?」
也許一切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十二月八日星期二,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