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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倆都知道這不是一起普通的失蹤案,他不是逃家,也不只是忘了打電話。有人給西蒙娜和班雅明注射了通常是外科手術才用得到的麻醉劑。我知道你現在的主要任務是搜捕約瑟.艾柯,我也明白既然班雅明與約瑟已不再有關聯,他的案子便不屬於你管,但可能還會發生更糟的情形。」
「我知道。」沉默了一下。「班雅明沒有再聯絡嗎?」約拿問道。
「無論如何,你都得派一名技術人員到那些特定的交換台,到那個特定的基地台去。」
「是你唯一的一輛車?」
「我聯絡不上他。」
「他叫費德瑞克.史坦松,人似乎很好,但他不會離開那溫暖舒適的辦公室。」
他又住了嘴,因為覺得自己愈來愈激動,便暫停下來平復情緒。
「是啊,我聽說了。但這得花點時間。」約拿說:「不知道他有沒有給你什麼承諾。」
「你問這個做什麼?」
這屋子的窗戶高大,還有密實的鐵窗,防護屋頂則有如針織蕾絲。眺望湖景想必十分壯觀。屋子的一端有一座較高的六角塔樓,加上兩扇以尖尖的山形牆裝飾的凸窗,整體看起來有如一座迷你的木造城堡。牆壁主要是由橫條木板搭建,但接線被一塊虛飾的鑲板阻斷,製造出一種立體的假象。大門環繞著雕飾,有木柱還有一個美麗的尖頂。
他繼續繞過六角塔樓的角和_圖_書落,發現眼前是一間餐廳,一張深色木桌與幾張同色木椅置放在光亮的木質地板中央。艾瑞克有個感覺,這間餐廳極少使用。展示櫥櫃前面的地板上放著一個黑黑的東西——應該是吉他盒,他暗忖。那個嘎嘎聲又來了。艾瑞克俯身靠向玻璃窗,看見一隻巨大的狗衝過地板朝他奔來,砰一聲撞在窗戶邊用後腿站起來,一邊狂吠一邊用爪子抓玻璃。艾瑞克往後一跳,打翻了一個花盆,他連忙跑到屋子後側,心跳怦然地等著。
「這是你的保時捷嗎?」
「就是說那很可能是斯德哥爾摩的某個基地台,而且直到技術人員確定位置之前,這項訊息根本沒用。」
「很可能。」
竟然無人可找,他暗想,同時也看到諷刺的一面。研究了團體動力學與集體心理治療那麼多年,如今突然發覺自己孤單一人,沒有一個可倚賴的人,沒有他想交談的人。但在職場上偏偏又是群體的力量驅策著他。他曾經試著去了解,為什麼與其他人一起在戰爭中倖存的人,比起獨自經歷同樣災難的人,更能輕易面對創傷。他希望能找出原因,解釋為什麼在群體中遭受凌虐、強|暴或目睹家人被殺害的個人,比起獨自受苦的人更能輕易撫平傷口。治癒我們的社群究竟是怎麼回事?是反思、引導,使創傷本身正常化?或者其實和-圖-書是同理心?
「你怎麼不找肯奈特呢?」
十二月十四日星期一,下午
「但至少會知道是哪個基地台。」
「什麼意思?」
「你好,」艾瑞克說。
「不是給我。」艾瑞克說。
「還沒呢。」約拿嘆氣道。
他說到這裡打住,忽然覺得下巴疼痛,原來一直緊咬著牙根竟不自知。
「你不能幫幫我嗎?」
「我不可能就這樣接手斯德哥爾摩警方的案子。」約拿說。
艾瑞克聽得出他在忙著做什麼事,聽起來像是在旋開果醬瓶蓋。
「嗨,我是艾瑞克。你們還沒找到約瑟.艾柯?」
「我跟你說過班雅明的病,」他終於鎮定下來繼續說道:「明天他必須再打凝血針,否則不到一個星期,就會因為血管過度緊繃而麻痺,或者腦出血,或者肺出血,只要他咳嗽的話。」
片刻過後,狗不再狀叫,屋外的燈亮起又熄滅。
「他的模式好像獨樹一格。」
艾瑞克記下車號。
才剛轉過屋角,便看見有人站在門口的照明燈下。是那個胖子,身上穿著羽絨夾克。看見艾瑞克時,他顯得很震驚,也許原本以為是一頭鹿或惡作劇的小孩。
「一定得找到他。」約拿說。
「我想這個馬上就能找出來。」約拿答道。
「你能替我查問一下嗎?基地台的事?」
「我兒子失蹤了。」和_圖_書艾瑞克說。
艾瑞克屏息了一兩秒。他知道約拿得優先處理約瑟.艾柯的失蹤事件,也知道對警方而言,班雅明的案子毫無特殊之處,青少年離家失蹤,根本不是國家刑事調查局平常會處理的工作。但他還是得問,他實在無法就這樣放手。
「是的。」
「別騙我了。」艾瑞克口氣平平地說:「對史坦松來說,班雅明只是另一個逃家的孩子。」
「沒有。」艾瑞克聽到背景裡有聲音,可能是電視。「肯奈特想試著追蹤電話。」
「我想我沒辦法接手。」約拿沉重地說:「這點我無能為力,但我希望能盡量幫你。你得坐下來好好想想班雅明可能被誰帶走,有可能是你上報之後注意到你的人,這種事時有所聞。但也有可能是你認識的人。如果你想不出嫌疑人,案子就根本無法成立。你得好好思考,回想你過去的經歷,一遍又一遍地想,想每一個你認識的人、西蒙娜認識的人、班雅明認識的人。不管是鄰居、親戚、同事、病患、競爭對手或是朋友。有沒有人威脅過你?有誰威脅過班雅明?努力地去想。這可能是一時衝動,也可能已經策畫數年。艾瑞克,你要非常仔細地想,然後再告訴我。」
「我確信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略一遲疑後,他撥了西蒙娜的電話,鈴聲響了又響,每個嘟聲都像是一段段靜默無聲之和*圖*書間的鋸齒裂痕。她很可能在肯奈特家裡吃著義大利臘腸醃黃瓜三明治。艾瑞克想像著他們那一片漆黑的家、放著外套與冬天用具的玄關、牆上的燭台、廚房裡的橡木桌椅。郵件掉在腳踏墊上,成堆的報紙、帳單和套在塑膠袋裡的廣告傳單。當嗶聲響起,他沒有留言而是直接掛斷,然後駛向斯德哥爾摩。
關閉的前門後方又可聽到狗開始吠叫。艾瑞克繼續走著。車道上停了一輛黃色跑車,只有兩個座位,後車廂要擠進班雅明顯然太小。
「我只有這輛車,」男子說道:「行了嗎?」
「西蒙娜。」
在高速公路的黃燈下,他打了約拿的手機。
「我有其他優先的考量。」
「我是約拿。」一個煩亂的聲音回答道。
「約拿,我希望你能接手班雅明被綁架的案子,我真的希望能由你負責。」
這麼做真不明智,艾瑞克心想。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做什麼,竟然偷窺陌生人家的窗戶。他知道最好還是回到卡羅林斯卡醫院的辦公室,於是起步走向鬼屋前側,再前往停車的車道。
「請你馬上離開。」
約拿輕輕嘆了口氣。「我去問問,但別抱太大希望。」
艾瑞克張嘴想再次請求約拿接手此案,但尚未出聲便聽到電話另一頭卡一聲掛了。他坐在車裡看著公路上疾馳而過的車輛,兩眼熱得發燙。
「我在替我母親泡綠茶,」約拿說。www.hetubook•com•com接著傳來水龍頭的水聲隨後又關上了。
「當然,」艾瑞克說著朝柵門走去。
另一頭安靜了片刻,接著才聽到約拿平平淡淡的聲音。

「這裡是私人產業。」男人以尖銳的聲音高喊。
艾瑞克坐在那兒,哀求聲無助地懸在空中。無所謂。即使要他跪下來求助也可以。握著電話的手滲出了汗,又溼又滑。
來到窗邊後,艾瑞克看見藍光來自電視機,有人在看花式溜冰。攝影機鏡頭緊跟著選手在冰上快速的跳躍起落,藍光也在房間的牆面上閃耀不定。有個穿灰色運動褲的肥胖男子坐在沙發上,房裡似乎只有他一人,桌上只擺了一個杯子。艾瑞克移到下一扇窗邊,凝視著隔壁房間。玻璃窗內不知什麼東西發出微弱的嘎嘎響聲。他看見的是一間臥房,床鋪凌亂,房門緊閉,床頭櫃上擺著一杯水,杯子旁有幾團皺皺的衛生紙,牆上掛著澳洲地圖,窗台上滴著水。艾瑞克繼續移往下一扇窗,窗簾沒有拉開,無法看透,但他又再次聽到那奇怪的嘎嘎聲,而且還外加一種喀嗒喀嗒的噪音。
「我以前說過了,但還是打算再說一遍,艾瑞克,你應該接受保護。」
他站在外面漆黑的道路上,看著那間鬼屋大半晌才回到車上。他拿出有鸚鵡與土著裝飾的小木盒,搖出幾顆小藥錠到手掌心,用大拇指撥數著又圓又光滑的藥丸,然後倒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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