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一家人，要互相尊重。」

莉蒂亞不見人影。班雅明認真地思考片刻之後，費盡力氣撐起身子保持坐姿，聲音沙啞地說：「馬瑞克，我得跟你說一件事。」

「是降臨節的第四主日。」安布莉特低聲道。

接下來，莉蒂亞開始說起想到家裡來，想來找他，還跟他討鑰匙。他不太明白為什麼，他說只要她按門鈴就會替她開門，不料她卻因此發脾氣，說他要是不照她的話做就要處罰他。她的暴怒讓他嚇了一大跳，也覺得害怕。她解釋說在他很小的時候，她曾經送這對養父母一個叫戒尺的東西，表示希望他們能好好教養他。隨後她拿出他背包裡的鑰匙，又說這整段對話根本荒謬，說她想什麼時候去看自己的孩子自然由她決定。

第二天發現她在等自己時，班雅明直接走上前去，以盡可能冷靜的口吻請她將鑰匙還給他，並說以後不想再見到她了。

他停下來向她道謝，而她卻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說：「你是班雅明，對吧？」

她摸摸他的頭髮。「親愛的孩子啊，我以前都叫你卡斯柏。」見他露出不解的眼神，她便解釋說：「我是你的親生母親，是我生下你的。他們沒告訴你嗎？」她打開手提袋，拿出一件小小和*圖*書的淺藍色針織服，小聲地說：「這是你還在我肚子裡的時候，我替你織的。」

班雅明低頭細看自己的身體，膝蓋上已經出現一大片瘀青。要是母親看到一定會瘋掉，他暗想。

「可是我不是被收養的。」

班雅明把這一切全告訴艾妲，他們倆也都認為，在班雅明弄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之前，最好完全不要向艾瑞克與西蒙娜透露。他想先了解莉蒂亞。這有可能是真的，不是嗎？莉蒂亞透過艾妲的電郵信箱和他聯絡，還寄了家族墓地的照片給他。

「當然了，卡斯柏。」她說：「當然得把鑰匙還你。」她從自己的袋子裡掏出鑰匙交給他。

馬瑞克一雙黑得有如胡椒子的眼睛瞄了瞄班雅明，然後趴到地上開始做伏地挺身。「你這個小王八蛋想幹嘛？」

「是真的，尤希說是她親口告訴他的，說她會先殺死他，現在他……」

「難道你就這樣坐著等死嗎？」班雅明問道：「她根本不在乎你，她覺得這個家最好只有我和她。」

班雅明試著起身，並盡最大的努力不因痛苦而皺臉，但莉蒂亞還是問了：「你在對我做鬼臉嗎？」

「一個禮拜過去了，今天又是禮拜天。」她閉著眼睛，和_圖_書態度隆重地說。

馬瑞克一如往常地瞪著窗外。他用鼻子深吸一口氣，然後往雪地裡尤希屍體的方向吐一口痰，黏在窗上。安布莉特渾身無力地趴在桌上，很努力地想止住哭泣，一下吞口水、一下清喉嚨，還發出打嗝的聲音。當時她走出來看見莉蒂亞殺死尤希，便不斷地尖叫再尖叫，直到馬瑞克用槍指著她說，要是她敢再發出一點聲音就殺死她。

他們就此分手，但第二天他又再次遇見她，兩人一起上咖啡館聊了許久。她對他說，雖然不得已要放棄他，由他人收養，但卻從未忘記過他。自從他生下來被帶走以後，她天天想著他。她人生中每分每秒都在想念他。

他轉身離去，她卻跟隨在後。他停下來等她來到跟前，又重申一次說她沒聽懂他的話：他不想再見到她了。

馬瑞克大笑起來。「任何人為了逃避痛苦可能說的話，我全都聽過了。」他咧著嘴說：「發誓啦、耍花招啦、交易啦、玩詭計啦，我都知道。」他一臉漠然，轉頭面向窗戶。

「尤希真的說她想殺我？」馬瑞克問道。

他細細思索，忽然覺得她說的恐怕是真話，他早就覺得自己不一樣。

這時候他才察覺莉蒂亞有點不太對勁。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們不會告訴你。」她說。

「是。」他哽咽著說。

班雅明蜷縮在電視機後面的牆邊，害怕到覺得頭好暈，視線無法聚焦，但最糟的還是口渴。他這輩子沒有像現在這麼口渴過。飢餓感倒是減弱了，不過沒有消失，還是餓，腸胃痛得惱人。但完全被口渴的感覺給覆蓋了——除了口渴還有關節疼痛。口渴得就好像被刀捅，喉嚨上布滿開放的傷口。現在幾乎無法吞嚥，嘴裡面一點口水都沒有。他已經在這裡，在這間屋裡，躺在這地板上幾天了？班雅明、莉蒂亞、馬瑞克和安布莉特，待在這個唯一有家具的房裡，無所事事。

「沒有。」他小聲地回答。

班雅明漸漸相信她了，他想要相信。她太令人感動了。被人如此需要、如此深愛的感覺很奇怪。她會給他錢和她兒時的一些小紀念品，她還給了他書和一台相機，而班雅明則把自己小時候畫的畫和收集的東西送給她。

班雅明乾嚥一口，喉嚨疼痛不堪。「尤希跟我說，莉蒂亞會殺了你，」他說道：「她會先解決他，再來是安布莉特，再來是你。」

「m.hetubook.com.com去問你的父母親，」她對他說：「問問他們，你究竟是不是他們親生的。你可以去問，不過他們不會說實話。他們不能生育。你會看得出他們在說謊，他們說謊是因為害怕失去你，你不是他們的親生骨肉。我可以把你真正的身家背景告訴你，你是我的孩子，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們有多像嗎？我是被迫放棄你，讓你被收養。」

「喔，是真的嗎？」

班雅明細聽著雪輕輕落在屋頂上。他想著莉蒂亞是如何進入自己的生活，想著那天他放學後走路回家時，她是怎麼追上來的。

這些年來他真是笨到極點。

「閉上你的鳥嘴。」

莉蒂亞微微一笑，拿出了一直藏在背後的東西。

班雅明嘆了口氣，正試著再想點其他的話題，便看見莉蒂亞走進來，嘴巴抿成一條緊繃的細線，臉色蒼白，背後不知拿著什麼。

馬瑞克繼續做伏地挺身，低聲數著，最後嘆了口氣站起來。「你真是個奇怪的小王八蛋，對吧？」

「我發誓，她要……」

他分辯說自己名叫班雅明．彼得．巴克，不可能是她的小孩，並盡量心平氣和、和顏悅色地跟她說話。她臉上帶著微笑聆聽之後，哀傷地搖搖頭。

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問她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她甚至制止了吼鯨王再來騷擾他。有一天，她就直接交給他一張吼鯨王親筆寫的紙條，發誓再也不會接近班雅明或他的朋友。他的父母絕對不可能做這樣的事。他於是愈來愈堅信艾瑞克與西蒙娜——這兩個他信任了一輩子的人——滿口謊言。令他氣惱的是他們從不跟他溝通，從不真正讓他知道他對他們有多重要。

莉蒂亞微笑地看著他。「我無法向你證明，你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覺，你得去探索自己的感覺。那麼你就會明白事實確是如此。」

「我們大家放輕鬆，來回想一下過去這個禮拜。」莉蒂亞緩緩說道：「尤希在三天前離我們而去，如今已不在人世，他的靈魂正隨著七大天輪之一移動。他將會因為不忠而被碎屍萬段，經歷數千次輪迴，變成待宰的畜生和昆蟲。」她略一停頓。「你們反省了嗎？」片刻過後她問道。大夥點點頭，莉蒂亞露出滿足的笑容。「卡斯柏，過來。」她平靜地說。

「你忘了這個。」她大聲喊，並將帽子遞給他。

「我希望你知道自己是誰，卡斯柏。」她說：「這是你家人的安息之地，有一天我們也會一起到那兒去，就你跟我。」

「尤希說莉蒂亞只想要我，她想和我單獨在一起，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