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諾進行最後一次公寓巡禮。她決定把陽臺門打開、留個縫,這樣林德女士上來的時候才不會覺得屋裡太悶。如果艾麗諾對林德女士的了解真如她自己所想的話,林德女士大概今晚就會上來巡視了。她調整彈勾,讓陽臺門維持上鎖但開啟一道小縫。她心滿意足。屋裡井井有條,完美極了。
有了。此刻她正朝北班托克公園走(Norra Bantorget),離他差不多八到十公尺。她走在人行道上,但馬路上始終有車來來去去,他前面有兩位媽媽推著嬰兒車,根本無從下手;他只能跟著她,等待更適合下手的機會、確保他不會跟丟。
艾麗諾想招計程車。北班托克飯店外通常會有幾輛在那裡排班,所以她直直朝那個方向走。她其實不常搭計程車。她喜歡走路,尤其是風和日麗、天氣好的時候;若不是今天有正事要辦,她會一路走過去,可是今天很特別,她想盡快抵達預定目的地。
大門自動敞開。這是專為年長者與推嬰兒車的人所設計的無障礙自動門,但拉夫不喜歡。這讓他太堂而皇之、太戲劇化地進入公寓大樓.彷彿登臺表演。他快步走進偌大的門廳,杵了一會兒,佯裝研究住戶的門牌表;其實他老早就知道她住哪一戶了。五樓,三戶。背後的自動門緩緩闔上,車聲漸隱,大樓內的寂靜讓他鬆了口氣。他自覺猶若隱形人,站在亮得發白、裝飾著華麗新古典式希臘雕像的大廳裡。玫瑰相得益彰。
紅與白。
從她開門那一剎那起,到他順利進門、關門、制伏她為止,這一段算是最緊張、最關鍵的時刻。必須在數秒內完成,並且盡可能地不弄出聲音。樓梯間的音響效果極強,任何一點聲音都會被放大。他掏出小刀,彈開刀刃,藏在右手的玫瑰後面。
死亡以這種方式降m.hetubook.com.com臨,著實充滿詩意。
一、兩分鐘過去。拉夫把可能的替代方案反覆想過好幾遍。太多遍了。也許最好的辦法是先撤退,等等再回來,重新開始。然而當他正要放掉電梯門、走出電梯時,卻聽見樓上那人走進樓梯間開始下樓,腳步急促:從聲音聽來,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對上。他必須立刻做決定,間不容髮。他沒有回頭路了。拉夫退回電梯。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又來一次吧?
他再次開手機確認。為防萬一,他記在手機裡。
全部完成後,她倒了一杯最喜歡的白蘭地,在沙發上坐下。這瓶酒擺了好多年,只在特殊場合容許自己小酌幾滴。這瓶酒購自某個小釀酒商,價格不菲但口感極佳;這個簡單獎勵讓她覺得自己是特別的、獨一無二的——在這個眾人皆不知享樂為何的世界裡,鮮少有人像她這般自在。
一輛計程車朝她開過來,看來似乎是空車;她迅速舉手招車,司機煞車,停在她面前,艾麗諾開心極了,拎起行李箱,隨即跳上後座。幾步之外,一名高個兒男士瞪著她瞧;車子從他身旁駛過,他衝上馬路站在大街上。他好像也要搭計程車,她回頭看:心裡這麼想,因為看見他試圖攔下對向的另一輛計程車,但對方沒停車。她笑了。她真幸運,順利攔到這輛車。
1439。正確無誤。
「原諒我。愛妳。瑟巴斯欽。」
稍後再繼續她的人生。
想到他的計畫,不禁笑了起來。
所以她得把公寓好好打掃一番。拖地吸塵,把桌面、檯面全部撢過一遍。擦窗子,換床單,把沙發抱枕拍鬆擺正,清空冰箱。最後再把盆栽全部送上陽臺,這樣林德太太就沒有理由晃到其他房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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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一片。
如此全心愛戀。
耐性。決心。
他決定繼續,反正之後隨時都有機會收手,但首先他得逼上面那個人出手才行。他抵住電梯門,讓電梯無法啟動:大樓一片沉寂。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亦清晰可聞。
三樓轉瞬而過。他試著一次跳下兩級階梯,但很難保持平衡。問題出在運動包、塑膠袋,還有那把花。他險些滑倒,反手抓住欄杆,撐住,重新站穩腳步,來到二樓,他扔掉玫瑰花,拔腿衝刺。最後終於來到不久前的起點:時髦有型的豪華門廳。
今天絕對是她的幸運日。
聽見樓上有人開門,拉夫全身一僅,他不確定聲音從哪層樓傳出來。他立刻排除二樓。因為聲音從更上方傳來;但是基於音響效應,他不可能確認正確方向。他側耳傾聽,卻只聽見電梯升降的噪音:他等待樓梯響起腳步聲,卻不見人下樓。這位不明人士想必也在等電梯,和他一樣;現在他得警醒點了。他把花束再舉高,用玫瑰花遮住臉,握緊手裡的刀子。終於,電梯終於到了。先是悶悶的轟一聲,聲音不大,接著是煞車系統鎖住的尖銳金屬聲。樓梯停了,他盡可能輕輕拉開柵門,但他不太清楚接下來該怎麼操作。眼前只有兩個選擇:撤退或繼續。
他直覺想按下緊急停止鈕。但是當想法即將轉化為行動的那一刻,他已經超過四樓半層樓了;如果在這時停下電梯,他會卡在四、五樓之間。透過電梯柵門,他眼睜睜看著艾麗諾一步一步走下樓梯,離他愈來愈遠。他沒有遵照儀式,他改變太多細節,而她就要逃走了。玫瑰濃郁、香甜的氣味突然令他反胃起來。好不容易抵達五樓,他使勁扯開柵門,拔腿往下衝,什麼小心謹慎全不管了。這回他絕不能失敗。如果代價是他必須冒極大的風險行兇,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等等該怎麼按照儀式完和-圖-書
成計畫,他決定晚點再來煩惱,眼前得先逮住她。這時,他突然發現他聽不見她的腳步聲,因為被他自己的腳步聲蓋過;他停步,等了幾秒,沒多久又聽見了。她應該還未走遠,也許只差一層樓。他再度往下衝。
「艾麗諾.柏奎斯特。」
拉夫在奧登廣場站(Odenplan)下車。他鮮少搭綠線,不確定這是不是離瓦斯曼街(Vastmannagatan)最近的一站,不過從地圖上看來是這樣沒錯。月臺上沒幾個人,他迅速離開地下層,來到地面,越過大馬路往西走。再過幾條街應該就是瓦斯曼街了,他不曾來過這裡。一邊走、一邊思索待會兒要如何進行。他拿出手機,撥打艾麗諾家的電話;鈴響三聲,她接起來。
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耐性和決心。
艾麗諾.柏奎斯特忙了一天,完成好幾件事。打去上班的地方排好休假,給公寓裡的植物澆水!委請四樓的寡婦林德女士在她出門時幫忙照料這些花花草草。林德女士留她喝咖啡、吃點心,她們倆聊了差不多半小時,聊得很開心;不過聊著聊著。艾麗諾開始掛心家裡還有好些事沒處理。
他決定搭電梯上樓。來到五樓後,他不關內門,讓電梯停在五樓不動,其他想搭電梯的人自然得改走樓梯;如此一來,就能聽見是否有人上下樓,讓他有時間反應。這一切極可能發生在轉瞬之間,他只有幾秒時間應變。
自從瑟巴斯欽.柏格曼猶如旋風席捲她的生活以來,情緒一直很緊繃,需要一點時間來和自己相處,沉澱思緒,如此才能繼續前進。她徐徐啜飲、悠悠閒坐。
他來到公寓門口,最終的目的地,但他沒停步,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小公園才停下來,選了張深綠色的長椅坐一會兒,觀察環境。就眼見所及,附近沒什麼人;沒人注意他,也沒人特別注意那個大門口。一輛垃圾車緩緩駛過,漸www.hetubook.com.com漸消失在街角。拉夫起身,捧著花束,花束遮去大半張臉。
這般品味生活。
保留一點點時間給自己。一下子就好。
他看著她。他可不打算放過她。
妳不能為了男人放下一切,不論這人有多完美都不行,必須把家裡整理得井井有條再離開,尤其是妳還請鄰居時不時過來繞一繞、守望相助呢。
自動門仍未關上,所以她鐵定才剛出門;他把小刀藏進手掌心,快步衝出去。她應該還沒走遠,還在門口附近。
他慢慢往回走。別走太快,他不能顯露緊張的模樣、不能引人注意。
她請司機載她去東島(Ostermalm)。
奔向她的愛。
愛與純真的顏色。
艾麗諾有些氣惱,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要她走樓梯不是不行,反正也是運動;但問題是行李箱。行李箱太重,她不可能一路扛下去。然後她突然想起她曾讀過一篇文章,說下樓梯對膝蓋不好,爬樓梯是很好的運動,但應該避免下樓梯。可是現在她別無選擇,沒法再等下去了,氣人的是,當她走到四、五樓間時,電梯竟開始往上移動;那個瞬間,她考慮掉頭折返,但繼而一想,她也可以在四樓上電梯——如果電梯停在四樓的話。她連忙走下最後幾階,等在電梯旁;運氣好的話,也許是四樓的羅伯特.安德森正好搭電梯上樓。他通常在這個時間到家。好不容易,電梯來了。她往旁邊站,準備讓安德森——她以為是他——出來;但電梯裡不是安德森,是一位高個兒男士。她只看見米白色褲子、藍色POLO衫,臉被一大把花遮住了。電梯沒停,繼續往上。艾麗諾微微一笑。樓上某人即將收到一大把漂亮花束嘍!愛情賜給她嶄新的力量,她決定繼續步行下樓;是說,她總不能站在這裡一整天,枯等這臺老電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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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他的。
他深呼吸,順過氣息,這才發現他流了好多汗,他慢慢走,小心把刀收好塞進口袋。姑且讓她再多活幾分鐘吧。
拉夫掛斷電話。她在家。他知道她一個人住,而他也在瑟巴斯欽初次造訪的那天,趁著幫老婦人進門的機會弄到樓下大門的密碼;所以第一關算是搞定了。但接下來他得見機行事。這次行動和安娜.艾莉森那次一樣,事前計畫不足,令他深感困擾;原想持續監視幾星期或至少幾天,但他知道自己沒時間了。他們已進入新的階段,必須更迅速完成每個步驟、每個決定。他必須有能力應付這種變化才行。他可以的,現在他可是老手了,即將創造歷史。他將扮成尋常友善的送花小弟,帶來一份禮物。哪個女人不會開門讓他進來?
電梯不在一樓,他按下「上」這個斑駁的黑色按鈕。機械瞬間甦醒,轟地開始移動。透過黑色柵門,瞄瞄電梯井,看見電梯停在五或六樓,正以惱人的龜速緩緩下降。
她手裡握著鑰匙,跨出大門,關門上鎖。一轉頭就看見電梯剛好通過她這層樓,向下移動。真不湊巧,如果早一分鐘出門,她就能搭上電梯了,現在只好等啦。她拉著以員工特價買的小型黑色行李箱,走向電梯。她很喜歡這個行李箱,實用又時髦。電梯繼續緩慢降落。上次開住戶大會時,大夥兒討論是否要換新電梯,但提案暫時擱置,這種老式開關方式再配上黑色花格柵門、深色木頭壁板,老實說相當有味道:然而從實際觀點來看,這些設計花而不實、中看不中用,艾麗諾和另外幾名住戶提議換一座速度快、款式較現代的電梯,只要按個按鈕等就好了;如果是眼前這座老電梯,還得等它停了才能按按鈕呢。
一份愛的禮物,即將投入一名女士的懷抱。
大門密碼是14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