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
「我想我找到他被拖下來的證據了。可以麻煩你們繼續往上找嗎?」
「沒什麼。只是妳才剛回家沒幾天,可惜沒辦法再多陪他一點。」
「古斯塔夫街(Gustavsborgsgatan),在學校停車場旁邊。您知道在哪裡嗎?」
「嗯,我記得,但我知道——」
麗莎聳聳肩,兀自拿起穀物片紙盒,她搖搖紙盒,倒了一些在她面前的碗裡。
「我們會找出來。」
「況且,他要去馬爾摩(Malmo)談生意。」
「我當然相信她。」瓦妮雅沉穩地回答。「但麗莎是我們目前所知那晚最後見到羅傑的人,所以我們必須確認所有細節正確無誤。」瓦妮雅起身,將椅子靠攏歸位。「但目前這樣就夠了。妳們還得上學上班呢。」
哈洛森冷冷地看著她。他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從她認為必須立刻找特調組接手及她不懂程序、不善領導這幾點看來,想也知道她絕不願意讓自己的手下跟他們合作。特調組得自己搞定。如此才能證明她找他們來的決定是對的。證明韋斯特羅斯警局沒有能力辦這件案子。
家庭主婦。這解釋這屋子何以如此一塵不染、無可挑剔——如果單就整潔度來看的話。
「他們一直過得不太好,就我所知,有一陣子他們經濟有點困難,然後羅傑在之前那個學校又碰到一堆麻煩。最近他狀況好多了,誰知道卻發生這種事。」
麗莎切了幾片起士,慢慢地——幾乎可說是誇張的慢動作——放在麵包上,並且時不時偷瞄瓦妮雅。她得小心一點。這位刑警似乎比上次她在學生餐廳遇到的那一位精明許多。她得牢記先前編好的說詞。重複強調時間。她不記得那晚的所有細節,要是他們問她的話,她就這樣回答。沒出什麼特別的事。
瓦妮雅離開麗莎家,前往警局。駕車途中,她想起那個死去的少年。卻意外察覺一件事;這事令她有點難過、亦不太舒坦。
「嗯。以前我們都念維京中學,後來他在上學期開學不久進了盧內伯格中學。」
他們總不能奢望她會記得清清楚楚、鉅細靡遺,記得她在那個跟平常一樣乏味又平淡無奇的星期五晚上做了什麼。況且,她受到驚嚇的心情還未平復。她男友死了。假如她的拿手好戲是裝哭,此刻她一定會硬擠出幾滴眼淚,讓她母親幫忙中止這段談話。
佛德烈克點點頭,警探一拐一拐地走開了。
「你們同班?」
「我不——不——」
「,來就泡進水?」托克用下巴努努小水塘。「我測了水深,也採了一些湖水樣本,其他人呢?」
「所以這裡只是棄屍地點。」
「那邊比較曲折,過了幾個彎之後也同樣連到幹道上。」
「比利在警局整理資料,瓦妮雅去找那個女友問話。就我們所知,她是最後見到那孩子的人。」托克走近烏蘇拉,站在水塘邊。「有什麼進展?」
「你記得那輛車的特徵嗎?比方說顏色?」
一起做功課。
托克佩服地看著她。雖然兩人已共事多年,她的知識與推理能力依舊令他讚嘆,他感謝幸運之神,讓他在接掌特調組後沒幾天就被她找上。十七年前的某天早上,她就這麼出現在他辦公室門口,站在門外等他。她並未事先預約,只說最多耽誤他五分鐘。他請她進門。
托克搖頭。他必須忍下來。他已經快要變成比利口中的「怪老頭」了。雖然他成天跟年輕人混在一起,但他發覺自己愈來愈常冒出「還是以前比較好」這種念頭。以前並沒有比較好。當然。他的私生活除外,但他的私生活與其他人無關,他只要用平常心看待現在的一切就好了。托克真的不想變成那種刻薄又憤世嫉俗的老警察,成天怨嘆世風日下,然後一手拿威士忌、一邊聽普契尼。在扶手椅中愈陷愈深,該振作了,手機嗡嗡叫。簡訊一則。烏蘇拉寄來的,他點開閱讀。她已抵達韋斯特羅斯並直奔棄屍現場。可以在那兒碰頭嗎?托克一口喝掉咖啡,起身離開。
「上星期五你是幾點看到他的?」
「邁克好嗎?」
「另一邊呢?」
托克對哈洛森打手勢,一起登上山坡。來到狹窄的泥土路。托克左右張望。他們的車就停在前方不遠處。
瓦妮雅和比利對看一眼。瓦妮雅急急起身。
「到市中心。我們剛剛就是走這條路來的。」
韓瑟恨死了托克的客套話。現在得由她來扮黑臉了。不過,不論她扮黑臉、扮白臉,她和哈洛森的關係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很有可能。假設兇手刻意選定這片沼澤棄屍,假設他原本就知道這個地方,那麼兇手對這一帶應該相當熟悉,應該會盡可能把車子停得愈近愈好。停在那上面。」
她指指三十公尺外的一座小丘,高約七呎,坡度極陡。她和托克彷彿在回應某個看不見的訊號,舉步往前走。哈洛森跛著腳跟上去。
即將送進麗莎嘴裡、盛滿穀物片與優格的湯匙突然停頓一下。沒有太久,一般人幾乎不會察覺,但瓦妮雅還是注意到:麗莎遲疑了和圖書,為了不讓氣氛太僵,瓦妮雅從一開始就採取閒聊而非問案的口吻:但麗莎還是被剛剛那個問題嚇一跳,瓦妮雅十分確定。麗莎繼續把食物送進嘴裡。
「哪兒的話。希望我們能幫得上忙。他母親還好嗎?是……雷娜,對吧?她鐵定傷心透了。」
「這條路通到哪兒?」
托克往斜坡底下看。烏蘇拉趴在地上爬來爬去,急切地翻看每一片落葉。假如屍體曾經被拖到那裡,那麼極有可能是從那一點的正上方——停在那裡的車子後座或後車廂拖出來的。兇手沒道理不選擇最短的路徑運屍。泥土路已經結塊,硬邦邦的,不可能找到輪胎印。托克看看他們開來的那輛車。路很窄,所以他們盡可能靠邊停,以免占據太多路面。那麼有沒有可能……
一、兩分鐘後,烏蘇拉停下來,退後一步。她先是左右看看,不知在比較什麼,然後坐下來從側面觀察。她十分確定。這裡的植被微微壓扁,雖然大部分已彈回來,但看得出有東西拖過去的痕跡,她彎腰蹲下,地上有幾根折斷的灌木枝,黃白色的斷面上有褪色痕跡——血跡。烏蘇拉從工作箱取出小型證物袋,小心擰斷樹枝、放進袋裡。
「我知道。」瓦妮雅說,「不過我隸屬於另一個單位,雖然我要問的大同小異,但如果妳願意再跟我談談的話,我會非常感激。」
「真的不來一杯?」
問到現在,瓦妮雅頭一回愣住,她看著佛德烈克,眼神懷疑。難道是她聽錯?她再次低頭看筆記。
「沒有。」
「紅色。但我知道——」
原來他打算這麼玩。設計她、把她貶為只會坐辦公桌發號施令的人,讓他自己去當那個只對破案有興趣、除了破案別無他想的無私好警察。韓瑟這才體會到,也許哈洛森是個比她當初設想還要危險的對手。
「羅傑是個很棒的孩子。冷靜,識大體,以這個年紀的男孩來說,個性相當成熟。我不懂怎麼會有人……」安夏洛沒說完,坐回椅子。瓦妮雅翻開記事本,迅速記下「在前一個學校受霸凌」。她再度看著麗莎,麗莎舀起一匙穀物片混合優格,送進嘴裡。
「對,他十點走的。還有,沒有,他只說他要回家去看誰被淘汰。」麗莎把手伸進麵包籃,拿了一片全麥土司。安夏洛再度切入。
也許這是某種善意?也許這是人類依然保有同情心與人情味的象徵?也許是佛德烈克太憤世嫉俗,但他只看見虛偽,看見人們利用他人的不幸博取注意,藉機填補內心莫名的空虛。
結果那是——佛德烈克瞄瞄牆上的時鐘——二十分鐘前的事了,他已經把此行要跟警方說的話統統告訴這位跛腳警探,有幾件事還講兩遍,地點則重複過三次;最後那一次,警探甚至要求他在地圖上標出來,現在,這位警探看起來總算是滿意了。他闔上記事本,望著佛德烈克。
「你見過羅傑.艾瑞森?。」
麗莎臉色一沉。不知為何,這個問題令她不悅。瓦妮雅十分確定。
托克微笑。
「輕型機車?」比利接替瓦妮雅問下去。她不只讓他這麼做。她歡迎他接手。
「麗莎應該很快就下來了。要是早一點知道您要來,我們……」安夏洛表示歉意地攤攤手。
「確實沒有關係。我只是隨便聊。」她轉回去看麗莎,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但麗莎沒有笑,她對上瓦妮雅的視線,表情倔強。
「我不懂電視演什麼和誰殺了羅傑有什麼關係?」安夏洛打岔。她放下茶杯,稍徴刻意地發出聲音,瓦妮雅轉頭看她,對她微笑。
佛德烈克不認識羅傑,也不特別悲慟。他們在走廊打過照面,頂多就是「見過」而已。坦白說,從秋天他畢業以後,佛德烈克就再也沒想起過羅傑這個人了。但現在,地方電視台一天到晚播他的新聞,那些從來沒跟羅傑說過話的女孩——就算他是地球上最後一個男孩,她們也不甩他——現在竟也為他點上蠟燭,在校外足球場的門柱前擺放花束致哀。
「太恐怖了。這種事竟然發生在羅傑身上。他失蹤的這個禮拜我們一直在為他禱告。」
「他是誰?」韓瑟朝少年的方向點點頭。他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們。哈洛森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但他心裡非常清楚她說的是哪一位。
他對詢問台裡穿制服的警察說,他想跟負責羅傑.艾瑞森案子的警察說話;但對方還沒來得及拿起電話聽筒,就有一位端著咖啡、跛著腳的便服警察走過來,要他跟他走。
「剛過九點。」
「如果跟羅傑.艾瑞森案有關,為什麼不是特調組的人來問話?」
他想起他曾在上社會課的時候看過,當年安娜,林德在斯德哥爾摩的北歐百貨公司(Nordiska Kompaniet遇刺後,那裡擺滿像山一樣的悼念花束。佛德烈克當時也想過這件事。這種「哀悼我們不認識、沒見過的人」的需要到底打哪來的?但這種需要顯然存在。也許有問題的是佛德烈克,只因為他無法感受也無法分享這種集體悲慟?和*圖*書
佛德烈克放鬆下來,看著這間至少能容納十幾位警察的開放式辦公室。他們有各自的辦公桌,彼此以活動式隔板劃分區域。隔板上有小孩子的圖畫、家庭照片、外帶菜單及許許多多跟工作有關的文件資料。敲鍵盤的聲音、說話的聲音、電話鈐聲和影印機嗡嗡作業的聲音全混在一起,變成某種悶悶的、模糊的音響。佛德烈克很好奇,怎麼會有人能在這種環境下完成工作?不過他自己也差不多。他常常一邊戴耳機聽音樂、一邊寫功課。但是,如果坐你對面的人正在講電話,你要怎麼樣才能不聽進去他在說什麼?
()可以。不過前提是我正面臨生死關頭,不吃就活不下去。
體會某種感覺。
但他看了報紙。畢竟死者是他同輩,一個算認識的人——而他的心臟被挖走了。警方想知道有沒有人在週五晚上、也就是羅傑失蹤後曾經見過他。先前羅傑只是「失蹤」的時候,佛德烈克認為沒必要去找警察,雖然他確實在羅傑失蹤前見過他;但現在,警方說週五晚上不論在羅傑失蹤前或失蹤後見過他的人,他們都有興趣聽聽看,所以佛德烈克特地在上學途中去了一趟警局。他推開大門,滿心以為只要一下子就好。
「我知道。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必須再問一次。他幾點到的?」
「他說他要回家。他想知道誰被淘汰。不過最後結果要等新聞和廣告播完後才會知道。」
()可以。反正人類也是動物。
「什麼顏色?」比利打斷他。這可是他的場子。
瓦妮雅翻開記事本。剛才,她向佛德烈克致歉,並請他把講過的話再重複一遍。瓦妮雅超不爽。不管是目擊證人或跟本案有關的任何人,她都想第一個問話。因為一般人在講第二遍的時候,可能無意識變得漫不經心,極可能因為認為自己已經講過而不經意漏掉某些重要訊息。他們或許也會試探、評估,自以為某些訊息可能不重要或警方可能沒興趣。瓦妮雅驚覺,這是她接手本案以來第二次跟不耐煩的關係人談話,而他們不耐煩的原因都是他們已經把知道的一切跟哈洛森說了。她唯二接觸過的兩個人都是這種反應。不會再有第三個人了,她暗暗發誓。她把筆平放在記事本上。
「很漂亮。」瓦妮雅說。也有點恐怖,她默默補上一句。安夏洛——剛才,眼前這位女士自稱「安夏洛」,開門讓瓦妮雅進來——點點頭,十分滿意瓦妮雅的讚美之詞。她輕啜一口茶,放下茶杯。
安夏洛點點頭,突然變得更憂慮,好像天突然塌在她肩上似的。
「我還沒見到她。」瓦妮雅說,「但我想您說的沒錯。她只有羅傑這個孩子嗎?」
哈洛森彎腰鑽過封鎖線,一拐一拐走向烏蘇拉和托克。
「麗莎長水痘的時候做的。那時她十一歲。當然,這對她多少有點幫助。」
「他有沒有說要去找誰?在他……十點左右離開的時候。我記得妳說是十點左右?」
你能想像有人吃人肉嗎?
「嘴裡有食物不要講話。」安夏洛打斷她。麗莎乖乖閉上嘴,她機械地咀嚼,視線從頭到尾定在瓦妮雅身上,她在拖時間嗎?她為什麼不先回答再把食物放進嘴裡?瓦妮雅等待,麗莎咀嚼,吞嚥。
「剛過九點。」
「是的。」
麗莎再度聳肩。
「對。我大概八點半做完訓練,正要進市區。要跟朋友去看電影。我還記得當時看了手錶,確定還有二十五分鐘。電影九點半開始。」
「我不知道那些舞叫什麼。我們沒有很專心在看。我們邊看邊聊天、看書和聽音樂什麼的。頻道也換來換去。」
瓦妮雅和安夏洛雙雙回頭。麗莎站在門口:長髮披肩,還有點溼但梳得很整齊,劉海用樸素的夾子旁分固定,白襯衫的釦子扣到最頂端,襯衫外是素面針織背心。她戴著一串金色十字架項鍊,項鍊鉤住一側衣領。下身是及膝短裙配緊身褲|襪。瓦妮雅直覺聯想到她小時候重播的某齣七〇年代電視影集的那個女孩,主要是因為麗莎神情嚴肅、略帶憂鬱。瓦妮雅起身向女孩伸手致意,後者走進廚房,拉開桌尾的椅子。
這似乎是個好的開始。
截至目前為止,她還沒遇到有誰對羅傑之死表現出特別憤怒、特別不捨的反應。
「大家都欺負他吧,我想。他在那個學校沒有朋友,半個也沒有。不過他不太喜歡聊這件事。他只是很高興終於離開那裡,轉到我們學校來hetubook•com•com。」麗莎伸手拿優格倒在穀物片上,疊起厚厚一層。安夏洛把茶擺在女兒面前。
「他有沒有什麼地方很奇怪,比方說好像沒辦法專心之類的?」
「他走進來的時候我剛好經過詢問台,想說先跟他聊聊也不錯,看看他的消息有沒有參考價值。如果對調查沒有幫助,沒必要浪費托克的時間。」
「所以誰被淘汰了?」
托克在飯店餐廳吃早餐。比利早已出發去警局架設辦公室,而瓦妮雅還不見蹤影。窗外,韋斯特羅斯的居民行色匆匆,在這陰沉沉的春日趕著上班,托克快速翻閱幾份早報,包括全國性的大報和地方發行的報紙。上頭都有這則命案報導。大報著墨不多,主要是最新案情進展:除了提到全國凶案特別調查組將進駐韋斯特羅斯警局外,唯一的新消息是:據內部消息來源指出,這可能是一宗祭祀殺人案,因為被害者的心臟不見了。托克嘆氣。如果早報推斷這是祭祀殺人案,那麼傍晚出刊的小報不知會寫成什麼樣子?撒旦教?活體器官買賣?食人文化?說不定他們會找幾個德國的「專家」來告訴讀者,有些受妄想症所苦的人會吃人的心臟,以吸取此人的力量。他們會把印加或某個消失已久的古老文明——而且是印象中與「活人獻祭」有關的部落——扯進來比較一番。屆時網路鐵定會出現這種問卷:
沒錯,這句話他們確實也說過。
「水塘撈過了嗎?」烏蘇拉問道。
「很好。問這幹嘛?」
「這些我都說過了。跟另一個警察說了。」
「褲裝不錯喔!」
烏蘇拉點頭。她原本就不期望找到凶器。至少不是在這裡。她轉過身,再一次凝視整個區域。這裡完全符合她的推論。
比利記下來。瓦妮雅在問案過程中提到「我們」的時候,這個「我們」通常是指他。他得把地點標在地圖上。
「我們可以直接去問托克,是他說要我跟他們合作的。還有,那孩子提供幾項非常有意思的資訊,我現在正要去通知他們。我想說的是,我比較想把力氣拿去解決案子,當然。如果妳想繼纘站在這裡討論調查主導權,倒也不是不可以。總之要怎麼做妳來決定。」
他移步至烏蘇拉所在那一小區的正上方,站定不動。假如車子停在這裡……托克想像車子停在他面前,那麼輪胎印極有可能落在前面一公尺左右的位置。他小心翼翼睬進路邊的凹溝,滿意地發現腳下的土質比一旁的泥土路鬆軟得多、卻又不如下方河谷那般溼濘。他輕輕撥開灌木叢與其他低矮植物,幾乎立刻找到答案,深深的輪胎印。
「除此之外,相關跡證大概都沉下去了。這裡泥巴太多、積水太深。」烏蘇拉纖手一揮。「顯然上禮拜水更多。大概整個河谷都泡在水裡。」她直起身,朝哈洛森的方向看一眼,微微傾身湊近托克。
「他被別人欺負。」門口有人回答。
當時她任職瑞典國家刑事鑑識中心(SKL)。警官出身,多年前開始專攻刑案現場鑑識。後來轉任跡證分析與法醫鑑識。這是她離開林雪坪——也就是國家刑事鑑識中心——前的工作。在五分鐘的說明時間內,她表示她不是不滿意當時的工作,只是更懷念在現場搜獵的時光。搜獵,她是這麼說的。穿白袍、在實驗室分析DNA、做彈道測試沒什麼不好,但是在現場直接分析證據、追蹤嫌犯、和其他隊員合作逮捕嫌犯又是另一回事。現場的感覺相當過觴,確認DNA樣本比對相符無法給她這種滿足感。她問托克能體會這種感覺嗎?他能,也懂。烏蘇拉點點頭,就這樣了。她看表,四分四十八秒。她利用最後二十秒留下手機號碼,然後離開他的辦公室。
「你在哪裡看到羅傑?」
「好。所以你看到羅傑了。你為什麼注意到他?週五晚上九點,街上應該有很多人,為什麼你獨獨注意到他?」
「剛過五點半不久。」安夏洛補充。「艾瑞克和我六點要出去。我們正要出門的時候,羅傑剛好到了。」瓦妮雅點點頭,記下來。
哈洛森不耐煩地點頭,好像他只是在等她把話說完,他好糾正她。不過,他也確實只等她說完第一點就急著打斷她。
「在這兒等著。我得去找我老闆來。」
「時間地點你都確定?」
「大概五點之後吧。五點半左右。」她用視線向母親求援。
「歡迎來到韋斯特羅斯。」
烏蘇拉綻開微笑。
「我不上班。頂多每個星期做幾小時社區服務,做義工。」
佛德烈克以為只要十分鐘就夠了。頂多十分鐘。進去,告訴警察,出來。他當然知道羅傑失蹤的事。學校每個人都在談他。事實上,盧內伯格中學(Runebergs)的人從不曾像上週那樣頻繁提到羅傑的名字、不曾如此關注這個人。昨天,他們找到他以後,學校立刻召開緊急會議,結果從前那些不屑羅傑——在羅傑還是這裡的學生那段短短時間裡——的人全都有了不上課的藉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雙手交握,用驚和*圖*書懼的聲音分享有他的快樂回憶。
「市中心吧。其實我不太清楚他往哪個方向走,我不知道。」
安夏洛拿起一片雜糧麵包,抹上奶油。瓦妮雅不禁納悶他們是怎麼算出這個數字的。難不成一顆一顆數?她才正想問,安夏洛也剛好放下奶油抹刀,皺起眉頭憂慮地望著她。
「好。」
羅傑到她家。
警探一拐一拐地走向門口,但他還沒走到,突然有位女士快步朝他走去。一位穿套裝的金髮女士。佛德烈克發現,剛剛那位女士走近警探的時候,警探腳跛得特別詭異。
「我知道案子是他們負責。但那天他們說得非常清楚,他們希望跟我合作。」
「我們在我房間,先做禮拜一要交的功課,然後喝茶看《跳舞吧》。快十點的時候他就回去了。」
「你確定是他?」
瓦妮雅掏出名片;橫過桌面推給麗莎。她遲遲未移開手指,強迫麗莎抬頭迎視她。
「決定消息跟調查有無關係已經不是你的工作了。」
「我看腳印是採不到了,一堆人在這裡踏來踏去:有發現屍體那幾個孩子的、警方的、救護人員的,還有來林子散步的人的。」烏蘇拉彎下腰,指著泥地上一個不成形的凹痕。托克在她旁邊蹲下來。
「這裡不是第一現場。根據初步驗屍報告,被害人身上的傷口極深,傷口周圍的皮膚甚至還有刀柄印痕。這表示被害人是躺在非常硬實的地面上被刺的。如果在水裡拿刀捅人,被害人會沉下去、會漂離握刀的人。」烏蘇拉又比比自己的腳。「如果我們假設上週末地面比現在更溼、更泥濘,那就更不可能將整把刀刺進被害人身體,況且還是身體較軟的部分。」
()不行。要我吃人肉,我寧可去死。
「他叫佛德烈克.漢默。他知道一些跟羅傑.艾瑞森有關的事。」哈洛森舉起手上的記事本,貌似強調所有資訊都寫在裡頭了。韓瑟非常努力壓抑脾氣。
「沒錯,我們的麗莎非常有才華。那幅畫用了至少五千顆串珠喲!很厲害吧?」
「沒有,我高他一屆。」
「說吧。」托克催促,根據以往的經驗,他知道烏蘇拉看見的絕不只眼前這幾窪溼漉漉的森林沼澤。她看見的遠遠超出這些。
烏蘇拉轉身,正好看見托克朝哈洛森點頭、彎身鑽進警方圍起的封鎖線。幾乎整個河谷都圍起來了。
「妳剛才說,羅傑在之前那個學校受人欺負。知道是誰欺負他嗎?」
她讓路給他。哈洛森露出勝利的笑容,跛腳前進,同時以他能擠出最具親和力的語氣喊道:「比利,你現在有空嗎?」
「沒有。」
體驗什麼是團結。
但是,這裡有一樣東西十分突兀。瓦妮雅不想盯著看,卻無法不注意掛在女人身後那片牆上的裝飾品。那是一幅大尺幅的串珠畫,畫中的耶穌展開雙臂,白袍垂下,腦袋後方閃耀一輪金光;臉上蓄著黑色鬍子,湛藍的雙眼迎視天使。耶穌頭上有一排字。「我是真理,道路,光。」還特別用紅色串珠拼出來。女士順著瓦妮雅的視線回頭看。
「他有說要去哪裡嗎?」麗莎再一次聳肩。
「我知道。來這裡的路上,他至少跟我提過三次。這人怎麼樣?」
「工作就是工作。他明白的。他也習慣了。」
麗莎盯著瓦妮雅。想套她的話?她明明知道剛才她已經說過羅傑是十點走的。她在試探她。看她會不會講出自相矛盾的話。但她別做夢了。麗莎早就好好演練過了。
哈洛森點點頭。「撈過兩次。啥也沒撈到。」
「晚上九點?」
「我已經跟警察說過話了。」麗莎回答、同時握住瓦妮雅伸出的手,迅速一握,並微微屈膝致意。她坐下來,換安夏洛起身,從碗櫥拿出一套茶具組。
「是的,上星期五。」
烏蘇拉,安德森站在小水塘邊。她把針織羊毛衫塞進提至胸口的深綠色防水工作褲裡,看起來比較像釣客或清除海,漏油的工作人員,而不是全國數一數二的菁英警官。
「沒關係,我很感激您給我機會和她聊一聊。」
「哈囉,麗莎,我是瓦妮雅.李納警官。」
「你知道那輛車可能是什麼廠牌?」比利再度打斷他,急著把拼圖湊起來。「哪個型號?你還記得車牌號碼嗎?」
「他在之前那個學校遇到什麼麻煩?」瓦妮雅問。
「他往哪個方向走?」
「他在妳家的這段期間,你們在做什麼?」
「我們先回到他失蹤的那個星期五。可不可以請妳告訴我,那天你們做了哪些事——我是說,羅傑在妳家的時候,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不管是再微不足道、再平常的事都好,請把妳記得的都告訴我。」
羅傑離開。
「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他落單,而且旁邊還有一輛輕型機車圍著他繞來繞去的,好像有點衝著他來。您懂我的意思吧。」
「沒關係,我們會去查。」
和_圖_書
「那天晚上,羅傑有沒有提到最近有事令他心煩?」
「我不知道。新聞播完後我就沒看了。」
但是好像沒用,瓦妮雅心想。她一邊發出某種希望像是同意及同情的聲音、一邊稍微誇張地刻意朝時鐘瞄了一眼。看來,安夏洛抓到她的意思了。
韓瑟用力深呼吸。放掉曾經是自己負責的案子有多難,這點她能體會;然而不管怎麼解釋,結論就是她對他沒信心。其實她才是那個更需要費心斟酌、不能粗心大意做決定的人。她知道哈洛森也爭取過這個職位,所以即使對心理學一竅不通,她也能猜到他對她評價如何。無時無刻,他的一舉一動無不散發對她的厭惡與敵意。也許她該對哈洛森瘋狂固執地盯緊這件案子感到慶幸。讚美他的鍥而不捨,敬佩他的執著。又或者,他只是還沒接受這案子已不歸他管、歸他指揮調查的事實。韓瑟傾向後者。
看電視。
提問的女士把一杯冒著蒸氣的熱茶擺在桌上,拉開瓦妮雅對面的椅子。瓦妮雅搖頭。「不了,謝謝,這樣就好。」女士坐下來,攪拌她的飲料。豐盛的早餐幾乎占滿整個桌面,牛奶和原味優格立在一盒穀物燕麥片旁邊,鬆軟的全麥土司和雜糧麵包切片裝在曲枝編的籃子裡。牛油、起士片、火腿、酸黃瓜片一字排開,隊伍末端以一小盒鵝肝抹醬作結。這張桌子與廚房其他空間形成強烈對比。除了餐桌,整個廚房像是從型錄裡變出來的;雖不是時下最新流行的款式,卻乾淨得無懈可擊。水槽裡沒有碗盤,流理檯上沒有殘羹剩餚,空空蕩蕩,一塵不染。黑色鍋蓋潔淨無垢,碗櫥食櫃鑑如明鏡。瓦妮雅敢發誓,要是她現在起身用指尖滑過牆上的香料架,鐵定摸不到半點油汙。從瓦妮雅看見的這一小部分研判,整間屋子大概都遵循「不容許一絲凌亂」的使用規範。
「這些她已經跟妳說過了。我不懂她為什麼要一再回答同樣的問題。還是您不相信她?」安夏洛的語氣似乎有些受傷,好像她女兒可能撒謊這件事令她震驚得不得了,瓦妮雅看著麗莎。雖然她母親狀似訝異,但瓦妮雅知道麗莎肯定有所隱瞞。那晚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一件麗莎不願意告訴她的事,又或者不願當著她母親的面告訴她。
「第一印象有待改進。不過我覺得他……還好。」
「是的。」
「非常謝謝你跑這一趟。可不可以麻煩你在這裡等幾分鐘?」
「可不可以請你過來一下?」
「記得——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記得。」佛德烈克轉向瓦妮雅。「但我知道車是誰的——我是說,我知道騎車的人是誰。李奧,朗汀。」
比利又加上一筆。
烏蘇拉轉身面向哈洛森。
他們來到坡底,烏蘇拉回頭望向水塘。嫌犯應該就是從這裡下去的。三人開始在斜坡上找證據。
「沒有。」
「那邊那傢伙叫什麼名字?」她用下巴努努哈洛森。雖然他非常清楚她問的是誰,托克還是回頭看。
「多謝誇獎。」
「哈洛森。我們來以前,是他負責調查這件案子。」
瓦妮雅沒說話。比利知道原因。他才剛在辦公室白板上畫好羅傑失蹤前後的事件時間表;羅傑在週五晚上十點離開女友家。根據這位女友的說法,羅傑整晚沒出過她房間——更遑論離開她家了。如果是這樣,他怎麼可能提早一小時出現在古斯塔夫街,又在那裡做什麼?瓦妮雅也在想同一件事。就像她早先猜測的,麗莎一直在說謊。此刻坐在瓦妮雅面前的年輕人看起來相當可靠。雖然年紀尚輕,但談吐成熟穩重。他的言行舉止沒有一絲讓人覺得他來警局是為了出鋒頭、為了惡作劇,或者他是個愛說謊的人。
「有沒有人打電話給他或收到簡訊,但他不想多說,甚至發怒?」
「關於那個星期五晚上,假如妳想起來還有什麼事沒說,請跟我聯絡。」瓦妮雅轉頭注視安夏洛。「請留步。不打擾兩位早餐了。」
「上星期五晚上?」
烏蘇拉嚇一跳,瞥瞥托克。
麗莎不疾不徐地咀嚼、嚥下嘴裡的食物,然後才回答瓦妮雅。視線平穩。
托克四處打聽烏蘇拉的風評,無人不豎起大拇指;不過最後讓他迅速拍板定案的卻是國家刑事鑑識中心首腦的反應——托克只不過朝烏蘇拉的方向看一眼,他便作勢威脅他不准打她主意,托克不只打她主意,他當天下午就把她挖到特調組了。
瓦妮雅和比利的上身同時向前傾。時間問題固然重要,但目前他們掌握的資訊都局限在被害人失蹤前的活動內容。但現在這個框架裡突然出現一個新角色,一個騷擾羅傑的人。愈來愈有眉目了。瓦妮雅再一次無聲詛咒,咒罵她竟然不是第一個咬到這條線索的人。
「那天他們比什麼項目?妳還記得嗎?」
「湯馬斯,特調組已經接手調查,也就是說你不用再參與這個案子了。不管是哪方面都不需要。除非他們指名要你去做某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