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莉的下巴靠在膝蓋上,思考了一會兒。「我最近……有點野。」她停住,又決定說下去。「我的生活應該是很完美的,一直到一年半以前。我是乖女兒,成績優異,我爸媽很愛我。後來有一天……就全部完蛋了。」
裘伊俯身,壓低聲音。「愛莉,妳也知道我不是卡特的粉絲,可是聽妳說的一點也不像他。他是我們這裡最不勢利的人,他覺得這裡的人都太自我中心了,什麼都只在乎自己。他老是逢人就說,所以大家才不喜歡他。」
就是你傍晚的影子浮升上來迎接你:
愛莉專心跟她說的故事保持距離,跟有時候一樣,假裝是別人家的事。「然後我們家好像瓦解了。我大概是精神崩潰了。我沒辦法說話。我坐在克里斯多福的房間好幾天,我有好幾個月沒去上學。他們送我去看心理醫生,我恨死他了。我媽跟我爸一直吵架,而我是……是這個他們必須要處理的討厭鬼。
她再開口,語氣毫無起伏。「他留了一張紙條。我爸媽不肯讓我看,可是有一天我偷聽到媽在講電話,她把紙條背下來了。我沒聽過那麼刻薄的話。他寫說:『我要走了。我沒有受傷,我沒有吸毒,我只是不想再當這個家庭的一分子了。我不愛你們,誰也不愛。不要跟蹤我。不要找我。我不需要你們幫忙。你們再也不會看見我了。』」
不知什麼碰到她的頭,她大聲尖叫,亂揮亂打。裘伊把她往左邊拖,繞過藍莓叢,跑進玫瑰園,她們的手被花刺扎到,衣服被鉤住。腳下踩斷了小樹枝。
接下來是討論艾略特,愛莉的心神飄忽,在煩惱留校會有什麼後果,同時偷偷希望裘伊也被罰留校,她就不會是一個人了。她覺得一陣慚愧,竟然會希望她在西默利亞唯一的朋友發生不好的事。
「噓。」蓋伯一根指頭壓著嘴唇,凝視裘伊的雙眼。裘伊張開雙臂抱住他,把臉埋進他的頸子。
我做什麼都不對。
他用嘴型說:「安靜。」
愛莉掩不住驚訝。「妳都不回家?」
依莎貝兒中斷了課程。「卡特,你通常都會稍微遲到,我也不計較,可是這次太離譜了。你有什麼理由?」
「死了?誰知道?我們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這裡跟我以前念過的學校都不一樣,妳知道嗎?而且功課一大堆。可是……」愛莉思索了一下。「這不是我的人生。我就是喜歡這一點。跟我兩年來的人生一點都不一樣,而且什麼都比我以前好。」
裘伊把愛莉拉過去,讓她把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兩人默默坐在長椅上,都忘情地各自沉吟。愛莉覺得怪怪的;像宿醉。很累。
「哲拉茲尼真機車——」裘伊火冒三丈。「妳也不過遲到了兩分鐘而已。妳才剛來一個星期,他怎麼可以這樣子。」
「我們聊了一下,可是他好像只想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念西默利亞。」她聳聳肩。「我火大了,就走掉了。」
「他每次都怪怪的看著我。」愛莉說。「每次都瞪我。」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他大概失敗了。」愛莉說。「天啊,妳相信嗎,我們竟然花那麼多力氣說一個我們連喜歡都不喜歡的傢伙?跟我說說蓋伯吧。你們兩個在一起多久了?」
依莎貝兒對她點頭。
歷史課結束後,她等著其他同學離開,假裝在整理書本。等到教室差不多空了,她才走向哲拉茲尼老師的教桌。他在寫字,並沒有立刻抬頭看。她怯怯地清喉嚨。過了一會兒,他和*圖*書才抬頭,冷冷地盯著她。
「早上六點半?可是明天是星期六耶!」
兩人坐在餐桌上,晚餐已經用完了,餐廳靜悄悄的;大部分的學生都離開了。裘伊東張西望,餐廳的人越來越少。「走吧。妳逛過校園了嗎?還是說妳都只跟蒙上灰塵的書和我關在屋子裡面?」
冷不防間,裘伊被攫住了,兩腳離地,被拖進嵌在牆上的一個房間裡。愛莉能聽到她想尖叫,可是有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裘伊的表情亮了起來。「嗯,我們在一起一年多了。我剛來的時候,是跟一個叫盧卡斯的人交往的,後來遇見了蓋伯,就……就……啊,就那樣嘛。他是我認識的人裡面最酷的。最活寶的。最性感的。最……就第一名啦。」連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自己那麼暈陶陶的。
裘伊一臉驚訝。「妳為什麼會火大?」
「那樹林裡面是什麼?」
愛莉無聲點頭。
她們繞著建築西側走,然後走到後面去,一層層的石階穿過一系列梯田式的草坪,周邊都種滿了五彩繽紛的花。在最後一片草坪之外,地勢陡然上升,隆起了一座樹林稀疏的山丘。
裘伊抓緊愛莉的胳臂。
「我真不敢相信你們居然在一起一整年。」愛莉說。「我從來沒有認識在一起那麼久過的。」
覆住牆壁的茂密紫藤花下掩著一張長木椅,裘伊坐上去,招手要愛莉也坐。愛莉把腳收上來,抱住膝蓋,呼吸清新的花香。
「又遲到了!」愛莉說。她們歪著身體在走廊上跑,再分開去各自的教室。
愛莉走進英文課教室,身上儼然披了件看得見的挫折披風。依莎貝兒詢問地看了她一眼,可是愛莉垂下眼皮盯著書本。校長開始上課,愛莉滑進了熟悉的軟綿綿的自憐世界,一直到五分鐘後卡特進來。
兩人都在同一瞬間聽到了低咆聲。
裘伊點頭,等待著。
傑瑞宣佈上課了。兩人才不情不願地轉身面向前方。裘伊拿出一張紙,飛快地寫了起來。傑瑞正要在白板上畫肺部圖,門打開了,卡特走了進來。
她環顧四周,餐廳幾乎都沒人了。「慘了!幾點了?」
兩人僵立不動,側耳聆聽自己的心跳聲。「裘伊,」愛莉低聲說,「會不會……」
她把門打開,走了進去,還低頭躲開低矮的門楣。愛莉也跟著進去,然後裘伊很謹慎地把門關上,把鎖收進口袋裡。
裘伊調侃地看著她。「樹?」
「昨天我們走了以後怎樣?真是倒楣,正在說他他就來了。蓋伯覺得很抱歉,害妳很不好做人。」
「他寫的東西都是沒辦法阻止的——沒辦法避免的。我們最怕的是什麼?就是死亡。」
一下、兩下、三下。
菜園周圍有一條石頭小徑,裘伊跳到小徑上。「歡迎到我在西默利亞最喜歡的地方來。」
「不知道。」裘伊低聲說。她看看手錶。「靠!快門禁時間了。我們得回去了。」
「他要做什麼特別的計畫,可能會讓他忙到熄燈。」裘伊寬容地笑笑。「來,我跟妳說,看到穿過樹林的那條小路了嗎?」她指著橫跨東翼草坪的一排松樹。愛莉只看得出是一條小路穿進樹林裡。「那條路可以到小教堂。妳明天就是要去那裡。」
愛莉哈哈笑。「不是啦,我是說那邊還有房子嗎?或是可以做……?」
「作者在說什麼?『一杯塵土的恐懼』是什麼意思?」依莎貝兒環顧學生。衝動之下,愛莉開口要說話,立刻就後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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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在紙張的下面草草寫上:「OK,我相信妳。」就傳回去給裘伊,而裘伊一臉的開心。
「我不懂。是出了什麼事?」
「現在我下課和週末的時候來幫忙。有時候我想要一點隱私,也會來這裡。」
無論她有多努力要改變自己的人生,都沒有用。惹麻煩就好像是她甩不開的影子。
裘伊皺了皺俏麗的鼻子。「他大概只是想讓妳喜歡他。他想讓每個人都喜歡他。」
「我這樣講可能像神經病,可是我討厭這裡,也有點喜歡這裡。」
坐在床上,她鬱悶地伸懶腰。又作了一個怪夢。那個聲音到底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好真實。都怪什麼校規。
「他在說死亡。」卡特不等校長叫他。
「對——」
愛莉盡量專心去聽傑瑞上課。她可不能每一堂課都被卡特.魏斯特弄得心神渙散。
依莎貝兒又點頭。「說得不錯——這裡頭確實是有警告,或是某種威脅。還有沒有人有意見?」
我會讓你看看差異
說完她又指著相反的方向,有一條小徑從學校建築的西側通到林線。
愛莉的聲音現在比較平靜穩定了。「克里斯多福跟我,我們超親近的。他就像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別的小孩子會打架,我們從來都不會。我們一天到晚黏在一起。他比我大兩歲,可是他對我從來不會不耐煩。他不像別的哥哥一樣會覺得小妹妹很煩。我小時候,他每天都會去接我放學,帶我回家。還幫我寫作業,跟我一起看電視。我爸媽常常要上班,可是我不介意,因為克里斯多福一定都在。後來我比較大了,他還是會照顧我。就是放學時間他會出現,假裝巧合什麼的。而且他做功課的時間也跟我一樣,要是我有問題,就可以問他。
「跑?」
他那種漠然的表情毫不動搖。「我只罰妳一天,雪瑞登小姐。下一次就會是一個星期。」
裘伊的聲調諷刺。「喔,才不是呢。西默利亞可沒那麼簡單。在這裡是很辛苦的勞動。不是在刷油漆,就是除草,種東西,打掃……天知道。每次都搞得你一身汗。雖然只有幾個小時,可是要是他們讓你做什麼恐怖的事,就會無聊到爆。可是,妳知道嘛,起碼妳可以認識另外那些惹麻煩的傢伙。」
愛莉的心跳得更快。
兩人縮在長椅上,天南地北的聊著,日光西斜,菜園裡遍地陰影。「我能了解妳為什麼會喜歡這裡。」愛莉說,伸個懶腰。「這裡好像有魔法,像小時候念的那本書——《秘密花園》。妳有沒有念過?」
「好棒喔!妳是怎麼找到的?妳又是怎麼知道鎖的號碼的?」
「我跟那些互相傷害的人一起混。我惹了一大堆麻煩。被逮捕真的很可怕,所以我故意被逮捕幾次。我……」她伸出左臂,露出三道整齊細白的傷疤,都在她的手腕和手肘內側之間。「我有一陣子自殘。很痛,感覺很好,可是也笨透了。而且感覺很假。就是,你自己割自己,並不是真的痛。所以我就不再自殘了。」
校長嘆氣,在手上拿的紙上做了記號。「你知道校規,卡特。麻煩下課後來找我。」
「是嗎?好。下課來找我。」
腳步聲停下了。
「雪瑞登小姐。」哲拉茲尼老師站在他堅持要用的傳統黑板前,怒瞪著她。「兩分鐘前就上課了。我知道妳是新生,可是妳應該知道我們在拖拖拉拉上也有校規。」
愛莉轉動眼珠。「喔,太好了,我真是好命喔。好像我認識的惹麻煩的傢伙還不夠多似的。」
「說來話長啦。https://m.hetubook.com.com」裘伊說著聳聳肩。
「樹林裡面應該有幾棟房屋,員工或老師住的,可是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們其實很少在樹林裡做什麼,他們也不鼓勵我們,因為,誰知道,安全問題之類的。不過妳會喜歡小教堂的,真的很舊很舊。」
「我們像什麼?」裘伊嘻嘻哈哈的說,喘不過氣來。
愛莉不敢相信。
寂靜被撞擊的巨響粉碎,響聲似乎就來自她們身邊幾吋遠。她們放聲尖叫,拔腿就跑。裘伊緊緊抓著愛莉的手。「跟好。」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從小徑跑進了果園。兩人藉著夜色,在樹林間左衝右突,愛莉能感覺到鞋子踩扁了掉落的水果,滿噁心的。她想分辨除了她們的腳步聲之外是否還有別的腳步聲,可是她們跑得太快了,壓根就無從分辨。
「就是遲到了嘛,依莎貝兒。」卡特聳聳肩。「難免啊。」
她放下一條腿,一隻腳前後搖晃。
愛莉的臉頰染上了憤怒的紅暈,可是她咬住嘴唇,一聲不吭。他遞給她一張手寫的紙條。
她們沿著山腳走,來到一堵長長的石牆前。「這是哪裡?」愛莉問。
愛莉糊塗了。「不是就讀書寫字嗎?」
我會讓你見識一杯塵土的恐懼。
愛莉瞪著書桌,可是她不用抬頭也知道卡特瞪著她看。
她停下來,抬頭看著裘伊。「妳知道,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一個也沒有。」
「我們是不是……?」
蓋伯伸手去拉愛莉,但是有人已經握住了她的雙臂。她慌亂地抬頭,只看見席爾文的藍眸在黑暗中穩穩地看著她,同時把她拉進幽黑的房間。
兩人一起伸手拿書包,跑出門,跑上樓。快到二樓平台,兩人都歇斯底里地咯咯笑。
她勾住愛莉的手臂,兩人漫步走出餐廳。前方,一道道的人流向幾個方向旋轉,她們也順著支流向門口移動。
兩人晃過車道,傍晚看來,車道不復見愛莉記得兩天前看見的象牙光澤,此時此刻只像是普通的灰色碎石路。整齊的綠色草坪向四面八方延伸,裘伊帶路向草坪走,樹木長長的影子朝她們伸了過來。
「蓋伯呢?」愛莉問。
「這個地方真奇怪。」她口齒不清地說。「時間在這裡好像壓縮了.。我不敢相信我才來兩天而已。這是我的第三晚,可是我覺得已經在這裡好幾個星期了。」
「哇塞。」愛莉低聲驚呼,望進欣欣向榮的菜園。蔬菜像士兵一樣嚴謹排列,挺直得像槍桿。果樹叢聚在後面,伸過了牆頭,向夕陽招展。菜園四邊都有花朵綻放,粉的、白的、紫的,生氣勃勃。
「誰啊?」愛莉好奇地問。
「不知道。」
可是話說回來了,卡特是豬。
裘伊笑得很溫厚。「我完全了解。」
裘伊的法文老師根本就沒注意到她遲到了,因為他正在和某些資優的學生討論即將到來的巴黎之旅,忘了已經上課了。所以愛莉要一個人去面對處罰。裘伊安慰了她幾句話。
裘伊放下了叉子。「西默利亞就是這樣奇怪。兩個人在一起,好像就會一直在一起。所以大家才那麼喜歡講卡特的閒話。那種一|夜|情的事情,在這裡就是不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因為我們在這裡的時間太多了。我是說,有些人從來不回家,就是一直在學校。好像這裡是他們的家,而我們是他們的家人。」
不是
「山丘頂上有個塔。」裘伊指著,愛莉只隱隱辨識出有建築物。「以前好像是有城堡什麼的,現在只剩下廢墟了。那個塔還滿酷的。可以爬到頂上,什麼都https://m•hetubook.com•com
看得見。有人說他們可以一路看到倫敦,可是我只看到樹和田野。」
「他失蹤以前半年吧,開始變得很奇怪。他很晚才回家,常常跟我爸我媽吵架。我都找不到他,找到他他也不說話。我覺得好像要失去他了。我想問他他是怎麼了,他就會走掉。他好像一起床就走出家門,好幾個小時才會回來。他的成績本來很好,後來變得很差。我爸媽氣壞了,可是又幫不上忙。他不肯讓他們幫忙。」
她看著圓圈對面,看見卡特坐下來。他沒有看她,可是她覺得他知道她在注視他。
「裘伊,那到底是什麼鬼啊?」愛莉低聲問。
她匆匆說完故事的結尾,彷彿迫不及待。「後來,我最後一次被逮捕,我爸媽已經受夠了。我就來這裡了。他們現在可以獨佔一棟房子了,我連那個都沒有。」
幾分鐘後,兩人來到一扇古老的木門前,木門還用現代的號碼鎖鎖住了,很不協調。裘伊練習有素,轉了三個號碼盤,鎖一下子就彈開了。
「我們可以在這裡講話。」裘伊說。「其實,這裡大概是西默利亞唯一一個不會有人偷聽的地方。妳也注意到了,這裡的人真的很愛管閒事。對了,妳適應得還好嗎?妳來這裡一定很奇怪。我記得我來這裡的頭幾天——這個地方簡直把我搞瘋了。」
「喔,卡特啊。還有蓋伯。還有我吧。」
「什麼鬼啊?」愛莉問,瞪著陰暗的菜園,注意到有多晚了。
「嗯……就是碰運氣嘛。我第一年的時候課後留校被罰在這裡勞動服務。一開始我真的恨死了這裡——每天都六點起床,然後來這裡——可是到那個星期結束以前,我才發現我會想念這裡。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對園藝這種事真的很行,而且這個地方又好……好寧靜。」
她顫巍巍地嘆氣。「後來有感覺變得對我非常重要。所以我就喝酒;可是喝酒其實什麼都感覺不到,妳知道嗎?」
「我爸媽就把我送到這裡來。他們大概是以為我會很討厭這裡,可是等我習慣了這裡有多古怪以後,我就徹底喜歡上這裡了。我很喜歡這裡的嚴格,還有這裡的古怪。有的老師真的是稀奇古怪。剛好對了我的胃口。從那以後,我就沒問題了。其實是棒極了。就好像我找到了需要去的地方。」
她和裘伊坐在餐廳,這時午餐的人潮稀疏了。她們用叉子轉著生菜沙拉,談論著卡特。
愛莉不禁納悶是該告訴她多少。後來想起了卡特的座右銘:「千萬別怕實話實說。」
裘伊點頭。
「很遺憾我必須在妳的頭一個星期為遲到的事告誡妳兩次。這對妳在西默利亞中學的未來可不是好的開始。我知道別的老師說妳很有潛力,不過我必須說,我至今沒有看到什麼表現。」
裘伊左轉,走上一條正好穿過菜園中央的小路,經過一座古典的噴泉。噴泉的雕像是個漂亮的少女,長袍好像流水,鼻子微微有點損傷,捧著一個甕,甕裡的水流向石堆,終年不竭。噴泉四周是藍莓叢,然後小路接上另一邊的大理石小徑。
「天啊。」裘伊低聲說。愛莉抬頭看,只見裘伊的眼中蓄著淚,她用手背擦掉。「喔,愛莉。」
她的話才說了一半,菜園另一頭突然傳出很響的一聲砰。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等一下就知道。」
愛莉做個深呼吸;接下來的話一口氣衝出來。「有一天我放學回家,警察來了。我媽在哭,我爸在對警察吼叫,可是我看得出來他也想哭。整個天翻地覆了。」
「我被課後留校的次數多到都數不清了。這裡就是這樣,校規死板得不得了,只要偏離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步……」她比出手槍的樣子,朝空中開槍。「每次差不多至少有十個學生,可是真的很辛苦,妳要有心理準備。」
「搞什……」裘伊低聲說,猛然拉高嗓門,大喊:「是誰?」
裘伊伸手去按住她的手臂。「愛莉,天啊!太可怕了。發生了什麼事?他是不是……」
愛莉停在關閉的門前,調整呼吸,再悄悄打開門。突如其來的寂靜中,全體學生都轉頭看著她。
正胡思亂想間,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忽然被拉了回來,文字和朗讀的熟悉聲音把她催眠了。她一向討厭詩,可是她從沒聽過這樣的詩。
「我哥哥失縱了。一直沒找到。」
「好像是……」她欲言又止,可是老師的目光穩定、有耐性。愛莉再思索了一遍,重新開始。「我是說,我覺得好像是一種警告。他是在說:『要怕我。你會被我傷害。』」
「好,一、二……」
「這是妳的課後留校通知。明天早晨六點半,到小教堂外集合,把這張紙交給老師。」
裘伊點頭。「我一直……」
隔天早晨七點,愛莉被刺耳的鬧鐘從沉睡中驚醒。迷迷糊糊中,她拍了好幾下鬧鐘,才拍掉了開關。
愛莉抬起眼睛,就發現卡特走過去,還一直盯著她看。她立刻垂下視線,一手蓋住紙條。她嘆口氣,搖搖頭,彷彿這樣做就能甩掉瘋狂的想法。她拿著筆在指間轉。
裘伊打量她。「我會來這裡,」她說,語氣猶豫,「是我被上一個學校踢出來了,我跟我的前男友在屋頂上昏倒了。我們喝了一點伏特加……嗯,反正我爸媽氣得抓狂。其實是因為,那間學校本來是應該很了不起啦,可是根本就……就是白痴。每一科都太簡單,根本也沒有事情可以做,而且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子,在上牛津劍橋以前在混時間。」
裘伊點頭。「就好像濃縮的人生。在這裡一個星期發生的事多過外面的一個月。」
「那邊,」她說,「就在樹林的邊緣,有一座涼亭。有時候我們會去那裡野餐。」
裘伊自動摟住她,用力擁抱她,這才向後靠,握住她的肩膀,凝視她的眼睛。「OK,確實是很可怕。可是妳現在來這裡了,而且妳還活得好好的。我才剛認識妳,愛莉,可是我早就知道妳很棒。妳的家人雖然可怕,可是從現在開始,妳的人生在妳自己的手裡。我要妳答應我妳會給這個地方一個機會。西默利亞幫了我,這裡是我的家了,這些人也是我的家人。妳也可以。」
愛莉盡量不要一副乖戾幼稚的口氣。「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他好像認為我不應該來念這裡。好像我不配念這裡似的。」
你早晨的影子躡在你後面大步走
這間學校快把我搞瘋了。
愛莉忍不住好奇裘伊是做了什麼,居然課後留校一個星期,不過既然裘伊不願說,她也決定不要打聽。再說,在這間學校好像隨便怎麼樣都會課後留校。
她頓住,想起永無止盡的爭吵和甩門。
她站了起來,伸手要去拉愛莉,忽然又聽到了一聲砰,然後是腳步聲。
「我覺得,他走的時候把塞子也拔走了,什麼東西都流光了。他們不再愛我了。我什麼感覺也沒有。」
愛莉拖著腳走向座位,視線盯著地面。
草草吃過早餐之後,她提早幾分鐘進教室。裘伊已經在座位上了。而她注意到卡特還沒來。裘伊像連珠砲似的問個不停,愛莉根本都還沒走到課桌那兒呢。
愛莉回抱她,拚命嚥回眼淚。「OK,」她低聲說,聲音顫抖。「我答應。」
裘伊把紙滑過去給愛莉。上面寫著:「我敢說妳一定是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