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多少時間了。
她默默點頭，兩手抓住了他的一隻手，死命握住，不管他會不會痛。
她劇烈咳嗽。好想喘口氣，即使透過上衣，煙仍然太濃，好像是在水底下。沒有空氣。沒有氧氣。她的呼吸變成毫無作用的短促喘息。
「圖書館。那裡有個暗門。」
她咳嗽。煙越來越濃了。
「妳知道？」
「我們應該怎麼辦？」愛莉問。
愛莉盡力保持鎮定。她其實還昏昏沉沉的，想要穿拖鞋，試了好幾次還穿不上。
說時遲那時快，她飛了起來，被什麼強壯愛護的東西給抱著。她倚過去。安全。有保障。飄飛。
愛莉揮手要大家都跟著她，帶她們登上短短的樓梯，向門口前進，一面暗禱門可別鎖上了。幸好，門沒有鎖。
太遠了。我離太遠了。
「妳最後是在哪裡看到她的？」凱蒂問愛莉。
三人躲在陰暗處，跑向門口，推開來。一波灰濛濛的濃煙撲面而來。
愛莉質疑地瞪著她們，可是時間可不留情。她知道自己是絕對勸不動她們兩個的。
「你怎麼哭了？」她低聲說。
「那邊！」茱兒指著男生宿舍。濃煙由二樓窗戶湧出，玻璃後也有火舌竄動。
她把睡衣的上衣往上拉掩住嘴巴，身體彎得很低，衝上了剩餘的幾級樓梯（十七級），跑向女生宿舍。看到第一扇門就拽開來。煙還沒有鑽進這裡，所以她可以呼吸了。躺在床上的女生坐了起來。
現在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愛莉和茱兒並肩看著學校。
「露辛妲不想要這個樣子，納森尼爾。」她的聲音隱含警告。「你敢違背她的意願，就是在拿自己開玩笑。」
「裘伊，妳能不能把大家帶到有圍牆的菜園去？」她嘶啞著嗓子問。「該很安全。」
愛莉盡可能趴得很低，爬了開去，一面在腦子裡數。可是最後她還是超過了十呎——她沒找到茱兒，就爬了二十呎。然後是二十五呎。
很長的一段時間過去了，仍是平安無事。愛莉數了一百三十七下呼吸，忽然看見茱兒指著遠處一個小點。愛莉瞇起眼睛看，對準焦點。
她們進入了地窖，愛莉轉頭跟凱蒂說：「再數一遍。」
「克里斯多福？」她低聲說。
只是短短的一瞬，卻又久得像永恆，兩個人動也不動，瞪著彼此。火焰很近，足以讓愛莉看清他的五官。
「這邊走。」茱兒低聲說。
「那我跟妳去。」蕊秋說。
「茱兒，陪著愛莉。」席爾文說。「卡特，跟我來。」
她轉身要回頭，卻立刻就分不清東西南北——她是從哪邊來的？到處都是煙霧瀰漫，看起來都一樣。她ｗwｗ.ｈeｔubｏｏｋ•coｍ.ｃｏm剛才有經過那個高高的書架嗎？有經過那個標題是西里爾文的嗎？她剛才到底有沒有看過這裡？
她這輩子沒有這麼累過。要是我可以休息個一秒鐘，我就會有力氣。小小打個盹，我就可以再幫忙了。我好累喔。
今晚是濕涼的天氣——烏雲遮住了月亮。剛開始愛莉什麼也看不見，漸漸才適應過來。
愛莉下了決定。「我們不要走散了。走吧。」
她們靠近了幾個星期前她和卡特密會的地方——古拉丁文區。她都不曉得有門呢。
霎時間，有六個點在移動，好似飄浮在空中。而且漸漸聚攏。
「等待。」茱兒說。
說時遲那時快，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劇痛鞭笞著她，她猛烈咳嗽，咳得整個身體都抽搐。不過在抽搐停止後，新鮮的空氣愛撫她，她滿懷感激地呼吸。
愛莉重重甩了她一耳光。
「帶路，愛莉。」蕊秋的口氣堅定。「妳是在哪裡跟她走散的？」
她不等茱兒做決定，拔腿就衝出洞穴，要往林線跑，可是茱兒快步趕上，揪住她的睡衣衣袖，帶著她繞過學校側面，從距離依莎貝兒和納森尼爾有段路的入口進去。
剩下的三個人留在原處不動，誰也不出聲。大約五分鐘後，席爾文回來了，揮手要他們跟上。
又一個聲音喊她的名字。她想朝聲音爬過去，卻動不了。
我每次都這麼倒楣。突如其來的狂怒衝上腦門，她朝那個人跨了幾步。
這裡的煙更濃，能見度極低。她的眼睛刺痛，淚水也讓她的視線模糊。
三人跑到走廊盡頭，茱兒在一扇未標號碼的房門前等待他們，愛莉以前總以為這一間是放掃帚的。茱兒一言不發，把門推開，裡面竟然是一道狹窄迂迴的石梯，只靠光禿禿的電燈泡照明，光線不是很夠。
「妳也一樣。」凱蒂指出。「而且我也要去。茱兒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不能讓妳自己一個去找她。」
兩人一起跑進門口，迎面而來的是輕煙朦朧。她們跑進了一個排滿了一架一架圖書的房間。我們是在圖書館後面。
「喂那邊那個！」她用盡肺活量大吼，也看見他停下來，向後轉。
可是他會縱火燒掉更多地方。學校會燒光。納森尼爾就贏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哪一邊比較重要？向同學示警，還是阻止他？
「我們要去哪裡？」愛莉低聲問。
席爾文嗅著空氣，轉向卡特，愛莉這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驚慌。
想也不想，她就跑上主樓梯，向女生宿舍衝去。就快到平台要銜接上另一道樓梯了，這時，她看和-圖-書
見了走廊盡頭有個人。他的手上拿著燃燒的火把。
卡特和席爾文、茱兒只靠手勢溝通，又在愛莉面前排出了一面人肉盾牌，回望著學校。愛莉盡可能像背後的雕像一樣靜止不動。
愛莉衝進蕊秋的房間，她已經起床了，被聲音吵醒的。
還是找不到茱兒。
「放過這間學校。」依莎貝兒說。「無論你怎麼做，都絕不能染指西默利亞。」
卡特扯了一下她的手：要行動了。他們繞著西廂跑到學校主樓後側，通過了梯田草坪，跑向有圍牆的菜園。愛莉的腳被石頭割到，可是她不加理睬。就在他們快抵達菜園柵門之前，席爾文離開了小徑，消失了蹤影。三個人都跟上去，一次一個。
她和席爾文和卡特排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圓，把愛莉圍在核心。三個都背對著她，凝目注視暗影。
一陣天旋地轉，她倚著牆，呼吸一口，穩住自己。可是煙實在太濃了，她咳得過兇，以為自己會暈倒。
無人回應。
「剛才在樓下她還跟我在一起。」她說，喘個不停。「我跟她走散了。」
他哈哈笑。「妳的自大我一點也不意外，依莎貝兒。可是，拜託，別侮辱我。我還不至於使出那種笨招。」
她想加快速度，視線邊緣卻開始變黑。
什麼聲音也沒有。
等她回去，裘伊已經能自己站了，雖然還是一副喝醉的樣子。
「茱兒？」愛莉能聽見自己的恐慌。她顫巍巍吸口氣，設法決定該何去何從。
「我數過了。」是凱蒂在說話。「只有茱兒不見了。」
「麗莎。」裘伊喃喃說。
「這邊。」席爾文說，帶頭朝樓梯走。
好，她心裡想，大口喘氣。冷靜點，愛莉。
「克里斯多福！」她這時已是放聲尖叫。「克里斯多福！別離開我！」
裘伊的腳現在會自己動了，蕊秋可以一個人攙著她，所以愛莉就在前面帶路，走的是席爾文稍早帶他們走的那條路。那裡的樓梯仍然沒有煙。
我不相信。這裡真的有地牢。「這是哪裡啊？」她低聲問。
她猝然伸出手，焦急地攫住卡特的胳臂。「煙味。我聞到煙味。」
她凍結住了。那人沒看到她。要是她一動不動，他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她，那她就可以上樓到女生宿舍了。
兩人半架半抬著裘伊出了房間，愛莉焦慮地東張西望。
古拉丁文區就在前面。
「什麼？」凱蒂的聲音昏昏沉沉的，而且搞不清楚狀況，可是她很快就盯著愛莉看。「到底是……？」
「誰啊？」她低聲說。
「地窖。」茱兒說。
遠處有人大喊。「找到了！她在這裡。」
溫緩的唇貼上ｍ.ｈｅtｕｂｏｏｋ.cｏm•coｍ她的唇。溫暖的空氣進入她的身體。
「還是先離開這裡吧。」蕊秋輕聲說。「然後再來找她。」
愛莉朝門口跑，扭頭大喊。「每一間！敲每一間的門！叫她們跟著我。」
說完她就消失了。
「是嘛？那麼請問她在哪裡啊？」他冷笑道。「我怎麼沒看到她衝過來保護妳啊。」
「學校失火了，凱蒂。幫幫忙！」凱蒂嗅到煙味，一躍下床。
然後是美極了的聲音。「拜託別離開我們。別走。」
她在腦中聽見卡特的聲音，叫她專心呼吸。她緩緩呼吸了兩次，以衣袖掩鼻，過濾空氣。四周不再旋轉之後，她環顧左右。煙越來越濃了。
她瞪著看，大惑不解。隨即回憶起一件事——在裸泳之前蓋伯說的一句話：「這棟建築裡根本就沒有什麼警報系統。所有的警報標誌都是假的。」
現在是不是有人在那裡監視我們，就跟我們監視他們一樣？
依莎貝兒的聲音仍然是充滿了自信。「那就是你的計畫嗎，納森尼爾？偷不到的，拐不來的，搶不了的東西就毀掉？我一向就知道你很狂躁，可是這種舉動會毀了你。不是西默利亞。」
愛莉覺得一顆心往下沉。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依莎貝兒說安全的話可以，」卡特說。「可是我們怎麼知道安不安全？」
眼淚從臉上滴落，淚光迷濛中，她看見他走了。
不對勁。她很肯定茱兒不會丟下她……真的嗎？
「我的天啊。」愛莉喃喃說。
她慢慢睜開眼睛。她躺在席爾文的大腿上，他緊緊擁著她。她伸手，碰觸他的臉，覺得好奇。
愛莉驚慌地看了蕊秋一眼。「我看見她了。」蕊秋說。「她在走廊上。」
「我當然知道。」她說。「圖書館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答應了席爾文……」茱兒說，可是愛莉能聽出她話中的擔憂。
「妳倒是挺有把握的。」他說。「不過，話說回來了，妳本來就是傲慢自大的人。」
又過了五分鐘，小點變成了手電筒。距離也不遠，所以愛莉能看見是影子一樣的形體拿著手電筒。這時她聽見了依莎貝兒的聲音。
「妳要去哪裡？」蕊秋的聲音帶著懷疑。
他們以下樓時同樣的隊形跑向一扇隱在陰影中的門。席爾文示意他們等待，他自己從門口溜出去，然後他再回來，朝卡特點頭。
回答的是席爾文。「納森尼爾。」
「每個人都出來了嗎？」
「納森尼爾！現在停手還不算遲。」
溫暖的空氣填滿了她的肺，又消失。填滿她的肺，又消失。一次又一次。
「我知道是哪裡。」蕊秋說。
「蕊，和_圖_書不行。」愛莉能聽見自己語氣中的憂慮。「妳可能會受傷。」
是凱蒂。
愛莉一隻胳臂架在裘伊的肩膀下，把她向上推，可是她實在是太重了，愛莉一個人抬不起來。幸好幾秒鐘後蕊秋就進來了，迅速評估了一下情況，也架住了裘伊另一邊的肩膀。兩人合力將她抬了起來。
「我們應該把她弄出去嗎？」茱兒問。
凱蒂負責一邊的走廊，愛莉負責另一邊，兩人疾速前進，撞開門，如果有必要，還把床上的同學搖醒。
一行人魚貫走入黑暗中，忙著咳嗽，吸入新鮮的空氣。愛莉拉開一點距離，不讓別人看見。這才嘔吐在草地上。
「女生宿舍。」茱兒低聲說，瞪著看。
「我需要找到茱兒，」愛莉說。「她可能受傷了。」
兩人唇槍舌戰，愛莉注意到空氣有點不一樣。是氣溫改變？還是……煙？
「席爾文跟卡特會處理。」茱兒低聲說。
不出幾秒，又出現一個點。然後又一點。
「待在這裡。」席爾文的聲音由愛莉後面傳來。
眼前的情況簡直是讓人左右為難。又沒有人可以告訴她該怎麼做。
愛莉覺得好像挨了一拳。
她出不去了。
她的眼皮抖了抖。
無意識有如一張暖洋洋的毯子慢慢裹住她，她放鬆地嘆了口氣。
他們跟著他爬上樓，穿過一扇極小的門，還得低頭矮身才能通過。到了外面之後，四人排成一排，背抵著牆壁。卡特一臂橫擋在愛莉身前，保護她，要她靜止不動。
愛莉迷迷糊糊地轉了一圈找她，卻發現只有她一個人。
愛莉的呼吸卡在喉嚨裡。「那我們怎麼辦？」
「別管了。沒時間了。」卡特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走廊上，席爾文在警戒，等待他們。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卻不見動靜。女生宿舍的火焰似乎是燒出了信心，越燒越旺。煙味變濃了。
愛莉站在茱兒和卡特之間，想要看清楚一點。
她的頭好重。她任由頭垂到地板上。
她衝到圖書館的主區，經過了小閱覽室，又跑過她和蕊秋和裘伊埋首用功的書桌，跑出圖書館的門。門邊就有一個火警開關，她用力往下拽。
愛莉知道她說得有理。「這邊。」
可是她動也不動。愛莉雖然猛烈搖晃她，她還是沒反應。
「我們分開來。」凱蒂的聲音被裙子遮住了。「三個方向，不要超過十呎，再回來會合。」
等到愛莉跑到裘伊的房間，大部分的女生都已經醒了。裘伊的房間全是煙，愛莉能看見她的金髮仍散在枕頭上。她跪下來，爬到床鋪邊。
蕊秋咳嗽。「我看不到她。」
「裘伊，」她驚呼，聲音沙啞。「醒一ｍ•ｈｅtuｂｏok.cｏm.cｏｍ醒。」
她的心臟狂跳。她是故意把我帶進圈套裡的嗎？
「趴下來。」蕊秋用氣音說，於是她們都趴下來，用衣服蒙住臉。
「噢。」她含糊地出聲，愛莉突然有股歇斯底里想笑的衝動。「起來，裘伊，快點起來。」
「失火了！」愛莉大喊，吸進乾淨的空氣。「凱蒂，快起來幫忙。我們必須把每個人都弄出去。」
「馬上來。」蕊秋說。
「唉唷，」愛莉呻|吟。「妳們真是麻煩。」
「小心……」愛莉加上一句。
愛莉不想跟她說在濃煙密佈中到處都很陌生，不想說她一點也不肯定。她屏住呼吸，爬了起來，四下張望，再趴下來。
「我知道還不算遲。」那個熟悉的不屑的聲音讓愛莉冷到骨頭裡。「所以我們才會來。」
愛莉挺直腰，想要表現得很鎮定的樣子。
卡特跟上去之前，先抓住愛莉的肩膀。「待在這裡。」天色很黑，可是她看出他眼中有恐懼。
「茱兒？」她對著黑暗用氣音叫。「妳在哪裡？」
裘伊點頭，虛弱地走上小徑。其他人都跟了上去，只有蕊秋和凱蒂留下來。
凱蒂二話不說，立刻就數了起來。「都到了。」
她看見他眼中閃現認出她的光芒，還有別的。然後他拔腿就跑。
西廂頂樓發出的光吸引了愛莉的注意。她碰了碰茱兒的肩膀，指著那邊。某扇窗裡有光在閃動。
三人向前爬，可是雖然找到了地方，卻不見茱兒的蹤影。
她想起了跟卡特一起跟蹤依莎貝兒。緊張不安之餘，她眺望林線，地平線上一片漆黑。
他就悄然消失在暗影中了。
「出去。」卡特說。
「這裡。」她的聲音沙啞，她也知道聲音太小了，傳不過去。
「前面十五呎吧。」
「茱兒，我們不能就在這裡看啊。」愛莉迫切地說。
然後他就走了。
「來幫我。」愛莉說，上氣不接下氣。
他帶他們到了一個洞穴，掩藏在樹林和茂盛的植物後面，愛莉從來就沒有注意到這裡。伸手不見五指，她實在沒辦法完全看出洞穴的樣子，可是她感覺得出是石頭和木頭建造的，她隱約分辨出中央有一座雕像，是一尊在跳舞的裸體女人。
四人以跌斷頸子的速度快跑，席爾文在前，愛莉和卡特居中，茱兒殿後。沒有人說話。跑到樓梯口後，席爾文打開了一扇門，進入一間愛莉沒看過的房間——古墓似的空間，好像是削石鑿成的，粗大的石灰石柱雕飾華麗，以閃閃爍爍的瓦斯燈照明。愛莉覺得腳下的石地板都是灰塵，冷冰冰的。
他沒回答。反而像搖嬰兒一樣搖晃她，臉孔埋在她的髮間。傾聽她的呼吸。
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