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本來就應該是狠角色,」卡特含笑說,「就連哲拉尼茲說起他的時候,也說得好像他是蝙蝠俠一樣。」
一聽見愛莉最不喜歡的老師,她就扮了個鬼臉。
可是一靠近圖書館的門,她的心情就變了。她放開他的手,腳步變慢,最後停了下來。
「我第一次看到反應也跟妳一樣。」愛珞伊.德立思的聲音中有同情。她的黑色長髮綁成了馬尾,白色T恤和牛仔褲也跟卡特一樣濺了油漆。連她的眼鏡框都有油漆。
「嘿,妳就在我隔壁吔!」蕊秋說,同時把三七二號的門打開。她走進房間,愛莉聽見她說:「哈囉,小三角形個人空間,我愛死你了。」
卡特把她拉到主樓梯後的凹處,又吻了她,這次更熱情,從嘴唇吻到她的頸子,留下一條雞皮疙瘩。她輕按著他肩膀的精瘦肌肉,他發出小小的愉快喘息,嘴唇來到她的唇上。
樸素的房間有剛上漆的氣味。愛莉站在門口,看著依莎貝兒忙著把拱形窗推開,讓灰色的光流進來。
說完她就走了。
她的耳朵咚咚響,點了點頭。
所以她擠出笑臉。
佩托太太顯然覺得愛莉是乏人照料的孩子,餵了她一大堆東西,而且極為擔心她的安全,而蕊秋的妹妹蜜娜則像隻跟屁蟲,不管她們做什麼,她都要跟。這段生活可以說是苦樂參半,佩托家就是愛莉一直想要的那種家,她曾經有過的那種家。
她走向以前辦公桌所在的位置。「存在這裡的所有紀錄都毀了,實在是太可惜了,因為那些紀錄能追溯到一個世紀之前。可是更舊的紀錄都收藏在閣樓裡,原封不動。」
上了樓,他們又步上較窄的樓梯,來到另一個門廳,再拾級而上。這裡的煙燻味比較重,愛莉的胃翻了個觔斗,因為她想起了幾週前的那一晚,她看見她哥哥克里斯多福站在走廊上,一手拿著火把,縱火燒學校。
他那種很正式的聲調讓他多了十七歲不該有的世故,愛莉當初剛認識他的時候,他隨便說句話都能讓她融化。
這次回來跟上一次完全不同,上次她剛到西默利亞,覺得這裡既嚇人又可恨。大多數的學生都把她當成是不速之客,闖進了不該進的地方。她的父母當時非常氣她,因為她又被捕了;他們對這個學校隻字不提,只是開車送她過來,丟下她就走了。後來茱兒——就是那個完美的金髮級長——帶她熟悉環境,弄得愛莉覺得自己好像白痴。她一直到那時才發現學校的古怪校規——禁用所有電子儀器,不准離開校園——還有那個名為「夜間部」的精英團體,總在熄燈後秘密集會,進行奇怪的訓練,別的學生連看都不能看。
他的襯衫上到處濺了油漆,頭髮也亂七八糟的。額頭上還有一抹白漆。他的
m.hetubook•com.com手握著她的腰,強壯溫暖。在和席爾文的彆扭邂逅之後,單單是和卡特在一起,就像是靈魂的撫慰。
校長的淡褐色頭髮向後挽,以髮夾固定,牛仔褲配白色西默利亞馬球衫。愛莉根本不記得以前看過她穿牛仔褲。
不過別處的狀況似乎較佳。餐廳沒有受損,交誼廳也和火災前一樣。
一驚之下,他腳步不穩,地毯左搖右晃,愛莉和蕊秋連忙躲開。他竭力恢復平衡,最後終於把地毯丟在地板上,砰的一聲,灰塵滿天。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她說,迎向他的唇。
在倫敦獲救之後,她在佩托家住了幾天,主要是在游泳池度過,外加令人難忘的第一次騎馬。
「來把,小愛。妳知道依莎貝兒很酷,她不會為了一點點的淘氣就罰我們勞動服務的。」發現她仍噘著嘴,卡特就搔她癢,搔得她哈哈笑,扭身躲開。
「愛珞伊在找你。還有,愛莉,她也會很需要妳去幫忙,」校長說,「只要你們不是太忙。」
卡特玩笑似地對她搖手指。「你們兩個需要學習如何相處,愛莉。」
依莎貝兒走在前面,仍在愉快地說話,可是愛莉注意到她的聲調有多高;她能聽出校長極力想掩飾的緊繃。
「妳好嗎?」他問道。兩人繼續彆扭地對話,蕊秋則一步步向門口退。
有時愛莉總覺得她是在偶然之中被人家從平凡差勁的世界裡捧起來,丟進別人的人生裡,而這個人生是動蕩不安的人生,到處都在爭鬥。這會兒她跑到了火線上,卻完全不知道是誰在開槍。不過她慢慢學會該信任誰了。
「謝謝妳叫P先生去救我,」愛莉說,「如果沒有他,我大概就慘了。」
「我很好。」
可是儘管有這麼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僅僅兩個月,學校就感覺像是她真正的家。她打開衣櫃,拖出她父母送過來的小行李箱。她非常明確的告訴父母要放入什麼東西。一些書、她所有的筆記本、一些換洗衣服,還有……
「真的,我很好,」愛莉說,「蕊秋的爸爸來救我。他……嗯……就像搖滾巨星吧。」
而現在一切都沒了。
她嘆口氣,挺直腰,走上走廊,結果筆直撞進卡特的懷裡。他笑著把她舉了起來。「我聽到八卦,說妳回來了。」
就在這時,門砰的一聲打開,席爾文扛著又長又重的一卷東方地毯進來了。他太忙著把笨重的東西扛進門口,一時之間沒看到她們兩個。等他抬頭一瞄,靈活的藍眸就迎上了愛莉的眼睛。
愛珞伊環顧房間,表情堅忍。「其實還不算糟。我們還是滿幸運的。」
「沒有被五馬分屍,的確是很好。」愛莉對校長嘻嘻笑。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
以前很美麗的外和*圖*書間都毀了。數十年來立在門口的圖書館員櫃檯如今只剩下一塊燒焦的方塊。
「嗨,席爾文。」她緊張地吞嚥。「我……我……你好嗎?」
桌椅都移走了,光禿燒焦的地板又老舊又像沒人要的東西。
她急忙把箱子裡的東西整理好,可是好像怎麼整理都整理不完,最後她跑出房間,箱子仍然是敞開的。不耐煩地敲了蕊秋的房門,也不等人家出聲就逕自走了進去,一進去就看見蕊秋坐在地板上,四周都是書,大腿上還攤開了一本。
「我知道,我知道,」她喃喃說,「又不能怪我——是他先討厭我的。我只是討厭回去而已。」
她不敢相信終於回到了這裡——跟卡特鬥嘴。瞬間湧上的快樂讓她捏了捏他的手。「我真的想你,你知道。」
依莎貝兒已經朝門口走了。「妳爸媽送了一些妳的東西過來;我都放在衣櫃裡。等妳都安頓好了,過來找我。我們聊一聊。」
她比著一塊燒毀的區段,從前有高及天花板的一排書架,說:「這部分的書是新買的,所以價值最低。古希臘、拉丁書籍和其他的古書都在對面,差不多都沒有燒到,只有一些被水和煙波及。不過我們聘請了世界上數一數二的修復公司,他們會全力搶救。知道了吧?」她的笑容緊繃,充滿了決心。「損失可能還會更慘重。」
紅色及膝高的馬汀大夫長靴。
可是蕊秋的爸爸和依莎貝兒決定讓她回西默利亞比較安全,所以即使還要十天才開學,佩托先生仍然先把兩個女生送回學校了。
她以輕快的步伐帶著他們登上寬敞的樓弟,頭頂的愛德華式水晶大吊燈罩著薄薄的布,以免弄髒,樣子就像一張龐大的蛛網。愛莉跟在其他人後面,能聽到某處有落鎚聲,工人大聲發號施令,還有拖曳聲。
「嗨,蕊秋。歡迎回來。」
就在這裡。就在最上面。
「那就別忘了呼吸,OK?」
她走後,愛莉朝席爾文跨了一步,想要判讀他防衛的表情。「我……還好。」她的喉嚨收縮,用力吞嚥。「我……我只是……我一直沒機會,謝謝你,我是說,在火災之後。」她伸手去碰他的手臂。「你救了我的命,席爾文。」
她那種取笑的語氣讓愛莉臉紅,可是卡特卻因為在克制笑聲而肩膀抖動。
「我知道妳不懂,媽。」愛莉喃喃說,微微惱火。她掃視其他的內容——並沒有說倫敦那晚的事。沒提依莎貝兒,也沒提納森尼爾。一句重要的話都沒有。
她一碰到他,就冒出了火花,兩人都嚇了一跳。愛莉慘叫一聲,把手抽開,同時向後跳,結果絆到了地毯。席爾文抓住她的手臂,等她恢復平衡後立刻就放手,而且退開了一步。
「妳的房間受到煙和水的破壞,愛莉,所以我和_圖_書們讓妳換了寢室。」她帶著愛莉通過了以前的寢室門,走到三七一號房。「妳的東西都搬過來了。」
她的眼睛仍盯著沉重的橡木門,點了點頭。她非常清楚這只是一扇普通的門,門後是個普通的房間。可是她就是在這個房間裡險些送命的。
寬闊的大廳裡木地板鋪著骯髒的帆布,橡木牆上掛的油畫也拿下來了,光亮的橡木牆顯得光禿禿的,愛莉覺得像隨時都會消失,心頭不由得掠過一絲不安。
聽見他帶著法國口音的熟悉聲音,愛莉頓時情緒翻湧,至於是什麼情緒,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她並沒有動,可是席爾文轉過來看著她。
「妳的氣色很好,」他說,挺直了身體。「妳沒事吧?依莎貝兒跟我說了倫敦發生的事,我……」他的話中斷;下顎有束肌肉抽動。「她告訴我的時候,我們已經知道妳平安了,可是……妳真的OK吧?」
「妳完全遵照我的指示。」即使是像今天這種陰天,校長的金棕色眼睛似乎也會發光。「妳非常勇敢,我覺得非常非常驕傲。」
他們走過石地板,朝宏偉的入口大廳走。「卡特、席爾文、喬都回來了。」依莎貝兒的聲音在門廳回響。「茱兒過幾天就會回來,盧卡斯也是,還有一些高年級的學生,不過到開學前,人數不會太多。」
「對,絕對修得好。我能幫什麼忙?」
「天啊,」她低聲喊,兩手摀住了嘴巴。
她的眼睛鎖定門板,無聲地搖頭。
蕊秋小心翼翼地經過一張倒放在桌子底下的椅子。「不曉得……」
門關上,愛莉的心快樂地飛舞了一下。她回到她的歸屬之地了。
高高的書架排列著她熟悉的個人書籍,並不多。床上鋪著蓬鬆的白色鴨絨被,一條暗藍色毯子整齊地折在床尾的位置,跟她上一個房間一模一樣。每個地方都一模一樣。
她知道重建是必須的。雖然火災隔天她就離校了,但她也知道損失慘重,重建的工程艱鉅。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學校居然會這麼……千瘡百孔。少了藝術品和各種裝飾,這裡就像童話故事中的城堡受了傷;她一手撫過光亮的欄杆,好似在安慰它。
他哈哈笑。「這真是我聽過最蹩腳的藉口了。」
「有些房間在火災中受損了,所以教室寢室都要換。」依莎貝兒的橡膠底鞋子穩穩踩出每一個步伐。「等十天之後其他學生回校,我們一定得準備好。我想你們會發現當義工變成強迫性的了。」
依莎貝兒開了愛莉的房門。「我覺得妳跟蕊秋近一點,妳會比較自在。」
不過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繞過轉角之後她才停下來,靠著牆,緊緊閉上眼睛。
愛莉忽然覺得一陣心酸。火災之前,這裡是她在西默利亞最喜歡的地點之一,無論何時皮椅上總是坐滿了和-圖-書學生,兩腳踩著柔軟的東方地毯,就著有綠燈罩的檯燈讀書。
蕊秋開口說話,嚇得她差點跳起來。「嗨,席爾文。我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
紅暈爬上了她的臉頰。「對不起,我……我得去……去……」沒說完她就逃走了。
她笑了。
愛莉望著他的眼睛微笑,仍然緊抱著他。「我也是。」
緊接著是一片沉默。愛莉注意到他的波浪般的黑髮落在額頭上,茶褐色皮膚因出力而閃著汗光。她隨即又奇怪,自己怎麼會注意這個。
「嗨,席爾文,」她撞兩次就譏誚地咕噥。「我是個天字第一號大白痴,你呢?」
在心中重播剛才的那一幕,她忍不住一直用後腦勺去撞牆。
「有什麼好笑的。」愛莉裝得一本正經,可是卡特只是笑得更厲害,同時輕輕把她往圖書館的方向帶。
她撫摸磨損的深紅色皮革,另一手拿起她母親放在裡頭的字條。
「西默利亞會提供妳鞋子,我真不知道妳為什麼還需要這一雙……」字條上是這麼寫的。
「愛珞伊,我真不敢相信。」愛莉因情緒激動而聲音濃濁,轉過去看著年輕的圖書管理員。「妳美麗的圖書館!」
一樓忙得不可開交。教室的那一側落鎚聲此起彼落,她們從開著的門看到工人把損壞的塗牆泥拆掉。變黑的鑲板靠著一面牆,等待清運;一張燒焦的書桌被棄置在旁邊。工人來來去去,川流不息。銀白色施工架排滿了牆面,一架挨著一架。
「不想進去可以不要進去,」他溫和地說,「妳可以給自己一點時間。」眼睛始終盯著那扇像高高在上的門,她點了頭。
「毀了。」她喃喃說。
「我要去……」她含糊其辭,然後就衝了出去。
愛莉紅了臉,低頭看著腳。
「哈囉,愛莉。」他小聲地說。
門打開了。
卡特領先她一步,停下來回望,黑眸裡寫著關心。「火災之後妳來過了嗎?」
「還有蕊秋,我的明星學生。」依莎貝兒極流暢地轉移了注意力,轉過身去。「謝天謝地妳回來了,圖書館需要妳。愛珞伊看到妳一定會很高興。哈囉,拉吉。」她跟蕊秋的父親握手,還挑高一道眉。「還是應該稱呼你P先生?」
「我知道,可是問題是,我拖得越久,就會越沒膽,」她說,目光的眼睛上閃開,回到門上。「我需要一了百了。我是說,我總不能不進圖書館,所要的知識都在這裡面啊。」她的笑話沒能瞞過他,所以他緊緊握著她的手。
愛莉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災難,可是她不會說出來。她知道火災必然傷透了愛珞伊的心。
這一吻讓她全身都暖洋洋的,她分開了雙唇,抱緊卡特的肩膀。過了一會兒,兩人的額頭相貼,他低聲說:「要命,我好想妳。」
「我知道看起來很糟糕,」卡特說,和_圖_書「不過不騙妳,比之前好多了。」
她又搖頭。「一點也不想。」
「妳想現在進去嗎?」
看來他們是又回頭去假裝了。
一聽見依莎貝兒的聲音,卡特立刻就向後轉。愛莉撫平頭髮,想裝出沒事人的樣子,可是依莎貝兒會意的表情讓她知道她根本騙不了人。
「請自便。」他掛著苦笑。「在這件事情上我好像沒有置喙的餘地。」依莎貝兒轉身看著車旁那一堆行李,說:「這些應該都是妳的書吧,蕊秋?其實妳不必這麼搬來搬去的,我們不會把妳的書丟掉的。」
學校仍是夏天時的樣子——龐大、堅固、嚇人。三層樓紅磚建築矗立在他們頭頂上,哥德式起起伏伏的斜屋頂,鍛鐵葉尖飾刺向天空,有如黑色的刀。對稱的兩排拱窗似乎在盯著她們把袋子從汽車裡拿出來。
校長拎了一個袋子,輕快地走向門口。其他人也都扛的扛提的提,跟著她穿過了有彩色玻璃窗的雄偉大門,今天沒有太陽,玻璃窗死氣沉沉的。愛莉發現通常掛在門旁邊的獨角獸掛氈不見了,沒多久她也就知道從學校幾乎焚毀的那一夜起,許多地方都改變了。
「喔,卡特,你在這兒啊。」
依莎貝兒彷彿早料到了她的反應,一個箭步就來到她旁邊,摟住她的肩膀,帶她離開她的寢室。
愛莉想像中的會面完全不是這樣子的。她想要很酷,而不是笨手笨腳地絆到地毯,而且還以她的皮膚電他。
蕊秋嘻嘻笑,提起一個袋子,扛上肩。「妳也知道的嘛,依莎貝兒……」
「我確實知道。好吧,讓妳們先安頓吧。大家都在忙重建的事,所以我們還是一樣要親力親為。」
走進禮堂,她們看到房間並沒有怎樣,只是塞滿了家具,她們得側身擠過去。顯然受損房間裡的家具都存放在這裡。
「等一下再收拾吧。」愛莉單腳跳來跳去。「妳不想去看看圖書館嗎?」
「歡迎回來。」依莎貝兒.勒法諾輕快地躍下古舊的石階,溫暖地擁抱愛莉,兩人的背後是森嚴的維多利亞式紅磚建築。「妳毫髮無傷,真是太好了!」
一排排的高架也沒有了,有一段十八世紀雕刻精美的木鑲板也燒成了灰燼。又辣又苦的煙味仍瀰漫在空中。
「哈囉,愛莉,」她說,「歡迎回來。」
愛莉在蕊秋家只住了幾天,卻覺得她好像有了一直渴望的姐妹。她們在游泳池玩水,在守護森嚴的馬場閒晃,無話不說:卡特、納森尼爾、愛莉的母親、蕊秋的父親。愛莉覺得什麼都能跟蕊秋說,蕊秋不會批評她。她知道什麼事都不必瞞著她,也知道自己可以信任她。
卡特盯著她的表情,伸手去抓門把。「準備好了嗎?」
「妳是在問我要不要陪妳去找卡特吧?」蕊秋合上書,站了起來,笑得很恣意。「當然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