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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莉嘆口氣,俯視雙手,她的兩隻手已經緊緊的糾結在一起了。
「意思是,」愛珞伊的聲音很有耐性。「他受過許多夜間部的訓練,所以他在欺騙上應該頗有手段。」
假裝生病或是太累。隨便什麼都好。
你的對象既獲得指派,你必須通知這個人你要調查他。盡可能以平常心來進行。比方說,先請他喝茶,或是約好一起午餐。在鬆弛的氣氛下,告訴他你被指派的對象是他,你想盡快開始第一次調查。
「不,」愛珞伊說,「我們要妳學習如何讓自己安全——即使是在面對那些像是朋友的人。別忘了蓋伯,他也是妳的朋友。妳信任過他——我們大家都信任過他——可是他卻表裡不一。我們會一直讓妳去調查跟妳最親近的人。」
一提到「愛」,愛莉就縮了縮。「莫名其妙。」她踢了一腳椅腿。「才部會有人那樣。不會有人調查自己的男朋友,然後,就……下課以後又和好。不可能。」
我認識的人裡面卡特是最不會騙人的,他不會……
「沒開玩笑?」愛莉對她皺眉。「怎樣,如果他賊眉賊眼的嗎?」
「聽著,愛莉,」她說,語氣比較溫和。「我知道妳對這件事很不能接受,我們也都料到了。所以我們才會要求妳去做。」
「放心吧,小愛,沒事的。對了,妳拿到誰?」
瞥見她床上的檔案夾,他的眼神頓時變暗。「噯,我剛才也在忙那個。」
「你好漂亮。」她低聲說,伸出一隻手——凍青了的手——去摸牠。
她醒著很長一段時間,等她終於入睡,她還是不敢關燈。
「還有坐立不安。」圖書管理員犀利地看了她一眼。「不過這些都是非常明顯的徵兆,而坦白說,我不認為卡特會這麼容易看透。」
檔案夾要放在安全處。不准別人看見檔案夹及內容。違規者將從夜間部除名,甚至退學……和圖書
卡特低聲咒罵。「那些沒人性的孫子王八蛋。」
他的樣子很帥,可是他有點生氣。
「我有嗎?」愛莉在座位上蠕動。「我沒……我真的有嗎?」
愛莉把紙拿起來,兇狠地瞪著看,好似瞪得夠兇,紙張的內容就會改變。可是無論她瞪多久,她看到的都是同樣的姓名。她把紙張翻來覆去了好幾遍,除了這個不受歡迎的名字之外,什麼也沒有。
「謝謝你,我的潛意識,」她口齒不清地嘟嚷。「害我疑神疑鬼,再也睡不著了。」
喉嚨像火燒,愛莉跳下了床。等她全然清醒,她已經光腳站在地板上,全身發抖,緊抓著一角鴨絨被,眼神慌亂,摸索著檯燈,終於把燈打開了,立刻就檢查房間的四角。
皎潔的月光把夜晚照耀得像白天那麼亮,她沿著樹林小徑急奔,能辨識出松樹和結冰的蕨類。她呼出來的空氣都凝成雪白的雲。
她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嘹亮,愛珞伊第一時間並沒有反應,只是走過來,靠愛莉近一點。她摘掉眼鏡,放在桌上,向前傾,黑色長髮鬆鬆地撥到肩後。愛莉並不是第一次注意到愛珞伊有多年輕。她靠過來,臉上平滑無紋,棕眸清亮,真像是學生。
不過,另一張紙就不同了——這是短短的一張指示,打字的。
「照做就對了,」他說,「因為大家都得做,所以我們的處境都一樣。」他把她拉過去。

會談時,筆記要詳實。除了最終報告之外,一切筆記都需呈缴上來覆核。不可留影印本。
她屏住了呼吸,等待敵人來襲,卻見地上的植物分開,一隻狐狸溜了出來,立在那裡看著她。
狐狸絲毫不怕人,兩隻兇猛的眼睛凝視她,鼻子在空中聞嗅。和_圖_書
「好極了。」愛莉瞪著鞋子,在座位上更往下滑。她以指頭扭絞裙子,扭緊,再放開,再扭緊。
「要,」他說,「可是也不必讓它把我們的生活給毀了。我們就把事做完,然後再去做別的事。反正就是一件事而已。」
窗戶一聲輕叩,打斷了她的閱讀。是卡特坐在外面的壁架上,透過玻璃注視她。
愛莉知道,可是她頑固地抿著唇,搖搖頭。

「可能,」愛珞伊只淡淡地說,「大家都那樣。」
不要停就不會死。
她點頭。
她不知道何去何從。而且她好冷。她的喉頭一酸,可是她硬是把哽咽吞了下去。
「對不起,」她說,胡亂揮揮手。「我在……忙。」
妳不會死。
憤慨使愛莉的心跳加快。「什麼?你們都想要把我的人生毀了?」
「其實,正好相反,」愛珞伊說,「妳要注意他是不是有過多的眼神接觸。說謊的人會刻意直視妳的眼睛,卻沒注意到這麼做並不自然。」她指著愛莉。「比方說吧,我剛才說妳應該要留意他的眼球動作,妳說話之前就看了一眼天花板。妳為什麼會有那個動作?」
狐狸嘴巴一齜,露出白牙。她還沒來得及縮手,狐狸就蹲低了身體。
愛莉的眼中溢出了淚水,連忙擦掉。
「妳什麼也不必說,我知道。我知道卡特是好人。我們非常了解卡特,他極不可能有什麼秘密瞞著我們。可是卡特可能不會永遠是妳最親近的人,而且妳必須學會如何以超然的立場來評估那些妳關心的人。妳必須能夠辨別妳心目中的別人以及他們的真面目,即使他們是妳所愛的人。」
她開口www.hetubook.com.com說話,聲音因緊繃而尖銳。「愛珞伊,妳跟我都知道無論內奸是誰,都絕不會是卡特。這樣簡直是浪費時間。我們為什麼不專心把真正的內奸揪出來?搞不好是哲拉尼茲或傑瑞呢?搞不好是妳呢?誰又來調查妳啊?」
她這才勉強下床,推開了窗栓。窗板式的窗子打開來,卡特爬到書桌上,也帶進來一陣涼風。他盤起長腿,動作不是很流暢。外頭仍在下雨,他的黑髮濕濕的,水珠滴落在他的藍上衣上。低溫凍得他兩頰紅通通的。
愛莉手忙腳亂合上檔案夾,只想要叫他走開。
愛珞伊戴了副很有型的窄框眼鏡,只剛好框住了眼睛。她說話時鏡片也反射光芒。「有人說那是因為潛意識想要掩飾。」她翻了一頁筆記。「另外妳也需要留意眼球的動作。」
狐狸的胭脂紅厚毛經白雪一襯,更顯得漂亮。
她急停,撮出了防禦的姿勢。
愛莉想到卡特以那雙眼睛看她,沮喪時長睫毛就向下刷……
愛莉接過紙張,瞪著看第一道問題。「你可曾和納森尼爾或是為他工作的人談過我?」她的胃在造反。
現在是傍晚時刻,愛珞伊把她從數學課叫出來,為她上第一堂面談及測謊技巧。這是她的專長,所以依莎貝兒堅持要她額外撥時間來訓練愛莉。
「我真討厭那個,」她說,「我們一定要做嗎?」
她好冷,連自己也很驚訝她的腳還在動。她凍僵的指頭握成拳,不斷擺動。四周一片靜寂,只聽見她自己的呼吸不規則以及她濕透的拖鞋踩在雪地上。
「很好。妳知不知道為什麼大家在說謊的時候會掩住嘴巴?」

「妳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說看,」愛珞伊說,「下次妳和卡特會談,妳打算要留意哪些跡象?」
九百七十一步……九百七十二。
如果卡特騙我,我會怎麼樣?她很納悶,隨手翻過一頁。隨即,驚恐地:他會騙我嗎?
「出汗,」她嘆口氣說,「還有,如果他碰……」她伸手在臉上揮了揮。「就……鼻子或嘴巴。」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藍色的月光灑落樹林,照亮了她的白色睡衣褲。
毫無預警,他忽然停住,俯視著她,眼睛閃動著領悟。「要命,愛莉,妳拿到我了,對不對?」
不要停。
一聲咆哮,狐狸撲向了她的喉嚨。
愛珞伊點頭。「我們在思索答案時就會有那些動作,就像我們是想要在腦海裡搜尋我們需要的資訊。」她向前傾。「要是卡特在思索時沒有這類動作,他可能早就想好答案了。」
愛莉跑過冰封的樹林,腦子裡不斷重複這句話,一遍又一遍。
「妳怎麼那麼慢?外面冷死了。」
晚餐之後,愛莉獨坐在寢室裡,假裝在預習英文,可是她只是瞪著眼,書上的字像生了翅膀,到處亂飛,毫無意義,有如她解不開的密碼。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書上。愛珞伊早晨植下的懷疑種子已在她的心裡生根抽芽。
看她沒有動,他指著窗栓,給了她一個催促的表情。

「所以妳要找的是生理上的跡象——比方說流汗。」愛珞伊說明道。
愛莉的火氣上來了。「這是什麼意思?」
她的話像是從冰上削下來的,聽得愛莉全身發冷。
「太棒了。」她慘兮兮地說。
「來。」她遞給愛莉一張紙,上頭寫了三個問題。「跟卡m.hetubook.com.com特會談的時候,一定要把這三個問題插|進去。妳的最後報告裡必須涵蓋他的回答。」
通常蹺掉數學課總讓愛莉心花怒放,不過她仍然太生氣拿到的指派對象是卡特,所以不覺得有什得開心的。
「你說得輕鬆,可是他們要我們做的是去侵犯別人的隱私吔。」她的眼睛閃著光。「把我們的秘密都說出來。把我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的蠢事怪事壞事都供出來。而且,基本上就是要我們互相指控是抓耙仔和騙子。我們要怎麼做那種事,然後繼續當……」想起了他還不知道他是指派給她的對象,她有氣沒力地作結:「……朋友?」
「可是為什麼偏偏選卡特?」愛莉的聲音痛苦。「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男朋友。根本不一樣。」
終於放心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把窗戶關上,緊緊拴住。再爬回床上,把鴨絨被拉到胸口,當盾牌似的。
「好。再換個別的。」愛珞伊向後靠著剛漆過的牆壁,把筆記本拉到大腿上,翻閱瀏覽。兩人坐在圖書館後面的讀書室裡,每一間讀書室都只有一間小辦公室那麼大,只夠放一張書桌和兩把椅子,牆上盡是十七世紀的壁畫。這一間讀書室愛莉私下管它叫「和平」,因為畫中人都面帶微笑。在天花板附近振翅的小天使圓潤可愛,歡天喜地。不像別間讀書室盡是一片殺伐。
這麼說很惡毒。愛莉忿然甩開手,正張口要分辯,愛珞伊卻舉起一手制止她。
忽然,有什麼聲響——附近的樹叢有什麼在移動。一株灌木甩落了覆身的冰雪。
她不回答,反而踮著腳尖吻他,吻到他兩手滑到她的臀上,把她拉近。吻到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的頭髮濕了,嘴唇很冰冷,可是她不介意。他溫熱的呼吸充滿了她的口腔,她盡可能往他的身上貼。
愛珞伊伸手把她緊扣的手指頭掰開,捏了捏她的手。「因為最親近妳的人往往能造成最大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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