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
24、真正大把的槍

下方的螢幕搖曳模糊,一群Google人在學會會員之間遊蕩——拿著帶夾寫字板、面容友善的年輕人,提出這類的問題:你什麼時候出生?住那裡?膽固醇指數是多少?
凱特緩緩登上階梯,神情黯然喪氣——比她之前以為自己落選PM的時候還糟糕。「唔,我猜他們大概搞錯了,」她說,向學會成員無力地揮揮手,「這裡沒有訊息。只有噪音。我們什麼都試過了。」
我開始追著他跑,可是我體能欠佳,而且他的動作怎麼會這麼快啊?我氣喘吁吁地越過草坪,朝著我最後看到他的地點跑去。等我抵達的時候,他已經消失了。Google混亂的園區在我四周升起,那些彩虹箭頭同時指著各個方向,在這裡,步道朝著五種不同的方向彎去。他不見了。
可能就是有什麼。
Google人在文本裡尋找訊息——任何訊息都好。可能是整本書,可能是幾個句子,也可能是單一的字。沒有人(甚至連永生書會也不)知道裡面有什麼等著他們,也不曉得馬努蒂烏斯之書的編碼方式,使這個案子成了大難題。幸運的是,Google人最愛的就是棘手的問題。
「大家?結果怎樣?」
凱特登上階梯,朝著陽光瞇眼,用手替雙眼擋光。「這個密碼很難搞,」她承認,「難搞到誇張的地步。」
我視線瞟過聚集在此的學會成員。廷多爾有一只用長鍊繫在褲子上的懷錶,而他正在看時間。我想這點不會是問題。
那些螢幕都活了過來,由資料視覺化跟探索組成的閃電戰。馬努蒂烏斯之書的文本鮮豔參差地閃爍著,改設為更適合密碼與控制台的方正字母。這再也不是一本書了,而是一大堆的資料。點狀座標圖與長條圖橫越螢幕緩緩展開。在凱特跟她團隊的命令之下,Google的機器用九百種不同的方式對那些資料處理、再處理。九千種方式。還沒有結果。
伊果也在其中之列。他在書店表現出來的聰慧,替他贏得了特別的邀請:今天,他獲准進入大盒玩耍。他往自己的筆電靠去,細瘦的雙手動作快得成了一片泛藍的模糊影子,兩位Google人雙眼圓睜越和圖書過他的肩膀望去。
我看著伊果跟那份文本奮戰不休。首先他把每行的字母都翻譯成分子,然後模擬某種化學反應;螢幕上,那種溶液化成了灰灰的一坨東西。接著他把字母變成3D小人,把他們放在模擬的城市裡。3D人四處遊蕩,撞上建築物,在街道上擠成好幾團,最後伊果用一次地震把全部都毀掉。什麼都沒有。沒有訊息。
我在群眾裡找到普蘭伯的面孔。他滿臉徹底的愕然,依然往下瞪著螢幕,等著什麼顯現,什麼都好。你可以看到問題在他的臉上堆積起來:這是什麼意思?他們做錯了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我納悶他們是誰。
我試著再去找普蘭伯的面孔。我找遍了整座圓形劇場,上下打量那群學會成員。廷多爾正在自言自語;費多洛夫陷入沉思癱坐著;蘿絲瑪莉.拉賓帶著微微笑意。接著我看到了:竿子般的高瘦身影搖搖晃晃越過Google的翠綠草坪,幾乎快要走到另一側的樹叢,動作迅速、頭也不回。
「如何?結果怎樣?」凱特說。
「開始。」
就在下方,凱特親自挑選的密碼破解小隊正在籌備。筆電擺了出來,每台上頭都包覆著不同組合的彩色貼紙跟全像,Google人忙著接上電源跟光纖,伸縮活動著他們的手指。
廷多爾、拉賓、英伯特跟費多洛夫都來了,還有其他當地的見習生。他們都坐在圓形劇場的入口附近,沿著最高的石階坐成一排。有更多人陸續到來。滿頭銀髮的慕芮兒也在,綁馬尾的Google人葛瑞格也是。他今天跟學會的人同站一邊。
最後是普蘭伯。他在圓形劇場的邊緣主導場面,解釋即將發生的事情。他含笑揮舞雙臂,往下指著坐在桌邊的Google人,也指指凱特,還有我。
「好了,大家請安靜。安靜!」凱特從圓形劇場的前方喊道。她仰頭跟聚集在石階上的那群學者們講話。「嗯,我是凱特.普丹特,這個案子的產品經理。我很高興你們都到了,不過有幾件事應該先讓你們知道。首先,你們可以用無線網路,可是光纖只有Google員工才能使用。」
我沒跟他提起www.hetubook.com.com科維納的來電,我也不打算說。首誓者再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這個劇場裡的人們,還有在那些螢幕上的謎題。
接著,在晴朗的週五早晨,有三秒鐘,你什麼都Google不到,你不能收電子郵件,沒辦法看任何影片,沒辦法找方位指示。只有三秒鐘,什麼都無法運作,因為Google遍布全世界的機構裡的每台電腦,全都投入了這項任務。
螢幕一片空洞,顏色純白。沒有東西可以顯示,因為現在有太多東西同時在進行,成排的四、四十或四千台螢幕上都不足以呈現。可以運用在這個文本上的變換法,全都用過了。每種可能的錯誤都考量進去了,每種光學固有向量都被哄誘出來了。可以用來問字母序列的每種問題,也都提過了。
螢幕上閃越過倒數計時。巨大的彩虹數字從5(紅)、4(綠)、3(藍)、2(黃)……
下面那裡,Google人一臉悶悶不樂,彼此交頭接耳。伊果依然伏在鍵盤上,嘗試不懈。色彩在他的螢幕上搖曳捲曲。
Google人嘗試每個角度,螢幕搖曳閃動。學會成員喃喃低語。有些人還面帶笑容;其他人皺起眉頭。有個螢幕浮現巨大的棋盤,每個方格裡都有一疊字母,費多洛夫吸著鼻子咕噥,「那個我們在一六二七年就試過了。」
慕芮兒輕輕微笑。「春天是最棒的,」她說,「就是羊寶寶出生的時候。」她對普蘭伯說,假裝譴責,「你真是個稱職的親善大使,艾傑克斯,可是我希望你自己更常過去。」她對他眨眨眼。
凱特四處巡邏,輪流跟每個Google人協商。她含笑點頭,拍拍他們的背。今天她的角色是將軍,而這些人是她的部隊。
普蘭伯不見了。
「他們是Google Forever的人,」凱特害臊地說,「是實習生。我的意思是,這是很棒的機會。這些人裡面,有些人年紀好大,可是還很健康。」
什麼都沒有。
天氣晴朗;清澈的藍天裡縷縷雲絲,全是逗點跟花體字的模樣。蜂鳥盤旋飛降,前來探索那些螢幕,然後咻地回頭飛越Google園區明亮m.hetubook.com.com廣敞的草坪。遠方傳來樂聲;Google的銅管樂團正在練習用演算法編出來的華爾滋。
根本是蠢事一樁,而且會失敗的,接下來呢?
三秒之後,這場審問完成了。圓形劇場一片安靜。學會成員屏住氣息——只除了那位最年長的輪椅男性,他透過嘴巴吸了口嘎拉作響的長長氣息。普蘭伯的雙眼發亮,滿懷期待。
眼前這個,是他最後,也是最大的計畫——也不會成功的。
凱特低頭一瞥印出來的清單。「第二,請不要把你們在這裡看到的任何東西,公布在部落格跟Twitter上,也不要現場直播。」
學會成員大多數都是中年後期。有些人像拉賓一樣老態龍鍾,有幾位年歲還更大。有個坐輪椅的老人,雙眼迷失在暗影籠罩的眼窩裡,蒼白臉頰面紙似的滿布皺紋,由穿著俐落套裝的年輕看護推著。男人啞著嗓子微弱地跟費多洛夫打聲招呼,後者緊緊握住他的手。
拉賓對著手拿輕薄錄影機的Google人,說著自己在太平洋電話公司的工作。廷多爾正對著一只透明的塑膠小瓶吐痰。
什麼都沒有。
「第三——」她咧嘴笑了——「這用不了很久,所以不用坐得太舒服了。」
現在她轉向她的軍隊發話,「我們還不曉得自己要應付的是什麼樣的密碼,」她說,「我們要先把那點弄清楚。這樣我們就能同步進行。我們有兩百台虛擬機器準備好在大盒裡等著。如果你們標上CODEX,你們的密碼就會自動在正確的地方運作。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可是這個計畫再也不算是普蘭伯自己的了。影響範圍已經比原先擴大許多。看看這些人——看看凱特。她又回到圓形劇場的前方,十萬火急地在手機上撥鍵。她把手機塞回口袋,挺直腰桿面對她的團隊。
我伸過手,將他顫抖的瘦手從她的衣袖上拉開。「廷多爾先生,別擔心。」我說。我已經看到半蝕的月亮列隊越過螢幕。「他們知道你這個技巧。」Google做事的特色就是滴水不漏。
「PM要幫我們一個大忙,」凱特宣布,「m.hetubook.com.com不管你們現在操作的是什麼,都下『關鍵』這個標籤。再十秒左右,我們要把那個密碼送進整個系統去。」
英伯特正在調整他的星盤。說真的:這也不會是個問題。
現在他們展現了更多創意。十字、螺旋跟色彩組成的小小銀河舞動越過螢幕。圖表生出了新的次元——首先變成方塊、金字塔跟團塊,接著冒出長長的觸鬚。我試著跟上腳步,雙眼遊移浮動。一套拉丁詞彙閃過一台螢幕——整個語言都在毫秒之內受到檢視。還有n-gram語言模型圖跟馮內果圖表。地圖出現了,字母序列不知為何轉換成經度跟緯度,遍布整個世界,點狀物像灰塵一般撒過西伯利亞跟南太平洋。
等等——現在是有什麼狀況嗎?不可能有什麼吧。
Google人一片沉默。螢幕是空白的。大盒是空的。費了那麼大的勁以後:什麼都沒有。圓形劇場陷入寂靜。草坪過去的地方,銅管樂團裡的小鼓發出答啊踏的聲音。
有位實習生往普蘭伯走去,可是他不發一語就揮手要她離開。他的視線緊黏在下方的螢幕上。他完全沉浸其中,藍眼圓睜,像頂頭天際一樣放著光。科維納的警告不請自來地在我的腦海裡迴盪:眼前這個,是他最後,也是最大的計畫——也不會成功的。
等等——整個系統?真的是整個系統?大盒?
「慕芮兒經營牧羊場,」普蘭伯說,「你應該帶你的,嗯,朋友,你知道的——」他往下朝著凱特偏偏腦袋——「你應該帶她去走走。整趟旅程會很美妙的。」
廷多爾在圓形劇場的邊緣衝刺,跳過拉賓上方,拉賓發出尖叫、遮擋自己。他抓住凱特的手臂。「你一定要校正寫作時間的月亮週期。月亮的抵銷是很關鍵的!」
真是很大很大的一把槍。
「暫停一下,」她喊道,往空中揮動手臂,「暫停!」破解密碼的輪盤緩緩轉動直到停擺。有個螢幕上,馬努蒂烏斯這幾個字母正在空間中扭動,全以不同的速度旋轉著。另一面螢幕上,某種超級複雜的纏結正試著解開自己。
「唔,所有方法都試過?不會吧——」
等候五百年的密碼,破解時機終於到了。
難道那就是科維納相信這和*圖*書案子不會成功的原因?——因為永生書會真的全都試過了?或者只是因為這樣算作弊——因為老馬努蒂烏斯從來就沒有任何明亮的螢幕或虛擬機器?如果你繼續想下去,這兩條推論線就會像陷阱一樣封閉起來,直直帶領你下到附有粉筆與鐵鍊的閱讀室,而不是其他地方。我還是不相信永生的祕密會在某個螢幕上彈出來,可是天啊,我真希望科維納的想法是錯的。我希望Google可以破解這個密碼。
凱特咧嘴笑著。她是個剛拿到一把真正大槍的砲兵官。現在她抬頭望向觀眾——學會會員。她用手圍住嘴巴喊著,「剛剛只是暖身!」
她激動地抬起頭。「是的,什麼都試過了。克雷,我們剛剛等於把人類一百萬年的功夫都投進去了。結果出來是一片空白。」她的臉色潮|紅——氣憤或尷尬,或兩者皆有。「這裡什麼都沒有。」
「噢,我一直在忙書店的事嘛,」他說「可是現在,在這個之後呢?」他揮揮雙手,敞開臉孔,帶有「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意味微微皺眉。「在這之後,什麼事情都有可能。」
眾螢幕都亮著,隱藏著解答。
凱特申請到Google附有超大螢幕的資料視覺化圓形劇場。她從午餐帳棚那裡搬來桌子,放在前方底下;看起來就像野餐風格的任務控制中心。
「過來這邊,小子,快過來,」他說,「跟慕芮兒正式見個面吧。」我露出笑容跟她握手。她長相姣好,近乎全白的髮絲透著銀光,但肌膚平滑,只有眼睛周圍繞著極為細小的紋路。
Google人全都點點頭。有個女生還戴上喑色護目鏡。
「好了,」凱特宣布,「我們又多找了八百台機器。」她的聲音升騰而起,傳遍整片草坪,「再往深處走。更多疊代。不要有所保留。」她在桌子之間走來走去,提供諮詢與鼓勵。她很有領導能力——我從那些Google人的臉上看得出來。我想,凱特.普丹特可能已經找到了她的天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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