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桌前的查爾斯猛然轉過身來。
「老天，史密森……」
「可是……查爾斯先生，那我和我的馬麗怎麼辦？」
「我不想替自己辯解。」
「她知道嗎？」
「你來做什麼？我又沒拉鈴。」山姆張開嘴，但卻沒發出聲音。查爾斯受不了他那副震驚的神情。「但既然你來了——就去替我倒杯白蘭地過來吧。」
他不太文雅地重重關上門。查爾斯大步跨過去打開門。山姆正沿著走廊往前走。
「以後再說吧。我現在沒辦法考慮到這些事。」
「你以後是要住在倫敦嗎，先生？」
「我剛才解除了婚約。她傷心至極。我求你現在別逼我解釋——趕緊到布洛德街去看她。」
查爾斯從筆筒中抽出筆。
葛羅根驚愕地從眼鏡上方盯了查爾斯一眼，接著就一聲不吭地回到屋子裡。過了幾秒，他就拿著帽子和醫藥箱重新出現。他們立刻出發。
「我真的是無話可說了，史密森。」
「就像我真不該——」
查爾斯點點頭；醫生似乎震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們往前走了二、三十步。
「這不是真的wｗｗ.ｈｅｔｕbｏｏk.coｍ•ｃom吧，查爾斯先生？」
山姆挺起身軀。他事後告訴馬麗，他當時真恨不得揮兩記老拳，把主人揍出一個「不說死」，但他及時控制住他那倫敦佬的壞脾氣，想到像他這類侍候紳士的僕人紳士們，向來都是用較文雅的武器來對付敵人。於是他走過去打開門，帶著冷冰冰的莊重神情瞅著查爾斯。
幸好葛羅根醫生沒出門看診。管家邀查爾斯進去坐，但他只願站在門前的階梯上等候，矮小的醫生匆匆走下樓來迎接他，查爾斯對他比了個手勢，他連忙走出門外，以免有人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
「是的，這是真的。佛利曼小姐和我不會結婚了。現在退下吧。別把這事張揚出去。」
但葛羅根醫生仍然定定地凝視著他，他似乎也覺得自己是在做惡夢。查爾斯在原處站了一會兒，再比了個手勢請醫生爬上小丘，接著他就再次穿越街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走向白獅旅館。
「只知道有另一個女人。就只有這樣而已。」他們繞過轉角，開始爬上布洛德街。「我請求你不要透露她的名字。」醫生惡狠狠地斜睨了他一眼。「這是為了伍若夫小姐著想。不是為我自己。」
「她不是你想的那樣，葛羅根。這點我非常確定。」
查爾斯走到俯瞰布洛德街的凸窗前。
查爾斯把怒火發洩在空白蘭地酒杯上，他忿忿地把它扔進壁爐裡。這是他第一次領略到「荊棘石塊」的真正威力，而他一點兒也不喜歡這種滋味。在那心慌意亂的一刻，他差點兒就衝出白獅旅館——他要跪倒在蒂娜面前，辯解說自己只是一時昏了頭，說他內心痛苦至極，說他只是在試驗她有多愛他……他一手握拳，不停地擊打另一隻手掌。他到底做了什麼？他現在在幹嘛？他以後該怎麼辦？現在就連他的僕人都這麼輕視唾棄他！
查爾斯回到房間，正好看到醫生踏入崔蘭德阿姨家的大門。他的心似乎也跟著醫生走了進去；他感到自己就像是猶大，就像是厄菲阿爾特（Ephialtes），就像是有史以來的所有叛徒一樣可恥。但這時門外傳來一聲敲門聲，使他不至於再這樣自怨自艾下去。山姆出現在門前。wｗｗ.hｅtｕboｏｋ•com.ｃｏm
我曾經提過，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勞工階級仍然無法擺脫根深柢固的順服封建習性。但目前的現代社會風氣，幾乎已完全破除了這些習性——在全國各地，有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多的團體，都開始主張並行使作為一名英國人的自由權利：愛上哪兒就上哪兒，愛在哪兒碰面就在哪兒碰面，愛到哪兒去就到哪兒去，只要自己高興，就可以任意高聲叫囂，作威作福，大肆破壞。而在我看來，就是這一切導致了無政府主義的誕生。
山姆現在變成了一隻憤怒的鬥雞。
查爾斯回過頭來，迎上這個愛爾蘭人的憤怒目光，他們互望了一會兒，然後查爾斯就一聲不吭地繼續往前走。醫生緊盯著查爾斯的背影，直到他走到https://m.hetubook.com.com避雨的門廊下失去蹤影，才開始繼續邁步前進。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山姆嚴肅而沉著地轉過身來。「你如果要人侍候，就請你拉鈴找個旅館的僕人過來吧。」
「是的，查爾斯先生。」
「我請求你。現在先去看診。我會在旅館等你。」
「我很可能會出國。」
「你先聽我把話說清楚。我可不會跟你回埃塞特。我不替你做了！」
「你好大的膽子！給我回來！」
——馬修．阿諾德，《文化與無政府主義》
「山姆！」查爾斯氣得大吼。
「你當時在她家嗎？」
但這只不過是在拖延時間。白蘭地送到他面前，他輕啜了幾口，然後他又得再次面對他僕人的凝視。
他站在那兒，用雙手抱住頭。然後他看看錶。他今晚還要趕去跟莎拉碰面；他眼前依稀浮現出她的面龐，在他將她擁入懷中時，她的神情是如此溫柔，如此順服，並默默流下歡喜的淚水……這就夠了。他回到書桌前，開始寫信給蒂娜的父親。等葛羅根醫生依約來和_圖_書訪時，他的信依然沒有完成。
「那我得先通報你一聲，我是不會陪你出國的。」
「你滾！」
「我看以後你不管上哪兒去，先生，都不會有人當你是朋友了。」
「該不會是？……」
醫生突然停下腳步。「那天早上——可以讓我知道？……」
查爾斯跳了起來。「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用這種無禮的態度跟我說話？你給我出去！」
查爾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而山姆在使出這最後一擊之後，就繞過轉角，走下樓失去蹤影。他聽到樓上傳來一聲粗暴的摔門聲，不禁咧嘴一笑，但他的笑容沒有維持太久。他真的不做了，真的要離開了。事實上，他此刻的感覺就像是一名被遺棄在孤島的水手，眼睜睜地望著他的船揚帆而去；不，比這更糟，他心裡明白自己是罪有應得。背叛並不是山姆所犯下的唯一罪行。
山姆眼中散發出奇特的光芒。「聽到了，先生。只不過我得考慮我自己的處境。」
他一口氣把剩下的白蘭地全都喝光，然後走到寫字檯前，取出一張便簽。過了幾秒，山姆仍然一動也不動。或者該說是他的腳沒動，而他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厭惡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