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史蒂芬.鄧樂維必須說的事

「聖母啊!」夢克小姐大喊。
「喔,事情的關鍵就在這裡。」福爾摩斯說著,得意地點起一支菸。「我會從頭說起,如果有任何地方不清楚請隨時發問。
「然後你非常精明地認定,他可能跟第二樁謀殺案有點關係。所以你自行展開調查。靠著這個做法,你不但希望安撫你的良心,還可以推進自己的事業,因為如果你設法找到開膛手傑克,你就能創下新聞界前所未有的豐功偉業。
「明天你們兩個就會知道得像我一樣清楚了,」福爾摩斯堅定地說,「無論結果如何,這封電報會讓事情成定局。我很樂意說的是,此刻雖然還留下些許讓令人迷惑的疑雲,但如果你們兩個都同意明天下午三點在此集合,到時候我會對你們說明一切。夢克小姐,就只有今天請妳繼續搭地鐵,妳是否有異議?」
「我看到一個可能比較深的門口,還有一群救世軍在我背後,所以我就閃進門的陰影裡。很快那個髒兮兮的傢伙就經過了,不過他東張西望地看,就好像在找啥似的,而且他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轉頭了,就在那一刻我看出他是鄧樂維,那畫面就跟我坐在這裡一樣千真萬確,半點不假。
「他當然是這樣。」福爾摩斯抽出一本筆記本,然後開始寫下交互參照的指示。「在她叫出租馬車直奔貝格街的平常日子,他就不再跟蹤她。只有在她到處遊蕩,徒步又無人相伴的時候,他才跟著她穿越白教堂區的黑暗迷宮。」我的朋友抬起頭,給我一個譏諷的眼神,然後補充道,「為什麼他要做這種事,我就留給你無可匹敵的想像力來決定了。」
「老天爺!被誰跟蹤,妳有概念嗎?」
門打開了,福爾摩斯走進來,一臉陷入深思的表情,但一見到我們的訪客就變成了驚喜之色。
「如果他跟我玩陰的,他會付出代價的!他再也不能靠個人魅力混過關,演得跟真的一樣。記住我的話,我會給他好看。我可不要替他當間諜又被蒙在鼓裡,一星期一鎊,不,一天一鎊也不幹,一分鐘一鎊都不要!」
「瑪莎.塔布蘭謀殺案的前一天是銀行休假日,已經夠擾攘的大都會因此湧入了許多閒人、好事者和享樂主義者。預計會出現的街頭市集與煙火,把那天變成勞動階級心中的特別日子,而任何熱心工作的記者都會選擇出席這類場合。鄧樂維先生,你花了幾先令租了一套禁衛步兵團制服,把一本筆記本藏在身上,然後就出門去,希望能採訪到一則引人注目的故事。
「但讓我遺憾不已的是,你的假定完全是空穴來風。」福爾摩斯冷酷地回嘴。
福爾摩斯沒有被留置在蘇格蘭場,雖說那天晚上不只一位執法警官滿臉懷疑地偷眼瞄他。他沉思著說:「這件事好笑的地方是,如果我真的牽扯進任何一種不法活動,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能破解得了。親愛的同伴,要是我能擺脫文明的束縛,我對自己得逞的機率可沒有任何不實幻想。只怕事實會證明,根本沒有人擋得住我。」
「所以你就是從那時開始尾隨我?」
這句話顯然大出我們這位客人的意料之外,但是福爾摩斯一如往常,掌握著整個房間的狀況。
我的筆記寫著,十月十一日,凱薩琳.艾道斯死因調查庭終結。我出席了死因調查庭,想知道是否有任何與醫學相關的發現。然而,驗屍官除了保證說移除腎臟至少得懂一點基本解剖學,以及這樣的腎臟在市場上是不可能有任何價值以外,根本沒說什麼,就連對開膛手的第二項「戰利品」也沒多談。至於裁定結果,就像其他調查庭一樣,都是「被未知的某人或某些人蓄意謀殺」。
「天啊,簡直快把我嚇得要死,福爾摩斯先生。如果我沒回頭,我可能永遠不會看到他,誰知道他是不是從我遇見他開始就在跟蹤我了?你在跟蹤的人反過來跟蹤你,這當然不對勁。我從那個門口衝出來,耳朵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我還把你給我的刀子握在手裡,然後我穿過大花園街到白教堂路去,我一路上都用跑的,直到我抵達某個醫院對面的車站,碰上一大群鬧哄哄的人為止。」
福爾摩斯露出謎樣的微笑。「我想,我可以把這一連串事件描述給你聽。當然,有幾處枝微末節需要請你補充和-圖-書。」
她開口要回答,但福爾摩斯繞過她身邊,大步走向窗口。「妳成功了嗎?」
福爾摩斯掃開一堆報紙,好清出空間來放他覺得更重要的其他報紙。「很簡單的關聯問題,只要能觀察到不一致的地方,後面就會接連有發現。像我先前說過的,為什麼一位軍中友人會在一個嚴重事件發生了一個月以後,才開始搜查呢?還有為什麼一位密友要花上兩個月,才在那天晚上確定他同僚在哪租屋?另一方面來說,要不是真有某種牽扯,為什麼一個男人會反覆提起一連串同類案件裡最不起眼的一件?其他部分就只是不辭辛勞地進行研究。他在蘭貝斯濟貧院並無熟人,但是他卻去詢問院內居民。他不認識我,卻接近夢克小姐,還對塔布蘭之死提供了非常驚人的描述。不過事實證明,我仔細讀報的習慣比任何一件事帶來的成果都還要更豐碩。我要請你注意《星報》,九月五日晨間版,然後是十月五日的版本;兩者都貼在我的備忘錄裡,就擺在那邊桌子上。」
夢克小姐點點頭。「我看到天色晚了,就離開屋子去買點茶,還有看看以前常跟我作伴的幾個女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福爾摩斯先生,我就隨你指揮了,」鄧樂維誠摯地回答,「恐怕我唯一真確的發現,就只有他原來的租屋處,不過在事發第二天晚上,他就徹底拋下那裡了。要是在我能力範圍內還能對你提供任何幫助,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什麼?」我喊出聲來。我那兩位同伴態度謹慎,彼此面面相覷。
雖然我的致歉詞直接撞上一堵冷硬的牆壁,但我決定繼續說下去,就算全倫敦最棒的偵探挺起了肩膀,端出自滿的態度。「如果那個布萊克史東是個狡猾的殺人犯,他在鄧樂維的陪伴下還能動手,這不是很奇怪嗎?」
聽他這麼說,夢克小姐臉上一陣發熱。「如果我需要忍耐的只是幾趟地鐵,花這點時間是值得的。那麼明天再見了,紳士們。我想這位拉斯克先生見到我會很訝異吧?好吧,沒關係。我會很快就讓他習慣這件事。」
「我雖然一星期有一鎊的收入,但是還沒淑女到不能這樣做。」
第二天下午兩點半左右的時候,我膝上擺著一本《刺胳針》,試著想讀進一篇談寄生蟲病的文章,成效卻不彰。在差十分鐘三點的時候,我生了火,然後從凸窗往外張望,看看有沒有人來。最後我聽見福爾摩斯貓也似的輕巧腳步在樓梯上響起,接著我的朋友就進來了,還暗自輕聲發笑。
「就一個女孩子來看,留給拉斯克先生照顧的那些年幼孩子,實在是不忍卒睹。」她從自己口袋裡抽出一根別針,有些得意地評論道,「雖然從麻煩程度來說,大的那四個遠不及小的那三個。但我昨晚到達以後,扮過公主、印度大君的女奴、精靈跟一匹載重馬,所以要是我清醒的時間能長到——」她聽到樓下門鈴響,就截斷了自己的話頭。
門關上以後,我大膽開口了:「我親愛的夥伴,我真心希望你願意告訴我們你是怎麼悟出這一切,就算不為別的,也為我們的心理健康著想一下吧。」
「你指的是那個討厭的粗人塔維史托克?我確實向幾位同僚提到你的參與程度,對此我深感遺憾,」鄧樂維一臉難受的表情,「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只說了你很天才地預測到那惡魔的攻擊。」
「我懂了,」我表示同意,「畢竟他不知道鄧樂維是個記者。對,這非常有可能。可是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我不知道。親愛的夢克小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剛開始,我還不確定你是倫敦市的便衣員警或是私家偵探,不過現在我很樂意介紹你跟夢克小姐和華生醫師認識:史蒂芬.鄧樂維,記者,為《星報》這個恣意散播不滿騷動的溫床工作。」
「並不奇怪。整晚不斷灌鄧樂維酒喝,或許根本就是刻意的安排,至於後來把他送進珍珠.普爾小姐滿懷愛意的臂彎,是因為如此一來,他就不會礙著布萊克史東的事了。」
「不是,不是的!」他抗議了。「直到雙重謀殺案那一晚以後才開始!你們全都在那裡,深陷其中——我以為你們一定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夢克小姐,比起在西區跟蹤福爾摩斯先生,在白教堂區的人群裡尾隨妳簡單多了。而在知道妳唯一固定去的地方是貝格街之後,我就完全停止跟蹤了,除非——我是說,除非出現某些特定情況。」
「就是在你讀過所有報紙,或者喝過茶以後閒閒沒事做的狀況。」她氣呼呼地說。
「既然他們這群人愛好交際,又很照顧自己人,你很快就混進一群才剛放假的士兵裡。他們沒看破你的花招,只能說若不是你非常小心,就是他們醉得厲害,而我相信是這兩個元素的組合讓你得以成功。你們一起跌跌撞撞逛過一間又一間的酒吧,然後隨著夜色愈來愈深,你發現自己幾乎跟他們一樣爛醉又魯莽了。
當天,我傍晚時分才回到貝格街,調查庭的事讓我沮喪萬分。就在換上拖鞋時,我聽到一陣狂亂門鈴聲響起。我衝到凸窗前拉開窗簾往下看,但我們的訪客要不是消失了,就是已經進屋了。我才轉身朝向客廳門口,夢克小姐就飛奔進門,然後把門砰一聲關上。
「夢克小姐,請妳坐這張柳條椅吧。」福爾摩斯建議她。「華生醫師,就坐妳平常的位置,然後為了讓訪客更舒適些,我們就空出整個沙發的空間。」
「他才不是士兵。」福爾摩斯跟夢克小姐幾乎異口同聲說道。
「唉唷,鄧樂維,」最後她這麼說,「看來從我最後一次見到你以後,你好好梳洗過了。」
「五分鐘過去了,然後是十分鐘。我回到酒吧去,看看他是不是像我一樣改變主意了,因為跟我們起衝突的男人已經走了,可是沒看到他在那裡,我就返回原地。等到有個警員從那暗巷裡走出來,幾乎迎面撞上我的時候,已經兩點過一刻了。我當下震驚得不得了,卻想不出別的做法,只能繼續偽裝。我知道要是我坦白跟警員說我不是個士兵,一定會招致難纏的盤問。我只好供稱我的朋友,一位衛兵同僚跟一個女人一起不見了,我正在等他們回來。那個警員說,他會注意有沒有別的士兵出現,同時叫我走我的路。」
「夢克小姐,我向妳保證,我從來沒料到鄧樂維會有這種躁進的行為,像是尾隨跟蹤妳之類的。不過我承認,我早就懷疑他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
「那敢情好,」我不耐煩地說道,「先把史蒂芬.鄧樂維不是什麼人擺在一邊,我可不可以問問,他實際上是什麼人?」
「有個傢伙在街上跟我擦身而過,全身穿得破破爛爛,帽子拉得很低,還有條圍巾圍住他的臉,你從圍巾頂端只能看到兩隻眼睛從一大片髒汙中間往外望。他正走在我想起當票以前走的那條路上。我沒多想那個人,就只是快跑回租屋處,從我塞在一塊地板下面的菸草袋裡掏出那張票。
「據說軍團裡最愛交際的傢伙,是一位強尼.布萊克史東中士,他所有的夥伴都知道他服勤時是條好漢,但喝醉以後完全是個流氓。你對他的人格一無所知,所以就算他比較親近的同僚都因為他惹事生非的惡名而開溜了,你卻還繼續陪了他很久。
「老天在上,」她憤怒地叫道,「我想也是。你們可以直接下地獄了,你們兩個都是。」她想從他身邊擠過去,穿過門口,不過他迅速地退了一步,硬是把門關上,同時從夢克小姐的其中一個口袋裡靈巧地抽出一張紙條。
「你確定新聞是他唯一關注的事情?」
門關上以後,我轉回去面對我朋友。「我親愛的夥伴,如果我影射你忽視夢克小姐的安全,請相信我現在後悔了。」我說道。
史蒂芬.鄧樂維從他口袋裡抽出一團紙,苦笑著交給我。
「華生,怎麼了?」他質問道,同時啪一聲闔上他手上握著的那份報紙。
「福爾摩斯先生,我曾經在大花園街租屋,所以我想過要去看看某個住在蒙特街過去一點的女孩。傍晚天氣夠晴朗了,我又不急,所以我想先朝那個方向出發,同時去贖回一本我以前典當的書,那時候我窮到一毛錢都沒有。我沿著老蒙太古街走向當鋪,不過在我走過兩條街以後,我發現我忘記帶當票,便轉身往回走。
「一位臥底記者極有情報價值的日記。我還找出了幾篇其他的。這個變位文字手法,算是夠簡單的了,不和-圖-書過我詢問過幾個辦公室,才確定我是找對人了。」
知道福爾摩斯在等他,史蒂芬.鄧樂維看起來絲毫不訝異,但他一看到夢克小姐在場,就放心的喊了一聲,渾然不覺得不好意思。至於表情豐富的夢克小姐則是驚訝地揚起眉毛。
我不知道我在門打開以前本來有何期待,不過那個金髮、寬肩的高大年輕人穿著樸素方格長褲和深灰色外套出現時,看起來是在極力克制著他的激動情緒。他的五官很討喜,除了一撇翹八字鬍以外,臉上都刮得乾乾淨淨的,但此刻他卻是一臉可怕的憂慮表情。在下午微亮的光線下,我一下子認不出他,但隨即我就看出來,在那個可憎的夜晚,跟夢克小姐在女王頭酒吧裡相聚共飲的就是此人。
「在兩釀造師酒吧裡,你認識了瑪莎.塔布蘭,還有她的某位熟人,珍珠.普爾小姐。珍珠.普爾消失在倫敦的地下世界裡,不過瑪莎.塔布蘭卻得到這分『殊榮』,成為強尼.布萊克史東在狂怒中殺死的第一個女人。或者說,至少是我們所知的第一個。是什麼事情導致他犯下這個血腥的勾當,我自有一番猜測,不過你或許可以提供更多精確的第一手消息。」
「繼續說。」
「夢克小姐,我拜託妳坐下來,用簡單直接的英語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相信,你接受了他的建議。直到第二天,你帶著宿醉瀏覽報紙的時候,才得知有個女人被刺了三十九刀。」
「然後我又出了門,沿著老蒙太古街走到當鋪去,然後我拿回那本書,很快就回到外頭。那個圍髒圍巾的男人還在那裡,不過在白教堂區人總是多得跟跳蚤一樣,我就往回轉,朝著醫院走去,依舊沒多想什麼。
「妳被人跟蹤了。」福爾摩斯說道。
「我願意聽候你差遣,我很高興看到夢克小姐人在貝格街。」
我得到的回答如下:「他那樣跨著大步」以及「他的手帕」,這兩句話同時爭取我的注意力。
「喔,我——我是說,在你問起的時候,我也想到他把手絹兒放在哪裡了。不過無論如何,士兵不會那樣走路。至少我見過的沒有一個是那樣走。連勤務兵都不是那樣。」
「就妳所知,他有沒有瞥見妳尾隨他的樣子?」
「他常看到我進屋。」
「當然不可能,華生。鄧樂維先生,請原諒我這麼說,我要你來就是為了確定你是打算成為我們調查行動的幫手,還是阻礙。」
「我進來的時候妳正說到史蒂芬.鄧樂維。就是他跟蹤妳嗎?」
那一大本書攤開來放在那裡,用一盒易擊發彈藥匣壓著。我詳讀他提到的那些文章。「〈夜晚之城:連載中的東區日記〉,」我唸道,「作者S.路德文。」
夢克小姐木然地走到一張椅子旁邊,然後癱坐下去。「我很抱歉,福爾摩斯先生,」她悄聲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想。」讓我很震驚的是,她眼中淚光瑩瑩,還發出一聲疲憊至極的嘆息,然後就把臉埋進手心裡。
「有人跟蹤我!」她喊道。
「如果今天晚上睡在妳家以外的地方,會對妳造成不便嗎?我這裡有個位址,妳在那裡會受到妥善照料。」福爾摩斯遞給她一張名片。「這完全是個預防措施,我是不太願意讓妳一個人自求多福。我朋友有一位親切的管家跟一個多餘的房間。」
「我冒昧認定,你就是史蒂芬.鄧樂維先生,」偵探這麼宣佈,「我的名字是夏洛克.福爾摩斯,雖然我會自認為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你也想起華生醫師了吧?而且我還知道你曾有幸數度得到夢克小姐的陪伴。」
「請坐下,鄧樂維先生,」我的朋友提出要求,「我很高興你出現在這裡,這肯定了我先前對你形成的看法。或許你願意好心地回答我們想問的所有問題。」
夢克小姐出現時心情比昨天好多了。她開心地向我們招呼;當她在餐具櫃的倒影裡瞥見自己的頭髮時,露出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還伸手想把它們順得服貼一點。
我訝異地猛吸一口氣。「記者!那失蹤士兵跟遇害女子的故事又是怎麼回事?和_圖_書
「請二位見諒,但我昨天睡得夠糟了,這一隻小手抓我頭髮,另一隻小腳頂著我內臟。那間客房人滿為患,但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喔,不是那樣的,」夢克小姐一邊向我們保證,一邊迅速地走到門口,「那張床本來是要給一個人睡的,可是住在那裡的小孩實在太聰明了。總之,我要回家了。紳士們,我會照平常的時間來見你們。堅持下去,福爾摩斯先生。」
史蒂芬.鄧樂維猛點頭,同時不經意地飛快瞥了夢克小姐一眼。「就是你說的那樣,福爾摩斯先生。」
「被史蒂芬.鄧樂維!」她幾乎是在尖叫了。
「史蒂芬.鄧樂維用的是他的真實姓名,他賺取每日食糧的方式,就是撰寫我哥哥最近抱怨的那種聳動文章。簡單說,他是靠暴露白教堂這個英國文明廢墟的實況來維持生計。而且對於報界較為大膽的成員來說,如果可以取得比較好的新聞故事,偽裝潛入調查並不是前所未聞的手法。
「要是在今天早上我會發誓他沒有,但我現在這麼說,聽起來很沒說服力。」
「喔,這點清楚得很了!」我皺著眉頭。「一個普通士兵尾隨夢克小姐做什麼呢?」
「他到底在哪裡?」她激怒地問。
福爾摩斯清清喉嚨。「任何一個服役超過兩個星期以上的軍人,都會把手帕藏在衣袖裡,而不是放在外套口袋裡,」他這麼解釋,「你自己也是這樣做,親愛的夥伴。夢克小姐,妳剛剛說的是?」
「當然了,先生。從你要我來的時候起,我就很想搞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又多走了幾步才覺得怪怪的,那個髒兮兮的傢伙剛才並不是在那裡乞討、等人、站著、睡覺,或者做他徹底有權做的任何事。要是那男人身上沒有任何看了眼熟的地方,我可能就不會擔心什麼,總之我下定決心,等我超前一點點就要躲進路邊某個門框。由於我是要往回走,會從相反方向經過自家門口,到時如果他還在我後面,我就知道他在盯我稍。
「鄧樂維說,他只有在特殊狀況下才會繼續尾隨夢克小姐。」
「夢克小姐在混沌不明的情況下失蹤了。請在下午三點準時與我在貝格街相會——夏洛克.福爾摩斯。」我大聲唸出來。
「塔布蘭被殺的那晚,他回到連營房去了——我相信那是在八月初,八月七日。可是他抱怨有些病痛,行為舉止又非常不合理,而且還很快地發起低燒。他在那一週就被除役了,同時免除了一切義務。」
紙條裡提到的那位女士難以置信地瞪著那張紙。打從我認識她以來,她第一次茫然到無話可說。
在敘述的過程中,史蒂芬.鄧樂維變得愈來愈激動。在福爾摩斯的暗示下,他用手帕抹了抹額頭,然後用力點了點頭。「福爾摩斯先生,你真是嚇了我一跳,因為你說的每件事都完全正確。既然我已經知道你做了什麼,就更難拒絕你。那天等我們到達兩釀造師的時候,都已經醉醺醺了。我們跟幾個女孩子聊了開來。布萊克史東完全就跟你說的一樣,他是個非常瀟灑的黑髮男子,在八二年那時跟冷溪衛隊一起在泰勒凱比爾作戰。就我看來,他將近三十歲了,他身邊的人都很喜歡他。
「真是太完美了,」他說,「我從來沒想到一切會配合得這麼完美。我先提醒你,昨天以前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跟蹤她,不過這樣對我們來說是再好不過了。哈——鈴響了!夢克小姐已經到了。」
她閉上嘴巴點點頭。
「這是大都會區鐵路的地鐵車票。妳來貝格街從沒搭過地下鐵。出租馬車是非常顯眼的交通工具,特別是在白教堂區,可見妳是想用較不引人注目,甚至是讓自己消失在人群裡的方式。要是妳沒被人跟蹤,怎麼會想採取這種步驟?」
「福爾摩斯,他不可能有……」
「親愛的小姑娘,」福爾摩斯喊出聲來,同時把一隻手放在她肩膀上。「我完全不知道妳這麼難過。」
「太好了!那麼我就祝你今天下午愉快了。」我朋友簡潔地說,並同時打開門。「你可以期待我這星期之內就會聯絡你。」
福爾摩斯帶著微笑領著她到門口去。「我非常期待明天。在此同時,夢克小姐,妳先待在安全的地方。我很遺憾妳受到驚嚇,不過妳要明白,在這整個調查過程裡,我都非常敬https://m.hetubook.com.com佩妳堅毅的精神。」
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然後繃著臉把淚水從她臉頰上用力擦掉。「這一切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愈快告訴我愈好。」
「我確實認出了她,」鄧樂維勉強承認,臉都紅了。「而且福爾摩斯先生,我聽說過你經常雇用……來自東區的助手。華生醫師寫過這樣的事情。我要坦白的是,我的確希望她是你們的盟友,這樣我或許就能從她身上探聽到什麼。可是直到我發現她做了一件不尋常的事,就是偷走我的皮夾又還回去,這下我才確定你們有合作關係。」
我的朋友從某個抽屜裡拉出一封電報。「夢克小姐,史蒂芬.鄧樂維知道妳住在哪裡嗎?」
「我確定你會原諒我對你玩這種小把戲。鄧樂維先生,雖然你有諸多缺點,但你對夢克小姐的關切,值得為你記上一筆大功。」福爾摩斯這麼說,同時把他精於算計的目光轉回鄧樂維身上。「不過,有某件事我必須得到滿意答覆。在你待在東區的時候,你一直跟你的雇主保持通訊。你有通知任何報業成員我個人的進展嗎?」
「那麼電報的內容呢?」我催促道。
「從頭開始告訴我。妳幾時發現妳被跟蹤的?」
「後來,我稍稍穿透腦袋的迷霧,看看周遭情況,這才發現我們待太久了。因為隔壁桌吵了起來,而布萊克史東居然拿一只酒瓶去砸一個男人的手。我們很丟人現眼地離開了酒吧,那時候可能差十分鐘就兩點了。我們沿著街道走,女孩們則在一小段距離之外。布萊克史東很快就替自己找了個藉口,好讓他能夠跟瑪莎一起躲進某個黑暗的縫隙去,我也裝成要如法炮製的樣子,不過那時我已經稍微恢復那麼一點清醒,就用一先令感謝那女孩的辛苦,打發她走了。我想在巷子出入口盯稍,同時等待布萊克史東再現身。
「你確實這樣做了,因為波麗.尼可斯在鄰近地區以同樣狂暴的方式遇害以後,你把找出布萊克史東的行蹤視為你的責任。」
「你從來沒說!」她倒抽一口氣。
聽到這句話,夢克小姐跟我困惑地對望,但福爾摩斯不受干擾地繼續說。
「現在我們要來解開更加夾纏混亂的結。無論你的證詞對蘇格蘭場來說有多重要,你都認為你非但無法確定布萊克史東在命案中的角色,也因為這種不實的情境,以致你的喬裝打扮讓你不可能去找警方商量。鄧樂維先生,請容我這麼說,這樣的決定不是很有男子氣概。」
「無論如何,」福爾摩斯繼續說道,「昨天夢克小姐都靈巧到足以發現你在跟蹤,而我打了封電報給你,我想這電報是確保你今天下午會在此出現。」
鄧樂維先生跟我握了手,然後向夢克小姐一鞠躬。「我衷心為我使出的騙術道歉,」他這麼說,同時轉向福爾摩斯,「以後我要是再涉人任何臥底工作,會更仔細考慮。祝你們大家今天愉快。」
「這兩個月我都在設法糾正我的錯誤。」鄧樂維喊道。
「要跟布萊克史東的軍團搭上線需要時間,要找出他的朋友也需要時間。的確,你甚至還去找珍珠.普爾小姐,好弄清楚她是不是以前就認識布萊克史東。這個調查把你引到蘭貝斯濟貧院,普爾小姐偶爾就住在那裡。但是,因為非常古怪的緣分巧合,你在濟貧院看到我們跟夢克姐在一起。我必須這麼推論:你認出我來,然後暗自思索我為什麼跟這位年輕小姐在濟貧院的臺階上握手,此外我想不出你有什麼別的理由要在酒館接近她,還提起最惡劣的謀殺案。」
我的朋友一陣怒氣上湧,扔下他收拾起來的報紙。「醫師,我已經聽煩了這種指控,說我安排讓夢克小姐跟倫敦最惡毒的社會渣滓連續約會,」他厲聲說道,「我可以向你保證——」
「這無損妳的名聲,夢克小姐;妳做得很專業。在我離開酒吧的時候,我總是會確定我的值錢物品還在身上。在妳好心物歸原主以前,我正打算要求妳歸還。」
「喬治.拉斯克,托利街一號,愛德尼路……」她唸出聲來。「去哪對我來說都一樣。我需要的一切幾乎都在我口袋裡了。不過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啊?」
「呃,你們兩位總有一位必須明白告訴我,為什麼他不是士兵。」我惱怒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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