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在這樣令人麻木的不確定感之中,光想到有個任務要進行,就忍不住心情振奮。那天晚上更晚一點的時候,我終於吹熄床邊蠟燭,但心中卻開始納悶,對於像我朋友那樣光輝燦爛的心靈來說,無所作為是不是真那麼折磨人,以至於一支針筒與一瓶百分之七的溶液,似乎是唯一能熬過去的手段。
這年輕人清清喉嚨。「呃,夢克小姐賞臉,上星期四時出現在我家門口,然後向我解釋,她相信既然我是個記者,記者這種人又生性熱愛交際,總是爭先恐後要得知最新發展,所以她無法想像我在《倫敦紀事報》沒有任何熟人。夢克小姐的猜測並不完全正確,不過也可以說是對了,因為我在《星報》有位朋友,他跟另一個叫哈定的人關係非常親密,而那人就是《倫敦紀事報》雇員。」
「好啦,親愛的,」那位警官用平靜的口吻說道,「如果妳有任何危險,我們會保護妳。」
夢克小姐進來了,並關上她背後的門。「那麼現在如何?」
「你們是否能告訴我,你們三個在這裡做什麼?星期六的這種時間,這棟建築物裡從來沒有人在。」
起初對於誰來嘗試進行這項任務,我們有過一些討論,但夢克小姐不肯被留在後頭,而我們又認為鄧樂維的出席同樣必要,我正視現況,闖進雷斯里.塔維史托克辦公室,最好是由勇敢三人組來分工合作。我們在星期五會面,編出一套應急用的故事,然後訂好第二天晚上十一點,是我們夜間冒險事業的起始時間。
「為什麼要這樣?」
「那些是什麼樣的文件?」我問道。
鄧樂維走近艦隊街一七四號的前門,冷硬的黑體字宣佈這裡是《倫敦紀事報》的家,接著他就把哈定先生的鑰匙插|進鎖孔裡。幾秒鐘後,我們就進了前廳,鄧樂維從他寬鬆的外套裡拿出一支遮光提燈。
「毫無疑問,」他的答覆很簡短,「你有一組鑰匙,對吧?」
「這位年輕女士的點子——如果可以的話,我要說這真是個非常聰明的點子——就是迫使哈定去複製一把塔維史托克的鑰匙。實際上,我們根本不需要脅迫他。」
一支鑰匙。「好吧,」我說著大笑出來。「我加入了。這把鑰匙可以開什麼?」
從福爾摩斯負傷以後就沒別的謀殺案了,這不太可能是純屬巧合。
我們搜出更多文件,卻沒有新的情報。同樣的男人寫過另外三封信給塔維史托克,一次是安排會面,兩次是轉達福爾摩斯的新消息,但是這些訊息早就已經造成災難性的後果了,所以我們並未獲得什麼新資訊。到最後,隨著時間迫近凌晨一點鐘,我建議大家離開。
「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綁好上鎖的門,我們大多數人都這樣做。但繩索斷裂了。」
在這一刻,史蒂芬.鄧樂維打開提燈的遮光片,然後跳到門前,他舉起手就像是要開門的樣子,這時一個留灰色鬍子的警員手拿警棍進屋了。
「華生醫師,請原諒我們這麼晚了還來打擾,」鄧樂維開口說,「不過夢克小姐決心打鐵趁熱。」
我可以不卑不亢、不怕自相矛盾地說,在關係到同伴的利益時,我從來不是會逃避危險的那種人。「星期六,」我沉思道,「這讓我們有整整三天可以讓計畫臻於完美。」
「在建築物關閉的時候有什麼保全措施?」
「像這樣洗劫他的辦公室,會顯得我們很不道德。」我出言警告。
「可能是吧,但理由正當,抱不平也師出有名。福爾摩斯先生有權知道誰製造了那些誹謗謠言,而且雖然他似乎接受我堅稱清白無辜,我還是很希望能證實這一點。」
「你不認識他們!要是我跟蘇格蘭場的人多廢話,會害我送命的。」
「塔維史托克是個徹底的無賴,」夢克小姐插嘴說道,「從他追著福爾摩斯先生不放的樣子,就可以知道了。」
「那麼為什麼非得在大半夜沒有人的報社大樓裡見面?」
我拋下我自己拿的那一頁雜亂無章的塗鴉,轉去看鄧樂維拿到的那張紙,上面寫著:
那個星期六晚上十點過一刻的時候,我往南走到遠至牛津街的地方,然後招來一輛出租馬車,因為空氣變得乾淨許多,最後幾絲霧氣纏繞在車窗邊,就像孩子的玩具緞帶一樣充滿玩興,誘惑著看不見面孔的路人踏進夜色更深的地方。我們借道乾草市場駛近史全德街,然後我從出租馬車上下來,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我轉向一條小道,走下一個小酒吧的臺階,然後向夢克小姐與鄧樂維先生打招呼,他們佔據了角落裡的一張小桌子。照我看來,點亮那張桌子的油燈從來沒清理過。
「我承認我就怕會這樣,但這一份比其他文章加起來都更醜惡。」
「親愛的夢克小姐!」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史蒂芬.鄧樂維這麼宣佈,在我們舉起酒杯的時候,他留八字鬍的嘴邊掛著一個微笑,「敬阿利斯特.哈定,一位懷恨在心,卻又精力十足、充滿熱情的人。」
在過往的案件中,他表達過對警方的輕蔑。
「不管怎樣,我們已經幫了阿利斯特.哈定一個忙,」鄧樂維開心地宣佈,「早上我會把鑰匙還給他。我毫不懷疑,當他聽到消息時,他會是全倫敦最快樂的男人。」
福爾摩斯失蹤了。表示認罪?
可以想像的是,隨著白教堂區
和-圖-書疑案加諸於我的重擔,以及福爾摩斯令人不安的缺席,白天時間我得致力於抒解我的心理騷亂,但又不能晃蕩到離貝格街太遠的地方,免得事態突然惡化。我讀不下小說,俱樂部裡的氣氛也引不起我興趣,一切都讓人厭煩。在那個失眠的星期二晚上,我企圖違反我朋友的禁令,記錄一宗我歸檔為《第三根蠟燭的冒險》案件;我才剛決定,喝杯紅酒對我來說好處比壞處多,就聽到樓下急切的門鈴響。
「我沒看到有人在的跡象。」他小心謹慎地用無聲的口形說道。
「我懂了。然後呢?」
「非常歡迎你們。無論如何,我本來就期待夢克小姐到訪。」
踩著費心維持的無聲步伐,我們推進到前往二樓的樓梯上,在這裡除了我們自己的提燈燈光以外,我們沒看到其他的光線。我知道該往哪走,在通過公共空間以後,我們直接走向第二辦公室,這裡只有單獨一個鎖來保護。我從我的口袋裡抽出鑰匙,然後打開了那道門。
「鄧樂維先生,你願意詳細說明這個東西怎麼落入你掌握中嗎?」
「喔!工作非常細心啊,這位警官怎麼稱呼……?」
「那裡面有信封嗎?」夢克小姐問道。我們從塞滿縐巴巴紙張的籃子裡翻出了一個。她則是很快從桌子底下冒出來,得意地滿面紅光。
「如果我們被逮到,想想塔維史托克會採取什麼行動,就讓人很擔憂了。」
布瑞爾利警官重重地嘆了口氣。「真的是他嗎?我會把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告訴我的上司。至於現在,你們三個最好去做你們該做的正事。我強烈建議你們把正事帶回家做,一刻都別耽擱。」
然後,在這一頁的底部有著潦草的字跡:
「惡作劇,」我複述了一次,也看出了他們這個計畫有種福至心靈的單純。「你們打算進行哪種惡作劇?」
「警官,這是非常危險的情報。」她悄聲說道。
「她聲稱對於開膛手謀殺案握有非常寶貴的資訊。」
「夢克小姐,妳帶了那個袋子嗎?」我問道。
鄧樂維很快地克制住一個幾乎要綻放出來的溫柔微笑,然後繼續說道:「如同夢克小姐所說的,在《倫敦紀事報》,沒有人像雷斯里.塔維史托克這樣人見人厭。花了幾天工夫之後,我在我們共同朋友的陪伴之下,跟哈定碰面喝了一杯啤酒,然後提出惡搞報界人緣最差者的主意,這個建議為我贏得堆積如山的讚美。」
持續在東區頻繁出入。
我們的計畫發展得很快。夢克小姐好心地到那棟建築物附近叫賣幾條手帕,直到有個員警來警告她離開為止。隨後她靜靜地跟著他,發現他的巡邏路線會領著他直接通過出入口。一個初出茅廬的竊賊有理由為此焦慮,但對於和*圖*書手上有一組鑰匙的人來說,卻幾乎無須擔憂。更有甚者,熱心的哈定還通知我們,塔維史托克的辦公室不是直接面向街道,所以在那裡可以放心點燈,因為包在周圍建築物的黑暗中,那些亮光是永遠不會引起注意的。
「亞伯特.維克多王子。」
「我答應你。喔,華生醫師,我真的希望我們幫到福爾摩斯先生的忙。」
「醫師,這是給你的一份禮物。」她開朗地咧嘴笑著,同時把一小片金屬隔空丟過來,我接住以後,打開手掌,看著那玩意兒。
「雷斯里.塔維史托克的辦公室。」
夢克小姐羞怯地點點頭,半個身體藏在我肩膀後面。
「這張字條似乎是由這一切困擾的源頭寫下的。」我說道。
「他的朋友。他們會在我睡夢中謀害我。」
「老天爺啊,華生醫師,我從沒料到他還在炮製更多像這樣的垃圾。」
「而且誰知道福爾摩斯先生那時候會不會就回來了呢!」夢克小姐喊道。「但如果我們還是連他的影子都看不到,至少我們可以試著清除這一片該死混亂裡的一個小黑點。」
「誰會來追你?」
「我確定他會很高興知道,他的名字一下子就跳出來了。」夢克小姐這麼評論。
「唔,小姐,如果妳有關於開膛手謀殺案的情報,妳必須告訴我妳怎麼會知道的。」
「不過你看看,這一頁不可能是塔維史托克寫的。筆跡不一樣。」我聽見外門的吱嘎響聲從樓下傳來。
一到樓上,我就打開紅酒,多拿出兩個杯子。鄧樂維坐在柳條椅上,夢克小姐則驕傲地站在爐火前,一副像是要發表宣言的演說家架勢。在我也坐下以後,她把杯子放到壁爐架上,然後從內衣裡抽出一個小東西。
我盡全力裝成一個極度失望又非常惱怒的記者,注視著夢克小姐。不過,這點很難做到。
「等等。我們根本不知道塔維史托克的工作時間,或者講得更確切點,連那棟建築物本身的開放時間都不知道。」
我們尋路下了樓。在我的手握著門把朝門外的世界推過去時,我被靠近的腳步聲嚇了一跳。我示意同伴們退後。但我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默默祈禱能聽見同樣的腳步聲離去,但讓人氣餒的是,有人試試門把,然後小心翼翼地推開。
「夢克小姐,妳真是妙得無與倫比。唔,華生醫師,我誠心希望這個信封會對福爾摩斯先生有點用。」
「布瑞爾利。」
「喔,我敢說我們會用顏料完成某件好事,而且總是可以考慮死老鼠什麼的,」夢克小姐秉持著一種歡樂的冷靜態度說,「離鄧樂維在東區的住處不遠,有個馬肉屠夫。而且當然了,我們一進了辦公室——」
「好吧,」夢克小姐在痛苦萬分的折磨和-圖-書中說道,「我知道兇手是誰。」
「的確是。先生,我必須說,如果你在巡邏的時候總是檢查鎖上的門,我會很景仰你如此貫徹警務工作的執行。」
「好,那麼布瑞爾利警官,我的同事跟我希望能夠徹底保有隱私,以便訪問這位年輕女士。」
「因為我們的使命如此崇高,哈定準備把他打開外門用的鑰匙借給我們。至於保全措施,辦公室方面不覺得需要雇用夜班警衛。毫無疑問,附近會有某些值班巡更的警官,不過那很容易搞定。」
「無論如何,這個晚上一直非常讓人滿意。夢克小姐,希望我有這分榮幸,邀妳跟我共乘出租馬車回到東區。」
「我有心要看看這位鄧樂維除了跟蹤正派好人以外,還有沒有別的用處,」她坐在沙發扶手上,並開心地說道,「不過我知道,在沒有福爾摩斯先生的狀況下採取任何步驟都會讓你擔心,而你的擔心也是有道理,所以我們一拿到鑰匙,就直接跑到這裡來交給你。」
「哈定已經非常熱切地提供所有資訊,」鄧樂維解釋道,「他似乎曾經調查過一個事件,但塔維史托克風聞此事之後,就偷走了他的報導。他複製塔維史托克的辦公室鑰匙,而這把複製鑰匙一天後送到我手上。在週間進入那棟建築物不可能無人察覺,因為你必定知道的,報社隨時開放。星期六晚上是唯一淨空的時間,因為他們星期天不出刊。哈定說,他們那些人會四散到那一區附近的酒吧去,或者回家跟家人團聚。」
實際上,我一直到十月十三日星期二才再度見到夢克小姐,在那段讓人心焦的時期裡,我沒有從福爾摩斯那裡接到隻字片語。根據雷斯垂德的說法,蘇格蘭場的人馬都非常氣餒。猶太人的瘋狂屠殺者與心智錯亂的醫生,這類的謠言在整個地區傳得如火如荼,以至於他們最多只能做到維持和平而已。因為無法鎖定開膛手的身分,他們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譭謗中傷,但就像這樣還不夠似的,他們現在還要多面對一個重擔:十一月九日,星期五,大半警力要被調去保衛市長大人華麗壯觀的年度遊行隊伍。
「我們到了樓上,就可以確定這一點了。」
「確實是,好心的先生。不過我要承認,你讓我們大受驚嚇。」
「我知道,醫生,」夢克小姐同情地說道,「可是,如果你去重讀那兩篇連包死魚都不配的文章,你就立刻會勇氣滿滿了。」
「日期是二十日星期六。紙張符合信封,是寄給《倫敦紀事報》的雷斯里.塔維史托克。這是同樣的字體!我們可以拿走這個信封,因為不會有人記得它的下落。」
「你可以放心,我會讓你知道後續消息。」
她從我背後探頭看。「一個男人的筆跡。福爾摩斯先生會從中看出些什麼來。」
「喔,我說,警官先和圖書生,你真是嚇到我了。」鄧樂維喊道。
這粗壯的男人把他的警棍放回腰帶,一臉懷疑地注視著我們。
「那麼是哪一位呢?」那位很有耐性的警官追問道。
「拜託您,先生,」她顫抖著說道,「他們會來追我,我知道的。」
「他所有的文件都擺在旁邊,如果不流覽一遍很可惜喔,醫生?」
「我會把這張字條拿給他,但不能讓人知道這裡有任何東西失蹤了。」我一邊考慮著,邊把那段令人厭惡的文字抄進我的筆記本裡。
「這是一篇文章的開頭,而這裡是一封信,上面有塔維史托克的簽名,還沒寄出。這些文件是用同樣筆跡寫的,就跟桌子裡大部分的檔案一樣。關於福爾摩斯先生的字條,一定是來自那個粗人的消息來源。」
「這小小的玩笑,可能會花掉比我們想像中更多的時間。」我做了結論。
我們靜靜地沿史全德街往回走,一路經過三個街區,我們都沒說話,直到我們完全擺脫背後的布瑞爾利警官為止,這時史蒂芬.鄧樂維放心地仰天大笑。
「既然如此,咱們上路吧。夢克小姐,我們會在十分鐘後跟妳會合。」
「雖然如此,我必須堅持這一點。」
「夢克小姐,鄧樂維先生,」我說著從我的椅子上站起來,「我要敬你們。這一杯是為了夏洛克.福爾摩斯,祝他身體健康。」
留下坐在桌旁那一抹燈光下的夢克小姐,鄧樂維和我大步走過史全德街上最後一棟莊嚴的建築物,穿過一度屹立著一座石砌大拱門的聖殿閂分界,然後就此進入艦隊街,英國報業吵鬧刺耳的核心。在星期六這麼晚的時候,這個地方很平靜,而且路人整體的動向似乎是要離開,而非進入。
她用她的靴子尖端踢踢某個小小的粗麻布包。
鄧樂維完全打開那支遮光提燈的孔眼,頓時這個房間就充滿了亮光。桌子到處都是紙張,書架上放了檔案夾,還有一些打開來放在參考用的書本上。我們開始翻閱那些四散的文件書籍,並小心地維持它們的擺放順序,免得我們這趟夜訪的真正目的被看破。有好幾分鐘,我們讀遍所能拿到的每一張紙,這時鄧樂維低低吹了聲口哨,引起我的注意。
鄧樂維跟我最後一次環顧房間,確定我們沒有留下任何足以辨識身分的痕跡,這時夢克小姐拾起她靠牆放的粗麻布袋,然後用一種舉行宮廷典禮似的氣度,把袋子裡的內容放到桌面上,最後她的腦袋一揚,把那個袋子扔進垃圾桶裡。
「亞伯特.維克多王子?」
我知道哈德遜太太早就上床睡覺了,所以我一身穿戴整齊地匆匆奔下樓——而我此刻之所以衣著整齊,是因為我本來就還沒有睡覺的意思。等到我把門閂拉開時,我驚訝地發現是夢克小姐和史蒂芬.鄧樂維。
「哈囉!這裡有某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