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蘭伯把它舉高。塑膠在書店的燈光中發出閃光，他的嘴唇流露似笑非笑的驚嘆模樣。「小伙子，」他用氣音說，「你這個人真是充滿驚奇。」接著他挑起單邊眉毛。「才兩塊美金就能印好？」
她搖頭嘆氣，稍稍往我靠來，把最後那點餅乾塞進嘴裡。我找出了我們一直在尋找的老知識（就是OK），她卻不喜歡它要傳達的內容。凱特．普丹特會繼續尋尋覓覓。
現在戴克也走了過來。他笑容可掬，幾乎蹦蹦跳跳。「你辦到了！」他說，猛拍我的肩膀，「你找到打印器了！我就知道你行——我就知道——可是我本來不曉得會到什麼地步就是了。」他背後的黑袍人對著彼此嘁嘁喳喳，滿臉興奮。戴克左顧右盼。「我可以摸摸這些打印器嗎？」
「克拉克．莫法特就是想通了，」我跟他說，「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可是他就是做到了。然後我猜他就乾脆……決定將計就計。讓謎題繼續下去。」直到有人發現全都在他寫的書裡。
「我那時突然想到，長官，」戴克說，「手上有個罕見的人才可以差遣。」停頓、微笑，接著說，「你真的很懂怎麼挑www.hetubook.com.com選適合的店員。」普蘭伯一聽，哼哼鼻子、咧嘴笑開。戴克說，「這是一場勝利。我們可以製作新的一批字型，重印部分的舊書。科維納不會有意見的。」
普蘭伯用細瘦的手臂攬住我的肩膀，湊得很近，靜靜說，「我們這個城市啊——我花了太久時間才領悟到，我們等於就在這個世界的威尼斯裡。當年那個威尼斯。」他張大眼睛之後緊緊閉上，搖了搖頭。「就跟創誓者一樣。」
凱特獨自坐著，小口啃著最後一塊素食燕麥餅乾。她一臉憔悴。我好奇她是不是在想傑利茲遜關於永生的那番話。
「人都會死的啊——」
戴克點點頭。「我們會照顧他。我們要弄清楚接下來該怎麼走。」
我不確定他講這段話有什麼目的。
普蘭伯聽到有人提起首誓者——他的老友，臉色便一沉。
普蘭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唯一的遺憾，」他說，「就是馬可思一定會燒掉我的生命之書。就像創誓者的書，它現在已經變成某種歷史了，想到它就要消和_圖_書逝，我還滿傷心的。」現在我有了再一次讓他大感驚奇的機會。「我下到圖書館去的時候，」我說，「掃瞄的不只是馬努蒂烏斯之書。」我往口袋一挖，拉出一只藍色隨身碟，往他的長指頭一壓。「雖然比不上實體書，可是文字都在。」
「所以你不會失望嗎？」
「他怎麼樣？」我問，「他——呃，好像很不高興。」
戴克舉起一隻手。「沒問題。相信我——絕對沒問題。」有個紐約黑袍人走了過來，其他人都尾隨在後。他們彎身伏在箱子上，彷彿裡頭有嬰兒似的，噢噢啊啊發出連連驚嘆。
「全是你的了。」我告訴他。我把裝在紙箱裡的Gerritszoon打印器，從前排椅子底下搬起來。「你必須向統通正式購買，可是我這邊有表格，而且我不認為——」
我真不敢相信。
「是給你的，」我邊說邊遞給戴克，「是解過碼的，總共印了一百本。用原本的拉丁文。我想你們會想自己動手翻譯。」
「可是萬一這就是他最精彩的部分呢？」我說。我即時編出這套理論，「萬一，你知道的——萬一跟葛立佛．傑利茲遜一起瞎混的經驗，不ｍ.hｅｔubｏｏk.cｏm•ｃｏm是一直都那麼棒呢？萬一他這個人怪裡怪氣又愛亂做白日夢呢？萬一他這個人最精彩的部分，就是他能用金屬做出來的那些形狀呢？那部分的他真的是不朽的。這就是永生的極致了。」
「嗯，」我說，「我有東西可以當成你們的起步。」我彎身從椅子底下抬起第二個紙箱。這個箱子是全新的，箱子頂端用新膠帶貼出了粗粗寬寬的X，橫跨了整個箱子。我把膠帶撕開，將箱蓋往後折，箱裡塞滿了書——一堆堆用收縮膠膜包裝的平裝本。我在膠膜上戳了個孔，抽出一本來。純藍色的封面用高瘦白色大寫字母印著馬努蒂烏斯之書。
「抱歉，」她搖著腦袋說，「還是不夠好。」她的眼眸深暗、目光低垂。「他那麼有才華，最後還是死了。」
「隨需隨印，普蘭伯先生，」我說，「一本兩塊錢美金。」
「對你來說，這樣就夠了嗎？他留了一封短信給我們，克雷。他留了一封短信給我們。」她用喊的，燕麥碎片從唇間噴了出來。奧利佛．果恩從人類學書區那裡，挑著眉毛望了過來。凱特俯視自己的鞋子，靜靜說，「不要說那就是永生。」
「我不得和-圖-書不承認，」普蘭伯搖著腦袋說，「葛立佛．傑利茲遜實在讓我佩服到五體投地。他的成就無以倫比。不過，我的人生還剩好一段時光，小子——」他眨眨眼——「還有好多謎團有待解開。你懂我意思吧？」
現在，普蘭伯叫我過去。
「原來，領他走上這條路的是你啊，艾德格？」普蘭伯挑起一邊眉毛說。
「我終於瞭解到，」普蘭伯說，「我們一定要用馬努蒂烏斯的方式來思考。費多洛夫有錢，你朋友也是——好笑的那個。」我們的視線一同越過書店往外眺望。「所以，我們找一兩個金主……然後重頭開始，你意下如何？」
普蘭伯滿臉嚴肅。「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艾德格。雖然年紀一大把了，但馬可思很少有失望的經驗。他外表看起來好像堅強篤定，其實內心滿脆弱的。我會擔心他，艾德格，真的。」
戴克跟他的黑袍人把寶物（一個舊箱子、一個新箱子）搬到外頭租來的廂型車那裡。他們唱著希臘文的快樂頌歌，一陣風似地快步走出店外，比馬龍的灰髮經理謹慎地從咖啡廳向外觀望。
普蘭伯瞪大眼睛。「失望？怎麼可能。雖然跟我期望的不同，可是我原本期https://m.hetubook.com.com望什麼呢？我們這些人期望的又是什麼？我告訴你，我根本沒料到我這輩子就會知道真相。這份禮物珍貴到難以衡量，我很感謝葛立佛．傑利茲遜，也感謝你，小伙子。」
「真不可思議，」他喊道，恢復了原本的模樣，雙眼明亮、笑顏燦爛。「一直以來，我們竟然都在玩傑利茲遜設定的遊戲。小伙子，我們店門上還印了他的字母呢！」
普蘭伯先生。你絕對想像不到我多有同感。
「絕對是。」
普蘭伯點點頭。「克拉克真是聰明絕頂。他總是很有主見，按著自己的直覺行動。」他打住，腦袋一偏、露出笑容。「要是有機會認識，你會喜歡他的。」
那場秀結束了，觀眾漸漸散場離開。廷多爾跟拉賓在比馬龍的迷你咖啡館裡排隊買咖啡。尼爾還在拼命向塔碧莎推銷，咪|咪套上毛衣的超然之美。馬特、艾許莉正跟伊果與日本雙人組聊得好起勁，一面結伴緩緩走向前門。
片刻之後，她抽身後退，猛吸口氣之後把自己拉起身。「謝謝你邀我來，」她說，「有機會再見了。」她聳肩穿上外套，揮手道別，然後朝著門口走去。
普蘭伯噗哧一笑對我說，「現在你也變成出版人啦，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