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夫泡了茶,又在托盤上放了一瓶威士忌。
湯姆緩緩搖頭。「我不曉得有這種事。」
傑夫非常冷靜地開了口,正是眼前湯姆需要的,他說:「莫奇森太太,妳要不要從這裡打過去給他?」指著他辦公桌上的電話。
艾德看著湯姆,露出滿意的笑容,但嘴唇沒張開。「今天下午要有精神一點。德瓦特會稍微——活潑一點。緊張的活潑。」
大家都沒反應。
「他的理論是什麼,莫奇森太太?」韋布斯特一臉熱心的表情。
「我聽過他的名字,但沒見過面。」湯姆說。
「是的,見了幾分鐘。沒錯,或許十分鐘吧。」湯姆走向艾德示意的一張直背椅。他覺得莫奇森太太的眼睛看著他的鞋子,這雙快爛掉的鞋子的確是德瓦特的舊鞋。湯姆輕手輕腳地坐下,好像自己有風溼病,或更糟的什麼病。現在他離莫奇森太太大約五呎遠,而且她得把頭往右稍微轉動,才能看到他。
「能不能弄一張來?我現在正想聽。這個音樂可以鼓舞我,我現在正需要鼓舞。」今天早上光是想像那個音樂,已經不太夠了。
「我想打電話給辛西雅。」湯姆說。
「沒有,我看不出有這個必要,你呢?」
「今天晚上我不走。因為我說過會待在傑夫這兒,不是嗎?」
雷納進來後關上門,對著再度復活的德瓦特笑容滿面。「要不是親眼看到了,我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今天上午會有誰來?」
湯姆喝了些加糖的紅茶,斜倚在傑夫的沙發上,現在他脫掉西裝外套和領帶了,但臉上還黏著那個討人厭的鬍子。「真希望我可以讓辛西雅重新接納貝納德。」湯姆沉思地說,好像他是上帝,正處在軟弱的時候。
「請問韋布斯特督察在嗎?」傑夫問道。「我是巴克馬斯特畫廊的傑夫.康斯坦……能不能麻煩你轉告督察,我今天上午接到德瓦特的電話,他今天會到畫廊來……我不確定到底幾點。十二點以前。」
「讓我在這裡下車吧,」湯姆在計程車上說。「我想走點路。」他用德瓦特的聲音說,整頓午餐他也都是這麼說話。「我知道有點遠,但這裡至少不像墨西哥有那麼多山丘。啊哈。」
湯姆說,「我是在推測。事發之前沒必要慌張。不過你們要知道——」湯姆站起來。他正想說,重點是貝納德認為他殺了我。但湯姆又想,這真的很重要嗎?如果是,有多重要?湯姆想到,他很高興今天沒有記者出席,明天報紙上就不會有「德瓦特又出現了」的新聞,因為如果貝納德在報上看到了,他就知道湯姆不知怎地活著爬出那個墳墓了。在某種意義上,這樣可能對貝納德有好處,因為貝納德如果認為自己沒殺掉湯姆.雷普利,那麼可能就不會那麼想自殺。或者以貝納德目前混亂的思緒,湯姆死不死有關係嗎?什麼才是對的,什麼又才是錯的?
「我也聽說了,」督察說,挑了離湯姆大約兩碼的一張直背椅坐下。
「搭船,」湯姆說。「我不喜歡飛機。」湯姆等著他會問是不是在南安普敦或哪裡登陸的,但韋布斯特只是說:「謝謝,德瓦特先生。再見。」
「如果他想去查,」湯姆說,「我會再想辦法生出其他東西來。」
「嗯?呃?」他雙唇間還是啣著一根沒點燃的香菸。
「恐怕是如此。我不要繼續拖拉下去,這樣事情比較簡單。對貝納德也會比較簡單。」
既然已經通過檢查,那就是過關了,湯姆心想。
「沒錯,而且有一幅你的油畫也跟著他一起不見了。《時鐘》。」
「不——行!」傑夫用氣音說,是開玩笑的。
「要不要喝杯茶,莫奇森太太?」艾德和氣地問道。
「開大聲一點,麻hetubook.com.com煩你。」湯姆說。
「我有我的理由。」湯姆說。他兩手指尖相觸,瞪著一片空無,像是神探福爾摩斯在沉思或許是不自覺的動作,因為他正想到某個福爾摩斯的故事,很類似眼前的情境。湯姆希望自己的偽裝不要被輕易識破。無論如何,現在的狀況總比某些福爾摩斯的情節要強——比方某個貴族紳士忘了把鑽戒取下,或諸如此類的。
「我懂了,」湯姆說。「我在想,你告訴過任何報社嗎?」
他們在艾吉維爾路一家義大利餐廳「諾魯蓋」吃中飯。湯姆很餓,這家餐廳正合他的心意——安靜,看起來很舒適,而且義大利麵做得非常好。湯姆點了義大利麵疙瘩佐乳酪醬汁,非常美味,他們喝了兩瓶維迪齊歐義大利白葡萄酒,附近有一桌客人是皇家芭蕾舞團的名人,他們顯然認出德瓦特了,就像湯姆也認出他們一樣,不過他們都照英國的習慣禮貌,很快就沒再多看對方了。
「但我看不出再跟他見面有什麼用。」辛西雅說。
湯姆納悶,如果跟她說貝納德會為了她而再度上吊,對她的自尊會有什麼好處嗎?
傑夫在自己的辦公桌後,可是沒坐下。
「你想聽什麼?」
「還要戴著睡覺!」艾德嚷著,笑倒在地上。
「算什麼帳?花——送給辛西雅。好。什麼花?」
「你在倫敦住哪裡,德瓦特先生?」韋布斯特督察問。
「唔,我想,你的下落其實只是附帶的,我們主要想找的還是湯瑪斯.莫奇森,」韋布斯特微笑著說。「我的任務是要找到他。」
「我喜歡有茶漬這一頁。」湯姆說。
湯姆掛上電話後,問傑夫能不能看一下他們編造的帳冊,傑夫拿出來給他。是兩本會計帳。一本有點舊,另外一本比較新。湯姆湊在上頭看了幾分鐘,閱讀油畫的畫名和日期。傑夫把那些帳寫得字大行稀,而且不單是以德瓦特畫作為主,因為巴克馬斯特畫廊也代理其他畫家。傑夫用不同的墨水、在不同的日期記下了一些畫名,因為德瓦特不見得會給他的畫作取標題。
「麻煩你盡快接通好嗎?」傑夫說,然後掛斷電話。「我要打電話到法國知會一聲,梅朗那邊的警察。告訴他們德瓦特又出現了。之前他們打過電話來給我們,你知道——問起德瓦特的下落,我答應過,如果你和我們連絡,就會通知他們。」
湯姆看到帳上把《浴缸》正確地列為較晚寄到的油畫,這大概是無法避免的。那些帳冊上主要記載了買主的姓名和地址、支付款項,湯姆猜想,這些購畫交易都是真的,畫送達的時間有時是假的,但整體而言,他覺得傑夫和艾德做得相當不錯。「那位督察看過這兩本帳冊了?」
「說妳同意再跟他見面。在倫敦。妳知道,如果我可以告訴他一些正面的話,那就太好了。他現在很沮喪。」
「首先,是倫敦市警局的韋布斯特督察。」艾德說。
「這些你留著吧。如果抽完了,大家會請你抽的。」艾德迅速說,把一盒香菸塞進湯姆的口袋裡。「對,我沒跟莫奇森太太講過話。至少她沒派個美國偵探來。否則事情就真的很棘手了。」
音樂開始了——很大聲。湯姆微笑。這是他的音樂。一種勇往直前的意念,而此時他正需要勇往直前。此時湯姆覺得容光煥發,站得更高了,這才想起德瓦特從來不會站直身子。「傑夫,可以再拜託一件事嗎?打電話到花店,請他們送些花給辛西雅。算我的帳。」
「我先生打算拿去給雷普利先生看。」
「你在倫敦見過我先生。就在這裡。」莫奇森太太對著湯姆說。
傑夫開了門。「德瓦特,https://m.hetubook.com.com哈囉。請進,這位是莫奇森太太,這位是菲力普.德瓦特。」
「沒錯,我聽說了。但重點是,那幅畫是我的沒錯。」
那個負責接待、老是樂呵呵的經理雷納頭探進門。「哈囉!可以進來嗎?」
「我們成功了。」艾德說,假裝很鄭重,一隻手在臉前劃了半個十字。
「那幅畫被偷了。」
「對。」
「不了,很謝謝你,我回飯店打就行了。」
湯姆思索著。要放假線索讓他們去白忙一場?或者是說實話。湯姆很坦白地說,「我不記得有。其實呢,他根本沒跟我提到過雷普利先生。」
如果他去查的話,湯姆心想,他會發現什麼?十四天前有多少從墨西哥來的人進入倫敦?大概不會太多。
傑夫不知道朋友問誰有這張唱片的。
「我跟他們談過——」湯姆看了傑夫一眼,然後是靠在辦公桌旁的艾德。「這家畫廊沒聽說過任何偽造的集團或群體,也沒聽說過有任何偽造的油畫。我見過妳先生帶來的那幅畫,妳知道。《時鐘》。」
事實上,這好像是在暗示莫奇森太太該離開了。她想打電話給雷普利先生——她已經從韋布斯特督察那邊問到了電話號碼——約時間去見他。
牛津街看起來繁忙而迷人。湯姆想到他忘了問傑夫或艾德是否又編造了其他的油畫收據。或許韋布斯特不會再問起。或許莫奇森太太會。誰曉得?牛津街上的人群中,有幾個朝他多看了一眼,或許是認出他了——雖然湯姆其實不太相信——也說不定是被他的鬍子和他緊張的眼神吸引了。湯姆猜想自己的眼神很緊張,因為眉毛的關係,德瓦特總是微微蹙眉,不過艾德跟他保證過,這並不表示他脾氣很壞。
「可是你一直住在墨西哥。」
「我可以讓任何人——」
湯姆站在長鏡子前,檢查他的絡腮鬍和更濃的眉毛。傑夫打開工作室裡最亮的一盞燈,照著湯姆的雙眼,艾德打量他的臉。他頭髮的顏色比鬍子淺,但比他自己原來的髮色要深。艾德之前很小心地避開他後腦上的傷口,幸好沒有再流血。「傑夫老兄,」湯姆用德瓦特繃緊的聲音說。「能不能關掉那個音樂,找其他音樂來放?」
「啊,不必了,謝謝。」
湯姆向坐在安樂椅的那位女士微微欠身。「妳好嗎,莫奇森太太?」湯姆也朝坐在一張直背椅上的韋布斯特督察點頭。
「基督啊,真希望我們可以慶祝!」湯姆忽然說,「臉上有這個要命的鬍子,我要怎麼慶祝?害我今天中午就怕鬍子沾上乳酪醬汁,現在還得整晚戴著這鬍子!」
「可以請教你是怎麼到英格蘭的嗎?」一個大大的微笑。「出入境管理處那邊沒有你入境的紀錄。」
七點之後,湯姆打到貝斯瓦特區的一個號碼給辛西雅。「辛西雅——在我走之前,我想說——萬一我再碰到貝納德,不管在什麼地方,我可不可以告訴他一件小事情,說——」
「有關德瓦特晚期油畫中的紫色——晚期的幾幅。他當然跟你討論過吧,德瓦特先生?」
「沒錯,」湯姆說。「我以為我告訴過你了。我沒跟辛西雅說。我覺得這樣不公平。那會像是勒索——逼著她重新接納他。我很確定貝納德不會想要這樣的。」
湯姆最後說,「當然了,我自己說不定也一樣,再也見不到貝納德了。」
傑夫再度關上門。儘管訪客已經走遠而聽不到了,但三個人仍有好幾秒鐘保持沉默。傑夫和艾德都聽到他最後講的那句話。
傑夫和艾德似乎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湯姆一副刻意模糊而思索的表情。「我現在有墨西哥護照了。」湯姆早料到了這個問題。「而且我在墨西哥https://m.hetubook.com.com用另一個名字。」
「提到慶祝,」艾德說,兩手一拍,「今天晚上去麥可的派對怎麼樣?他說十點三十分。荷蘭公園路。」
「愛妳的湯姆。」湯姆說,靜坐不動,好讓艾德用粉紅色唇膏塗抹他的上唇。德瓦特的上唇比較厚。
「老天,那就好。」傑夫說著鬆了一口氣,不過他還是用手帕擦擦頸背。
「我想,你沒跟莫奇森太太講過話吧,」湯姆說,他暫時輕鬆下來,點了根高盧牌香菸。「我得買些英國香菸。我可不想冒險抽這些高盧牌。」
「他寫信跟我說,他要去法國拜訪一位雷普利先生。」莫奇森太太說。「他沒跟你約好之後要見面嗎?」
「什麼東西?」艾德問。
「哇!他真的發瘋了,對吧?」艾德說,看著傑夫。
「你好嗎,督察?」湯姆沒真的起身。別忘了,他告訴自己,你比湯姆.雷普利老一點、重一點、慢一點,而且更駝背一點。「很抱歉,」湯姆輕鬆地說,一副他其實不是很抱歉,也絕對沒有不安的口吻,「聽說你在找我。我跟一些朋友待在沙福克郡。」
「她不想再跟貝納德見面了。」湯姆說。
莫奇森太太離開時,湯姆站起來。
湯姆迎面看到那個胸前和背後都掛著證件快照廣告板的老頭。他好像瞎了似的,沒閃到一旁。湯姆讓了路,然後又跑到他面前。「你好?記得我嗎?」
「你是搭飛機來的嗎?」
「進去二十分鐘?」艾德充滿希望地說道。
唱片的上半張還沒放完,他們就離開了傑夫的工作室。傑夫說放完了唱機會自動關掉。傑夫獨自上了第一輛計程車,湯姆覺得可以自己一個人搭車去,但他感覺艾德不想冒這個險,或者不想離開他。於是兩人坐上了同一輛車,在離龐德街一個街區的地方下車。
傑夫和艾德都睜大眼睛,傑夫還是那副略帶精明的模樣。他們到現在才明白貝納德.塔夫茲不會再畫任何德瓦特了嗎?
「我擔心貝納德可能會毀掉自己。真希望知道他人在哪裡。」
「等一下再考慮吧。」傑夫說。
「你的理由是什麼?」傑夫問。
餐後他們一起抽雪茄,喝了點白蘭地。湯姆感覺自己有能力面對一切,甚至是面對莫奇森太太。
「不,別管他們了。」
「啊——比方一本墨西哥護照。」湯姆回答。「不過我確定,我得趕緊飛回法國。」他用德瓦特的口吻說話,但聲音小得近乎耳語。
「今天晚上不行,你看呢?」艾德說。「當然不行。」
「你是說真的,他會自殺?」傑夫問。
湯姆希望她不知道她先生的理論,或者即使知道了,也並不理解。
「《仲夏夜之夢》。你有沒有唱片?」
今天下午是不成即敗,湯姆心想。一定會成功的,非成功不可。湯姆開始想像如果今天下午失敗了,會有什麼後果,然後想到赫綠思和她的家人,就想不下去了。他現在的一切將會結束,麗影的美好生活將會告終,再也享受不到安奈特太太周到的服務了。簡單說,他會去坐牢,因為顯然他除掉了莫奇森。他不能想像去坐牢。
韋布斯特到達時,湯姆正坐在安樂椅中。韋布斯特笑得像隻快樂的兔子,露出有汙漬的大門牙。「你好嗎,德瓦特先生?唔,沒想到能有榮幸認識你!」
從她的聲音裡,湯姆聽到了有如城堡或教堂般厚厚的防禦壁壘,中產階級。灰色和米黃色的石頭築成,難以攻陷。但行為舉止非常有禮。「在任何情況下,妳都不願意再跟他見面了?」
「我在報上看到消息了,傑夫也跟我提過,說他在法國失蹤了。」
「為什麼?」艾德問。
「啊,劍蘭吧。如果沒有,那就送兩打玫瑰。」
「再見,督察。www.hetubook•com•com」傑夫幫他開了門。
傑夫和艾德在傑夫的臥室裡講話,完全沒聽到他和辛西雅的談話內容,但他們後來跟湯姆問起辛西雅怎麼說。
現在是九點四十五分。
「不,不能隨便讓任何人進來,」傑夫說,「先敲門,我會來開門,今天我不鎖門。現在你快走吧!」
「說什麼?」辛西雅迅速問,一副很防備的口吻,或至少是自我保護的口吻。
說不定她會帶著一個偵探飛過來,湯姆心想。他把手指上的兩枚戒指摘下。當然,那枚墨西哥戒指他沒帶在身上。湯姆拿起一枝原子筆,設法模仿傑夫桌上一個藍色橡皮擦上印的「德瓦特」粗黑簽名字樣。湯姆簽了三次,然後把那張紙揉掉,扔進垃圾桶。
湯姆先打電話到法國航空公司,訂了明天下午的機位。他可以在機場取機票。湯姆已經決定明天上午待在倫敦,免得萬一出現了什麼難題。這回可不能又搞得德瓦特像是盡快逃離現場的樣子。
傑夫說,「還沒。剛剛我問了喬治,還沒有接通。」
「沒——沒有。」傑夫說。
「她七點才下班。那個公司很可笑。」傑夫說。
「我想我下午最好是單獨到畫廊,而且走前門進去。」湯姆說。
湯姆悄悄走進巴克馬斯特畫廊,裡頭德瓦特的所有畫作,除了借展的之外,全都貼上了代表賣出的小紅星。雷納朝他微笑,點了個頭,近乎鞠躬。展場裡還有五個觀眾,一對年輕男女(那個女郎赤腳踩在米色地毯上),一位老先生,兩名男子。湯姆走向展場後方的那扇紅門時,他感覺到所有人的眼睛都轉過來看著他——直到他走進門內為止。
湯姆跳起來。「晚點再告訴你吧。現在我想喝杯蘇格蘭威士忌。」
「沒錯。這大概不是第一幅被偷走的畫。」湯姆說得很有哲理。「聽說他太太要來倫敦?」
「沒錯。」韋布斯特看了一下手錶。「她預定上午十一點到。搭了一整夜飛機,我敢說她到了之後,會想先休息兩小時。你今天下午會在這裡嗎,德瓦特先生?能不能在這裡等她?」
「住在康斯坦先生的工作室。」
「我打算去見他。畢竟——我先生可能還在法國。我想知道的是,德瓦特先生,你想是不是有個偽造你畫作的集團——這些話真難啟齒。這些人可能認為有必要除掉我先生,免得他揭穿一件偽造的油畫?或者是好幾件?」
「對,我的意思就是這樣。」湯姆之前不打算提他家的那個芻像,但現在他想,有何不可?有時真相雖然危險,但也可以轉為某種優勢,用來揭露某些新的,其他的事物。「他在我的酒窖上吊——用了一個他的芻像。我應該說他是吊死了自己,因為他只是一堆衣服。他在上頭貼了標籤寫著『貝納德.塔夫茲』。你知道,指的是舊的那個貝納德,偽造畫作的。也或許是指真正的他。這些全在貝納德的腦袋搞得一團亂。」
「你認識雷普利先生嗎?我知道他有一些你的作品。」
「不能出去買一張嗎,傑夫?這裡和聖約翰森林路之間,難道沒有唱片行嗎?」
「是的,」湯姆說。「他說我早期畫作中的紫色比較暗。那是有可能。」湯姆微微一笑。「我倒是沒注意,如果現在顏色比較淺,我想也不只一件。看看外頭的那件《浴缸》,就可以證明了。」湯姆沒細想,就提到《浴缸》這幅莫奇森曾認為跟《時鐘》一樣顯然是偽作的畫——兩幅畫中的紫色都是純鈷紫,都是多年前的舊技法。
「啊,沒錯。」傑夫說。
「順帶問一下,」湯姆對傑夫說,「你今天早上想打電話給法國警方,通知他們我回倫敦了。結果電話接通了嗎?」
「這個給你,討個吉利吧。」湯姆說,把身上剩的那包和*圖*書
菸塞進老人的花呢舊大衣口袋裡。然後湯姆匆匆繼續往前走,沒忘了要駝背。
傑夫滿面笑容。「艾德貢獻的。兩天前。」
再一次,湯姆從畫廊後方那扇漆成紅色的門進入。辦公室是空的,只有傑夫在講電話。他示意他們坐下。
這是最終結論了。強忍著不要表露傷心。但也好小家子氣,要命的小家子氣。至少湯姆現在知道自己的處境了,一個女孩被忽略、趕走、驅逐、拋棄——三年前了。當初分手是貝納德提出的。最好還是讓貝納德自己去想辦法補救吧。「好吧,辛西雅。」
他們向雷納說再見——反正現在也快到打烊時間了——然後搭計程車到傑夫的工作室。湯姆覺得他們兩個看他的眼光,好像他是某種魔幻人物:湯姆覺得好笑,不過並不喜歡這樣。他們可能把他想像成一個聖人,可以碰觸垂死的植物就使之復活,可以揮揮手就消除頭痛,可以行走在水上。但德瓦特無法行走在水上,也或許並不想。不過湯姆現在就是德瓦特。
維拉克魯茲……維拉克魯茲……南安普敦……南安普敦……維拉克魯茲……
雷納出去了。
「如果有人跟我們說話,就說我要走到巴克馬斯特畫廊時剛好碰到你。」艾德說。
「花,花,花店——」傑夫查著他的電話本。「說誰送的?署名就寫『湯姆』嗎?」
「你的意思是,怕他會在哪裡自殺?」傑夫問。
「他沒提出任何問題,對吧,傑夫?」艾德說。
「沒有。」湯姆說。
「有人要喝茶嗎?或者來點雪莉酒?」艾德問。
傑夫跑出去了。
莫奇森太太說,「德瓦特先生,我先生去法國除了拜訪雷普利先生之外,有沒有提到過還要去見誰?」
韋布斯特站起來,彷彿自己很忙。「三點半可以嗎?萬一要改時間的話,我會通知畫廊的。」他轉向傑夫和艾德。「很謝謝你們通知我德瓦特先生的事情。再見了,兩位。」
「沒錯,」韋布斯特插嘴說。「雷普利先生跟我說過他們的談話——」
「兩位——」湯姆把他拉起來,忽然又精神一垮。「我得冒個險,因為有必要,我要打電話給赫綠思。可以嗎,傑夫?我打直撥電話,不用接線生,希望這樣你的電話帳單看起來不會太明顯。」湯姆拿起電話。
傑夫回來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別緊張,我們應該可以成功的。」
沒有人想要,或者是不敢。
接電話的是安奈特太太,這是湯姆不希望的。他裝出女人的聲音,又刻意把法語講得很爛問雷普利太太在不在。「噓!」湯姆對大笑的傑夫和艾德說。「喂,赫綠思。」湯姆用法語說。「我得長話短說,親愛的。如果有人打電話找我,就說我跟朋友待在巴黎……我想會有一位女士打給妳,只會講英語,不曉得。妳要給她一個我在巴黎的假電話……隨便編一個……謝謝,親愛的……我想明天下午吧,不過可別告訴那位美國女士……也別告訴安奈特太太我在倫敦……」
湯姆知道,他禮貌上必須說可以。他說了,帶著一點隱隱的不情願,說當然可以。「大概什麼時間?我今天下午還有點雜務要辦。」
湯姆注意到,窗子上的百葉窗拉下四分之三,關緊了一些。光線剛好夠,甚至可以寫信都沒問題,但不會太亮。
「我知道,我知道。我先生有一套理論。」莫奇森太太帶著一種驕傲或勇敢的神態說。「他可能錯了。但假設他是對的呢?」她等著回答,任何人都可以。
莫奇森太太年約五十,一頭削得短短的暗金色頭髮,明亮的藍色眼珠,嘴巴相當闊。湯姆心想,如果換了不同的狀況,這可能是一張歡樂的臉。她穿了一套剪裁精緻的花呢套裝,一條玉項鍊,一件淺綠色針織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