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她的名字,法蘭克坐直了些:「你好像……很希望我離開,我可以理解。」法蘭克站起身來。
法蘭克移動身體,把手插到褲子後方的口袋:「怕我自己,我說過了。」
「我會在那邊等,」湯姆說,「你付過錢了,對不對?」湯姆知道男孩已經先付了三十五法郎:「放輕鬆,我就在這裡。」湯姆報以鼓勵的笑容,「走慢一點。」
湯姆也要了電話號碼,以備不時之需。「瑞夫斯,你很有效率,謝謝。」湯姆心想,瑞夫斯大可從漢堡直接寄過來,不過用飛機運送能省下一天。
「比利,」湯姆堅決地說:「你要決定下一步怎麼走,你沒有嫌疑,不會被起訴,蘇西似乎沒有任何影響力,因為她什麼也看不到。你到底在畏懼什麼?你要面對事實。」
嘴唇紅潤的艾瑞克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瑞夫斯都會給我工作,柏林那邊也是,我這次是賣高傳真音響用品。」他瞄了一眼湯姆身後的門,壓低聲音說:「照理說是如此。哈哈!你什麼時候來柏林?」
「你跟她說你沒事?」
湯姆拿著信封,四處張望了一下,房裡沒有別人,信封沒有封住,不知艾瑞克有沒有看過護照?也許有。湯姆不想在艾瑞克面前看,又很想知道漢堡那邊做得如何。
「他買得起雷諾瓦?當然啦!」法蘭克揮舞手臂,好像準備打人,卻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他的市場遍及全世界,顧客包括每一個買得起的人。很多都是高級食材,他曾說:『美國一半以上的人都太胖。』」
瑞夫斯也許知道他在庇護法蘭克,如果不是住他家裡,也是在某處。
禮拜三中午剛過,湯姆驚喜地接到瑞夫斯的電話,瑞夫斯說他要的東西當晚就會準備好,明天中午前會送抵巴黎,如果湯姆急著要,想自己拿的話,可以到巴黎的某個公寓領取,不然有會用掛號信從巴黎寄給他。湯姆說要自己拿,瑞夫斯便給了他地址和名字,是一棟公寓的三樓。
「你會按兵不動。」
「我是湯姆。」
法蘭克順從地放慢腳步,沒有回頭。
一名有濃密紅髮的高大女人稍微開了一點門。
「瑞夫斯說姓改過了,要喝咖啡嗎?這壺喝完了,但是我可以請傭人去煮。」艾瑞克比湯姆三天前看到他時更苗條了,連社會地位都更高了,彷彿他可以隨心所欲改頭換面。他穿輕薄的深藍色西裝褲、質料很好的白色絲質襯衫,鞋子是湯姆之前看過的那雙。「坐吧,湯姆。」
她說沒問題。
「我們可以去散步,四十五分鐘,」湯姆說:「除非你想在這裡喝咖啡。」
湯姆知道瑞夫斯認出法蘭克了。「不能多講,」湯姆說:「我會用老方法匯錢給你,瑞夫斯。」意思是透過瑞士銀行,他又問:「你接下來幾天在家嗎?」湯姆沒有特定的計畫,只是想先知道,也許能派上用場。
聽到湯姆這麼說,法蘭克好像有點失望。他們運氣不錯,還沒到協和廣場就來了一輛計程車。湯姆把一張照片放入準備寄給瑞夫斯的信封,將信封封好,鬆了一口氣。他請司機開到波堡,讓他們在看起來像有零食攤和郵筒的地方下車,結果兩者都離龐畢度中心的球狀建築很近。
「沒有。」男孩沉吟了一下,又說:「有必要嗎?我聽起來應該還好。」
「這才是生活,和你在巴黎搭計程車!」法蘭克說,好像還在做夢——做什麼夢?自由?男孩堅持要付計程車車資,他從湯姆舊外套的內層口袋掏出皮夾。
開車回家的路上,湯姆想,柏林也許是好主意,並非因為艾瑞克的關係——況且他不一定在家,而是因為柏林的觀光客很少,誰會去柏林?可能只有研究世界大戰的學者,或像艾瑞克說的,受邀開會的生意人。如果法蘭克想再多躲藏幾天,柏林也許是很合適的地方,威尼斯雖然更漂亮,也更有魅力,但也是強尼和偵探可能去找的地方,而https://www.hetubook.com.com湯姆最不希望見到的,就是他們去敲他家的大門。
法蘭克無法想像特瑞莎那麼不關心他,居然還出去打網球,更令他痛苦的是,和她打網球的一定是男孩——她更喜歡的男孩。湯姆問:「你跟她母親講話?」
「謝謝,不過我告訴家人我馬上回去。你好像經常到處跑?」
「也許吧,希望她會。」
「很驚人吧?」湯姆說,意指博物館怪異的藍色外觀:「我覺得很醜——至少從外觀來看是如此。」
湯姆在席亞克街找到免費的停車格,停好車,走向公寓。那棟建築物雖然老舊,卻維護得不錯。湯姆按了樓下大門的門鈴,大門開啟後,湯姆沒有理會走廊上的門房,直接搭電梯上三樓,然後按了左手邊標示著「胥斯利」的門鈴。
「她看起來很健康,見到她時幫我向她問好。」湯姆說。
湯姆朝街尾走,腳步不快,但彷彿很有目標。他邊走邊留意強尼和偵探有沒有回頭,還好沒看到他們。湯姆走到路底,一回頭,正好看到法蘭克出了店門,朝他走來。法蘭克過了馬路,從外套口袋裡拿出白色的小信封,遞給湯姆。
法蘭克倏然握緊了拳頭,但是他什麼也沒看到,這個動作反映出他的心理狀態。
「你知道這名字有改過嗎?還是真正的班傑明.安德魯斯正在找他的護照?」湯姆看不出封面內頁的名字有塗改的痕跡,任何之前的簽名都清得一乾二淨。
「為何這樣大費周章?不能說,對不對?」
「不,是僕人,露易絲,我認識她。她要我一小時後再打,露易絲說她和幾個男生出去了。」法蘭克以悲慘的語氣引述最後一句。
「啊,對,都準備好了,你今天下午會來?」她聽起來不像傭人,像是女主人。
「在這裡。」艾瑞克打開米白色的公文夾,解開繩子,拿出白色的信封。
「像你說的一樣。」湯姆糾正他。男孩的痣被粉蓋著,頭髮依然豎立。「你簽什麼名字?」
「我會在那裡等你。」湯姆指著對街的咖啡館:「到那裡找我,他們會告訴你要等一小時才能拿照片,但其實只要四十五分鐘。」
「很好,謝謝,你呢?」湯姆驚訝地笑著。
「我知道。」艾瑞克從沙發上的藍外套拿出皮夾,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湯姆,說:「有機會來柏林的話,歡迎你來找我。」
「比利要跟你一起去?」
「你哥哥喜歡看展覽嗎?」湯姆問。
湯姆不想跟法蘭克說,他在結婚之前,可能還會和十七個女孩談戀愛。
不到三分鐘後,男孩來敲湯姆的房門,湯姆請他進來,法蘭克說:「她出去打網球了。」語氣像在宣布可怕的消息。
「請進!這裡請。」她領他到面對走道的客廳:「你們應該見過。」
「我告訴過你,」法蘭克繼續說:「除了一般的食品和高級食材,還有一模一樣,但減低熱量的食物,就像賭博和召妓,同樣是利用別人的惡習發財。你餵肥他們,再讓他們變瘦,如此這般,不停循環下去。」
他們走出咖啡館,朝左轉,向協和廣場和希佛里路的方向走去。湯姆看了一下手錶,照片應該十二點十五分會好。「不要緊張,」湯姆的腳步不急不徐:「我先到店裡看看他們有沒有在裡面,不過他們剛才是沒有進去。」
紅髮女人已經離開了,公寓的另一個房間傳出縫紉機單調的聲音,這裡不知是什麼地方,也許和瑞夫斯漢堡的公寓一樣,也是銷贓犯的補給站,以女裁縫師作為掩護?
男孩聳聳肩說:「也許自殺,也許睡在倫敦的皮卡迪利大道,你知道遊民都會聚集在噴水池和雕像附近。我會把強尼的護照寄回去,然後就不知道要做什麼了——也許等人發現我的身分,把我送回去……」他又聳聳肩:「然後我不知道,也許我永遠不會說出實情……」他強調「實情」那兩個字,但是聲和*圖*書音幾乎變成耳語,「不過,也許我過幾個禮拜就會自殺,但又會想到特瑞莎……我承認我猶豫不決,萬一我將來出什麼事——或者已經出了什麼事,她也不能寫信給我,所以真的很難熬。」
他們緩緩往回走,回到他們剛才看過的展覽室。展覽室左邊有三、四間小劇場,其中一間在播放影片,大約七、八個人坐在椅子上欣賞,也有人站著。螢幕裡的俄國坦克車正在攻擊希特勒的軍隊。
「是的,如果方便的話,大約三點半?」
湯姆拉拉他手臂:「看夠了?我們從這裡出去。」湯姆帶他往看似出口的方向走,又進了另一間展覽室,一幅接一幅的畫作好似一排排全副武裝的士兵,即使畫中有些人物穿著晚禮服。不知為何,湯姆覺得自己被征服了,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怎麼會這樣?他很確定不是因為畫的關係,得想辦法把男孩送走了,他放太多感情進去,更糟的是,他變得太情緒化。
「至少是吧,他喜歡畫……花個十幾萬美元……」法蘭克輕描淡寫地說,好像那些錢微不足道。「我發現你一直在說我父親的好話。」他略帶忿恨的加了一句。
「現在是紐約的中午,她在紐約?你撥十九,一,然後二一二,我可以上樓,就不會聽到你講電話。」湯姆朝電話比了一下,走向樓梯。湯姆知道男孩會打這通電話。湯姆上樓,關上房門。
「怎麼了?」法蘭克問,他還是很在意湯姆的一舉一動,他四處張望,看看是什麼事那麼好笑。
聽起來不太樂觀。法蘭克凝望著一幅畫,那是以炭筆描繪的房間,左後方有一扇窗,一名男子站在前方,線條陽剛,好似很疲倦,牆和地板的角度營造出禁錮感。也許不是很棒的畫,但是藝術家的信念和強烈的感情十分明顯。無論那是什麼房間,感覺都像監獄,湯姆明白法蘭克為何深受其吸引。
「沒問題。」
湯姆站起身來,對街的人行道上有兩個人,其中一名正好轉過身——是強尼.皮爾森。湯姆又坐下來,說了聲「啊哈」,並瞄了一眼站在吧檯後的侍者,好像沒有注意他們,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張望了一下。私家偵探(應該是)穿灰色的薄西裝,沒戴帽子,紅髮微捲,身材結實;強尼比法蘭克高,髮色比較金,白色的外套及腰。湯姆想看看他們有沒有走進照相館——招牌上沒有如此標明,看起來只是販售相機兼拍護照相片的小店。他們直接走過去,湯姆鬆了一口氣。他們剛才八成是到街角的美國大使館打聽消息。湯姆坐回椅子上:「他們應該沒有從大使館得到什麼消息,反正不會有我們不知道的事。」
湯姆微笑說:「是的。」當然,如果他們詢問大使館一般人通常在哪裡照相,也可能走回店裡。他們也許會問照相館最近有沒有法蘭克模樣的客人,但是湯姆不想再擔心無法控制的事了。他們望著希佛里路商店的櫥窗,有絲巾、迷你貢多拉船、搭配法式袖扣的華麗襯衫,還有擺在門口架子上的明信片。湯姆平常很喜歡逛史密斯書店,但是他沒有帶法蘭克進去,因為那裡很多美國人和英國人。湯姆希望法蘭克覺得這種神秘兮兮的遊戲很有趣,但是法蘭克自從看到哥哥後,就一副備受打擊的模樣。走到照相館時,湯姆叫法蘭克沿著人行道慢慢向前走,如果看到哥哥和偵探就走回希佛里路的騎樓,湯姆會去找他。
禮拜四中午,湯姆撥了電話到巴黎席亞克街的公寓,一名女子接起電話,他們用法語交談。
「只要在照片上簽名就可以了。」
「抱歉。」法蘭克微微搖頭,望著展覽室的兩扇門:「父親以前會帶我們去看畫展,他很喜歡法國的印象派畫作,例如巴黎街道的暴風雪,我們家就有一幅那樣的雷諾瓦,我是指《暴風雪》。」
湯姆走到蓋碧葉大道,右轉,朝協和廣場的方向走去,他知道那裡有書報攤。他hetubook.com.com買了《世界報》、《費加洛報》和頭版顏色鮮豔俗麗的八卦刊物——《這裡是巴黎》。走回咖啡館的路上,湯姆翻了一下《這裡是巴黎》,有一整頁都在講克莉斯汀娜.歐那西斯跌破眾人眼鏡,下嫁俄國的貧民的消息,另一頁則報導瑪格莉特公主的新歡是比她年輕的義大利銀行家,很可能是空穴來風。依舊和性|愛有關——誰和誰上床、誰可能和誰上床、誰和誰分了。湯姆坐下來,點了咖啡,仔細翻閱這份報紙,沒看到關於法蘭克的報導——這種新聞和性|愛扯不上邊.最後幾頁刊登了很多小廣告:如何找到靈魂伴侶——「生命短暫,尋夢要及時」,另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充氣娃娃,從便宜到昂貴都有,廣告上表示,娃娃運送時會包裝妥當,而且娃娃什麼事都辦得到。娃娃要怎麼吹氣?應該會吹到沒力吧。如果管家或朋友在公寓裡看到腳踏車打氣筒,卻不見腳踏車,不知會做何感想?假設男人把娃娃載到修車廠,請車廠的人幫他打氣,那又更好笑了。管家在床上看到娃娃,會不會以為是女屍?或是打開衣櫃,娃娃就砸到她身上?男人可以買很多娃娃,除了妻子之外,還有兩、三個小老婆,那他的幻想生活就十分精采了。
湯姆開雷諾車,雖然他比較想開賓士。很後悔沒問赫綠思今天需不需要用車,因為賓士車還在車庫裡,而且需要車的話,赫綠思一定會說。法蘭克好像心情很好,他把頭靠在椅背上,風從敞開的車窗吹入。湯姆放了一捲錄音帶,這次換成孟德爾頌。
「沒……沒有。」湯姆很謹慎,擔心電話可能被監聽。
湯姆走進店裡,一對看似美國人的夫妻坐在椅子上。湯姆幾個月前看過的瘦高年輕人,也就是攝影師,正把簽名本拿給另一名顧客,是一位美國女孩,然後年輕人和女孩一起消失在布簾後,湯姆知道那裡是攝影棚。湯姆假裝欣賞了一下玻璃櫃裡的相機,然後走出小店,告訴法蘭克裡面沒有危險。
艾瑞克手插著腰,站在客廳向他微笑。沙發旁的茶几擺了一只盛咖啡的托盤,艾瑞克說:「沒錯,又是我。你好嗎?」
他們去看了「巴黎─柏林」展,法蘭克似乎最喜歡德國畫家諾爾德(Emil Nolde)的《圍著金牛跳舞》,畫裡有三、四名扭動身軀的粗俗女人,其中一名幾乎全|裸。法蘭克問:「金牛?是指錢吧?」他的眼神看起來更茫然了。
他們搭計程車到了停車場,六點多就回到麗影。赫綠思正在樓上洗頭,可能還要再洗二十分鐘,因為她還得吹頭髮。這樣很好,因為他想再試探法蘭克,男孩坐在客廳裡看法語雜誌。
「會啊,為什麼問?你要來嗎?」
「不像我這麼喜歡,」法蘭克回答:「但是也滿喜歡的。」
「沒事,」湯姆說:「我腦中常出現瘋狂的念頭。」湯姆剛才想到,如果私家偵探和強尼看到湯姆和法蘭克在一起,他們可能會以為湯姆綁架了他,因為湯姆的聲名狼藉,更別提萬一偵探找上他家,得知有個男孩住在那裡;另一方面,除了安奈特太太之外,維勒佩斯又有誰知道這件事?而且湯姆也沒有提出贖金要求。
「還可以,」湯姆說:「我們來招計程車。」
有嗎?展覽似乎帶出法蘭克的情緒。「死者為大。」湯姆聳聳肩說。
「所以那是你父親很棒的一點,他喜歡畫,也買得起畫。」
「我都停在這裡,市中心停車很麻煩。」湯姆開到奧爾良門的停車場,用法語對熟識的服務員說:「下午六點回來。」湯姆開過閘門,取出印有抵達時間的停車票。他們在路上攔了一輛計程車。「蓋碧葉大道,謝謝。」湯姆對司機說。他不想在大使館門口下車,卻忘了照相館在哪一條街,他打算到附近再請司機讓他們下車。
湯姆驀地笑出聲來。
和_圖_書「不知道,目前沒有計畫。」湯姆把護照放回信封,在塞進外套內層口袋之前比了一下,說:「我會再給瑞夫斯錢。」
湯姆從口袋裡掏出五法郎,絕對夠付一杯咖啡,然後向男孩示意。
他的咖啡來了,湯姆點了一根菸,《世界報》和《費加洛報》都沒有法蘭克的相關報導。法國警方會不會派人在照相館埋伏,監視法蘭克或其他罪犯?通緝犯很需要換護照和身分證。
男孩一言不發,臉色蒼白。
湯姆告訴赫綠思他要去巴黎見銀行經理,大約五點多回來。湯姆沒有透支的問題,但是摩根商業銀行的經理真的會提供他關於股市的建議,湯姆覺得沒有太大幫助,他寧願把股票放在那裡,而非浪費時間在危險的股市裡操作股票。赫綠思相信湯姆的藉口,那天下午她全部心思都在她媽媽身上。赫綠思的母親五十餘歲,平時很健康,但是醫生要她到醫院進一步檢查,也許得開刀切除腫瘤。湯姆安慰她,醫生總會講出最糟的狀況,好讓病人有心理準備。
法蘭克微笑地走回來:「他們說一個小時,和你說的一樣。」
他們是不是該去威尼斯?改變環境也許能幫助男孩釐清思緒,讓他做出決定。湯姆也許能把他送上從威尼斯飛往紐約的班機,獨自一人返家,或是漢堡?但是湯姆不想讓瑞夫斯加入保護法蘭克的行列,事實上他也不想再繼續庇護法蘭克了,也許有了新護照,法蘭克會找到勇氣,一個人離開,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他的冒險。
「如果你想待在歐洲,當然也可以,那是你的事,不過打電話給特瑞莎,告訴她你沒事,你會比較開心,不是嗎?難道她不擔心?」
相片裡的男孩的確和《法蘭西週日報》刊登的不太一樣,頭髮較為凌亂,也有湯姆建議的若隱若現的笑容,痣看不到了,不過眼睛和眉毛還是一個樣,如果仔細看,相片裡當然是同一名男孩。
「對,是錢。」湯姆說,這不是能讓人心情平靜的展覽,而且他還不時得留意強尼和偵探,讓他益加緊張.這種感覺很奇怪,他一邊要思考藝術家對於一九二〇年德國社會的詮釋,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反德皇海報、克胥納、狄克斯的人像畫和他精采的《三名阻街女》,一邊要擔心一對隨時可能出現、打斷他欣賞展覽的美國人。去他的美國人!湯姆對法蘭克說:「你留意一點,看看你哥哥有沒有出現,我想好好欣賞。」湯姆的語氣有點嚴厲,但是他身旁的畫作不斷像無聲的音樂湧入他耳中,或者該說是湧入眼簾。湯姆深吸了一口氣。啊,貝克曼!
「你要不要打電話給特瑞莎,告訴她你沒事?」湯姆以輕鬆的語氣說:「你不用告訴她你在哪裡,反正她一定知道你在法國了。」
湯姆瞄了一眼,尼布許街,湯姆不知道在哪裡,反正是在柏林,上面也有電話號碼:「謝謝,你認識瑞夫斯很久了?」
「你不能再從這裡打了,」湯姆說:「如果那位露易絲提起這件事,他們也許會追蹤電話,等著你打回去,我不能冒這個險。楓丹白露的郵局已經關了,不然我可以載你去那裡打電話,你今晚可能無法和特瑞莎聯絡了。」湯姆原本希望男孩今晚可以和特瑞莎講到話,她也許會說:「噢,法蘭克,你沒事!我好想你!你什麼時候回家?」
湯姆知www.hetubook.com.com道:「如果我不在這裡,你會怎麼做?」
「我是湯姆。」
湯姆掛掉電話,走到落地窗前,穿牛仔褲和深藍色工作衫的法蘭克正拿著鏟子挖掘長型的玫瑰花床,他工作的速度緩慢而穩定,像是經驗老到的農夫,而非拼命做十五分鐘就沒有力氣的生手,湯姆覺得很奇怪,也許工作在男孩心目中是某種贖罪的方式?法蘭克這兩天都在看書、聽音樂和做雜事,像是洗車和打掃麗影的酒窖,他搬起沉重的葡萄酒架,再放回原位。這些工作都是法蘭克主動想到的。
法蘭克還站在那裡,他凝望對街,身體突然一僵,湯姆也向對街望去,只見呼嘯而過的車子。男孩坐下來,別過臉,緊張地揉著額頭:「我剛才看到……」
藍色的長管相互交疊,像是氣球打到幾乎爆破,很像某種管路系統,不知直徑十呎的氣球裡有沒有灌水或空氣?這又讓湯姆想到,充氣娃娃會不會在男人的身體下爆裂,這種事必然會發生,那不是很令人失望!湯姆緊咬嘴唇、強忍笑意。他們在一間咖啡館吃了不怎麼樣的牛排和薯條。湯姆把快捷信封丟入咖啡館外的黃色郵筒,收信時間是下午四點。
「我了解。」男孩說。
男孩這麼激動憤慨,讓湯姆覺得很有趣,他是否在替自己謀殺父親找藉口?就像茶壺放出一點蒸氣,蓋子浮起又放下。不知法蘭克如何找到最終的赦免,帶走所有的罪惡感?他也許永遠找不到,不過他可以找到一種態度,湯姆認為,生命中犯下的每一個錯,都必須用某種態度面對,無論是錯的或對的,有建設性的還是自我毀滅的態度,一個人的悲劇不會是另一個人的悲哀,只要他找到正確的態度去面對。法蘭克覺得罪惡,才來找湯姆.雷普利,奇妙的是,湯姆從未有過這種罪惡感,從不為此煩憂。湯姆明白這一點很不尋常,大部分的人會失眠、做惡夢,尤其在犯下狄奇.葛林里這種謀殺案之後,湯姆卻不會。
法蘭克的照片蓋了官方的浮水印,還印了「國務院紐約護照辦事處」,部分印在照片上,部分在下面,名字是班傑明.高瑟瑞.安德魯斯,在紐約出生,身高體重和出生日期都和法蘭克相近,雖然這樣他就成了十七歲,不過沒關係。湯姆覺得做得還不錯,出自於老手,也許要用放大鏡才看得出照片上的浮水印沒有完全對齊?不過湯姆看不出來。內頁第一頁的紐約住址顯然是他父母的住所,護照大約五個月新,入境處蓋著倫敦希斯洛機場的印章,接著是法國,然後是義大利,那名倒楣鬼一定在此丟了護照,上頭沒有最近的法國入境證明,但是除非海關因為法蘭克的外表而生疑,不然不會有人檢查出入境的章。「很好。」湯姆說。
萬一男孩被搜查,不知皮夾裡還有什麼?湯姆請司機在蓋碧葉大道附近讓他們下車。「照相館在那裡,」湯姆說,指著大約二十碼外的一家小店,門口有一面小招牌:「好像叫瑪格麗特。我不和你一起進去,痣看起來還好,不過不要去摸,把頭髮弄亂,稍微笑一下,不要看起來太嚴肅。」因為男孩大部分時間看起來都很嚴肅。「他們會請你簽名,你就隨便簽個名,像是查爾斯.強森之類的,他們不會要你出示身分證明,我最近才去過,沒問題吧?」
「查爾斯.強森。」
「兩、三年了。」他又微笑了一下,露出整齊的牙齒說:「祝你好運,湯姆,還有你的朋友!」他把湯姆送到門口,「再見!」艾瑞克用德語說,聲音很輕,但是很清楚。
「是嗎?」
湯姆得把手放在男孩肩上,把他拉開。
「這個東西,」瑞夫斯用老人般嘶啞的聲音說,雖然他還不到四十歲:「二千塊美金,很便宜,因為不是很容易,算很新的。我想你朋友應該負擔得起。」瑞夫斯以意味深長、友善的語氣說。
「你會滿意的。」艾瑞克說。
「不,他待在這裡,他要替我們做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