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一個人多久之後就會厭倦這種工作?湯姆提醒自己溥立徹並非常人。
「啊,喔,是啊,」湯姆說道,同時伸手取錢準備買單。「摩洛哥的魅力難擋嘛。」
湯姆從他的車窗向艾格妮斯揮別,然後開車上路,不一會兒黃色校車正好迎面駛來並停下來放愛德華和希薇.葛瑞下車。
「哈——哈!釣魚!」
「對不起,我剛剛以為他們回來了,不過是另外一輛車。很多年前殺的,我想。哦,這可真荒謬啊,雷普利先生!」

那麼,粗略估計一下總共大約有五十公里要搜索,這樣看來需要再三週或者更短時間就可能找到莫奇森,假如莫奇森的屍體還在的話,當然,也需要點運氣才行。
人們總是在麵包店和肉鋪閒聊,而且由於麵包師傅和肉販也一起聊,服務就慢,不過若是在那裡待得越久,就知道更多。
「再見,雷普利先生,謝謝你打電話來。」珍妮絲以一貫友善的態度說道。
「哈囉,甜心。妳好嗎?妳為什麼沒——」
湯姆好幾天都沒有赫綠思的音訊,他只能假設她們還在卡薩布蘭加並寫了幾張明信片寄往維勒佩斯:這些明信片可能會在赫綠思歸來後數天寄達。這種情形以前也發生過。
還有,若是莫奇森那具用防水布包裹著的屍體數月前漂進一條運河,而運河因為整治工程被抽乾,莫奇森的屍體因而被發現該怎麼辦?湯姆見過許多因為某處水壩斷水而乾涸的運河。當然,莫奇森的遺體可能會交給警方,警方可能無法鑑定出死者身分,湯姆沒在報紙上讀到一袋身分不明的枯骨的相關新聞,不過他也從來沒找過這類新聞,報上難道已經報導過這則新聞了嗎?唉,是的,湯姆心想,正是法國民眾或任何民眾喜愛讀的報導:一袋身分不明的枯骨被——一個在週日釣魚的漁民撈獲?死者是名男性,可能遭人打死或殺害,不是自殺身亡。但是湯姆不知怎地就是無法相信法國警方或任何人已經找到了莫奇森。
他會多麼樂於和珍妮絲.溥立徹說話呀!對這一切她有什麼看法?「手氣如何,親愛的?晚餐有魚可吃嗎?又釣到了一輛舊自行車?還是舊橡皮靴?」溥立徹跟她說他抓的是什麼東西呢?很可能是告訴她實情,湯姆心想,莫奇森。有何不可呢?溥立徹手上有地圖或是紀錄嗎?大概有。
「請助手幫忙釣魚,真荒謬。」
「請稍等。」
回到家後,湯姆挑了他認為明天作畫時會用到的顏料,並將畫布安上畫架。他思索構圖,陰暗、強烈,焦點集中在背景一塊更陰暗的區塊,這個區塊將維持迷濛,像個沒有光線的小房間。他已經盡了好幾張素描,明天他會開始用鉛筆在白色畫布上打底稿,但今晚不畫。他有點疲倦,而且害怕畫壞、弄髒畫,害怕就是畫得不夠好。
不是。是從國外打來的,兩名接線生同時喃喃低語,後來一人戰勝並問道:「您是湯姆.黎普利先生嗎?」
這一算之下湯姆心頭略微感到震驚,但稍後他自忖,這段時間其實很不明確。而且假設莫奇森往北漂離湯姆考慮到的地區呢?
湯姆沒轉過頭去,試圖聽個清楚。話音來自他左後方一張桌子,他瞥了一眼發現三名座上客都穿著工作服,全都四十歲左右,其中一人在洗牌。
當然,湯姆手上仍握有他參考的第一份地圖,畫了圈的那份。他用鉛筆圈的圓遠到瓦濟再過去一點。在《時代簡明世界地圖》上,河渠比較清楚,而且顯然數量比較多。溥立徹會打算進行包圍式搜索而採取「寬半徑」搜索嗎?或者從鄰近地區逐漸向外搜索?湯姆認為他會採取後者做法湯姆思忖,一個帶著一具屍體的男人可能沒有時間走上二十公里的距離,可是也許必須走上十公里或更短的距離。湯姆推測瓦濟距離維勒佩和-圖-書斯八公里。
湯姆發覺自己感到不安。察覺這點讓他更加虛弱。他必須處理這個感覺,而且越快越好。湯姆決定打電話給傑夫或艾德,他們兩人目前對湯姆而言具有同等價值。他需要的是朋友的在場,必要時需要一個幫手或援手。畢竟,溥立徹有泰迪這個幫手。
湯姆終於開口:「我相信從這些運河或河流裡可以撈出好東西。妳要是知道我在這裡的公立垃圾場發現些什麼,妳會很訝異——那是在當局還沒關閉這個垃圾場之前,他們真可惡,那垃圾場就像藝術展一樣棒!骨董家具!當然,有些需要小小修理一番,但是——我家壁爐旁那些水罐——還能裝水,是十九世紀末的產物。它們是從公立垃圾場撿來的。」湯姆呵呵大笑。公立垃圾場是位於離開維勒佩斯邊境的一條路旁的一片空地,民眾以往獲准在這裡丟棄壞掉的椅子、舊冰箱,和任何舊物,例如舊書,湯姆曾經解救了好幾本。如今那塊空地被金屬圍牆和鎖給封了起來。現代化的進步。
克呂佐太太,也就是湯姆口中那名「更認真」的清潔婦,正在樓下洗手間裡面打掃,洗手間的盥洗台和門正對通往酒窖的樓梯。據湯姆所知,她聽不懂英文。她此刻只在四公尺的距離外。湯姆看著他草草記下的溥立徹家電話號碼,正準備伸手打電話,電話恰巧響了起來。湯姆接起電話時心想,若是珍妮絲打來的就太好了。
湯姆往左邊挪了一下,因為那兩人醉醺醺的。他聽到片片段斷的對話:北非,某處的一項建案,一名建商需要泥水匠,至少需要六名。
「一個叫莫奇森的人。大衛說你認識他——甚至還殺了他,大衛這麼認為。這像話嗎?」
一陣哄堂大笑,有人笑岔了氣咳了起來。
「抓魚,」艾格妮斯.葛瑞的棕色眉毛一時湊在一起。「他在找東西,他不說在找什麼。他拖著小鉤子,你知道嗎?他的同伴也是。我沒親眼見到他們,可是我在肉鋪聽到有人在聊。」
「跟妳丈夫在一起那個人——是一個老朋友嗎?」
「妳們什麼時候回來?」
到底發生什麼事?有別人要用電話嗎?電話聽來像赫綠思從她下榻的飯店大廳打來的(背後有其他人的聲音),湯姆認為從大廳打電話很合理。他有點火大,不過至少得知赫綠思目前平安無事,而且倘若她往坦吉爾方向飛往位於北部的梅克內,那她接下來鐵定會搭機返國。可惜沒時間和諾愛爾說話,連她們下榻的飯店名稱他也不知道。
湯姆在吧檯找到一個位置,他每次來這裡都喜歡站著。
「骨董啊!這些美國人啊,品味沒個準兒,呃?」說這話的是個年紀較長的男人。
「不是!是大衛在巴黎搭訕認識的一個美國音樂系學生!我們很幸運,他是個不錯的年輕人,不是小偷——」珍妮絲咯咯笑了起來。「因為他睡在我們家,所以我才那麼說。他的名字叫泰迪。」
「他真的有個助手,」坐在桌邊的一名男子高聲說道,有個正在玩電子機車遊戲的男子恰巧這時贏得了獎金,遊戲機方向(靠近門口)傳來歡呼聲,淹沒了接下來他說的幾秒鐘內容。
「還有妳的鄰居還在抓魚,」湯姆淺淺一笑道,「我是這麼聽說的。」
「啊囉,湯姆!」赫綠思聽起來平安無事。
「哦——!接到你的電話真高興!我們很好。你呢?」
「一具屍體——誰的?」
湯姆站起來微笑道:「誰知道呢?」
湯姆翻開他的大地圖——《時代簡明世界地圖》。楓丹白露和莫黑周圍地區、南到蒙特羅再遠一點的河渠,看來像《格雷解剖學》(Gray's Anatomy)中一幅循環系統插圖:動靜脈,粗與細,交錯,分開,河流與渠道。然而,每一條河渠可能都容得下溥立徹的馬達划艇。很好,溥立徹和-圖-書的工程可浩大了。
溥立徹和泰迪現在到底人在哪裡?湯姆暗忖,一天好幾次將那艘船在貨車上抬上抬下的需要多少能量啊!那兩人這會兒可能在瓦濟附近的盧萬河段挖河底嗎?湯姆有股衝動想到那裡去——也許換開那輛白色旅行車去——以及時滿足他的好奇心,時值下午三點半。然後他察覺他怕得不敢這麼做,沒膽量在棄屍地點附近二度徘徊。假設有人在他開車到瓦濟並過橋的那天注意到他,而且還記得他的面貌呢?假設他和正在那裡拖著鉤子的大衛和泰迪撞個正著呢?
「我們很好……馬拉喀什!沒錯……我確實寫了張明信片——放在信封裡,可是呀——」
湯姆喝了一口啤酒,緩緩地點燃一根吉普賽女郎菸。
「運動!」她那尖銳刺耳的聲音再加上一聲笑聲,讓湯姆認定她時時刻刻都熱愛她丈夫的運動。「拖著一個鉤子——」
如今一語成讖——奇怪,湯姆思忖。他是否在某處讀過這段文字?但湯姆不認為他讀過。
「是抓不到,只抓得到舊橡皮靴、沙丁魚罐頭、自行車!哈!哈!」
聽到這聲「哦——」,湯姆想至少需要一星期。
「哦——」
湯姆凝視戶外的花園,反覆思量溥立徹夫婦的怪異行徑。他得知了什麼?大衛或許會永無止境地繼續下去。不,不可能,再過一個月,大衛就會挖遍直徑七十五公里的地區!真是瘋狂!除非泰迪的酬勞出奇地高,泰迪也會厭煩這工作的。當然,只要溥立徹有錢,他可以雇用別人。
「不了,謝謝妳,艾格妮斯。我得回家了。」
有天晚上九點半左右他去了酒吧咖啡店轉換氣氛。這個時間,酒吧內的人群和五點半下了班來的那一群有些不同。這時有幾個男人在玩牌,湯姆曾經一度猜想這些人多半是單身漢,然而他現在知道其實不然。很多已婚男子就是喜歡在地方酒館消磨夜晚時光,而不願待在家看電視之類的——事實上他們也能在喬治和瑪麗的店裡看。
由於有了不同靈感,湯姆畫了幾張描繪房間內部的素描,以備他下一幅油畫之用。他的下一幅油畫主題是面向走廊的房間,他想以紫色和近乎黑色的顏色來構圖,兩者以一個淡色物體來調和,他想像這個物體是花瓶,也許是空花瓶,也可能插上一朵紅花,假如他想這麼畫,他可以後來再加上這朵花。
「該死,」湯姆咕噥一聲後下了床。他很好奇附近的地理環境和鄰近地區的水路,雖然他已在地圖上查閱他住的地區不只一次,他仍舊有股衝動想再查一次。
談話結束。
他應該提議嗎,為了安全起見?他希望安奈特太太在這村莊上的看見或聽聞的事情有所限制。
湯姆背對著桌子持續注意聽,即使和瑪麗親切交談一兩句時也沒鬆懈。但是那群談論溥立徹的人沒再多說什麼。玩牌人士回到了他們封閉的小圈子。湯姆聽懂那些人用的兩個法文字,gardons,是一種產於歐洲的鯉科淡水魚,chevesnes(圓鰭雅羅魚),也是一種食用魚,屬於鯉科。不對,溥立徹不是在釣那些銀光閃閃的生物,也不是釣舊自行車。
「啊——,不知道實情的人應該閉嘴!」正在倒生啤酒的瑪麗對某個人,或者對酒吧全場尖聲大叫。她咧著紅唇對湯姆飛快笑了一下並點頭致意。
湯姆大吃一驚:「我——謝謝。現在——」
「他在找什麼?」
又是週二,湯姆想到了樂波堤先生,這位音樂教師通常週二來上課。但是湯姆和赫綠思暫時停課:他們之前並不知道他們會在北非待多久,而且湯姆回來後都沒和樂波堤先生聯絡過,雖然他有練琴。葛瑞夫婦邀請湯姆挑個週末去他們家用餐,但湯姆謝絕了。不過湯姆挑了一個平日打電話給艾格妮斯.葛瑞,說他某天下午三點www.hetubook.com.com會過去他們家。
「嗯——來半杯生啤酒,」湯姆說道,喬治去取生啤酒。
「赫綠思夫人呢?還在度假嗎?」瑪麗問道,黑髮黑眼的她看來如平日般有點狂野,但她正無意識地用一條濕抹布擦拭木製的吧檯台面。
「用那些器具他連一條鯉魚也抓不到。」
「哦,直到他找到東西。大衛態度堅決,這點我很肯定。買汽油,梳妝打扮,修指甲,替這些人煮飯——我的生活很忙碌呢。你不能抽個空過來喝杯咖啡或小酒嗎?」
他發覺自己正在想安奈特太太,想到她即將到來的假期。時值九月初。安奈特太太不想在八月這個法國傳統休假月休假,她說因為無論她到哪裡旅行,到處都大塞車,而且八月份村莊上其他管家比平常更有空閒,因為他們的雇主經常不在家,那麼她和她的密友就有時間彼此拜訪。他應該現在提議安奈特太太若是願意,就可以開始休假嗎?
他感到焦躁不安,打了電話給克雷格夫婦,設法和他們兩人開懷暢談,聊了坦吉爾和赫綠思的後續行程。但他找了藉口謝絕與他們小酌一聚。克雷格夫婦是英國人,克雷格先生是退休律師,是個非常可靠正直的人,他對湯姆和巴克馬斯特畫廊一干人等的關係當然是毫不知情,而且倘若莫奇森的姓名曾經進入他們的腦海,他們大概也已經忘記了。
「是的,我想她還要再過幾個禮拜才回來。」
「不像話!」湯姆放聲大笑道,他故作開心狀。「什麼時候殺他的?」湯姆等了一會。「珍妮絲?」
這時,安奈特太太走了進來。「啊,湯姆先生——看到你心情好我真高興啊!」
「是的,女士。」赫綠思受傷了嗎?
「哈囉,珍妮絲!我是湯姆,妳好嗎?」
「沒有,湯姆親愛的。最好的藥諾愛爾都知道!假如我們需要,她會買。」
沒有人會憐憫你。
牌已經發下去了。
「沒錯。」艾格妮斯向後甩了一下頭髮看著他。「可是你看起來神經有點緊繃。你在強迫自己回家。沒關係。我希望赫綠思打電話給你。」
「釣魚在——」
在你受難的日子,
「嘿,你知道他在幹嘛嗎?」一個新加入的聲音說道,一名青年端著酒杯踱步走來。「他可不是在釣魚,他是在打撈河底的東西!用兩個有鉤子的器具!」
「不是嗎?我想我看過他一次——有一次我開車沿著這附近的一條運河行駛的時候看見的。他在釣鯉魚(carp)嗎?」
「天氣可真好,不是嗎?我剛剛才在戶外拔我的玫瑰附近的雜草,幾乎沒聽到電話響。」
有天下午,湯姆自覺他《後面的房間》這幅油畫進展良好,因而興起打電話給珍妮絲.溥立徹的念頭。若是大衛.溥立徹接電話他就立刻掛斷;如果是珍妮絲,那麼他就繼續談下去看看能套出些什麼消息。
「那倒是,」湯姆說,「可是正如妳說的,這讓他有機會活動——運動——」
「黎普利先生,」喬治說道,他厚實的雙手擱在吧檯另一端的鋁製水槽邊緣。
「我想她接下來會去希臘。她和一個朋友度個短假,我則是努力在花園裡趕工。」他笑吟吟道。這時克呂佐太太拿著水桶拖把退出了洗手間。湯姆不打算邀請珍妮絲.溥立徹來他家喝杯咖啡或小酒,因為珍妮絲可能會天真或惡毒到向大衛報告這件事,那麼就會顯示湯姆對大衛的活動很好奇,也因此感到擔憂。大衛當然肯定也曉得他太太捉摸不定:那是他們互相虐待的部分樂趣。「喔,珍妮絲,我祝福妳丈夫——友好的祝福——」湯姆停頓了一下,珍妮絲等著他接腔。他知道大衛已經告訴她在坦吉爾遭毆打這件事,但是在他們的世界裡,對與錯,有禮和無禮,似乎沒有意義,甚至也不和-圖-書必牢記。這其實比一場遊戲更怪異,因為遊戲至少還有某種規則。
「……溥黎夏,是吧?」一聲短笑。「釣魚!」
「他真的很努力。我在莫黑附近看見他!」
「他幹嘛不在河岸釣?」另一人問,「要是來了一艘遊艇,」——嘎吱嘎吱聲加上手勢——「他就會跟著那艘小笨船沉下去!」
「對極了,」湯姆淡淡笑道,「不過啊——那裡的郵政服務糟糕透頂——」
說到書本,湯姆很高興當晚可以在就寢前躺在床上看理查.艾爾曼(Richard Ellmann)寫的奧斯卡.王爾德的傳記。他每一段都讀得津津有味。讀著描寫王爾德人生的書,就像一場整肅,人的命運遭到壓縮;一個充滿善意、才華洋溢,作品讓人津津樂道的男人,遭受對他懷恨在心的烏合之眾的攻擊與羞辱,這些人看著奧斯卡受到屈辱而從中獲得施虐的快|感。王爾德的故事讓湯姆聯想到基督的故事,那個滿懷善意,抱持擴大意識、增進生命喜悅願景的人。兩人都受到同一時代的人民誤解,都深受深植於盼其死亡和在他們生前嘲笑他們的那些人胸中的嫉妒所害。湯姆尋思,難怪各式各樣,不同年齡的人不斷讀著王爾德的故事,或許連自己為什麼如此著迷也不明白。
「大家說他沒撿任何東西,」艾格妮斯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說道,「有人說他亂丟破銅爛鐵,這麼做實在不太好,他應該堆在河岸邊,這樣至少收垃圾的人可以收拾.那才是替社區做個服務。」她笑容滿面。「要不要再來一小杯蘋果酒,湯姆?」
「你太太現在不在家,我聽說了。」
湯姆相當滿意地盯著他完成的油畫,越看越滿意。他在圖畫左方加了一道藍紅色垂直線條,是室內的一道窗簾。畫面邊緣至黑色後房門口那塊邊緣柔和的長方形塗滿了濃烈的藍、紫和黑色,黑色後房不在畫面的正中央。這幅畫長度比寬度高。
「這個時間你幹嘛得回家?工作嗎?對著一個空屋子?哦,湯姆,我知道你可以畫畫和彈你的大鍵琴來消遣——」
「……又是一個美國人。我有聽到他們談話。」
「我比較喜歡事先打電話通知。」湯姆的語氣一樣愉快。今天是平日,安東要週五晚上或週六中午才會回來。而且湯姆知道小孩現在隨時都會放學回來。「拜拜,艾格妮斯。多謝妳招待那杯好喝的濃縮咖啡。」
「發生什麼事?」
「摩洛哥!啊,很美呢!我看過照片!」
哦,那可真了不起。湯姆聽過關於非洲怪病的故事。他吸了一大口氣。
腦海中盤旋著這些想法,湯姆翻頁讀著關於雷諾.羅德(James Rennell Rodd)的第一本詩集的篇幅,這是羅德以朋友身分獻給奧斯卡的。羅德用義大利文——聽說很奇怪——手書一段題詞,題詞譯文如下:
這樣一來便會打擾湯姆的睡眠,即使他們在那裡沒達成目標也一樣。湯姆決定說什麼也不去。
「美國人嘛——如果他們有錢做這種沒意義的事……」
「泰迪,」湯姆覆述道,同時希望得知他姓什麼,可是珍妮絲沒說。「妳想他們還要繼續這工作多久?」
「她人在哪裡?」
所有人將前來觀看十字架上的你,
「……好,拜拜,湯姆。」
湯姆琢磨,珍妮絲異常地親切與歡快。「很好,謝謝妳,妳有享受這好天氣嗎?我正在享受呢。」
安奈特太太以為他有點「憂鬱」,因為赫綠思夫人沒寫信來。
「我們想看——」響亮的靜電干擾聲或者幾近斷線聲響起,然後赫綠思的聲音又回復,她鎮定地說,「梅克內。我們會搭飛機過去——有事發生了。跟你說再見了,湯姆。」
這七天以來他已經搜索了多大範圍,或者已經過了九天?照理說從一條運河中間以每小時兩公里的速和*圖*書度開始航行,早上航行三個鐘頭,下午也一樣,那麼一天就航行了十二公里,但是如果碰上每半小時有另一艘船經過、加上還可能將船運上貨車載往另一條運河等種種困難,可就不是這麼算法。在河上,來回一趟航程也許必須連河寬也計算在內。
「我們歡迎你隨時過來這裡用餐或順道拜訪。」
她送他到廚房門口。「你看起來有點悲傷。別忘了你的老朋友們在這裡啊。」她拍拍他的手臂,隨後他離開,朝他的車子走去。
那些曾經聽你說話的貪婪殘酷群眾將聚集;
湯姆確定他笑得滿臉通紅。「我剛剛想起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不,不,安奈特太太,哎呀,這笑話沒辦法用法文好好翻出來的啦!」
「哦,不是,雷普利先生,他在釣一具屍體(corpse)。」她開懷大笑,顯然因為這兩個名詞的相似性而發笑。「真荒唐!他會找到什麼?什麼也找不到!」又是一聲哈哈大笑.「不過這樣讓他走出家門,做運動。」
「啊,沒錯,我有看到,」一名玩牌的男子不感興趣地說道,同時準備回到牌局上。
「他是個懶鬼,他是呀!」湯姆右手邊的一個男人說道,男人的同伴推了他一把,好氣又好笑地回了一句後哈哈大笑。
場景變換讓湯姆賞心悅目。他們坐在葛瑞家實用又整齊的廚房中一張大得足以容納六人的大理石台面桌邊,喝著濃縮咖啡配一小杯蘋果酒。是的,他接到兩、三通赫綠思打來的電話——至少有一次斷線。湯姆大笑。還有一張很久以前寫的明信片,在他離開摩洛哥後三天寫的,昨天才寄達。據湯姆所知,一切平安。
晚上十一點鐘之前電話沒響起。倫敦這時晚上十點,他在那裡的朋友可能認為湯姆沒消息就是好消息。那麼辛西雅呢?很可能今天晚上正讀著一本書,而且由於認定湯姆就是殺害莫奇森的凶手而感到安心且幾乎沾沾自喜起來——她一定也知道狄奇.葛林里用哪種可疑方式離開人世——同時深信命運終將支配並在湯姆的生命中留下印記,無論那表示什麼。毀滅他吧,也許。
湯姆想起瑪麗幾天前也說過同樣的話,然而瑪麗是個大忙人,每天早中晚都得招呼一百名左右的客人。離開酒吧前湯姆買了一包萬寶路,彷彿這包香菸能讓赫綠思早日回到他身邊。
「好。謝謝。重要的是——妳好嗎?沒生病吧?」
「我聽說大衛在釣魚,」湯姆苦笑說道。
湯姆將一支沾了赭色的畫筆輕輕擱在調色盤上,然後下樓到走廊上的電話機旁。
「自行車!」青年說道,他依舊站著。「先生,您可別笑哦!他已經抓到了一輛自行車!我親眼看見的!」他捧腹大笑,「生鏽——歪七扭八!」
粗略估計一下之後,湯姆研判方圓二十公里範圍內約有五十四公里左右的河渠。工程還真浩大!溥立徹可能會再雇另一艘尾掛發動機小艇和兩名助手嗎?
「我們的大鍵琴,」湯姆打斷艾格妮斯。「赫綠思和我的。」
而倘若溥立徹找到他的獵物時泰迪會說什麼?到底溥立徹跟泰迪說了什麼是他在找的東西?在客廳踱來踱去的湯姆突然捧腹大笑,笑得幾乎東倒西歪。那個泰迪,音樂系學生——是吧?——可能會找到一具屍體!
湯姆一邊讀一邊想像奧斯卡得知自己的詩作贏得紐迪該獎(Newdigate Prize)時的欣喜表情,得獎前不久他才遭學校勒令停學。隨後,湯姆靠著枕頭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繼續看書,但他卻想起了溥立徹和他那艘該死的汽艇。他想到溥立徹的助理。
接到赫綠思的電話大致上還算開心的湯姆再度拿起電話,看了一下手錶——三點十分——隨即撥了溥立徹家電話。電話響了五聲,六聲,七聲。然後珍妮絲那高分貝的美國腔說道,「喂——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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