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對了!」
他點點頭。
「亨利,我們去圖書室吧。」他聳聳肩。我走得很快,他要跑步才能跟上。圖書館在這棟建築物的三樓東側,我們到了之後,我盯著門上的鎖足足有一分鐘。亨利看著我,就好像在說:算了,就這樣囉。我摸摸口袋,找到拆信刀,拔開木頭刀柄,這就出現了一根又長又薄的金屬尖頭工具。我把其中一半插|進鎖裡,慢慢移動、慢慢感覺,我可以聽到制拴在動的聲音,就在我沿原路退出來之後,我把另一半插|進去,再將書籤插|進另一個鎖裡,芝麻開門!
拿出塞在試管口的棉花,我把金翅雀倒在手心裡,金翅雀依舊保持在試管裡的姿態。亨利愛憐地撫摸它小小的頭,「它睡著了嗎?」
「嗯,我也還沒搞清楚,等我搞懂了,我會告訴你的。現在,我們該走了。要吃餅乾嗎?」
「我不一樣,我的工作就是探險。當我聽到你想馬上回到費爾德博物館時,我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接受這個任務,打算帶你四處逛一逛。」
他拿了一塊。慢慢走到走廊上後,我決定做個實驗。「我們來看看這裡頭有什麼。」我把書籤滑進貼著編號三〇六的門裡,把門打開。我開了燈,地板上到處都是南瓜般大小的岩石,有一整顆的,也有切成一半的,表面是岩石,裡面有一條一條的金屬脈紋。「亨利你看,這是隕石。」
「好。」
「對。」他把餅乾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然後我們又從頭逐一翻閱書上介紹的鳥類,比起剛剛在走廊那頭看到的玻璃試管裡的真鳥,這些鳥更栩栩如生。
「你累了嗎?」
「難道你不是大人嗎?」
「就是從外太空掉下來的岩石。」他望著我,好像我來自外太空似的。「我們要不要看看其他房間?」他點點頭。我關上隕石房間的門,打開走廊對面的門。這個房間裝滿了鳥,模擬飛行中的鳥、永遠棲息在枝頭上的鳥、鳥頭、鳥皮。這裡還有好幾百個抽屜,我打開其中一個,裡頭擺了一打玻璃試管,每個試管裡都裝了一隻金黑色的小鳥,小鳥的名字裹在牠的一隻腳上。亨利的眼睛張得跟小茶碟一樣大。「想不想摸摸看?」
我們盡情享用餐點,大家還為我唱生日快樂歌、看我吹蠟燭,我已經記不得我許了什麼願。那天晚上,我可以比平常更晚上床睡覺,一方面是因為我還為了今天的遊歷而亢奮不已,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在傍晚時睡了一會兒。我穿著睡衣,和爸媽、金姆夫婦一起坐在後廊,邊喝著檸檬水,邊眺望向晚的藍天,聽著蟬聲以及附近公寓傳來的電視嘈雜聲。最後,爸爸說「亨利,上床的時間到了」,於是我刷完牙、禱告,然後上床。我雖然筋疲力竭,但仍然十分清醒。爸爸給我唸了一會兒故事書,看我還沒睡著,便和媽媽把燈關掉,讓臥房的門開著,回到客廳裡。媽媽坐到鋼琴前,爸爸拿起他的小提琴,他們邊演奏邊唱歌唱了很久。我們的交易是:我想聽多久,他們就為我演奏多久,但是我得待在床上。搖籃曲、藝術歌曲、夜曲,都是催人入眠的音樂,可以安撫臥房裡的小毛頭。後來媽媽走進來看我睡著沒。我在小床上看起來一定很幼小、機靈,像一隻穿著睡衣的夜行性動物。
當我到達大廳時,一切寂靜無聲。我從大廳中央穿過,試著回想位在此處的那些門的樣子,並在靠近存衣處附近坐下,思索怎麼脫離現狀。我可以聽到血液衝上腦袋、空調系統嗡嗡作響、湖邊大道上的汽車駛過的咻咻聲。我吃了十塊奧利歐,輕輕、慢慢地把每一塊夾心餅乾掰成兩半,用我的門牙把內餡一點一點地刮掉,再一點一點啃掉https://m.hetubook.com.com已經被掰成兩半的巧克力餅乾。我不知道現在幾點,也不知道我還要等多久,我的酒幾乎都醒了,而且保持了適度的警覺性。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然後,我聽到輕輕地砰的一聲、一個喘氣聲,四周又安靜了下來。我等著,然後靜靜地站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大廳,就著斜照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光線慢慢前進,直到站在所有門口的中心點,用不是很大的聲音喊道:「亨利。」
我說沒問題,然後她抱了我一下。「今天去博物館很好玩吧,嗯?」
「亨利,坐起來,」媽媽說道:「我們到了。」
「嗯,怎麼說呢,這是祕密。如果我告訴你的話,你必須發誓不跟任何人透露半點風聲。」
一九六八年六月十六日星期日
「她在家睡覺。這是一趟為了你的生日而舉辦的特別旅程,通常大人不參與這類事情的。」
「明天不行,但我們很快就會再去的,好嗎?」
「嗯哼。」
我們漫無目的地逛著,熱絡地聊著會飛及會滑行的東西,一邊吃著奧利歐。亨利告訴我他爸媽還有金姆太太的事情,金姆太太正在教他做義大利千層麵,他還聊到了布蘭達。我早就忘記這個人了,她是我小時候最要好的朋友,從現在開始算三個月之後,他們全家會搬到佛羅里達州的坦帕市。我們站在布希曼前面,牠是被製成標本的傳奇性銀背大猩猩,立在一樓走道一個小小的大理石檯上,正怒目瞪著我們。這時亨利忽然大聲喊叫,踉踉蹌蹌地往前,想走到我這邊,我趕緊抓住他,但他消失了,我的手裡只剩下他穿過的T恤,空蕩蕩的,還有溫暖殘留著。我嘆了一口氣,獨自上樓去看木乃伊,並在木乃伊前沉思了一會兒。兒時的我應該已經到家了,現在正要爬上床。我記得,我都記得,我在第二天早上醒來,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奇妙的夢境。媽媽大笑不止,她說時空旅行聽起來很好玩,她也想試試。
「看你有沒有機會在戶外看到蜂鳥,牠們就像超小型的直昇機,飛翔時,翅膀拍動得非常快,所以你只能看到模糊一片……」每翻一頁都無盡滿足,每一頁紙都是天價,我就這樣慢慢翻開,然後翻過去。亨利聚精會神地站著,等待每一次的驚奇,他因為沙丘鶴、美洲白冠雞、大海雀、北美黑啄木鳥發出愉悅的聲音。當我們翻到最後一張畫著雪鵡的插圖時,亨利傾身向前,用手觸摸頁面,細細撫摸這張版畫。我看看他,看看書,然後想起小時候看見這本書、想起這一刻,這是我愛上的第一本書,我想起我想爬進書裡睡覺的感覺。
「可是我是怎麼來的呢?」他停在樓梯最上面那一階,一臉困惑地望著我。
亨利:現在是一月的清晨四點零三分,天氣十分寒冷,我才剛到家。我出去跳舞了,雖然才喝得半醉,卻累得不得了。就當我站在明亮的大廳裡胡亂摸索鑰匙時,膝蓋突然一軟,頓時感到頭昏眼花及陣陣噁心,然後我置身在黑暗中,還在鋪了磁磚的地板上吐了。我抬起頭,看到一個紅色的出口照明標誌,等到眼睛適應黑暗之後,我還看到老虎、手持長矛的穴居男人、穿著獸皮遮掩身體的穴居女人、看起來很像狼的狗。我的心跳得很快,好一段時間,只覺得一片混亂,心想「哇靠,我不會是一路回到石器時代了吧」。然後我想到了出口標誌,這比較像是二十世紀的產物。我從地上站起來,抖抖身子,朝門口的方向摸過去,我光著腳踩在磁磚上,磁磚冰冰涼涼的,令我渾https://www.hetubook.com.com身起了雞皮疙瘩,身上的毛髮也竪了起來。萬籟俱寂,但空調開著,所以空氣還算濕潤。我走到入口處,看向另一個房間,只見裡頭擺滿了玻璃櫃,白色路燈的光輝從高窗照進來,讓我看見了數以千計的甲蟲。我人在費爾德博物館,讚美主。我站住不動,深呼吸,想讓腦袋清醒清醒。我那被禁錮了的腦袋,突然冒出了這件事的模糊記憶,我認真追憶,想起自己好像是為了某個目的而來的。對了,我五歲生日……某人來了,而我將成為那個人……我需要衣服。沒錯,我的確需要。
「因為他們不會相信你。如果你想,你可以告訴你媽媽或金咪,就只告訴她們倆,好嗎?」
這就是第一次。
「要不要走了?」
「如果我猜對了,你就吃一塊餅乾;如果我猜錯了,你也吃一塊餅乾,怎麼樣?」
「我在哪裡?你是誰?」他的聲音又尖又細,冰冷的大理石傳來少許回音。
「你想不想吃點餅乾?我逛博物館時總是喜歡吃點餅乾,這樣比較像多感官學習。」我把那包奧利歐給他。他猶豫了一下,不確定這樣到底好不好,他的肚子很餓,但不確定他能拿多少,怕拿太多會很失禮。「想拿多少就儘管拿。我已經吃了十塊,所以你得多吃一些才能趕上我的進度。」於是他拿了三塊餅乾。「你有沒有什麼想先看的?」他搖搖頭。「我跟你說,我們先上三樓,他們把沒有拿出來展示的東西都放在那裡,你說好不好?」
我慢慢地往前走,彎身溫柔地對他說:「哈囉,很高興見到你,亨利,謝謝你今晚蒞臨。」
他搖搖頭,微微一笑。
我們走進黑暗之中,上樓。他的動作並不快,我只好放慢速度以配合他。
辦公室的主人是個名叫威廉遜的邋遢傢伙,他的辦公室裡堆滿了報紙,咖啡杯擺得到處都是,菸蒂都從菸灰缸裡溢出來了,他的桌上還有一副很特別的人造蛇骨骸。我迅速地翻箱倒櫃,想找件衣服,卻一無所獲。下一間辦公室屬於一個名叫貝特蕾的女人。第三次,好運終於降臨,費區的衣架上掛著一套乾淨的西裝,雖然手和腳的部分短了一點,翻領的部分寬了些,但我穿起來還算合身。我在外套裡面穿了一件恐龍T恤,雖然腳上沒有鞋子,但已經穿得很像樣了。費區的桌上還有一包沒開封的奧利歐餅乾,在心裡由衷感激他後,我將餅乾佔為己有,小心翼翼地關上門,離開這間辦公室。
我跪在他面前,看著他的眼睛。那白紙般的自己。「你敢對天發誓,如果說出來就沒有好下場嗎?」
爸爸媽媽那天晚上都沒有工作,所以他們花了很多工夫打扮、準備出門。我早早就準備好了,坐在他們的床上等了很久,假裝在看一份樂譜。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我那對音樂家父母看出他們唯一的孩子並沒有音樂方面的天賦。我不是沒有試過,但不管他們能從一支樂曲中聽出些什麼,我就是摸不著頭緒;我很喜歡音樂,但我就是沒辦法不走音。雖然我四歲就會看報紙,但樂譜對我來說,就只是一堆很好看的黑色豆芽菜而已。即便如此,我爸媽還是盼望著,說不定我仍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些尚未發掘的音樂天分,所以每當我拿起樂譜,媽媽就會坐到我旁邊教我。很快地,媽媽就會看著樂譜唱起歌來,而我就咬著手指頭,用很難聽的嚎叫聲跟著唱和。我們咯咯地笑著,媽媽還搔我的癢,爸爸從浴室走出來,腰間圍著一條毛巾,也跟我們玩在一塊。過了很愉快的幾分鐘後,他們一起唱起歌,爸爸把我抱起來,夾在他和媽媽中間,我們三人在臥室裡漫舞。然後電話響起,驅散了整個畫面:媽媽跑去接電話,爸爸把我放在床上,開始著裝。
「沒錯,是很像。我敢說我猜得出你最喜歡什麼鳥。」
他低頭看看他的暴龍T恤,然後聳聳肩。我很清楚他的感覺。
在這裡,萬物都根據某種邏輯分門別類,這種邏輯似乎超越了時間,是由上帝所安排的,或許上帝把祂創造世界的草稿弄丟了,便要求費爾德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幫祂把草稿追回來。對才五歲的我來說,只要看到一隻蝴蝶就會欣喜若狂,走在費爾德博物館裡,就好像身處伊甸園,我看到了所有曾經在那裡出現的生物。
「嗯哼。」
然後,我就成了一個被施了魔法的小男孩。
「寶貝,你還醒著嗎?」
我很快跑過收藏甲蟲的房間,跑到把二樓一分為二的長廊上,沿著西側的樓梯衝到一樓。置身於還沒有震動感測器這種東西的年代,讓我滿心感激。我的眼前赫然出現幾頭巨象,它們沐浴在月光下,看來不懷好意,朝它們揮了揮手後,我走進位於正門入口右側的小禮品店,仔細打量裡頭的商品,找到幾個可能派得上用場的物品:一把裝飾用的拆信刀、一個印有費爾德博物館館徽的金屬書籤,還有兩件印著恐龍的T恤。商品陳設櫃上的鎖根本就是擺好看的,我用在收銀機旁找到的髮夾打開這些鎖,拿走我需要的東西。之後,我又走上樓梯,來到三樓。三樓是費爾德博物館的「頂樓」博物館的研究室、工作人員的辦公室,都設在這裡。我查看貼在門上的名字,沒有一個是對我有意義的。最後我隨便挑了一間辦公室,把書籤塞進去沿著鎖移動,直到把鎖打開。現在,我人在辦公室裡。
「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呢?」
如果你以前什麼都做過了,就很容易變得無所不知。「好,這是你的餅乾。我也來一塊,因為我猜對了。不過我們得先看完這本書才能吃,我們可不希望把餅乾屑灑在這些藍鶇上,對吧?」
一九八八年一月二日星期六上午四點零三分/一九六八年六月十六日星期日下午十點四十六分(亨利分別是二十四歲和五歲)
「算是啦。」他銳利地望著我,並不怎麼相信我的含糊其詞。我輕輕地把金翅雀裝回試管、塞好棉花、放回試管,再把抽屜關上。此刻我真的累壞了,光想到「睡覺」這個字眼,就是很大的誘惑。我領著他走到走廊上,這才突然想起,還是小孩子的我,在今天晚上最喜歡做的事情是什麼。
我們那天看了非常多的展品,逐一欣賞來自巴西、馬達加斯加島的蝴蝶,甚至還看到了我那隻藍色蝴蝶從澳洲來的兄弟。博物館裡陰暗、寒冷又古老,增添了幾分懸疑、歲月和死亡的氛圍,我們走進展覽室時,每每為之卻步。我們還看了水晶和美洲獅、麝鼠和木乃伊、化石和更多的化石,中午在博物館的草地上野餐,然後再進到館內觀看鳥類、短吻鱷和尼安德塔人。到了閉館時,雖然我已經累得站不住了,卻還捨不得離開。博物館的警衛走過來,彬彬有禮地把我們大家往出口方向送。我憋著不哭出來,最後還是忍不住放聲大哭,因為我和*圖*書真的累壞了,也太依依不捨了。爸爸把我抱起來,回到停車場,我一碰到後座就睡著了,等我醒來時,我們已經到家了,當時正值晚餐時間。
「我今天有看到幾隻!」
「好。」
「我媽媽在哪裡?」
「你在費爾德博物館,我被派來帶你參觀一些你白天見不到的東西。我也叫亨利,這是不是很好玩啊?」
「在博物館裡看到的嗎?」
沒有人應聲。真是個好孩子,很謹慎,很安靜。我又試了一次,「沒事的,亨利,我是你的嚮導,負責帶你逛一逛。這是一趟很特別的旅程。別害怕,亨利。」
「我們明天可以再去嗎?」
「嗯哼。」
他們終於準備好了。媽媽穿了一件紅色的洋裝,腳上穿著涼鞋,手指和腳趾都塗了指甲油,跟她的洋裝很搭;爸爸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褲子和白色短袖襯衫,看起來很耀眼,正好襯托出媽媽的火紅豔麗。我們全都擠進車裡,和往常一樣,我一個人坐在後座,所以我躺下來,看著車窗外矗立在湖岸大道旁的高聳建築物往後飛逝。
「為什麼?」
我還聽得到一點聲響,水流的聲音、沖馬桶的聲音。我下床跪在窗前,看到隔壁房子透出來的燈光,遠處有一輛車子駛過,車裡的廣播開得很大聲。我在窗前待了一會兒,看能不能有點睡意,然後我站起來,一切都變了。
亨利:我的第一次很神奇,至今我還不明白這第一次有何含意。那天是我五歲生日,我們參觀了費爾德自然史博物館。在那之前,我應該沒有到過費爾德博物館。那一整個星期,爸媽都在跟我說博物館裡有多少神奇的東西可以看:大廳裡有製成標本的大象,還有恐龍骨骸、穴居人的實景模型。他們還描述了一大堆蝴蝶啦、蜂鳥啦、甲蟲之類的事情。媽媽剛從雪梨回來,帶了一隻巨大、湛藍色的蝴蝶給我,這隻天堂鳳蝶被一大堆棉花塞住,裱了起來。我會把蝴蝶貼近臉龐,近到我看不見其他東西,眼前只剩一片湛藍。這隻蝴蝶讓我全身充滿了某種感受,一種我後來想藉由喝酒感覺,最後在克萊兒身上才再次找到的,一種天人合一、渾然忘我的感覺。那天我因為過度興奮,天還沒亮就醒了。我穿著睡衣套上運動鞋,拿著我的天堂鳳蝶來到後院,走下台階跑到河邊。我坐在渡頭上,看著太陽緩緩升起,一家子野鴨往這邊游過來,一隻浣熊出現在對岸的渡頭,牠先好奇地望著我,接著開始清洗牠的早餐,大快朵頤起來。我可能睡著了,直到我聽到媽媽喊我的聲音,才跑上台階。沾了露水的台階滑溜溜的,我謹慎地護著蝴蝶,不讓它掉下去。媽媽很氣我一個人跑去渡頭,不過她沒有借題發揮,畢竟今天可是我的生日。
「我和爸爸要上床睡覺了,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嗯哼。」
我合上《美洲鳥類》,把書放回玻璃櫃裡,翻到紅鶴那一頁,把書櫃關上,鎖起來。亨利從椅子上跳下來,吃掉他的奧利歐。我把毛氈放回參考諮詢檯,把椅子推回去。亨利關了燈,我們一起走出圖書館。
我點點頭。
「隕石是什麼東西?」
這本書是奧都邦的《美洲鳥類》,非常豪華的對開本,長度有五十吋,幾乎跟和-圖-書孩童時期的我一樣高。這個版本是現存最精美的版本,我曾經花了好幾個雨天午後的時間在膜拜這本書。我翻到第一個插圖,亨利笑了,他看看我。「普通潛鳥,」他唸出來,「看起來很像鴨子。」
「這其實不難,我下次教你。請進(Entrez)!」我打開門讓他走進來。燈亮了之後,閱覽室映入我們的眼簾:笨重的木桌木椅、絳紫色的地毯、令人望之生畏的參考諮詢檯。費爾德博物館的圖書室不是設計來吸引五歲小孩的。這是一間閉架式圖書室,會來這裡的都是科學家或學者,房間裡放了一排書櫃,但書櫃裡擺的大多是維多利亞時期的精裝科學期刊。我要找的書放在一個位於房間中央的大型玻璃橡木書櫃裡。我用髮夾把鎖撬開、打開玻璃門。說真的,費爾德博物館在保安方面應該更用心一點。我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行為而良心不安,畢竟我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圖書館員,經常在紐伯瑞圖書館負責「演示說明」的工作。我走到參考諮詢檯後面,找到一塊毛氈和幾塊支撐塞墊,然後把它們攤在最近的一張桌子上。接著我走到書櫃前,戒慎恐懼地把書舉起來,放到毛氈上。我拉開一張椅子,「過來這裡,這樣你可以看得更清楚。」他爬到椅子上,我則把書翻開。
我聽到一陣細微的騷動。「亨利,我幫你拿了一件T恤,這樣我們在參觀時,你就不會著涼了。」我現在可以找到他的位置,他就站在黑暗的角落裡。「這裡,接住。」我把T恤丟給他,看著那件衣服消失,然後他走到光線下,T恤長及膝蓋。五歲的我有一頭很難整理的黑髮,臉色蒼白,眼睛是棕藍色的,身材瘦削卻很結實,個性活潑調皮。五歲的我很快樂、很正常,而且飽受父母呵護。但從現在開始,一切都變了。
他想了一會兒,覺得這個賭注應該挺划算的。我把書翻開,翻到「紅鶴」那一頁,亨利笑了。「我猜對了嗎?」
我們到樓下金姆夫婦的公寓吃飯,他們是我們的房東。金姆先生是個強壯的男人,似乎很喜歡我,但他從來沒開口說;而兼具我的哥兒們及褓母身分的金姆太太(我都叫她金咪),是一個超愛玩牌的韓國人,我醒著的時間大部分都跟她一起度過。我媽媽對煮飯不怎麼在行,但是不管是法國傳統甜點舒芙蕾,或韓國料理蔬菜拌飯,金咪都會做。今天晚上,她為了慶祝我的生日,特地烤披薩和巧克力蛋糕。
「這是大藍鷺,牠比火鶴大得多了。你有看過蜂鳥嗎?」
「我人在哪裡?何時會見到我自己?」我閉上雙眼,突然覺得疲憊不堪,疲累用它那教人愛睏的手指撫摸我,讓我幾乎就要昏倒在地上,但我硬是撐住。這時,有個東西靠近,那是一個男人的形影,他正背著光朝我走過來。我必須回到大廳。
我坐起來看著博物館。從出生迄今,我的童年就在歐洲國家的首都間四處奔波,所以費爾德博物館很符合我對「博物館」的看法,但它圓頂的石牆反倒沒什麼特別的。因為今天是星期天,所以不太好停車,但最後我們還是停妥了車,沿著湖邊,經過船隻、雕像以及其他興奮得要命的兒童,穿過巨大的圓柱,進入博物館。
「好。你是這麼來的:你時空旅行了。你人在臥房裡,然後一下子,噗!你就在這裡了。現在還有點早,所以在你必須回家之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來看看所有的東西。」他沒出聲,看起來很疑惑的樣子。「你聽懂了嗎?」
我的夥伴不禁對我刮目相看,「你怎麼辦到的?」
「好。」
「晚安。」她讓門開著,把走廊的燈關掉,「被子蓋緊一點,別被臭蟲咬了。」
「你要賭什麼?」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