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他們的車。三輛都是同款英國車，每部造價都可供一個人讀完大學。讀哈佛的話或許不夠吧。他從前方依序往後數，一，二，三。接著從後方往前數三，二，一。他得做出選擇，而他總是不會坐進與前一次出門時相同排序的車，那樣就太好預測，太危險了。如果真的有人發動攻擊，他要確保自己有三分之二的存活機率。他認為敵人的第二槍打不中他，因為機械增壓引擎的加速力非常強大，連渦輪增壓引擎都會被比下去，它完全不會產生延遲。
彼得森坐到一台電腦前，開始點按滑鼠，噘嘴、吸氣、吐氣。他在螢幕中央叫出了一個灰灰的方塊，方塊中間有個播放鍵。
「只是我的意見。」
「他們的人會怎麼出擊？」
「妳現在可以告知侯藍，但侯藍要等到明天才能跟檢察官談。檢察官可能要到後天才能完成文件的修正，整個消息要再等一天才會見報。但那些惡棍很急，因為那地方能讓他們賺進大把鈔票。暫時放下暗殺任務的成本太高了，他們承受不起。」
「你會惹上麻煩的。」
珍妮．索爾特的廚房餐桌邊擠了七個人。彼得森和四名女警的腰間有佩槍，佔據的空間很大，而李奇身體原本就滿寬的。他們彼此的手肘碰在一起，或許因此才讓氣氛變得如此愜意。珍妮．索爾特起先很緊張，李奇和彼得森也因為其他理由而顯得神經緊繃。四名女警開心地聊開了，珍妮．索爾特才放鬆下來，李奇和彼得森交換了一個眼神，默默決定事情留到關鍵時刻再說即可。他們融入餐桌上的話題，每個人都說起自己的故事。珍妮．索爾特說她很久很久以前上過當地的小學，有農家在十一月縫了冬季內衣褲要家中小男孩穿上，讓他們一穿就穿到三月。一月的時候味道相當難聞，到了二月就令人無法承受了。
「我還是會載你回去，我以我的孩子之名發誓。」
「有和*圖*書根據的猜測也不過是猜測罷了。」
「仔細聽了。」彼得森說。
「下午兩點，因此六個小時後就是八點。現在六點了。他們只剩兩個小時，已經浪費了三分之二的時間。」
他覺得有很多字眼可以用來形容他們。
李奇說：「我的解讀和你不一樣。他並沒有說六小時內的某一刻，我們的問題就會全部解決。我認為他是要說六個小時後，將會有某個特定事件解決我們的問題。」
珍妮．索爾特去煮晚餐了，她說烹飪能讓她放鬆。夜班女警起床下樓，讓人覺得待在屋裡很安全。外頭又黑又冷，裡頭光線明亮又溫暖。瓦斯爐上的鍋子、煎鍋散發出來的熱氣使廚房窗玻璃上結了一層霧，於是李奇改在圖書室、客廳、玄關間巡視。窗外除了冰雪和晃動的影子之外什麼也沒有，風還在吹，天候狀況不太適合全神貫注的警戒，不過李奇認為還可以接受。七名警察在崗位上，還有他當後援。夠安全了。
「撐下去。」李奇說：「妳會沒事的。」
一千七百英里外的南方，柏拉圖走出屋外，發現三台怠速的Range Rover一台接一台整齊地停放在一起。下車的六個人從容地站在一旁，兩兩一組，抬頭挺胸，戴著墨鏡，手背到身後。柏拉圖仔細觀察他們。他認得他們，因為他之前也找他們做過事。他們辦事有力，但少了豪氣。有才幹，沒鋒芒。他們不是世界一流的，只是次級的，差強人意的二軍。可用來描述他們的詞句還有很多。
彼得森將紅點拉回去，點擊播放鍵。律師的頭往前移動了一英寸，接著傳來沙沙作響的低語：古希臘人說等六個小時，我們的麻煩就會全部解決。
他選搭第三輛車，算是雙重結構的幌子，有些違反直覺。如果一號車和二號車被炸毀，第三部車有可能被著火的殘骸擋住去路。對方認為他會算計到這一點，因此ｍ•ｈeｔuｂoｏｋ.cｏm•cｏｍ可能選第一部車。這稍微減了他三分之二的存活機率。不過車隊將高速前進，車子有齒條齒輪式轉向系統，反應迅速，第三輛車的駕駛將有充分的時間急速轉彎。
「不要讓他無法就位。」李奇說：「讓他在八點二分的時候沿著車道走過來，時機和方位都在我們預料之內。這件事總該有個了結，這是你說的。」
彼得森五分鐘後抵達索爾特太太家。他先和自己的手下談一談，之後再找上索爾特太太，說他必須借走李奇十五分鐘。他直盯著她的眼睛，向她保證他的手下在李奇回來之前絕對不會離開屋子一步。她有點心神不寧，但似乎相信他的說法。李奇穿上大衣，坐進彼得森的車子，五分鐘後就回到警局的大辦公室了。
「在警局，是電腦檔案。」
「我會過去接你，然後馬上把你送回去。」
「你說過監獄裡不可能再發生暴動。」
彼得森臉色發白。被低溫凍得紅通通的表皮之下，是白得像紙的白。
「你有武器嗎？」
「律師怎麼會有辦法讓警報響起。」
「你這麼認為？」
彼得森按下暫停鍵：「他是說古希臘人對吧？古希臘哲學家也是古希臘人對吧？你說柏拉圖是一個古希臘哲學家，可見那是他的代號，這是一段訊息。」
「了解。」
「兩個人比一個人好。」
「有，而且索爾特太太也有。」
他們吃水果當點心，還喝了咖啡。接著所有人一起整理桌子、洗碗盤，有的人很熟練，有的人只有學徒程度。整頓完畢後，日班女警便離開崗位上樓去了，夜班女警走向玄關和圖書室。珍妮．索爾特拿起書來讀，李奇和彼得森到客廳去待命。
「一定會有狀況。律師是以相當篤定的態度在談論未來的事件。」
「會是什麼事件？」
「因為我們很沒效率。」彼得森將滑鼠游標移動到播放鍵上，點擊。灰色方塊變成了畫質粗糙www.hetubook.com.com的彩色影片，鏡頭由上方俯瞰會客間，攝影機想必是藏在律師這一側的燈座裡。畫面中，一個身穿灰色西裝的人坐姿前傾，手肘撐在水泥平台上，臉距離玻璃一英尺遠。坐在玻璃另一側的男人身穿橘色連身衣，身材高大而精實，留著黑長髮和斑白的鬍子，擺出來的姿勢彷彿是律師的鏡像——手肘撐在水泥平台上，臉距離玻璃一英尺。
「我不需要永遠待在這裡。」李奇說：「那幫惡棍不會等那麼久。」
「老天。」他說：「八點是數人頭的時間。獄方會把囚犯關回各自的牢房，然後點名。假設今天下午有一個人逃跑沒被察覺，那他們到了八點就會發現少了一個囚犯，八點一分，他們就會發布警報。」
「那個，古希臘人說等六個小時，我們的麻煩就會全部解決。」
「我會對抗麻煩，擺脫麻煩。」
「他沒辦法，但他們一起合作的話或許就有辦法。」
最貼切的就是：免洗。
他朝第三輛車撇個頭，其中一個站在車旁的人機伶地湊上前去打開後車門，柏拉圖鑽進車內。車門附近放了個階梯，這是有必要的，因為他不夠高。他在後座上坐定，陷進有黑色鑲邊的奶油色皮料中。他右手邊的門上有個扶手，座位中央也有個扶手（往回扳就可以收起來的那種）。冷氣開得很強，車內非常舒適。
李奇盯著螢幕看：「再播放一次。」
他們開車回珍妮．索爾特家。晚餐大約在十分鐘前就上桌了，是起司肉醬麵，還有裝在老舊木碗裡的沙拉。珍妮．索爾特想多搬一張椅子給彼得森就座用餐，彼得森說好，但沒有後續動作。他口頭接受索爾特太太的邀請後就離開廚房，抓住李奇的手肘，拉他到客廳去。他說：「警報響起的時候，我要待在這裡。」
「監獄那邊八點時會做什麼？放飯？動物園的餵食時間永遠和*圖*書都是引發暴動的好時機。」
李奇說：「這樣很好。」
「為什麼？」
「在哪？」
律師低聲說了些什麼，李奇聽不太清楚，便問：「麥克風在哪？」
「不能。」
李奇說：「我認為妳收手的時間太晚了，實際上不會變得比較安全。」
彼得森的成長經驗和珍妮．索爾特不同，他的年紀只有她的一半。他的學校看起來就和電視上那些學校沒兩樣，他一直覺得自己住在美國的一個角落，直到他某天看了地圖。最近的一支大聯盟球隊離他七百英里遠，不管要去哪裡都得橫越一大段路。他心中有個畏縮的聲音說，他永遠不會離開這裡了。他的告白相當坦率。
還有九個小時。
「他們用餐時間沒那麼晚。」
「拍的是飛車黨成員和他的律師今天下午的對話。我們一直沒撤掉監視錄影器材，你知道為什麼嗎？」
「開車從屋子正面過來。外頭太冷了，沒有其他可能。」
「八點前我們有辦法做些什麼嗎？」
「他們會怎麼做？」
珍妮．索爾特問：「為什麼？」
「你不能做這種保證。如果我待在警局的時候警笛響了怎麼辦？」
「看電視時間？有人想看ＣＢＳ，有人想看ＮＢＣ，結果就吵起來？」
有兩個女警是北達科他人，為了工作機會南下。其中一個女警還笑著說：同時也是為了較暖活的天氣。她們求學的經歷和彼得森很像。李奇沒插什麼嘴，但對他們的談話內容有共鳴：置物櫃、體育館、校長室。他自己上過七間小學，全都位於海外的軍事基地內，不過它們都是用美國運來的標準化建材蓋的。走出學校，他可能會感受到馬尼拉或禮智島的炎熱氣溫，也可能會感受到德國或比利時的濕冷空氣。不過走進學校後，就跟置身在北達科他、南達科他、緬因、佛羅里達hｅtｕboｏk•com•ｃom無異。當年，他距離最近的大聯盟球隊一萬兩千英里。他心中有個聲音說，他永遠不會乖乖待在這裡。
「不變的道理。」
李奇說：「沒辦法。」
「和攝影機一樣，在燈座裡。」彼得森按下一個按鍵，音量一路變大，接著將播放器上的紅點稍微往回抓，影片便重新開始播放。李奇湊近喇叭，因為音質非常地差。不過這次他至少能聽出律師在講什麼了。
「警報會響起，那是他們對索爾特太太下手的唯一辦法。」
時間是晚上六點五十五分。
「我不能離開這裡。」
「你得接下局長的位置才行，你知道吧？」李奇說：「越快越好。」
他們正密謀著什麼。
柏拉圖看著前座的男人。
「你能帶過來嗎？」
這時電話響了。
珍妮．索爾特坐到客廳的椅子上，李奇確認窗外的狀況。他只看到一個警察（是素質好的）坐在監視的警車內，頭轉左、轉右，確認後照鏡，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李奇點點頭：「這是什麼時候拍的？」
隨車的兩個男人坐到前座去，關門，打前進檔。車隊開始前進了，宅院大門在它們接近途中便開始後退開啟，零件聲音刺耳。車子減速通過大門，之後再開始加速。他們緩慢地駛過塵土飛揚的前一英里路段。
珍妮．索爾特說：「所以說，我一旦蹚這渾水就沒辦法脫身了？」
「你說警笛可能不會再響了。不會有逃犯，不會有暴動。」
彼得森說：「我想我們可以警告監獄。如果警報現在就響，他們的殺手可能還沒就位。」
「要不是有你在，昨晚我不可能沒事。而你不會永遠待在這裡。」
「這是監視錄影畫面。」彼得森說：「監獄會客間的監視錄影畫面。他們轉成數位檔案後用電子郵件寄給我們。」
李奇人在玄關，廚房內的珍妮喊他去接電話。打電話的人是彼得森，他說：「我有東西要你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