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李奇說:「槍上膛了嗎?」
醫生做出很有勇氣的嘗試,不過李奇認為他的策略有誤。醫生以為拖延、消磨時間能為他們帶來好處,李奇認為事實正好相反,他們沒有浪費時間的本錢,完全沒有。他說:「氣溫好低。」
李奇說:「接下來讓醫生去。」
他將槍反過來拿了,右手拿槍管,左手握住槍托。
「好,下一個就是醫生太太,去吧,規則相同,只准拿大衣,別碰電話,別忘了我手上有人質,妳親愛的老公的生死由我決定。」
李奇感覺到四周一暗
「比較像是一個問題啦。」
李奇並沒有掙扎,因為沒有意義,根本不可能脫逃,抓住他的三個人都比他高上好幾英寸,體重也比他重五十磅,他們笨歸笨、遲緩歸遲緩,而且也沒接受良好的訓練,但他們現在的手法無懈可擊,他只能稍微動動腳,稍微動動頭,其他地方都動不了,他的腳只能往後勾,連帶使頭往前甩,不過從後方熊抱住他的壯漢一定會把他的身體往後拉,逼他站挺;至於頭部的移動幅度,他只能將下巴抵向胸前,或讓後腦勺往後擺幾英寸,無法攻擊他後方的壯漢。
賽斯.鄧肯再度將槍放低到腰部位置,往前走了幾步後把槍交給第四個壯漢,繼續前進來到李奇面前,雙方距離一碼。他的眼睛紅通通的,呼吸低沉而急促,身體微微打顫,因為震怒或者激動。他說:「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兄弟。」
那四個巨漢又拉近距離了,李奇沒有反制的機會。雷明頓霰彈槍依舊瞄準著他,還有兩個壯漢從射擊範圍外逼近,絕對不會置身在李奇與槍之間。他們跨到他身體側邊,一個人從後方伸出巨掌扣住他的手肘,另一個人從前方扣住另一隻手的手腕,一推一拉,逼迫他將兩手打直,再將他的手肘往後拉,踹www.hetubook.com.com他一腳逼他張開雙腳,再用腳勾住他的腳踝,讓他動彈不得,第三個壯漢湊到他背後去,站在他開開的雙腳之間,以粗壯的手臂環住他的胸膛,第四個人往後退到距離鄧肯十英尺的地方。
鄧肯說:「不,沒你的份。我現在不會讓你去,之後也不會,你給我待在這,我不信任你。」
「坐下。」
李奇說:「來自哪裡的消息?全國混蛋協會嗎?」
第四號壯漢走上前來了,李奇很確定他不會開槍,眼前的四個人當中有三個是自己人,他不可能用霰彈槍攻擊他們。
李奇從五歲就開始跟人幹架,一直到今天都沒嘗過鼻梁被人打斷的滋味,一次都沒有,一方面是因為他好運,另一方面是因為他應對得當。多年來,他的鼻梁面臨了無數多次的攻擊,有些是刻意瞄準的,有些則是野蠻的一陣亂揮,但那些攻擊從來都沒有成功,一次都沒有,而且都差得遠了。就某個角度而言,這是李奇引以為傲的紀錄,是個象徵,某種護身符,榮譽徽章,他的臉龐、手臂、身體受過各種刀傷、多次皮開肉綻,還留下許多疤痕,但他覺得自己那塊形狀奇特但完好無缺的鼻骨彌補了一切。
「我的問題是:你享受這種滋味嗎?」
鄧肯的身體更加傾向槍身,拉近了最後一段距離,彷彿就要開火了。
李奇仔細檢視賽斯.鄧肯的動作,發現他拿槍的姿勢挺穩的。他的手指放在扳機上,採取腰射姿勢,槍口對準李奇,不過也等於是對準桃樂絲.寇和醫生夫婦,因為獵鹿彈的擴散範圍很小,他們四個人又緊湊在醫生家前門十英尺外的車道上,朝李奇開槍將會造成各種附帶傷害。
「那就讓他們進門穿個大衣。」
「不,先說你的目的。」
搞定他!
賽斯.鄧肯思考了一秒鐘,槍依舊舉在肩膀的和_圖_書高度,前傾的頭沒動,閉起的那隻眼睛也沒睜開。他說:「好,一次一個人進去。其他人待在這裡當人質。寇太太先去,只准拿大衣,其他不准碰,別摸電話。」
醫生太太脫隊一分鐘後回到屋外,身上穿戴著羊毛大衣、帽子、手套、圍巾。
李奇知道他的處境會比吞子彈還慘。
他在三十英尺外停下腳步說:「所有人都原地坐下,盤腿坐。」
它如此宣示:我還挺立著!
啪!
「因為你應該要自重。」李奇說:「因為你自己就穿著一件大衣。如果你認為天氣夠暖、根本不用穿大衣,你自己就等於在罵自己娘砲,如果你認為天氣頗冷、添一件衣服是合理的,那你就是在折磨無辜的人。如果你想找我麻煩我沒意見,但他們沒礙到你。」
醫生脫隊一分鐘後回到戶外,穿上了一件尼龍布和Goretex材質的藍色風衣,上頭有幾個拉鍊已拉上的小口袋,他沒等鄧肯下令,自己就坐下了。
鄧肯說:「廢話,還用問啊?」
鄧肯說:「坐下。」
「好啦,什麼消息?」
鄧肯說:「所以呢?」
鄧肯用左邊腋下夾著他的右手,氣呼呼地喘氣、跺腳,他休息了整整一分鐘,身體有點痙攣、彎腰低伏,憤怒的視線投向面部夾板上方以及兩側,又痛又氣,感覺備受屈辱。他先是看了李奇一眼,接著望向第四號壯漢,就是完全杵在原地、手中拿著霰彈槍的那一個,他的頭往李奇一撇,無聲地表達出氣憤和不耐。
「你不怎麼好心耶。」
「不,來自我個人的消息。」
鄧肯說:「把其他三個人帶進去,別讓他們出來。」
「我要你們待在外面。」
還是沒人動起來。李奇觀察局勢,思緒奔騰,他聽到後方的醫生發出窸窣聲,然後說:hetubook.com.com「我們可以談談嗎?」
「我只是隨口說說,女士優先。對吧?」
李奇身後的球員也動了起來。他的左手緊緊圈住李奇喉嚨,右手掌心按上他的額頭。
鄧肯說:「抓住他。」
所有人都沒動。
他很清楚自己已經被制伏了。
話說完,所有人還是定在原地,兩、三秒後桃樂絲.寇才脫隊進門。一分鐘後她出來了,大衣穿在她身上,釦子都扣上了。她回到先前的位置。
「混蛋!」李奇說。
李奇並沒有把時間浪費在懊悔或反唇相譏上。完全沒有,悔恨和從中學到教訓都是之後的事。他和往常一樣,只考慮當下的狀況以及片刻之後的未來,人要是浪費時間和精力咒罵已犯下的錯誤,就注定成不了大事。不過李奇也看不出自己該如何扭轉乾坤就是了,那時他還無計可施。短期內辦不到,他只知道自己將被拋進一個充滿痛覺的世界。
「它才不會。」鄧肯說起話來鼻音重、口齒不清,一方面是因為他受傷,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的臉頰緊抵著雷明頓霰彈槍的胡桃木槍托。
「拿出本事逼我坐下啊!」
「我要就對了。」
「怎麼?你失去會員資格啦?」
「為什麼?」
「十秒鐘後,我們就會知道誰是會員、誰不是會員了。」
李奇動彈不得了。
第四號壯漢以雙手水平舉起槍,讓槍托朝向前,接著將整把槍提到肩膀上方,像個蓄勢待發的擲矛手。他身體前擺,跨出一步,仔細瞄準過後將槍托直直砸向李奇的臉中央。
馬自達車的引擎怠速運轉,車門沒關。賽斯.鄧肯沿著車道走來,將霰彈槍舉到肩膀高度,一隻眼睛閉上,一隻眼睛瞇起,他的視線沿著槍管射向前方,他的步伐緩慢而穩定,這招在凹凸不平的地形上沒用處,不過在鋪得平整的碎石子www•hetubook•com.com地上就派得上用場了。霰彈槍的槍口緊追著李奇。
鄧肯發動的攻勢完全如李奇所預期。他握緊拳頭重重揮出殘暴的右直拳,稍微往上勾,瞄準位置偏高,彷彿他無意識地認為李奇會瑟縮、往後傾——他太太愛莉諾挨揍時大概每次都會有這樣的反應吧,不過李奇並沒有瑟縮、往後傾,他的頭在鄧肯出拳時就已經微微後仰了。他睜眼望著自己的鼻子,算準時機甩動脖子,在如此劣勢下朝鄧肯的指關節使出一記完美的頭槌。李奇渾厚的額頭和鄧肯纖細的指骨高速撞擊,衝擊力極大,後者完全被壓倒,根本沒什麼好比的。李奇的頭骨硬得像水泥,額骨又是頭骨中最堅硬的部位,而指骨則是人體中最脆弱的部位。鄧肯放聲慘叫,連忙將手收回胸前,無力地甩呀甩,邊哀號邊跳了整整一圈,視線上下飄移,整個人震驚不已又嗚咽個不停,李奇猜他大概有兩、三根指骨骨折了,近端指骨肯定有幾處傷害,也許連末端指骨都裂了幾處,因為對方的手指在突如其來的巨大壓力下不自然地緊握。
桃樂絲用力順了順大衣後坐下,不過她沒盤腿坐,而是雙膝微抬、斜向一旁。
鄧肯說:「不准你多嘴!」
「好,什麼問題?」
李奇說:「接下來讓醫生太太進去吧。」
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李奇一動也不動,此時他瞥向右方,發現霧中有光,知道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鄧肯說:「坐下,寇太太。」
「憑什麼要我答應?」
「坐下。」鄧肯說。
剝玉米殼工隊球員飛車趕來,五個人分別搭五輛車,形成陣形緊密的小車隊,其中三輛車是皮卡車,剩下的兩台是休旅車,所有車都在柵欄外的路上緊急煞車停定,彼此的車頭車尾湊得很近,五道車門被甩開,五個穿紅色外套的男人衝了出來,動作迅速,其中體格最小的和*圖*書傢伙也有小屋那麼大。他們一擁而上,同時翻過柵欄,踏過房屋正面那塊冬眠的寬闊草地,遠離雷明頓霰彈槍的射擊範圍。槍在賽斯.鄧肯手中穩如泰山,李奇盯著槍口,發現它一動也不動,死命指著三十英尺外的他的胸膛,上藍漆的金屬在月光下顯得晦暗、滑順,開口彷彿大到可以將拇指塞進去。
「坐下!」
李奇說:「輪到我了。」
他說:「坐下!」
她在桃樂絲.寇隔壁盤腿坐下,背部挺直,手放到膝蓋,視線水平投向遠方田野。那方向什麼也沒有,不過李奇認為看那裡總比看著威脅她的人好。
「小心別擦槍走火啊!」
幾雙手粗魯地抓住醫生、醫生太太、桃樂絲.寇的肩膀和手臂往上一提,迫使他們站起來,然後再趕他們走過最後一小段碎石子地,推他們進門。八個人進,一分鐘過去後四個人出。他們都是球員,都在往李奇的方向走去,腳踩得碎石子嘎吱響。
「好,去吧。」鄧肯說。
醫生說:「我們應該要討論一下,要理性地討論。」
「坐在或站在屋外都太冷了,我們進屋子裡吧。」
所有人都沒說話。
賽斯.鄧肯的臉上戴著一個巨大的鋁製夾板,看起來像是無光澤的金屬片綁在一大塊爛掉的水果上,各種噁心的顏色在月光下顯現,由夾板下方往外擴散出來:有黃,有棕,有紫,他身穿黑色褲子、黑色毛衣,外頭罩著一件新的風衣,手拿一把老舊的雷明頓870泵動霰彈槍,口徑大概是十二,槍管大概長十二英寸,胡桃木槍托,管式彈倉可裝填七發子彈,整體而言是優良的多用途武器,這點有許多實戰案例可以佐證,製造、售出的數量超過四百萬,美國海軍士兵拿它守船側,陸戰隊隊員拿它打接近戰,陸軍士兵仰賴它近距離的強大火力,平民老百姓拿它打獵,警察拿它鎮暴,暴躁的屋主拿它威嚇草地上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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