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戴弗洛轉彎,車子開在兩線道的荒涼沙礫路上,往正北方行駛,把民宅都抛在後方,她用力踩油門,車子也有所反應。線上警察喜歡雪佛蘭的「隨想曲」不是沒有道理,這個車款完美結合了各種假設性命題,如果我們在寬敞的轎車内放進雪佛蘭的引擎?如果我們加強懸吊系統?如果換成四輪碟煞?如果最快時速加到一百三十哩呢?戴弗洛的車子開了許多年,也很老舊,但是依然性能一流。粗糙的地面在輪胎下發出啪噠聲,車體上下顛簸、左右晃動,但是我們很快就抵達目的地。
戴弗洛把車停在旁邊,我們下車m.hetubook.com.com,沛黎洛站在五十碼外,態度悠閒,背著雙手面對我們。
原來柯蘭西家離鎮上十哩多,位於東北方。我們開過寂靜的平交道,往凱罕的方向開了一哩,深入卡特克羅辛神秘的另一半,鐵軌另一邊的邊陲地帶。那裡的道路沒有路肩,也沒有排水溝。我猜水溝堵塞,路肩也被當成農田,遍地泥土的開闊農田綿延到柏油路邊,我看到院子裡的老舊木屋、低矮的穀倉、凹陷的儲藏室和半倒的小屋。老婦坐在門廊上,衣衫襤褸的小朋友騎著單車,我還看到舊貨車緩緩行駛,有個hetubook.com.com路人戴著草帽、提著草籃。我所見到的每張臉孔都是黑人,麥金尼堂兄弟說過,不同的地方是給不同的人住的。這就是一九九七年的密西西比鄉間。
走到沛黎洛身邊的半路上,我看清他背後屍體的細節。後背朝上、一件棕色短夾克、一小撮深色頭髮和白皮膚。屬於屍體的垮陷身形,剛命喪九泉的絕對靜止狀態,以及活人絕對沒有的放鬆模樣,肯定錯不了。
然後抬頭說,「這他媽的是搞什麼?」
再往前十碼的地上有個形體。
和圖書
就像個哨兵。
然後戴弗洛看了我一眼,有點猶豫,這不是民主政治。我說,「妳欠我一個人情,我得去看看,我要知道我是為了什麼飛蛾撲火。」
她又躊躇了一秒,然後說,「好吧。」我們衝到她車上。
戴弗洛沒站定聽取口頭簡報,逕自抛下沛黎洛,直接走向屍體。她遠遠繞過,從另一邊接近癱軟的死者。我在五碼外停住腳步,這是她的案件,不是民主政治。
原來終點是個遼闊的不毛之地,中間有棟破舊的房舍。我們轉上有兩道車https://www•hetubook•com•com轍的車道,而車道經過屋子時就成了農場的小路。戴弗洛開了一下警笛打招呼示意,我看到窗邊有個人揮手回應。是個老人、黑人。我們往前開過大片的貧瘠平地,遠方有棵孤零零的樹木被閃電垂直往下劈到三分之二的高度,樹幹分離,裂成戲劇化的Y字型,兩邊都布滿春季淡綠色的樹葉。那裡大概就是分岔橡樹吧,還未枯死,依舊屹立不搖,樹木附近停了一部巡邏警車,就停在黃土路上,應該是沛黎洛的車。
我們走過五十碼的泥土地,三隻美洲兀鷹懶洋洋地在我們頭頂高空盤旋,我的右側遠方有排樹木,有些樹叢茂密,有和_圖_書些又相當稀疏。我從空隙看到鐵絲圍欄,可能是凱罕的西北圍牆吧,也就是國防部五十年前徵收的遼闊空地左側,至於那一小部分圍欄則是人面廣的包商敲竹槓之後的工程結果。
她拖著腳走近那團形體,步伐謹慎、緩慢,非常留心自己的下腳處。她在近到足以碰觸死者的地方蹲下,手肘撐在膝蓋上,兩手交握,她從右邊看到左邊,看著屍體的頭部、身軀、手臂、雙腿,再從左邊看到右邊,只是這次從腳看到頭。
戴弗洛和我都本能地瞥向桌上的卷宗,三張照片很快就要變成四張,又得再度造訪悲痛的家屬,還得再要張近照,這是這份工作最痛苦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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