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恩回頭瞄了一眼李奇，說：「她討厭坐車旅行。」解釋她為何這麼冷淡。

「當然了，」金恩說：「也許魔法就這樣被破除了。」

「這趟出差到目前為止還算成功嗎？」

車子滑行、煞住、停頓，接著又前進。李奇猜這是麥坤自己的車，不是租來的，也不是公家的車。太破爛、太髒了。他一定是抽到了爛籤才成為這趟旅程的司機，又或許每趟旅程都固定由他駕車，他可能是主管當中位階最低的，又或者他只是單純愛開車，公路勇士型的人物。犧牲與家人共處時間的公路勇士。他顯然是有家室的男人，因為這是一輛家庭房車。不過組成家庭的時間不長。車內有些小孩的東西，但不多。車底有條亮晶晶的粉紅色髮帶，李奇認為沒有成人女性會使用這種飾品。中控台的其中一個托盤上有絨毛動物玩具，大部分的填充物已被壓扁，毛結塊，可見經常被放到口中嚼。李奇猜他有個女兒，八到十二歲。他無法縮小預測範圍，因為他太不了解小孩了。

「那你們的上衣是怎麼回事？」

州際公路在這個路段是六線道，東向的三線道上塞滿龜速前進的轎車、貨車、運動休旅車。它們往前滑行、煞住、靜止在原地等待，接著又滑行。麥坤非常不爽，手指在方向盤上輪擊，金恩盯著擋風玻璃外的遠方，耐心、認分。杜馮索也看著窗外，顯得很焦慮，彷彿有約要赴，而現在快遲到了。

「芝加哥。」金恩說。

「你們是内布拉斯加人嗎？」

李奇沒說話。

也可能不是。

「放輕鬆。」金恩說：「我們三天兩頭就會碰到這m•ｈetｕｂooｋ.ｃoｍ•coｍ種場面，八成是有人逃獄吧。這裡以西有幾棟大監獄，一天到晚有囚犯消失。很瘋狂對吧？管好犯人有什麼難的？又不是要叫他們動腦部手術？他們的門上又不是沒鎖。」

「我不是什麼？」李奇問。

「我還以為你們在參加凝聚團隊向心力的活動，或是靜修。」

「聽起來不賴。」

「真的？」李奇努力保持有禮的態度。

李奇聽了竊喜。芝加哥有非常多巴士可搭，也有很多早上出發的班次。先往南穿過伊利諾州，再往東穿過肯塔基州，維吉尼亞州就到了。這真是好消息，不過他沒大喊出口，夜深了，他覺得應該要拿出贊同的語氣。

麥坤望向後照鏡，跟李奇四目相交：「希望不是你囉。」

不過他們是想攔下什麼？八輛警車可不是鬧著玩的，而且還有警察拿著霰彈槍。這不是例行性的臨檢，不是要抓沒繫安全帶或無照駕駛。他說：「你們剛剛有沒有聽電台？有什麼壞事發生了嗎？」

車子一吋一吋地往前移動，走走停停。麥坤在燈光前方五十碼處打右轉方向燈，硬把車頭塞進右線道，李奇得以直視前方阻礙物。

最後他什麼也沒做，他猜這是最明智的決定。如果他的推理錯誤，叫臨檢人員只注意深藍色車輛就等於是自滅。因此他沒向全境通告系統追加細節，繼續延用第二版追緝令：攔下所有搭載兩個男人的車輛。

麥坤沒回答，因為他的思緒被其他事情占據了。前方所有車子都使出各種伎倆擠到右線道去，動作緩慢，才導致後方車流回堵。李奇heｔｕｂooｋ•ｃom•cｏm猜有車禍，也許某輛車切換車道時撞到護欄，彈回來的過程中又跟其他車擦撞。不過目前並沒有消防車在場，也沒有救護車、拖吊車。所有閃動的光線都維持在同一高度，貼在車頂上。數量繁多，變換的速度又快，看起來就像靜止而延續不斷的紅藍色強光，不斷沐浴著觀看者的眼球。

金恩點點頭。「事實上離這裡不遠，奧馬哈現在有很多科技公司，比你想像的還多，那裡的商業環境很好。」

「從什麼時候開始？」

車子持續往前滑行。前方州警的檢查流程都沒變，李奇到最後已看出模式。他們只會在車上只有男性駕駛一人的情況下檢查後車廂，這就排除了金恩的逃犯理論。逃犯當然也可以躲到有兩名、三名或四名乘客的車上，他沒理由跳過那些選擇，就算是有五個人、六個人或塞滿乘客的巴士，他也上得去。可見州警可能已掌握一些情資，準備堵某個單獨開車的傢伙，且對方車上裝著又大又要命的玩意兒，例如毒品、槍枝、炸彈、贓物之類的。

「我們從堪薩斯出發，」金恩說：「原本開得很順。一路上都沒車，沒延誤，直到現在三個多小時以來，我們第一次放慢速度，就是因為這車陣。」

不過那孩子的媽媽或繼母還在，麥坤有妻子或女友，這很明顯。女性用品散放在車內各處：有一盒衛生紙的包裝上印滿花花草草，中控台的凹槽内有條暗色系的唇膏，就放在絨毛動物玩具旁邊，車鑰匙上甚至有水晶墜飾。李奇很篤定，他的嗅覺要是能正常運作，一定會聞到坐墊上的香水味。

「不是ｗww•hｅｔuｂｏoｋ•ｃoｍ.ｃom我。」李奇說：「絕對不是。」

車子緩慢移動，如今它成為隊列前方數來第三輛車了。前方兩輛車都由男人駕駛，沒有乘客。兩人都被搜了後車廂，接著警方揮手讓他們通過。麥坤慢慢往前開，然後停在州警指定的位置。有個老兄跨到引擎蓋前方，拿手電筒照了照車牌，接著又有四個老兄（左二右二）上前用手電筒照車窗，先是前座、然後是後座，清點乘車人數。擋在車前方的老兄退開來，離麥坤最近的警察則揮手示意他離開。手勢低且急切，與麥坤的視線切齊。

麥坤小心翼翼地往前開，接著大力轉動方向盤，往左急轉，再往右轉，上千英里長的曠野於是在他面前展開。他呼出一口氣，整個人在椅墊上放鬆下來，旁邊的金恩也有相同的反應。麥坤踩下油門，車子飛快加速，往東急馳，彷彿他們沒有時間可浪費。

「六百英里。」

他們在不耐之氣彌漫的車陣中龜速前進。李奇望向擋風玻璃與後車窗組成的玻璃隧道的另頭，看著工作中的州警。他們戴著帽子，霰彈槍垂在手中，另一隻手將Mag-lite的大型手電筒高舉過頭，照亮一輛又一輛通行的車子，前、後、上、下，數乘客數，檢查車底，有時候還開後車廂，最後滿意地揮手讓車子離去，轉身檢查下一批。

「還不賴。」

「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總是如此。」金恩說。

「總是在路上跑。」

「你們很認真。」

「哪一行都沒在做。」李奇說。

金恩笑了。

杜馮索沒回話。

「很遠呢。」

李奇打破沉默：「各位今晚要去哪www.hetubook.com.com裡？」

「很好。」麥坤說：「不然我們全會被拖下水的。」

「意思是你沒工作？」

「軟體業。」

麥坤會想念他的家人嗎？李奇納悶著。還是說，這樣的旅程對他而言快樂得沒話說？也許他不喜歡他的家人。就在這時，他開口了：「你呢，李奇先生？你是做哪一行的？」

麥坤說：「還有一次例外是我們停車讓李奇先生上車。」

「我知道這看起來怪怪的好嗎？」他說：「公司新路線，每天都走『週五休閒風』，不過衣服上有顯眼的商標，感覺就像體育競技隊伍的制服，因為這些年來混軟體業就像在比賽，非常競爭。」

一分鐘後，李奇注意到分隔島另一頭的對向車道上，有輛車也以同樣快的速度駛來。暗色系的福特Crown Victoria，護柵後方的藍色警燈閃啊閃的，顯然是公家單位的車，趕著要去處理某種緊急狀況。

「意思是說一般性的勞力工作嗎？有什麼就做什麼？」

「我知道好嗎？一路上平均時速都是六十英里，我想這是唐上路以來第一次踩煞車，不誇張。唐，我說得對嗎？」

最靠近他們的警車斜停在左線道上，另一台停在稍微遠一點的地方，跟第一台角度相同，堵住中線道。他們放在一起就像一根、兩根箭頭，尖端指著右線道，用路人別無選擇，只能往那個方向駛去。接著又有兩輛車停在中線道上，與行車方向平行，對面路肩上也停著兩輛。再過去又有兩輛斜停在馬路上，迫使駕駛大轉彎，拐過一個棘手的角度後一路開到左線道上，之後車子就能加速駛離，在馬路上散開，開往它們各自的目的和圖書地。

不是車禍。

好啦，他該怎麼做？

李奇問：「你們是在出差嗎？」

「不是逃獄者。」他的嗓音中有笑意。

「不過我是自己選擇不去工作的。」

「我們不是工程師，」金恩說：「那是吃披薩、溜滑板的年輕人在幹的，我們專門以企業為客戶。」

「沒有，就只是普通的出差行程。」

這行動規劃得很好，李奇想。交通阻塞確保所有用路人放慢速度，臨檢點盡頭設計成大左彎則確保所有車子都會慢速通過臨檢點，中線道與路肩上的四輛車夾出的軌道則允許警方進行較長時間、較仔細的觀察，某人不是第一次組織這種牛仔秀。

「連那種都沒在做。」

進兩步、退一步，確認、再確認。維多．古德曼警長重回上個階段，針對那兩個男人可能已換乘的車輛展開思考。他總是盡可能去吸收一個警長所能吸收的當代新知，這不容易，因為他所在之處可是窮鄉僻壤。不過一年多前，他曾在國土安全部網路布告欄的側邊欄位上讀到：監視攝影系統在夜間最難辨識的顏色是深藍。大衣、帽子或車子也好，凡是深藍色的物件在螢幕上看來只會比黑色孔洞清晰一些。難以看見，也難以辨識。古德曼服務的郡沒有監視系統，不過他猜電子儀器看不清楚的東西，人眼也同樣看不清楚。應該有人向那兩個傢伙提點過這事實，因為他們顯然是專家。由此可見，他們預藏的車子可能是深藍色的。

車子停住，往前滑行一小段路，又停住。

「你們是做哪一行的？」

「從我退伍後開始。」

「別擔心，凱倫。」金恩沒轉過頭去看她：「妳很快就會回到家了。」

是臨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