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男孩失去女孩
尼克.鄧恩 事發之後四日

「我愛妳,安蒂,我真的愛妳。」我迎上她的目光。現在說聲我愛妳相當危險,但是不說也很危險。
「給我一個驚喜吧,」她說。
「但是你甚至不——」
「我愛你,」她說,我親親她的頸際,喃喃回應。我們靜靜坐著,電視螢幕一閃一閃。
「妳和我,安蒂,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會在一起。但前提是我們必須小心。如果我們不小心,結果可能——似乎糟到我說不定必須坐牢。」
「好、好,現在倒杯酒、讓我驚喜一下。」她往前一靠,乳|房因而往上推擠,乳|溝貼著吧檯。她戴著一條細細的金項鍊,項鍊的墜飾悄悄滑進毛衣裡面的胸乳之間。『別變成那種傢伙,』我心想。『那種對著墜飾滑落之處重重喘氣的傢伙。』
「我知道,甜心,我知道,妳只是沒辦法想像,這整件事情簡直是個惡夢。妳怎麼找到我?」
你自問:為什麼?我始終對愛咪忠貞不二。在酒吧裡,如果有個女人愈來愈挑逗、她的撫摸愈來愈讓人心動,我始終是那個早早離開了的男人。我不會出軌。我不喜歡出軌的人(或說以前不喜歡?):我覺得這種人不老實、無禮、缺乏氣度、恃寵而驕。我以前從來不曾屈服。但話又說回來,以前我過得快快樂樂。我不想說答案就是如此單純,但是以前我的日子始終開心,如今卻不是如此,而安蒂剛好出現在我面前,下課之後稍作逗留,詢問一些關於我的問題,愛咪從來不問這類問題,最起碼近來已經不關心。安蒂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值得費心的男人,而不是那個失業的白癡,那個忘了放下馬桶蓋的笨蛋,那個不管想做什麼、始終就是做不好的糊塗蟲。
這種事情毫不為奇,可說是陳腔濫調,作家們最落入這種老掉牙的情節,我卻一頭鑽了進去。
「我們現在必須非常小心。我……如果警方發現我們的事,肯定非常、非常不妙,甚至比不妙更糟糕。」
我笑笑。我教導安蒂鑑賞黑色寫實電影——亨弗萊.鮑嘉和《夜長夢多》、《雙重保險》,以及所有經典之作。我可以教導她一些事情,這是我們之間最吸引我的一點。
「這話讓我們的感情聽起來很低俗。」她的乳|房依然坦露在外。
我搖醒安蒂——五點了、五點了——我一邊保證我愛她、我會打電話給她,一邊急急把她推向門口,好像一個羞愧的一|夜|情人。
安蒂是個肢體性的女孩,這可不是暗示她只想要上床,而是她喜歡擁抱別人、碰觸別人。她時常輕撫我的頭髮,或是友善地搔搔我的背。她從碰觸之中得到滿足和肯定。好吧,沒錯,她也喜歡上床。
「這位女士,妳想喝些什麼?」
「別這麼想,」我說。「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沒什麼好說的。」
我好想吻她,就像我頭一次吻她一樣:我們的牙齒互相碰撞,她的臉頰稍稍傾斜,歪向我的臉頰,她的長髮輕輕搔著我的手臂,我們喇舌熱吻,火辣鹹濕。我滿腦子只想著那個吻,我只能回想那種感覺多麼美好,因為其他念頭都是不智而危險。我好想把她拖進臥室,但是此時此刻,唯一阻止我的原因倒不是這麼做是錯的——自始至終,我已經錯了好多次——而是目前這個時刻,這麼做真的相當危險。
『尼克.鄧恩,曾幫雜誌社撰稿,二〇一〇年遭到資遣,自尊心尚未平復。這位較為年長的已婚男子,同意在北卡賽基專科學院開設新聞課程,而且很快就濫用職位,與一位純真、易受感動的女學生發生婚外情。兩人天雷勾動地火,打得火熱。』
她伸出指頭輕輕撫過我的下巴。「如果——如果他們永遠找不到愛咪呢?」
因此,第一次的經驗雖然不錯,但是有點失望,不如預期。女孩子失去童貞之後,心裡肯定有著同樣感受:『就這樣啊?大家何必大驚小怪?』但我喜歡她整個人緊緊纏住我,我也喜歡她和我想像中一樣柔軟。稚嫩的肌膚。『青春,』我帶點www.hetubook.com.com羞愧地想著,腦海中浮現愛咪坐在床上、不停地憤憤塗抹乳液的模樣。
「她沒有私奔,事情嚴重多了。」我一根指頭擱在她的下巴底下,好讓她抬頭看著我。「安蒂,我必須請妳非常認真看待此事,好嗎?」
「我的太太失蹤,而且我有一個祕密的……女朋友,沒錯,這樣看起來很糟,好像犯了罪。」
可怕的是,如果性|愛果真火辣刺|激,說不定那會成為婚姻出軌唯一的藉口。但是第一次的經驗只是不錯,這會兒我已對老婆不忠,我不能僅僅因為一次不好不壞的經驗,毀了我忠貞的紀錄。因此,我知道我們還會再有下一次。我沒有對自己做出下不為例的保證。我們又上床,第二次相當不錯,第三次棒極了。很快地,安蒂和愛咪成了活生生的對比,愛咪是東,安蒂就是西:安蒂和我一同歡笑、逗我開心,她不會馬上反駁我、或是對我放馬後砲,她從來不會對我怒目相視,她為人隨和,一切都他媽的毫不費勁。我心想:『愛上一個人會讓你想要更上層樓——沒錯、沒錯,但是說不定愛情、真正的愛情,也會准許你安然做你自己。』
她伸出手臂抱住我。「唉,我不想吵架,我知道你關心愛咪,我知道你一定真的非常擔心,我也是,我知道你承受……我不敢想像那種壓力,所以我願意比以前更低調,如果以前那樣還不夠低調的話。但是請你記住,這事也影響到我。我必須聽到你的消息,一天一次,你有空就打電話給我,即使只講幾秒鐘也行,好讓我聽聽你的聲音。一天一次,尼克,每天都得打電話給我,不然的話,我會發瘋。」
「尼克?」她的下唇被我的唾液沾濕。「怎麼了?我們出了問題嗎?是不是因為愛咪?」
「跟我上去吧,」她又說了一次。「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迅速一扯,俐落地脫掉洋裝,她把我的雙手移到她的乳|房上,我像隻小狗一樣,老老實實起了反應。
我陪她走回家,我們逆風而行,雪花從四面八方飛撲過來,我幫她重新繫上紅色的毛織圍巾,一次、兩次、三次,到了第三次的時候,她已經穩穩在我懷裡,我們的臉靠得好近,她的臉頰泛著粉紅的色澤,神情愉快,好像乘坐耶誕假期的雪橇。換作其他數百個夜晚,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但是那天晚上卻是可能。談天,醇酒,暴風雪,圍巾。
「沒有提到名字?這話是什麼意思?」
安蒂知道我的習慣,也知道我的行蹤。我們在一起已經好一陣子。我有一個漂亮、非常年輕的小三,而且我們在一起已經好一陣了。
「我的意思是,尼克,我愛你,」安蒂說。此時此刻,她坐在我老妹的沙發上,感覺非常不真實。「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我覺得自己……」她雙手一攤。「好笨。」
安蒂鑽進我的懷裡,我心想,警察不知道有沒有在小戈家附近布線、我會不會很快就聽到敲門聲。我有一個非常年輕、非常漂亮的外遇對象。
「我老妹在另一個房間裡,甜心,妳甚至不應該過來,老天爺啊,我好想要妳,但是妳真的不應該過來,寶貝。妳得等到我們知道目前面臨什麼問題。」
「尼克,你他媽的大白癡!」
「我剛跟一個非常差勁的傢伙約會,你非得跟我喝一杯不可。」雪花凝聚在她波浪般的長髮上,臉上甜蜜的雀斑閃閃發亮,臉頰泛著明亮的粉紅光澤,好像有人甩了她兩巴掌。她的聲音非常迷人,好像一隻毛茸茸的小鴨子,起先可愛得不像話,而後百分之百性感誘人。「拜託,尼克,我得忘掉那個差勁的傢伙。」
「說不定她和某人私奔,」她邊說邊把臉頰貼向我的肩膀。「說不定——」
「妳也沒有做出任何描述,對不對?」我急急問道,口氣之急迫非我所願。我覺得自己好像忙著支撐一個正在崩塌的天花板。「這事只有兩個人知道,安蒂,妳我兩人。如果妳肯幫忙、如果妳愛我,拜託只有妳知我知,這樣一來,警察就永遠不會發現。」
「陪我走回家吧?」她說。她已經提過她住的地方離市中心很近、哪天晚上她得過來酒吧打聲招呼。她有沒有說她家離酒吧多近呢?我心中已經準備就緒:我曾多次想像自己慢慢走過幾條街,朝向她居住的那棟不起眼的磚石公寓走過去。因此,當我忽然置身戶外、陪她走回家之時,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尋常——我耳邊沒有響起警告的鈴聲,殷殷告誡:『這樣頗不尋常,我們不該這麼做。』
「我沒有太多機會落單;我身邊總是圍著一大堆人,愛咪的爸媽、小戈、和-圖-書還有警察。」我對著她的頭髮吹氣。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會發現?甜心,妳跟任何人提到我們嗎?」
我有個情婦。事情發展至此,我得跟你說我有個外遇。就算你一開始不至於討厭我,這會兒八成也會對我心生厭惡。我有一個漂亮、年輕、非常年輕的情婦,她叫做安蒂。
我開始想像說不定會發生什麼事。我開始渴望她的觸摸——沒錯,就是如此,像是一首八〇年代的三流單曲——我渴望她的觸摸。大體而言,我渴望觸摸,因為我老婆躲避我的愛撫:在家裡的時候,她像是小魚兒一樣溜過我身邊,悄悄躲到廚房或是樓梯間,離開我的視線之外。我們靜靜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各自占據一個坐墊,與對方保持距離,好像坐墊是個救生艇。在床上的時侯,她轉身背對我,把毯子和床單推到我們之間。有次晚上醒來,我知道她睡了,所以我稍稍拉開她睡衣的肩帶,把臉頰和手掌貼在她光裸的肩上。當晚我再也無法入睡,深以自己為恥。我下床,躲到浴室裡自|慰,腦海中浮現愛咪昔日充滿慾望、熱情凝視的模樣,她那雙睫毛濃密、有如明月一樣皎潔的大眼睛細細打量我,讓我覺得自己好重要。完事之後,我坐進浴缸裡,隔著排水閘凝視排水管,我的老二垂靠在左大腿內側,像是某隻可憐兮兮、被沖到岸上的小動物,我坐在浴紅裡,滿心羞愧,試圖不要哭泣。
我任憑自己閉上雙眼。『來、親我一下。』誰也曾經這麼說?
「她就這麼不見了,」我從她身邊掙開坐到沙發上。她在我旁邊坐下,大腿緊貼著我的大腿,手臂輕輕擦過我的手臂。「某人綁走了她。」
「我打電話給妳了。」
「我們只是需要耐心一點。」我緊緊抓住她兩邊肩膀,好讓她不得不看著我。「我太太失蹤了,安蒂。」
「反正他們會發現——」
「我好擔心你,尼克,擔心得快要瘋了。我在瑪蒂家裡,電視一開,哇塞,你忽然出現在電視上,我看到一個長得好像你的傢伙講到他太太失蹤,然後我意識到,哇塞,那就是你耶。你能想像我多麼震驚嗎?而你甚至沒有試著聯絡我?」
她坐到我前面,雙手托著下巴,抬頭對我微笑。
她緊緊抓住我。「你家裡暗暗的,所以我想了想,試試小戈家。」
「不,安蒂,想都別想,不行。」
「每天,」我說,一邊開門一邊躲到門後,安蒂轉身離去。
我老媽始終告訴她的孩子們:如果你打算做某一件事、而且想要知道該不該動手,你只要想像這事刊登在報上,昭告天下,你就曉得該不該做。
「『什麼都別說,耐心等一等,直到我們通話之前,什麼都別說。』那是對我下命令,不是試著聯絡我。」
「你可以說不管發生什麼事,你依然愛我。」
我們同時抓住對方,我把她推向一棵樹,讓她貼在樹上,藉此爭取一些活動空間。一堆白雪從細長的樹枝傾倒而下,墜落到我們身上,我們大為震懾,但這個略帶喜感的一刻只讓我更想摸摸她,立刻愛撫她的全身。我一隻手伸到她的毛衣裡,另一隻手探向她的雙腿之間,而她也沒有抗拒。
她站在街燈的橘黃光影中,身穿一件單薄的夏日洋裝,頭髮因為濕度而微微鬈曲。安蒂。她從門口衝進來,手臂張得大大的,想要給我一個擁抱,我噓了一聲:「等等、等等!」趁著她緊緊抱住我之前把門關上。她把臉頰貼上我的胸膛,我一隻手擱在她光裸的背上,閉上雙眼。我又是放鬆,又是驚慌,一顆心上上下下:那種感覺就好像你終於不再抓癢,卻意識到那是因為你已經把皮膚抓破了一個洞。
我暫且停手。
我想要感覺像個光鮮、酷帥的贏家,因此,我沒有跟學生們提起我已踏上窮途末路。我告訴她們,家裡有人生了重病,所以我必須回來照顧,沒錯,我告訴自己,這是真話,完全屬實,極為崇高。甜美、一臉雀斑的安蒂坐在我面前幾呎之處,一雙藍色的大眼睛,巧克力色的長髮有如波浪般起伏,雙唇豐潤,微微張開,手腳纖細,乳|房豐|滿得不像話,而且絕對貨真價實——她是一個新奇、讓人想要大幹一場的洋娃娃。我也必須強調,她跟我那個優雅、帶著貴族色彩的老婆截然不同——安蒂散發出暖意和薰衣草的清香,不停敲打她的筆電做筆記,提出「你如何讓新聞來源信任你、對你坦誠相告」之頻的問題,聲音嘶啞性感。當時我就暗自心想:『他媽的!這個女孩從哪裡冒出來?這是個玩笑嗎?』
她對我笑笑,輕輕說聲:「來、親我一下。」
我絕對沒有權利濫情。
而且因為愛咪。最終而言,還和圖書是因為愛咪。過去五年來,她的聲音始終停駐在我耳裡,這會兒我老婆的聲音不是斥責,聽來反倒覺得甜蜜。我老婆那三張小小的字條讓我感覺如此感傷、如此濫情,想了真是不好受。
我教的那門課——「如何投入雜誌事業」——共有十四名學生,學生們程度不等,全都是女孩,說不定我該說女士,但我想女孩比較貼近事實。她們都想到雜誌社工作。她們可不是那種滿手油墨的報紙記者,而是光鮮亮麗的雜誌作家。她們都看過電影;她們想像自己縱橫曼哈頓,一手端著拿鐵,一手拿著手機,伸手招攬計程車,一不注意跌斷了名家設計高跟鞋的鞋跟,陷入一位迷人、和藹可親、頭髮亂得令人心動的男士懷中,而他正是她的心靈伴侶。她們完全不知道自己選了這門主修是多麼愚蠢無知。我原本打算據實相告,藉由我遭到解聘一事警惕大家。但我不想當個悲劇人物。我想像自己半開玩笑、若無其事地提到此事——遭到解聘沒什麼大不了的,正好多出時間寫小說。
「Boo!」我大叫一聲,嘴巴像是親吻一樣噘起。
然而,我把第一堂課花在回答許多充滿敬畏的問題,我自吹自擂,廢話連篇,簡直是個他媽的混蛋。我甚至不忍說出實情:第二波裁員之時被叫進總編輯的辦公室,我心中充滿不祥感,在眾人的注目下走過一長排小隔間,彷彿死刑犯走向刑場,但我依然暗自希望會聽到不同的消息,比方說,此時此刻,雜誌社比以往更需要你。沒錯!我將聽到一番鼓舞人心、大家一起努力的訓詞!但是事實卻非如此。我的上司只說:『很不幸地,我猜你知道我為什麼請你進來,』然後揉揉眼鏡下的雙眼,表示他是多麼疲倦、多麼灰心。
「天啊,這聽來像是某部俗濫的黑色寫實電影。」
其實當時我的心情還過得去——老媽跟小戈窩在家裡,一起看一部安奈特.芬妮契洛的海灘派對電影。酒吧生意繁忙,熱鬧滾滾,在那樣的夜晚之中,每個人似乎都度過快樂的一天。漂亮美眉善待那些不起眼的傢伙,大家一輪一輪請陌生人喝酒,原因無他,只是因為要請客。氣氛相當歡樂。然後夜晚接近尾聲,該打烊了,大家紛紛離去,我正要關門之時,安蒂忽然用力把門推開,跨步入內,幾乎跌到我身上,我可以聞到她鼻息之間淡啤酒的清香、以及她髮間的柴煙薰香。我向來只在課堂上看到她,這會兒她出現在一個新的環境,我心中一震,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安蒂來到酒吧。好吧。我考慮應該如何應對。她像個海盜女郎一樣大笑,把我推回店裡。
這股慾望——不必受到指責就得以脫身——著實可鄙。我愈感覺可鄙,愈渴望安蒂,而她也曉得如果我的事情刊登在報上,以供陌生人翻閱,我並不像表面上那麼惡劣。『愛咪會和你離婚,』我一直想著。『她不能讓這事拖得太久。』但是隨著春天的腳步漸漸遠去,夏天正式登場,秋天和冬天接著悄然而逝,我成了一年四季都對老婆不忠的男人——情婦也已和顏悅色地表示不耐——我顯然必須採取某些行動。
我打算告訴愛咪。我知道我必須這麼做。我瞞著愛咪,一瞞瞞了幾個月。我一再相瞞,如此又過了幾個月。我之所以不提,大多是因為膽怯。我受不了這種對話,也不想解釋自己的行為。我無法想像自己必須跟瑞德和瑪莉貝絲討論離婚一事,而他們肯定會干預這場紛爭。但是老實說,部分原因亦是出於現實考量——我是如此實際(自私?),想了幾乎可鄙。我之所以尚未跟愛咪提到離婚,部分原因在於愛咪出錢資助酒吧。基本而言,她是酒吧的老闆,她也絕對打算取回經營權。我不忍看到我的雙胞胎妹妹強作鎮定,眼睜睜看著自己又浪費了兩年光陰。因此,我任憑自己沉浮於這種悲慘的情境中,假定愛咪某個時候將會主導一切。她會要求離婚,而我得以成為無辜的一方。
「沒錯,我需要你。」她又吻我,爬到我的大腿上,然後她跨坐在我大腿上,雙腿圈住我,棉質洋裝拉高到膝蓋之處,一隻夾腳涼鞋掉落到地上。「尼克,我一直好擔心你,我需要感覺你的雙手貼著我,我滿腦子只有這個念頭,我好害怕。」
「安蒂,不行,」我輕聲說。
『我再hetubook.com.com也不愛我的老婆,』我一邊想著一邊轉身抓了兩個酒杯。『甚至一點都不愛。』我已經完全抹去愛意,心中毫無負擔。我調了我最喜歡的雞尾酒「耶誕清晨」:熱騰騰的咖啡加上冰涼的薄荷杜松子酒。我跟她一起喝了一杯,她笑得花枝亂顫——那種豪氣干雲的笑聲!——我幫我倆再倒一輪。我們一起喝酒,喝到打烊的時間過了一小時。我三度提到太太二字,因為我看著安蒂,心中暗想脫掉她的衣服。我提出了警告,最起碼我做得到這一點:『我有太太,妳看著辦吧。』
當我轉過頭來之時,小戈站在客廳裡,她的嘴巴大張,一臉訝異,但是身體其他部位散發出震怒;她雙手扠腰,怒目相視。
安蒂依然跨坐在我身上,乳|房坦露在外,乳|頭因為空調而激凸。
「我的意思是,」她說,終於慢慢拉上洋裝,「我的朋友們和我媽媽知道我跟某人約會,但是不曉得名字。」
她怯怯地看我一眼。我感覺糟透了:這不是她想像中的夜晚,她先前非常期盼見到我,想像我倆熱情相聚,藉由肉體安撫彼此,我卻忙著自保,為自己脫罪。
「不、不怎麼好。」我示意她別出聲,指指玄關走道。「我老妹。」
剛過五點,我往前一傾,忽然驚醒。小戈起來了,我可以聽到她在走道盡頭走動,浴室水聲嘩嘩響。
「寶貝,我必須確定我們沒事,這就是我們目前面臨的問題。我只有這個要求。」她緊緊貼著我,感覺溫暖而挑逗。「我只有這個要求,拜託,尼克,我好害怕,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談,沒關係,但是我需要你……跟我在一起。」
有一天,安蒂帶給我一個鮮紅嬌嫩的五爪蘋果(如果我把這段出軌的戀情寫成回憶錄,書名肯定叫做《鮮紅嬌嫩》)。她請我讀一讀她寫的一篇東西,那是一篇特寫,主角是聖路易一家酒吧的脫衣舞孃,讀起來很像《閣樓》雜誌的讀者論壇。我閱讀的時候,安蒂開始啃食我的蘋果,她湊過來靠在我肩上,雙唇沾了蘋果汁,顯得有點可笑。我心想:『他媽的,這個女孩試圖引誘我。』我覺得自己好愚蠢、好訝異,儼然是個上了年紀的班傑明.布拉多克
我可以想像她那天真的腦袋轟轟運轉,把愛咪的失蹤變成一樁淺薄、不體面的浪漫故事,揚棄任何跟故事內容不相符的真實細節。
「你給我喝什麼,我都喜歡。」
安蒂始終給人一種年輕的感覺——她芳齡二十三,當然讓人覺得年輕——但是這會兒我意識到她年輕得不像話,簡直到了危險、無須承擔責任、招引災禍的地步。聽到她說出我老婆的名字,我心中總是一震。她經常提到我老婆,她喜歡談論愛咪,好像愛咪是個夜間肥皀劇的女主角。安蒂從來不把愛咪視為情敵;她把愛咪當成一個戲劇人物。她問起愛咪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一直問個不停:『你們以前住在紐約的時候都做些什麼?比方說,你們周末的時候常做什麼事?』有一次我跟她說我們去聽歌劇,她聽了目瞪口呆:『你們去聽歌劇?她穿什麼?長禮服嗎?有沒有圍上披肩或是貂皮?她戴了哪些珠寶、梳了什麼髮型?』還有:愛咪的朋友們是哪些人?愛咪和我聊些什麼?愛咪是個怎樣的人?說真的,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她是不是跟書裡那個女孩一樣完美?「愛咪」是安蒂最喜歡的床邊故事。
「你就是擔心這事?」
「尼克,你還好嗎?」
想到安蒂的時候,我不會像是想到我老婆一樣胃部隱隱作痛——那種一再拖延、始終不想回家的感覺,在那個家裡,我已不受歡迎。
「寶貝,你他媽的為什麼沒有打電話給我?」她說,臉頰依然貼著我。
我走進安蒂的浴室,撒了一泡尿,看看鏡中的自己,強迫自己說出口:『你對老婆不忠,你碰到男人最基本的考驗之一,你卻無法通過考驗,你不是一個好人。』我想了想,居然不覺得心煩,於是我又心想:『你真的不是一個好人。』
我知道。這樣很不好。
她那一頭巧克力色的長髮有如波浪般一簇簇、一圈圈地散落在下顎、肩膀和乳|房之前,我看著一簇髮絲隨著她的呼吸而晃動。
「記住,每天打電話,」安蒂輕聲說。
「我們為什麼不乾脆跟警察坦白?」她說。「那樣不是比較——」
「我當然非常認真,但是我非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和你談談、多和你見見面不可,我好害怕,尼克。」
「愛咪就這麼不見了?」她問。
我聽到浴室的門打開。
好吧,且讓我把更多陳腔濫調做個串連,以娛大眾:這事逐漸發生,我從來不想傷害任何人,我沒有想到自己會愈陷愈深,但這不僅只是逢場作戲,也不僅只是提振我的自尊,我真的愛上安蒂,我真的愛她。
策略奏效。我開始把安蒂視為一種逃避、一個機會、一種不同的選擇。我回到家中,經常看到愛咪窩在沙發上,整個人縮成一團,瞪著牆壁,一語不發,從來不率先開口跟我說話,始終等著我打破僵局,永遠玩著那套遊戲,不停挑戰我的心智——今天怎樣才能讓愛咪開心?我經常心想:『安蒂不會這麼做,』好像我了解安蒂似地。『安蒂八成覺得那個笑話很有趣,安蒂八成喜歡那個故事。』親切、甜美,豐|滿的安蒂,一個來自我家鄉的愛爾蘭女郎,個性平實而開朗。安蒂坐在我課堂的前排,看來柔軟可人,看來對我感到興趣。
「目前的情況非常怪異,安蒂,我只想請妳耐心一點。」
我非常輕柔地吻她。
所以囉,我出軌了。事情發生在天氣異常、忽然下起大雪的四月初。不是今年四月,而是去年四月。我一個人在酒吧工作,因為那天晚上是小戈的「老媽之夜」:我們輪流休假,待在家裡陪伴我們的老媽,收看三流的電視節目。老媽惡化得很快,撐不過一年,說不定來日不多。
「我沒有提到名字。」
她從我懷裡抽身,牙齒發顫。「跟我上去吧。」
「大家不認識我們,安蒂,他們會認為我們之間很低俗。」
我們一語不發,並肩坐在沙發上,電視一閃一閃地播放警探老片,戴著軟呢帽的男人們正在逮捕犯人。我感覺她的手悄悄伸到我的手裡,她靠向我,好像我們安然坐定,享受電影之夜,儼然是對懶懶散散、無憂無慮的情侶。然後她把我拉向她,吻上我的唇。
『我想操妳,』我幾乎大聲說出來。『你真是溫暖,』我耳邊浮起我老婆的聲音。我縮到一旁,我好累,整個房間天旋地轉。
我心想:『我再也不能大聲說出這話。』我曾說過一、兩次,當時我倆耳鬢廝磨,我興起一股莫名的渴求,在她的頸邊嘟囔幾句。但是我說也說了,做也做了。接下來,我想到我們留下哪些蛛絲馬跡,我實在應該多多注意我們往來頻繁、半公開的戀情。如果她的住處設有安全監控裝置,我的行蹤肯定已經被錄下。我買了一支可拋式手機,專門接她的電話,但是留言和簡訊直通那支她習用的手機。我曾經寫給她一封黃色情書,這下我可以看到媒體大肆渲染,人人皆知我運用押韻的手法,讚嘆她的私處令我著迷。還有一點:安蒂芳齡二十三。我猜各種電子媒體肯定都將捕捉我的話語、我的聲音、甚至我的照片。前一陣子的一個晚上,好妒、好奇、占有慾強烈的我,草草檢閱她手機裡的照片,我看到一、兩位她的前任男友在她的床上露出驕傲的笑容,我認定到了某個時候,我也會成為其中一員——我有點想要成為其中一員——不曉得為什麼,我竟然不擔心被拍下這種照片,即便照片可被下載,而且如果有人存心報復,照片一秒鐘之內就傳送給上百萬人。
她從我懷裡抽身。「你不能說不管發生什麼事、你依然愛我?」
「妳想喝哪種口味?」我問。
「那麼你就上我,」她悄悄說。她動手拉扯我的皮帶。
『你真是聰穎;你真是詼諧,你真是溫暖,來,親我一下!』
性|愛不太理想,最起碼第一次只是普通。我們的身體熟悉不同的韻律,始終不是非常搭調,而且我已經好久沒有進入一個女人體內。我很快就達到高潮,我繼續抽送,撐過三十秒的關鍵時刻,我的陽|具慢慢在她體內委靡,但是剛好持久到讓她達到高潮,然後我才完全軟掉。
那句話簡簡單單,話語中的單純,打動了我的心。我可以做出某件事情取悅一個女人,而且不費吹灰之力。『你給我喝什麼,我都喜歡。』我感覺如釋重負,幾乎難以消受。然後我知道我對愛咪已經沒有感情。
「甜心,對不起,我只是必須知道,」我說。
我知道她要說什麼——你甚至不愛她——但她夠聰明,馬上住嘴。
我記得我們大笑,我記得自己心想,跟一個女人在一起、聆聽她銀鈴般的笑聲,感覺是多麼輕鬆。她穿著牛仔褲和喀什米爾V領毛衣;她是那種穿上牛仔褲比一身洋裝好看的女孩。她的臉蛋和軀體散發出漫不經心的風情,但是散漫得恰到好處。我回到吧檯後面的老位置,她坐上高腳椅,雙眼估量著我後面的一瓶瓶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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