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攬住我的腰,把我推向面對花朵,這樣一來,我才可以好好欣賞。
「我已經請人重新粉刷,」他說。「我知道妳喜歡灰玫瑰色。」
他掏出皮夾,拿出兩張二十美金的鈔票,輕輕塞進我的手裡。「來,拿著,」他溺愛地說。
「一年到頭都有鬱金香,」我說,試圖擠出幾滴閃亮的淚水。鬱金香是我高中時代最喜歡的花卉。當時每個人都喜歡騫金香,就像八〇年代後期人人喜愛太陽菊。現在我喜歡蘭花,基本而言,蘭花跟鬱金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花卉。
因此,儘管湖區規畫完善——幾戶人家享有湖上泛舟的特權,但是禁用水上摩托車——而且戴西的豪宅頗有品味——那是一棟美式規格的瑞士城堡——我依然不為所動。我跟戴西之間始終存在這個問題:不管他是否來自密蘇里州,但是請不要假裝「柯林斯」湖是義大利柯摩湖。
他帶我四處瞧瞧,同時識笑「四處瞧瞧」這個用詞。廚房宏偉美觀——全部都是花崗岩和鍍鋼—hetubook•com•com—起居室裡,男主人和女主人各有一個壁爐,壁爐延伸到室外空間(亦即中西部人所謂的「陽台」),由此可以俯瞰森林和湖泊。娛樂室設在地下樓層,設有撞球桌、飛鏢遊戲、立體環繞音效、調酒櫃桌、以及娛樂中心專屬的戶外空間(亦即中西部人所謂的「另一個陽台」)。娛樂室旁邊有一套三溫暖設備,再過去則是酒窖。樓上有五間臥房,他把面積次大的那一間交給我使用。
「我的天啊,戴西,」我說。「這就像是童話故事。」
他倚在他的積架轎車上,抬頭專心看著屋子,這樣一來,我也不得不停步鑑賞。
這種表態真是體貼,甜蜜得不得了。我專屬的花室,好像是個童話故事。但是我覺得有點緊張:我一十四小時之前才打電話給戴西,這些鬱金香卻不是新近種植,臥室聞起來也不像剛剛經過粉刷。這些都讓我心生疑慮:過去這一年來,他信裡的語氣愈來愈悲涼……他想把我帶和_圖_書到這裡,究竟已經想了多久?他認為我會待多久?久到一年到頭都能夠欣賞盛開的鬱金香?
童話故事當中,始終會有一袋黃金。我等著他給我一疊鈔票、一張扁平的信用卡、某種派得上用場的東西。我們在屋裡繞了一圈,再一次走過每個房間,這樣一來,我才可以大力讚嘆先前漏看的細節,然後我們回到我的臥室,臥室富麗華美、一片粉紅、毛滅絨、軟綿綿,儼然是一間女孩子的房間。凝視窗外之時,我注意到房子四面環繞著高牆。
我已不再喜歡灰玫瑰色;那是高中時代的事情。「你真體貼,戴西,謝謝你,」我說,口氣盡量真誠。跟人道謝時,我的口氣聽起來總是相當勉強。我根本不常跟人道謝。人們盡其本分,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後等著你一再道謝——這就像是販賣霜凍優格的服務生伸出杯子,等著你送上小費。
「我想我手邊若有一點錢,我會覺得比較安心,你知道的,萬一發生了什麼事,萬一我必須趕快離和_圖_書開這裡。」
就在那時,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我真的希望妳會喜歡,」他又說了一次,然後推開一扇門。
那可真是相當嚴重的缺憾,我心想,但是我把手擱在他的手臂上,開口說道:「帶我參觀一下,裡面一定非常棒。」
但是戴西好像一隻受到愛撫的小貓回應我的謝意;他的背部幾乎因為喜悅而弓起。目前為止,這種姿態算是適切。
「妳的童話故事,」他說。「我要妳看看生活可能是何種面貌。」
那是一個玻璃房間,我意識到那是間溫室。室內種滿數百朵各種顏色的鬱金香,七月盛夏之際、戴西的湖畔別墅之中,朵朵釁金香在專屬的溫室之中,為了一個非常特別的女孩盛開。
我們把我的車子開過州界,進入伊利諾州,來到某個河邊小鎮。我們把車開到鎮上治安極差的一區,花了一個小時將車子擦拭得乾乾淨淨,然後把車鑰匙插|進點火開關,就這麼把車子留在原處。你可將之稱為環環相報:我之前和圖書的車主,也就是那對阿肯色州的夫妻,形跡相當可疑;奧查克愛咪顯然靠不住;希望某位伊利諾州的潦倒仁兄,也會從這部車子得到一些好處。
「尼克可曾想過為妳做這種事情?」戴西貼在我的耳邊說,在此同時,鬱金香在機械化控制、由上濺灑而下的水簾之中左右搖擺。
「尼克甚至從來不記得我喜歡鬱金香,」我說,這個答案相當正確。
然後我們駛過起伏的山丘,回到密蘇里州,最後我終於看到林木之間、閃閃發亮的漢納芬湖。戴西有親戚住在聖路易,因此,他寧可相信這一帶跟東岸一樣歷史悠久,但是他錯了,漢納芬湖的名稱不是來自十九世紀的政治家、或是南北戰爭的英雄,而是一個私人湖泊,二〇〇二年,一個叫做麥克.漢納芬的建商,挖建了這個大湖,結果大家發現麥克.漢納芬兼營非法棄置有毒廢料。社區人士一陣喧擾,急著想為他們的湖泊重新命名。我確信「柯林斯湖」一名已在當地流傳。
緊張之餘,我脫口而出:「戴西,你www.hetubook.com•com可不可以留一些錢給我?」
他居然假裝訝異。「妳現在不需要錢了,是嗎?」他說。「妳再也不必付房租;房子裡將儲放各種食物。我會幫妳帶幾套新衣服過來。我倒不是不喜歡妳這身粗拙時尚的裝扮。」
我把背包放在臥室地上,試圖藉此暗示我想要休息了——我得看看大家對於安蒂的告白做出什麼反應、以及尼克是否遭到逮捕——但是我似乎必須繼續道謝。戴西已經確保我將永遠欠他一份人情。他神祕地笑笑,露出那種「我要給妳一個特別驚喜」的表情,他牽起我的手(我還有東西要給妳看看),拉著我走回樓下(我真的希望妳會喜歡),來到廚房旁邊的通道上(這東西花了很多工夫,但是非常值得)。
「我知道鬱金香是妳的最愛,但是鬱金香的花季好短,」戴西說。「所以我為妳修正了這個問題。花朵將全年盛開。」
「我媽媽和我曾經下榻布里思茲湖畔的一座小古堡,我們以那座古堡為藍圖,蓋了這棟房子,」他說。「我們只缺綿延的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