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妮搖搖頭。「請相信我,這樣還不夠。他們的可信度全都低於愛咪,我知道這完全是大眾的觀感,但是目前警方只重視民意。」
餐點一端上桌,她最先說的是:「我有一個女兒,今年十三歲,她叫做蜜亞,『蜜亞.漢姆』的蜜亞。她在我們贏了世界盃足球賽的那一天出生,所以囉,我有個名叫蜜亞的女兒。」
我揚起眉毛,意思是:多麼有趣啊,跟我多說一點吧。
「我們應該瀏覽一下日記,」小戈說。「她寫了七年的日記?其中必定有些出入。」「我們已經請瑞德和瑪莉貝絲從頭到尾讀一讀,看看哪些地方似乎不對勁,」邦妮說。「你可以想像結果如何。我以為瑪莉貝絲想要把我的眼珠子挖出來。」
「賈桂琳.柯林斯、湯米.歐哈拉、或是希拉蕊.韓迪呢?」小戈說。「他們都知道愛咪的真面目,我們一定能夠從中得到一些證據吧。」
「她會鬆口,」她說。「到了某個時候,她會鬆口。」
「深謀遠慮,我確定她藏了一整袋長髮,這樣一來,如果她必須把頭髮留在某個地方惡搞我,她就辦得到。」
愛咪以為一切操之在她,但是她大錯特錯。或說:她將大錯特錯。
「她下過工夫研究,邦妮警探女士。」
「她確實下了工夫研究,」邦妮說。「真的下了工夫。我檢查她開回來的車子,也就是戴西的那部積架轎車。我請他們查看一下車廂,先前她信誓旦旦,宣稱戴西綁架她之時、把她藏在車廂裡,我以為他們找不到任何證據——這樣一來,我們就逮到她說謊。但是,尼克,她在車廂裡打過滾。警犬聞到她的味道,我們還找到三根長長的金髮。長長的金髮喔,也就和-圖-書是她把頭髮剪短之前的髮絲,她怎麼可能——」
「她不會,」我說。「我不能乾脆作證說明對她不利的證詞嗎?」
她說的沒錯。賈桂琳已在幾個有線電視節目露臉,堅稱兒子的無辜。她剛開始總是冷靜自持,但是母愛卻令她失控:很快地,她讓大家覺得她是一個哀傷、非得相信兒子無辜的女人,主持人愈同情她,她愈是氣憤填膺、尖酸刻薄,愈是爭取不到大家的憐憫。民眾很快就懶得搭理她。湯米.歐哈拉和希拉蕊.韓迪都打了電話給我,他們非常生氣愛咪依然沒有受到懲罰,也都決心說出他們的遭遇,但是沒有人想要聽聽兩位精神不正常的「前室友」和「前男友」說些什麼。撐著點,我告訴他們,我們繼續努力當中。希拉蕊、湯米、賈桂琳、邦妮、小戈和我,我們總會等到我們的時機。我告訴自己,我絕對有信心。
「妳偵查這個案子的同時,其他人在做些什麼?」小戈問。
「行不通,這樣行不通。她設想周到,每件事情都在她的計畫之中。我的意思是,她非常了解警方的辦案過程。隆妲,她下過工夫研究。」
「不,我還不能離開。她絕對不會真的放我走。她太喜歡這個遊戲。」
我們假裝墜入愛河,我們做些當我們相愛之時喜歡做的事情,有些時候,我們幾乎感覺真的相愛,因為我們都懂得慢慢來,喚醒當年一絲絲浪漫的記憶。當我忘了的時候——有些時候,我真的一時忘了我老婆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居然喜歡跟她廝混。或說那個我老婆假扮的「她」。其實啊,我老婆這殺手,有些時候相當風趣。我可以舉個例子嗎?有天晚上,我從外州訂購了龍蝦,就像往年一樣。她假裝抓著龍蝦追我,我假裝躲起來,然後我們兩人不約而同想到電影《安妮霍爾》的一景,彼此追逐,開開玩笑,感覺真是完美,彷彿一切就應該是如此,以至於我不得不暫時離開廚房,緩和一下情緒。我的耳中響起隆隆的心跳聲。我必須不斷複誦我的密咒:愛咪殺了一個男人,如果你不非常、非常小心,她也會殺了你。如果我惹惱了她,我這位非常風趣、非常漂亮的女煞星老婆,將會出手傷害我。即使在自己家中,我也坐立不安:我說不定只是大白天在廚房做三明治,張開嘴舔去刀上的花生醬,然後我一轉頭,發現愛咪也在廚房裡——她的腳步始終像是貓咪一樣輕盈——整個人不禁渾身哆嗦。我,尼克.鄧恩,一個曾經忽略好多細節的男人,現在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回想我倆的對話,藉此確定我沒有冒犯到她、永遠不會惹惱她。我詳細記下她一天之中做了麼事、她喜歡什麼、她不喜歡什麼,以防她臨時考我。我是一個好老公,因為我非常怕她說不定會殺了我。和-圖-書
「我不喜歡你叫我『隆妲』,聽了讓我抓狂。」
「嗯,謝謝妳告訴我,」我說。
「這事得花些時間,小戈。我必須再度贏得她的信任。如果她隨口告訴我一些事情,而且我倆沒有光著身子,那麼——」
「拜託喔,兩位,我們總能做些什麼吧,」小戈厲聲說。「尼克,如果你沒辦法得到任何證據,你幹嘛還待在那棟房子裡?」
我們從來沒有討論我的心中的驚惶與妄想,因為我們忙著假裝陷入愛河,我也假裝我不怕hetubook.com.com她。但是她偶爾一提:你知道吧,尼克,跟我同床共枕的時候,你可以好好睡一覺,真的,你可以安心睡一覺,我跟你保證,不會有事的。發生在戴西身上的事情只是特例,閉上眼睛,好好睡吧。
「邦妮,妳能想像有這樣一個老婆嗎?」
「我必須找到那些嘔吐的穢物,」我說。「如果我可以處理掉那些穢物,我們就可以揭穿她更多謊言……」
「她曾經告白?」她說。「我的天啊,尼克,我們來幫你裝個竊聽器。」
「老天爺啊,你能想像有這樣一個母親嗎?你絕對沒辦法撒個小謊。她始終搶先你三步,永遠如此。」
小戈重重把她的咖啡杯放到桌上。「我不敢相信我們進行這種對話,」她說。「尼克,我不要你再待在那個屋子裡。你不是臥底的警察,你知道的,這不是你的職責。你跟一個謀殺犯住在同一個屋濕下。你他媽的趕快離開。我很抱歉這麼說,但是誰在乎她殺了戴西?我不要她殺了你。我的意思是,哪天你若把她的烤起司三明治烤焦了,接下來你猜怎麼著?我的電話鈴鈴響,有人來電通報你從屋頂上跌了下來、或是碰上諸如此類的鳥事。趕快離開吧。」
「你沒有可信度,」邦妮說。「只有經過愛咪認可,大家才會相信你。她一手挽救了你的聲譽,她也可以一手再度讓你身敗名裂。如果她當眾說出那個抗凍劑事件……」
「她在我耳邊輕聲說話,更別說洗澡水嘩嘩響,」我說。
愛咪歸來之後,安蒂回復從前快樂歡欣的模樣。我之所以知道,純粹是因為偶爾在八卦雜誌看到她的照片。從這些報導當中,我得知她最近交了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男朋友,男孩清秀、瘦高、耳機線始終在頸間晃來晃去。他們洋溢著青春健康之氣,看起來相當登對,廣受媒體喜愛。媒體的最佳標題是:愛神找上安蒂.哈迪!這個雙關語出自一部一九三八年、米奇.隆尼主演的電影,大概只有二十個人明瞭。我傳了一則簡訊給她:我為每一件事情跟妳說聲對不起。我沒有接到回覆。她這麼做很對。我這話是真心的。和*圖*書
邦妮揉揉眼睛,對著小戈說:「我有必要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嗎?」
我辦不到。我愈玩愈上手。我會待在她身旁,直到我可以扳倒她為止。只剩下我有辦法扳倒她。總有二天,她會說溜嘴,跟我說出某些我用得上的事情。一個星期之前,我搬回我們的臥室。我們沒有做|愛,我們幾乎連碰都不碰對方,但是我是先生,她是太太,我們一起躺在婚姻的眠床上,對此,愛咪暫且感到滿意。我輕輕撫摸她的頭髮,指頭和拇指揪住一縷髮絲,一路扯到髮梢,然後用力一拉,好像正在拉扯電鈴,我們兩人都喜歡這麼做,而這正是問題所在。
「如果我們請安蒂出面作證呢?」我問。「最起碼讓她告訴大家愛咪藏匿線索的每一個地方,全都是……就是我們曾經……嗯、你知道的……燕好的地方。安蒂值得信賴;大家都喜歡她。」
「他們總是趁著沖澡的時候談事情,兩個人光著身子,而且開著洗澡水,」小戈說。「你不能在洗澡間的某個地方裝上竊聽器嗎?」
「好,她叫做蜜亞,」她說。
「沒有所謂的案子,大家紛紛轉移目標,吉爾賓已經撒手不管,基本而言,我已得到上級的指示:把這個該死的案子做個了結,趕快收場。在全國性媒體上,我們看起來像是一群小題大作、和*圖*書沒見過世面的混蛋。除非從你這裡得到某些證據,否則我什麼都不能做,尼克,你有任何證據嗎?」
「不,我的意思是……去他的。」她仰頭重重嘆了一口氣,額頭上的劉海隨之揚起。「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愛咪陷害你,我知道她殺了戴西.柯林斯,我全都知道。我就是無法證明。」
邦妮、小戈和我攜手合作。警方、聯邦調查局和社會大眾都已失去興趣,但是邦妮昨天忽然打電話給我,當我接起電話之時,她沒有報上姓名,只是像個老朋友似地直接說:請你喝杯咖啡吧?我一把抓住小戈,我們在「鬆餅之家」跟邦妮碰面,我們抵達之時,她已經坐在餐廳後頭的一個包廂裡,她站起來,露出帶點倦意的微笑。她最近已經飽受媒體圍剿。我們輪流跟對方握握手、或是抱一抱,感覺不太自在。邦妮只是點頭致意。
「那麼你就不要再玩了。」
「巧合。」邦妮聳聳肩。「我的意思是,這些巧合確實怪異,但是……不夠深刻,不足以讓我們繼續進行調查,最起碼在目前的氛圍之中行不通。你必須讓你太太告訴你一些我們用得上的事情,尼克,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她倒了一些鐵藍色的糖漿在她的鬆餅上。我把叉子的尖頭刺入圓滾滾的蛋黃之中,攪弄一下,弄糊黃澄澄的蛋黃。
我聳聳肩。「我有的妳都有。她曾經跟我告白,但是——」
「以前你問過我,我沒有……實在失禮。我原本確定你是無辜的,後來……每件事情都顯示並非如此,所以我很火大。我氣自己怎麼如此容易受騙。因此,我甚至不願意在你面前提到我女兒的名字。」她從保溫瓶裡幫我倒了一杯咖啡。
她又仰頭嘆口氣,劉海再度隨之飄揚。她吃了一口鬆餅。「反正現在我也沒辦法說服上級在你家裝竊聽器。」
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入眠。跟她在一起之時,我不能閉上眼睛。那種感覺就像跟一隻蜘蛛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