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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母女還真是一個樣!我本來想翻白眼,但是看她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才知道她真的被黛安卓編的鬼話唬住了,什麼警察會突擊家裡,把媽媽擄走之類的。我敢說黛安卓真的是她女兒最好的朋友。她們在這豆莢般的房子裡相依為命了這麼多年。愛的祕密結晶。她當然死也要替媽媽保密。
「求求妳?」克麗思朵說。她的聲音沒有多餘的情緒,但是很迫切。「拜託妳。我只要一想到那些人隨時都有可能闖進來抓走媽咪,我就受不了;我媽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妳沒事吧,麗比?」黛安卓問。
「哈,我只是在想,我姊姊蜜雪一定很想搶到這個獨家。她最愛看好戲了。」
我覺得自己應該摟她一下,而我的確也想摟她。我們握了握手。
我回到餐桌上,克麗思朵一條腿彎在椅子上,下巴靠著膝蓋而坐。「我還有好多問題想問妳。」她的聲音像長笛般高低起伏。
「都是玩具嗎?」克麗思朵一邊問一邊玩著裙襬。
「喔,沒事沒事,別擔心。」黛安卓說。我們望著對方,手腳不安地扭動起來。黛安卓打破沉默說:「留下來一起吃晩餐吧,麗比?」
「有是有。但是我把這些相簿用箱子裝起來好一陣子了。」
「我也看過妳的書。」克麗思朵說,「《嶄新的一天》。寫得好棒。我好想告訴大家我認識妳,因為……因為我以妳為傲。」她的聲音像橫笛一樣輕快,彷彿隨時都會笑出聲來。
我說了聲抱歉,借用一下洗手間,我需要喘息一下,讓自己抽離回憶,跟黛安卓母女保持距離。調查到這裡,m.hetubook.com.com可以說一切都水落石出了,而我卻找不到人訴說;我繞了一圈,回到原點,又想起路尼的事。這間廁所跟整棟房子一樣噁心,牆上長滿了黴菌,馬桶的水流個不停,垃圾桶周圍散著一小團一小團沾著口紅印的衛生紙。這是我踏進這間房子以來第一次獨處,於是忍不住打量看看有沒有什麼紀念品可以帶走。馬桶水箱上有個上釉的紅色花瓶,但我沒把手提包帶在身上,只好挑一些小東西。我打開藥櫃,在裡面找到好幾瓶處方藥,標籤上寫著妙麗.波恩,包括安眠藥、止痛藥和過敏藥。我吃了幾顆止痛藥,順手把溫度計和一條粉紅色口紅放進口袋。真是太幸運了!我這輩子想都沒想過要買溫度計,但其實我非常需要。下次我臥病在床的時候,就可以知道自己究竟是生病了還是只是懶惰而已。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鬆了一口氣。我們天家的人還沒死光。事實上,天家還是人丁興旺,眼前就有一位高䠷的美女,她長得像我,而且手指、腳趾都健全,也不會像我整天惡夢連連。我的腦子裡冒出一大堆問題想問她:她是不是跟蜜雪一樣弱視?會不會像我媽一樣對草莓過敏?還是跟黛碧一樣血特別甜,蚊子特別喜歡咬,所以每到夏天,身上總是飄著樟腦油的味道?她會不會像我一樣愛發脾氣?還是像班恩一樣跟人保持距離?還是說,她跟路尼一樣,城府很深又愛裝無辜?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告訴我她有哪些地方像我們天家人?讓我好好回味一下我的家人。
「我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故意要拿這件事情開玩笑的,抱歉。」我說。
「可是我不一定知道答案。」我阻擋她的問題攻勢。「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還小,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直到跟班恩聊天後才慢慢回想起來。」
「不太認識。」黛安卓說。「不算熟。」她又補上一句,聽她的語氣,跟班恩假裝不認識她的時候好像。
「像是什麼呢?」黛安卓邊問邊用叉子把豌豆壓扁,像個無聊的青少年。
「寶貝,我不是說了嗎,該來的還是會來。」黛安卓說。「這就是妳姑姑。來,坐下來吧!」
「我只是覺得妳們沒有必要……」
「妳認識蜜雪嗎?」我問黛安卓,腦袋快速運轉著。
「所以……」我起了個話頭,卻沒接下去。克麗思朵不可能知道蜜雪暗戀陶德.戴亨的事,除非——除非她看過蜜雪的日記!那本日記是她在聖誕節早上收到的,讓她記錄一九八五年發生的事情。我一直以為蜜雪的日記全都在我那裡,因為一九八四那一本就好端端地躺在箱子裡,但我完全沒想到一九八五年那本。那是蜜雪的新日記本,只寫了九天——克麗思朵就是從裡面看來的。她讀過我死去姊姊的——
黛安卓想必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不要緊。」她說,「克麗思朵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我什麼事都告訴她。我們是好朋友嘛。」
她們的表情好像被我呼了一巴掌。
女孩懶懶地在媽媽身邊坐下,整個人靠著媽媽的臂彎,臉貼著媽媽的肩膀,黛安卓順勢玩起女兒的紅/棕髮。女孩躲在媽媽的羽翼下打量我。好個有利和*圖*書的位置。
「——日記裡。」我自顧自地說,沒聽見她在講什麼,但突然又聽懂了。她剛剛是說陶德.戴亨嗎?沒錯,是陶德.戴亨,我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到這個名字,當年蜜雪就是為了陶德.戴亨才和好朋友吵架。記得是聖誕節的事,就在凶殺案發生前沒多久,印象中聖誕節那天早上她都在生悶氣,在日記裡亂塗亂畫的。但是——陶德.戴亨?她怎麼會——?
「我想了解他們,把他們當作……呃……一般人。而不是受害者,」她帶著二十多歲特有的誠篤說。
「——德.戴亨。」克麗思朵一面喃喃自語一面點頭,咕嚕咕嚕地又喝了好幾口紅酒。
「嗯……我在猜……我還是不明白妳們為什麼隱姓埋名了那麼久。以及為什麼妳還要班恩假裝不知道妳的存在。我的意思是,我猜我哥從來沒見過自己的親生女兒。」
所以她曉得自己是誰!也知道天家人的故事!還知道班恩.天就是她爸爸!我好驚訝,黛安卓竟然那麼信任女兒,不但讓她知道這一切,還要她保密,不讓她來找我。我好奇克麗思朵知道這些事多久了?她是不是曾故意開車經過我家,就為了看我一眼?我納悶黛安卓為什麼要把這麼可怕的事實告訴女兒,她大可不必這麼做。
「我想,大概一半以上都是蜜雪的垃圾吧!」我大方回答,表示自己也是有確定答案的時候。
克麗思朵搖搖頭。表示她也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不過我很想見他一面。他是我的英雄。他保護了我媽,保護了我,而且還保護了這麼多年。」
麗比.天。現在和圖書
她煮了一鍋鹹死人不償命的燉鍋烤肉,我費了千辛萬苦才嚥下去。另外她還開了一瓶粉紅酒,不管怎麼喝好像都不會見底。而且我們不是小酌,可以說是拚酒了。她跟我一樣,都是酒國女英雄。我們聊了很多以前做過的蠢事,聊我哥的事,克麗思朵則在一旁問東問西,我因為答不上來而覺得尷尬。她問我班恩喜歡聽搖滾樂還是古典樂?愛看書嗎?有沒有糖尿病,因為她自己有低血糖的問題。還有外婆呢?外婆是怎樣的人?
「抱歉,這真是太詭異了。」說著,她臉紅了,紅暈中還可以看見我們天家人的雀斑。「真沒想到。我是說,我知道我們長得像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哇!」她看了看她母親,再看看我,瞄了一下我的手,又瞄一下自己的手,然後看了看我短少的那根指頭。「我叫克麗思朵,是妳的姪女。」
「我直到最近才開始把這些箱子打開來看,裡面有相簿、畢業紀念冊,還有一大堆沒用的垃圾。」
天家人居然有祕密,這真是太不尋常了。蜜雪也有錯過八卦的時候。
「妳笑了。」克麗思朵說著,嘴角也泛起了同樣的微笑。
「我一發現瞞不住就跑走了。」黛安卓說。「我爸媽都是瘋子。我很高興這輩子都不用再見到他們。這是我們的祕密,這個孩子是我和班恩之間的祕密。」
「所以妳就這樣離家出走,一句話也沒跟妳爸媽說?」
「沒錯。」
「回憶太痛。」克麗思朵輕聲說。
班恩的女兒很苗條,稱得上高跳。等她走進客廳,我才發現她長得跟我很像。她也有家族標準的紅髮和圖書,雖然染成棕色,但是髮根還是紅的,就像幾天前的我一樣。她的身高顯然遺傳自黛安卓,不過五官卻是我們天家人的,她像我、像班恩,也像我媽。她直盯著我,然後搖搖頭。
金屬光影從我右手邊一閃而過,克麗思朵使勁用老熨斗朝我的太陽穴砸來。她嘴巴張得大大的,在冰冷中發出尖叫。
「換我去廁所了。」克麗思朵說著,將杯子裡的酒一飮而盡。

「我們真的需要妳幫我保密,麗比。」黛安卓說。「我們真的希望妳可以保密。我真的不能冒這個險,讓別人以為我是共犯還什麼的。那樣太危險了。算是為了克麗思朵。」
「真不敢相信終於見到妳了。」她說。「我不該見妳的。我是個不能說的祕密。」她視線往上,看著媽媽。「我是愛的祕密結晶,對吧?」
「喔,謝謝。」
女兒也點頭說:「我還有一本小小本的剪貼簿,裡面貼滿了天家人的照片,是我從雜誌之類剪下來的,假裝這是一本家族相簿。我一直很想見妳。我應該喊妳一聲麗比姑姑嗎?是不是有點怪怪的?好像真的很奇怪。」
她微微顫抖地走近我和黛安卓,雙手如髮辮交叉在胸前,並用眼角餘光打量我,那打量的方式就像你在經過店家的落地窗時,想趁機看自己的身影,但是又不想被發現。
「妳連相簿都沒有嗎?」克麗思朵問。
「不是,大部分是紙條之類的雜物,還有日記。蜜雪不論什麼事都非記下來不可。發現老師做了什麼事情怪怪的,寫進日記裡。覺得媽媽偏心,寫進日記裡。因為跟好朋友喜歡上同一個男生,所以吵架了,寫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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