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拉德:那妳呢?
裘蒂在大學時第一次接觸阿德勒學派,不過等她進入阿德勒學院,和吉拉德合作後,她才深入學習阿德勒學派。和榮格一樣,阿德勒在二十世紀初期是佛洛伊德在維也納的同事,不過阿德勒和榮格先後與佛洛伊德分道揚鑣,各自成立思想學派。阿德勒學派講究務實和社會通達,不過這部分不若他們所謂的人生三大目標明顯。這人生三大目標被視為心理健康的特徵:(一)愛的經驗與表達;(二)與他人建立關係和社會產生連結;(三)投身有意義的工作。就這三點來看,裘蒂達到完美的境界,而她和吉拉德的合作,讓這項事實益趨明顯。不管他們談什麼、如何探究,終究會不偏不倚地回到她與陶德彼此美滿的關係、她絕佳的社交技巧,以及她專心致力的事業。她已坐在病人椅上足夠的時間,她還真的需要繼續每週的療程嗎?她時常想著這問題,最後她建議吉拉德結束心理分析的療程。不過吉拉德傾向繼續,她也同意了。他會提問、傾聽和做筆記。裘蒂則會說出自己做的夢、談論她的原生家庭:她的父母親、她的哥哥戴瑞爾和弟弟萊恩。
裘蒂:我是女生。沒人期望我和男孩競爭。
她把那天剩下的時間以及隔天全用來數算等待的分秒。她去了超市、乳酪店、魚販和花店。她切碎香草、做滷汁、清洗魷魚和摘除老葉。她帶狗兒去找寵物美容師,再去修剪指甲和腳趾甲、做比基尼線除毛、做臉,以及按摩。她在診療時間裡顯得有些性急,把病人的時間都縮短了些。她很晚才睡,隔天一大早起床。決定該穿什麼衣服時,才是真正的考驗。她知道,一切就靠這決定成敗了。在酒吧喝點酒或餐廳吃飯也可以達到效果。不過,她被這股誘人的興奮感淹沒,只看見眼睛裡的星星閃亮,只聽見腦袋的樂聲響起。
裘蒂:戴瑞爾。大家都愛戴瑞爾。
吉拉德:你們不再親近的這部分,這讓妳感覺如何?
裘蒂:挺難過的。他在我們之間隔出距離。但我擔心他。或許這是我的錯。或許,我的競爭性比我想得還要強吧。
裘蒂:他對我們期望很高,不過他對男孩的要求比對我還嚴格。
他沒有立即回答和*圖*書。她等待著,聽著話筒傳來的各種聲音:交通、廣播電台。她想像他在車裡的模樣,想到的還是他離開那天穿的工作褲和長袖運動衫。她時常想著,他就這樣只穿著身上的衣服離開了。他後來一定買了衣服。可惜她只能想起他當時的樣子。
吉拉德對她的家庭生活很感興趣,不斷問她問題:
裘蒂:那就是萊恩了。我不記得萊恩有參加任何這一類的事情。
「很好啊,」她說:「你想我嗎?」她原本沒打算要問他這個的。
吉拉德:最不受疼愛的?
她比萊恩大三歲,卻不記得他剛出生來到這家庭的情形,也不記得她初次見到他時,他是什麼樣子。自她有記憶以來,他和她最心愛的絨毛娃娃差不多同等級,可以讓她抱著、寵愛、打扮、教導或訓斥,她常常使喚他做這做那。那時候他還很溫順、貼心、好脾氣,很容易就服從她出於善意的專制。一直要等到他長大些、不再是個牙牙學語的小娃後,一切就爆發了:噩夢不斷、自我傷害,使得每個人都擔心他。不過這些到最後也停止了,就如同他經歷過的其他階段一樣:惹人厭的搗蛋鬼、固執的自以為是,以及疑神疑鬼的獨行俠。
「驚訝嗎?」她說道:「你在哪裡?」
「我知道。我們分手的場面並不愉快。」
吉拉德:所以社區服務是一項家庭傳統。
吉拉德:她做哪一類的社區服務?
「你七點鐘可以到嗎?」
裘蒂:我想他需要走出我的陰影。因為我們曾經很親近,但現在已不再是如此了。
吉拉德:所以戴瑞爾在家裡是最受寵的,而萊恩則是叛逆小子。妳在家裡的位置在哪裡呢?
她試著讓他接受治療,但他不肯答應。「那是妳的世界,」他說:「不要把我扯進去。」或許她應再努力勸說的。他就可以從像吉拉德的阿德勒治療師那裡獲得有效的治療。不管童年有多崎嶇,陶德還是可以樹立一個榜樣,證明任何一個有酒鬼父親、受虐母親的小孩還是可以不受到傷害;而陶德自認表現得還不錯。但真實的情況顯現他會說謊和含糊其辭、無法表達感受、會抵抗權威,以及強烈的冒險性格——這點在他的事業和永不間斷的緋聞發揮了作
hetubook.com.com用——這都反映了根植在他心中的自卑感,驅使他不斷地證明自己。根據阿德勒的說法,正面的自我感覺可以讓我們在做任何事時,是因為值得,而不是必須;而自卑感則會讓我們專注在自己身上。總的來說,陶德屬於後者。
裘蒂:每一個人,不過只有萊恩會照我說的話做。我意思是,在他長大之前。
吉拉德:妳會使喚誰?
「是啊。嗯,我覺得不……」
吉拉德:妳會跟哪個兄弟玩?
「我很好。」她回答:「我最近有想到你。好的那一面。」
相反地,她的哥哥戴瑞爾則跟隨父親的腳步,在明尼阿波利斯取得藥劑學博士,回到家鄉娶了中學的女友為妻。雙方的父母都希望戴瑞爾可以繼續經營家裡的藥局,不過他最後選擇更進一步,如今已是加拿大一間教學醫院的藥劑科主任。
「我在車子裡。妳最近如何?」他聽起來有些不安,顯然他假定她打來是要怒罵他的。
吉拉德:誰最受寵?
吉拉德:誰在學校的成績最好?
她總是夢見萊恩。夢裡的萊恩不是迷路就是在逃命,她發瘋似地想到他身邊,卻訂不到機票或沒登上飛機。她仍然每天想著他,或者該說他時時刻刻在她心上——儘管人不在,卻仍是另一種長久的夥伴。她本能地想幫助、保護他,但他卻不讓這種可能性發生。她知道自己如果大膽地評論他的生活,他就不會考慮跟她連絡了。他們的父母就是犯了這個錯,弄到最後必須透過她來知道他的消息。再說,他也並非完全願意給她機會。萊恩會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談任何特定的事情,不讓她進入他的世界,只是四處說笑,輕描淡寫地帶過去。她能做的只是隨著他的意外遭遇發笑,為了不傷他的自尊,努力壓下想給他錢的衝動。
吉拉德:在你們小孩當中,誰最有社區的服務精神?
「是嗎?」他說:「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裘蒂:食品捐贈的活動,在社區廚房做志工。我父親則是少棒的教練。
裘蒂:萊恩跟我有時候會吵架。
裘蒂:我的跋扈是出了名的。
「七點整,」他沒問題。「等不及要www.hetubook.com.com見妳了。」
裘蒂:敏感。萊恩很敏感。我們以前常因為這個取笑他。
裘蒂:我認為自己是在照顧他。但或許他並不是這麼想的。
「我當然想妳。我每一天都想妳。」
裘蒂:戴瑞爾。
「就明天。」他說。
他這時候想的會是什麼呢?他每天晚上外出都要報備嗎?他有被允許可以出來一晚嗎?
「我在想,明天怎麼樣?」
裘蒂:達瑞爾和我比較守規矩,萊恩比較叛逆。
裘蒂:我會跟萊恩玩。戴瑞爾會跟我玩,不過那是因為他願意降到我的程度。
吉拉德:但妳在家裡的地位比萊恩受寵許多,而妳還跟他吵架,使喚他做事。
裘蒂:萊恩。他彷彿不屬於我們的圈子。有時候他們會叫他小棄嬰。我父母親會這麼做。當他任性發脾氣,我父母親就會這麼說。
「不過妳現在的聲音聽起來——」他說:「聽起來很不錯。」
即使她不高興他和她斷絕連絡,不過她從以前就愛著他,到現在也是如此。他輟學之後就在印度和東南亞旅行,度過了二十世代的生活。他曾在吉隆坡住了半年,教英文為生;另外半年住在南加州,一邊衝浪一邊當服務生。既然他是家裡公認的敗家子,早晚有一天無法再過他目前過的生活,到時候他會落到什麼田地——沒錢、離家在外,又驕傲到不肯開口求援?
吉拉德:妳告訴過我,萊恩經歷了一些階段:剛會走路時很溫順、善良,然後變得惹人厭、固執和疑神疑鬼(他引述他的筆記)。如果只能用一個詞彙來形容他,妳會選什麼來代表他?
兩人的對話證明了氣氛的轉變。當她放下電話,她已置身在不一樣的世界,一個因他們復活的愛而出現的世界;如同過往年輕的愛,完整而饒富光澤,沒有分割瓦解的疑慮——專注在枝微末節,這個好,那個不好。那時候,即使是她的怪癖也都讓他覺得可愛:她喜歡買東西、討厭別人瘋狂堆積東西、蒐集葡萄酒瓶塞和乾乳酪外皮,她喜歡穿絲|襪,即使是穿牛仔褲也會穿絲|襪,以及她含蓄自制的天性。他出門上班前,喜歡隨手寫些浪漫的紙條,貼在各種她想不到的地方。他會玩她的頭髮,跟她一起共浴。同樣地,那時候的他沒有任何m.hetubook.com.com一點不令她愛慕。即便是咖啡都惊了,他喝咖啡時還是會把嘴唇滑稽地往外噘出再吹氣。他洗澡的時候,會用香皂從頭抹到腳直到全身蓋滿泡沫為止。他喜歡把奶油切成一厚片,再塗到吐司上。她甚至喜歡他開車的方式。他會超車,等著別人豎起中指,再哈哈大笑。即使在她更了解他之後的很長時間裡,她還是喜歡他這一點。她把自己重燃的愛火歸功於這次的分居。失去他的震撼重重影響了她,重新活化了她的脈搏,沖開了久已不用的心房。
吉拉德:妳會跟誰吵架?
戴瑞爾比她大六歲,他從一開始就是她生命的明燈。他從小就和善、體貼、風趣,會陪她玩、逗她笑。戴瑞爾會帶她在萬聖節時外出要糖果,教她用「兔子耳朵」綁鞋帶。她甚至還記得有一次的娃娃午茶派對,戴瑞爾提供了泥土派,還替芭比的小妹妹巧比配音。等她再大一些,他教她做功課。儘管他那時已是中學生,而她只是個小女孩,他仍陪她玩紙牌。戴瑞爾是少數那些善良、樂於助人的男孩,跟誰都能相處——隨和、熱心、嫻熟社交禮貌——注定人生會一帆風順,因為每個人都想幫助他。
吉拉德:妳覺得他怎麼想呢?
裘蒂:萊恩。
吉拉德:所以說,因為妳是女孩,妳過得比較輕鬆。妳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
「你知道的,」她說:「發生的都已發生了。我們只能往前看。」
她也沒辦法連絡到他,因為他沒有電話,也或者是不願意給她號碼。她不確定是哪個原因,因此只能等著他連絡。幸好,他偶爾會打個電話,她幾乎很少真正見到他。在她和吉拉德做心理治療的期間,她只有一次在他旅行中途停留時在機場見面,之後已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沒見到他了。那天早上六點鐘他打電話給她,她到機場跟他見面,在機場商店裡買了冷藏三明治,兩人把膝蓋當餐桌吃了早餐。那時是十一月底,他輕裝旅行,從熱帶地區旅行到另一個熱帶地區,全身行李就一個後背包。除了T恤、牛仔褲和涼鞋,他戴了一圈藍色玻璃珠串和一頂黑色草帽,上頭有骷髏頭和兩根交叉的骨頭圖案,帽緣往上翹起。他長得健壯許多,儘管需要刮鬍子,但淘氣的藍眼仍如以往。看和圖書
起來還不錯,只不過年紀已大到不適合他現階段的生活:單身、專注在衝浪上而荒廢自身的天分和才能。他小的時候擅長體操和繪畫,對於昆蟲和植物也很有興趣,整天講著要當運動員、插畫家、生物學家和其他許多事情。在中學裡,他擔任夏令營輔導員,想要成為教師——不是那種疲於奔命的教師,而是可以看見學生特質而產生影響力的教師。
裘蒂:他們很看重社區服務。還有接受良好教育。
她吸了一口氣,再呼出來。「我在這裡。」她說。
裘蒂:戴瑞爾。他以前每個星期六會唸書給四年級的小孩聽。他做了很多年。
裘蒂:我在教堂幫忙賣餅乾,不過我沒有戴瑞爾那麼熱心。
「明天。」他重複說道,聽起來有些疑慮。
「我很樂意。」他終於開口了:「妳什麼時候方便?」
星期二,健身完畢吃午餐前,她撥了他的手機號碼。他拿起手機,手機愉悅響著屬於她的來電鈴聲。
「聽著,」她說:「你何不過來吃晚餐?」
像這樣亢奮的情況也出現在她過往的歷史,那是由即將來臨的社交事件堆積而成的興奮感。當她還是小女孩,她和她母親會一起沉迷在這種亢奮裡。那是種特別的感覺,一種由承諾和可能性|交織而成的愛好,為生活帶來各種高潮。即使是在平常日子裡甚至是失望的時刻,這種正面的態度成了她的支柱。她很能夠從挫折中恢復,逆流而上。她總能不被各種壞事擊倒,繼續屹立不搖,這一點也令陶德相當佩服。儘管她沒能在他低潮時幫上許多忙,他仍喜歡她的開朗,這讓他不致永久被困在黑洞裡,而能遠離酒精的誘惑,不致落到像他父親的下場。
吉拉德:在妳成長期間,父親是什麼樣的人?
吉拉德:誰的成績最差?
吉拉德:那誰最沒有服務精神?
他們兩人都顯得有些靦腆,小心選擇說話的字眼。她的計畫是先試試水溫,再來看看他對於接下來提出的邀請有何反應。
吉拉德:誰會照規定做事,而誰比較叛逆?
裘蒂:有些夢幻不切實際。她很會煮菜、整理家裡,還參加社區服務。不過她很多時間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很高興妳能這麼想。」他說:「我這陣子也想到妳。」
吉拉德:妳是怎麼樣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