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沒有呢,大爺?因為一位紈絝子弟在衣服上面穿了件夜禮服斗篷,可以遮蓋血漬,可以這麼說!您說對吧?嗯,咱得回頭處理這個屍骸了。」
「咱的確是,老天,咱的確是。他最近讓妓|女們都很緊張。」
福爾摩斯的下巴抵在胸膛上,繼續說,「當我離開酒館時,那女孩剛轉過街角。我四下看不見貝克,我只能假設,他不是走了其他方向,就是蹲在附近某個黑暗的門口等待。我選擇後面的假設。我跟著女孩轉過街角,聽到腳步聲接近,瞥見一位穿斗篷的男人閃入我們身後。我沒料到那會是你——恐怕你的身材和貝克相差無幾,華生——我以為那位躲藏者是我們的當鋪老闆。於是輪到我躲起來,等你走過我前面。然後我聽到尖叫,我以為我成功跟蹤到開膛手。我隨即發動攻擊,這才發現我不可原諒的錯誤。」
卡費克斯勛爵聳聳肩。「對他而言,收容院似乎像任何收容所一般,是個好地方。因此,那部分的難題已經解決。」
「您不會懷疑是她寫了那張不具名短箋嗎?」
「用什麼方法?麥可已經變成無藥可救的白癡。我懷疑他是否有能力指認攻擊他的人。即便他能,他的證詞在刑事判決中也會毫無價值。」
「你為何這樣說?」
「當你完成偵察,無疑可以在收容院找到我。」福爾摩斯隨後即消失在停屍間的門間。
「沒有。」
福爾摩斯站起身。「我感謝閣下在如此困難的狀況下,仍舊這般坦白。」
「他可怕的字眼讓我驚駭莫名。但我知道爭辯也是徒勞無功,於是我默默離開。」
「如此看來,」我連忙插話,想轉移他苦澀的想法,「喬瑟夫.貝克已洗清嫌疑,至少就昨晚的謀殺而言。」
初步工作結束後,屠夫的助手往後退,對我微笑示好。
「華生,」他說,「我希望得到此區較為細密的整體風貌。當我進入裡面探查時,你可否好心去偵察附近的街道?」
我沒有話可以辯駁。但,接著,福爾摩斯削瘦的肩膀突然往後聳,鋼鐵般的眼神盯著我。「不過夠了,華生!我們應該模仿鳳凰浴火重生,再次振作。穿上衣服吧。我們要再次去拜訪莫瑞醫生的停屍間。」
「原來如此,」福爾摩斯嚴肅地說,但我察覺他一點也和_圖_書
不滿意。「至於他的妻子,安琪拉.歐斯本呢?」
「你是指開膛手?」
「只有一件事,」閣下回答。「我聯絡巴黎警方以及蘇格蘭場,詢問他們的記錄中是否有我弟弟遭受攻擊的任何報告。但沒有這類記錄。」
我在收容院的餐廳裡找到福爾摩斯,他正陪著卡費克斯勛爵和莎莉.楊格小姐。後者以微笑歡迎我。「華生醫生,要我為您端杯茶來嗎?」
明顯令人沮喪的是,我才是罪魁禍首,並不是他,但他腔調裡毫無這類暗示。我試圖道歉,但他打斷我。「不,不,」他說,「是我的愚蠢讓那怪物從我們指間溜走,並非因為你。」
「之後,」福爾摩斯惱火地繼續說道,「當我們全神貫注於我們的錯誤時,開膛手伺機出擊。這個惡魔的傲慢!」他喊道。「他以鄙視和極度的自信,大膽犯下暴行!相信我,華生,就算那會是我人生最後一幕,我也要將這怪物繩之以法!」
我迫切希望為我昨晚搞砸的行徑贖罪,馬上答應。
「那張短箋。閣下可有保留?」
「此言堪慰,」福爾摩斯回答,「但我向閣下保證,我會盡力不讓您承受更多折磨。」
但當我轉過街角,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更為活潑的場景。我看見菜販的攤子,那裡有位家庭主婦正在為一個甘藍菜的價錢和店主討價還價。隔壁則有個菸草商店。再過去則佇立著一間邪裡邪氣的小酒館,門上面聳立了一個飽受風吹雨打的二輪出租馬車的複製品。
「所以您便就此罷手?」
卡費克斯勛爵欠身答禮,不再說話。之後,我們就告辭了。但在我們走出收容院時,我的眼中只看見麥可.歐斯本蹲在那骯髒的屠宰場裡,為鮮血深深著迷的景象。
「沒有,先生。對我而言,他連救贖的機會都沒有。儘管如此,在大約兩個月後,我收到一張不具名短箋,裡面說,如果我肯造訪這座收容院,我也許會發現某樣有趣的東西。我想,我不需告訴你,我發現了什麼。」
「令尊的反應如何?」
「恐怕我辦不到。」
勛爵淒涼一笑。「我向你保證,先生,那絕非出自選擇。我毫不懷疑,你會透過其他管道查到那些資訊。現在,你也許該停止調查。」
「公爵沒有等到收到證據後才做出和_圖_書判斷?」
「我了解,」女孩悄聲說。「您有權利保守您的祕密,閣下,即使不是為了其他理由,您對收容院的資助已經相當慷慨。」
「舍弟沒有通知我。我是從他一位同學的信中得知此事,我從未見過那位同學,但他所用的字眼明顯反映出他極度關心麥可的福祉。這位紳士告訴我安琪拉.歐斯本的職業,並建議,如果我關心舍弟的未來,應該立即出發前往巴黎,在舍弟的財富遭到不可挽回的毀滅前,搶救一切。」
「那傻蛋是唯一肯陪咱的人。沒有他,咱會很寂寞。」
「那麼,您如何知道她是位妓|女?令弟在通知您他結婚時,不太可能明講此事。」
那位貴族似乎變得尷尬。「不管怎樣,我都會捐獻金錢以維持收容院的運作,親愛的。但,我並不否認麥可在此處受到的庇護強化了我的興趣。因此,雖說我的動機是出自慈善,卻也不無自私。」
「我假設應該是她。」
「你認識昨晚被謀殺的女孩嗎?」
儘管如此,讓我別開眼神的並非殘殺場面。我的眼神被看起來似乎更可怕的情景吸引——那個白癡在此——那位夏洛克.福爾摩斯和他哥哥邁克羅夫特兩人都指認為麥可.歐斯本的人。他蹲在屠宰場的一個角落,全神貫注在屠夫的動作上。屠宰行徑似乎使他著迷。他的眼睛死盯著動物血淋淋殘骸的方式,我只能描述為可憎。
「您聽到尖叫聲了。您一定不是本地人,大爺,不然您不會在意。這一帶鄰居很習慣牠們的尖叫聲和吵雜聲。」,他快活地轉身面對麥可.歐斯本。「對吧,傻蛋?」
我發現蒙田街一帶沒有一般商業機構。遠處為一排倉庫所據,大門深鎖,沒有人出入的跡象。
「你沒有看到的是,華生,喬瑟夫.貝克離開酒館時披著斗篷的身影,因為正好在那時,那女孩表露她要去別處的意圖。而你只顧盯著我。」
「您之後沒有再試圖聯絡麥可?」福爾摩斯追問。
卡費克斯勛爵的臉變得緊繃。「我以我的榮譽發誓,我告訴你,先生,麥可與震撼倫敦的可怕謀殺毫無關聯!」
「您想買豬肉嗎,大爺?」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有。那信件所言顯然為真;我自己也毫不懷疑。至於家父,那完全符合他對和_圖_書麥可的一貫看法。」卡費克斯勛爵打住話,痛苦明寫在臉上。「我恐懼他會斷絕關係。我懷疑父親也收到一封信,連忙趕到他的排屋。當我抵達時,他正在畫架前;我進入畫房時,他的模特兒連忙在赤|裸的身上罩上袍子,家父放下畫筆,冷靜地審視著我。他說,『理查,你在白天此時出現,所為何來?』
「『你說的沒錯。』他撿起信封,但沒有拿出裡面的信。『信封不合禮數。應該用滾黑邊的信封。』
「『我不惱您的意思,』我回答。
「大爺,開膛手開膛剖肚的方式一定會沾得一身是血。但沒有人看過一位渾身是血的傢伙從任何謀殺案現場跑開,有嗎?」
我的注意力立即被靠近街道處一扇敞開的入口吸引。從那裡發出巨大的淒厲悲鳴。聽起來好像是有一群豬正被屠宰。結果確是如此。我進入一道古老的石砌拱門,來到一個院子,發現自己身處於屠宰場內。四隻精瘦的活豬圈養在一個角落的畜舍;屠夫是位肌肉粗壯的年輕人,皮革圍裙上沾滿鮮血,正將第五隻豬拖往一個掛勾。他以漠然的態度掛起豬隻,用鐵鍊將牠的後腿綁在鉤子上。他使勁拉繩時,生鏽的滑輪發出刺耳嘰嘎聲。他快速打個活結,那隻豬高聲哭啼,翻來滾去,彷彿知道牠的命運。
「您怎麼處理善後,如果我能問的話?」
「你確實沒在最乾淨的情況下執行工作,」我反感地說。
「您曾見過她嗎,閣下?」
我繞著廣場走過,從蒙田街大門進入停屍間,心裡還掛記著隔壁的屠宰場。停屍間裡除了死人之外杳無人煙。我穿越狹窄的長室,在為不情願的賓客所保留的高起桌台旁,駐足片刻。我沉思冥想半響;然後,出自於憐憫,我將蓋屍布從死者臉上拉開。
「他冷冰冰地放下信件。『死訊通知不是應該滾黑邊嗎?就我個人而言,理查,這封信通知了我麥可的死訊。在我心中,禮拜式的祈禱已經讀過,屍體已經入土為安。』
「您沒為令弟做更進一步的探查?」
「確實是如此。在我們追上他之前,貝克不可能抵達他的住處,洗乾淨身上的血,還穿好睡衣。」福爾摩斯去拿他的櫻桃木菸斗和波斯拖鞋,然後厭惡地丟下它們。「華生,」他說,「我們昨晚的成hetubook•com•com就,僅在於從數百萬倫敦人口中排除一位嫌疑犯。以這種速度,我們應該會在下個世紀的某時成功辨識出我們的獵物!」
「上帝垂憐您,大爺。啊,他可能就是大爺您,不是嗎?您得承認,他可能是位紈絝子弟,對不?」
在一小時之內,我們就站在蒙田街那間陰鬱機構的門前。福爾摩斯的眼神上下打量著衰敗的大道。
「您曾告知令尊這項消息嗎?」
「你無須問那個問題,福爾摩斯先生。」
「真是遺憾。」
卡費克斯勛爵似乎想抑制自然的感情,與之奮力掙扎。他最後還是脫口而出,「福爾摩斯先生。我無法向你表達,我在發現麥可目前情況時的震驚,他是野蠻攻擊的受害者,那攻擊如此野蠻,將他變成你現在看見的模樣——一個殘缺畸形的人,只剩下最基本的理性。」
「是沒有,」我很驚駭地說。
「我看見躺在他調色板旁的通報信封,上面有法國郵戳。我指指它。『那個,閣下。我想它來自巴黎。』
「我從未找到她。」
「很好。如同我剛剛正要講述的,福爾摩斯先生,麥可在大約兩年前離開倫敦前往巴黎。我早就料到他在最放蕩的城市裡會過著放蕩不羈的生活,但,儘管如此,我仍努力和他保持聯絡。當我得知他進入索邦學院研讀醫學時,同時感到驚訝和喜悅。我們保持聯繫,我對他的未來變得樂觀。他似乎洗心革面。」這時,勛爵的眼神一垂,一抹極度哀傷掠過他敏感的臉龐。「但那時災難降臨,我在得知麥可與煙花女子結婚後,驚愕不已。」
「是的!」疲憊的貴族喊道。「為何不呢?」
某些本能告訴我要繼續這下流、無趣的對話。「你對開膛手的身分可有任何概念?」
「他說要乾淨,」那男孩咯咯輕笑。「大爺,這裡的人一點也不會因為豬肉上沾點爛泥就反胃——他們該死地照吃不誤!」他眨眨眼。「尤其是女孩。她們晚上忙著保命都來不及。」
「咱認識。我前天晚上兩點半經過這裡時想快快喝個爛醉,真的。可憐的小妓|女沒有錢付房租,但咱非常慷慨。咱不喜歡看到女孩沒有住處,迷霧中在該死的街上流浪。」
「從未見過,福爾摩斯先生!我坦白承認我沒心情與她見上一面。儘管如此,要是有那個機會和*圖*書,我會當面質問那個女人,這是真話。」
「嗯,啊,咱們這樣看吧。咱由於職業,對血司空見慣,您可以說,毫不在意,所以咱得那麼想,對吧?」
我厭惡地看著,屠夫的助手拿起一把長刀,沒有任何疑慮,便將刀子刺進豬的喉嚨。豬隻發出咯咯聲響,那男孩往後一站,免得黑色的血滴噴濺到身上。然後,他漫不經心地走進紅色的血泊中,將豬的喉嚨劃開。刀子從那裡往下切,將整隻豬從咽喉到尾巴整個剖開。
她的痛楚已然過去,波莉如大理石般的五官,反映她認命接受她在社會不容之處所發現的任何事物。我不認為自己是個感情用事、多愁善感的男人,但我的確相信無論死亡以何種方法降臨,死亡自有尊嚴。我也並非信仰虔誠之徒。儘管如此,我仍舊為這個不快樂的孩子的靈魂救贖,低聲說了一個小禱告。之後,我便離開。
「那些重刑犯也許能被繩之以法。」
我們喝完早茶,福爾摩斯正在貝格街住處憤怒地來回踱步。我的眼神憂傷地跟著他移動,希望我擁有將這整件意外抹消的能力,不僅是為了波莉,也為了我朋友的平靜心靈。
「我怎麼會!」卡費克斯勛爵尖聲說。「不幸的是,寄信給我的人試圖面面俱到。他寄發了兩封信,我猜,是怕萬一其中之一被置之不理。」
莎莉.楊格小姐坐著,陷入驚駭的沉默,眼神從未離開勛爵的臉。卡費克斯勛爵察覺到這點。他臉上帶著悲傷的微笑說,「我相信妳會原諒我沒有早些告訴妳這件事,親愛的。但它在當時看來似乎不必要——的確,還過於輕率。我希望麥可留在這裡;事實上,我並不急於向妳和妳舅舅坦白他的身分。」
「不,謝謝你!我只是散步經過——」
我婉拒並道謝,福爾摩斯簡潔有力地說。「你來的正是時候,華生。卡費克斯勛爵正要提供某些資訊。」勛爵看起來有點猶疑不決。「您可以完全信任我的同事,並在他面前暢所欲言,閣下。」
那位弱智者微笑著,點點頭。
我趕緊逃離那地方的臭味和血跡斑斑。但我腦海中有個景象揮之不去,那就是麥可.歐斯本蹲在角落,水汪汪的眼睛直盯著殘殺的模樣。不管福爾摩斯曾說過什麼,那位殘缺不全的畸形落魄公子,仍舊是我的頭號嫌疑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