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華生醫生的日誌
⑻巴黎來的訪客

「我想指出很重要的一點,」福爾摩斯繼續說,「這個隱藏家徽的行為本身顯示,他不但覺得羞愧,且曾試圖保護他被控侮辱的家門名譽。」
「你這是冒極大危險。」
「我確定他沒有。但我也能了解雪爾斯公爵的相反看法。我認為公爵是位驕傲,甚至高傲的人,念念不忘家族榮譽。」
提摩西.溫特沃斯先生考慮答案時皺著眉頭。「我得說是的,但也不是。我們也許可說,麥可有突然脾氣爆發、做瘋狂事的傾向。但他的教養和背景禁止這類行徑,而且還會導致他心中產生罪惡感。他之後會需要緩和那份罪惡感,而他身為次子的處境又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因此他的放蕩瘋狂和暴躁脾氣似乎可以理解。」我們年輕的訪客突然停話,自覺失言。「恐怕我的用字遣詞不佳。」
「可惜他的父親不相信那點。但,現在,先生,我已經告訴你所有我知道的事,我很想聽你說說你該告訴我的事。」
「莫里亞提沒涉入這個案件。我調查過他的活動和下落。他此時正在別處。不,不是莫里亞提教授。我確定我們在找的人是四位中的一位。」
「你所指稱的老虎,」我說。「他四處殺害不幸的妓|女,對他來說有何益處?」
福爾摩斯沒有機會回答我。那位送貨員衝出門,福爾摩斯立即轉身。「等等!」他狂吼。「我得和你說說話!我不會傷害你!」
他的右太陽穴下有個紫色的醜陋毆傷。他西裝外套的左袖被扯開,手腕上有道很深的裂傷,無疑曾大量失血。他走路一跛一跛,渾身髒兮兮地像他常派出去執行神祕任務的街頭流浪兒。
提摩西.溫特沃斯的眼睛大睜。「他被迫賣掉他的工具嗎?」
「你指的是哪四位?」
「我在暗巷裡和人起了爭執,華生。」
福爾摩斯顯然不願回答。他從椅子中起身,快速走到房間的另一頭,然後停住腳步。「你無法幫助麥可,先生,」他說。
「但他怎麼知道?」
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由此推斷,你從未見過他的妻子?」
「啊,」福爾摩斯說。「我相信你是提摩西.溫特沃斯先生。歡迎你,先生。請坐爐火前的那張椅子。今早空氣潮濕冷冽。這位是我朋友兼同事,華生醫生。」
「沒有,但有關她的謠言滿天飛。聽說那女人有個共犯,一位她在婚前婚後都保持交往的男人。但我不確定這點。」他停下話,彷彿仔細考慮著他朋友的悲劇命運。然後他抬起頭,稍微提振精神地說。「我相信麥可或多或少是被哄騙入那場災難性的婚姻,他絕不可能是故意想玷辱他的家門名譽。」
我忍不住插嘴,發表評論。「你一定很震驚,先生。」
「你們沒有再見面?」福爾摩斯細聲說。
「兩位殺手被我的餌誘引上鉤。」
「你的看法無誤。請繼續說。」
「那失蹤的手術刀!」我大叫。
接連幾天疲憊難捱之至。在我們長久的夥伴關係中,我從未看過福爾摩斯如此焦躁不安,如此難以相處。
「收容院那個惹人厭的白癡,」我喃喃低語。
「是的。我的目的是將他們逮捕入獄,但我的左輪槍卻卡住了——該死的楣運!——兩個人都逃之夭夭。」
福爾摩斯聳聳肩。「要是我沒辦法逮捕他,那問題有何重要性?」
「不,完全相反,」福爾摩斯向他保證。「你的表達能力令人驚嘆地清晰。我是否能由此假設,麥可對他父親或長兄都沒有恨意?」
「麥可在你最後一次看到他之後不久遭逢意外。他現在心智喪失,溫特沃斯先生。他不記得過去,他的記憶可能永遠不會恢復。但他受到良好照顧。如同我所說的,你無法幫助他。我建議你不要見他,免得你承受更多折磨。」
我從我房間抓起小醫藥包,然後回客廳。他陰鬱地展示他右拳上血淋淋的關節。「我試圖誘引我們的敵人公開現身,華生。我成功了。」我逼福爾摩斯坐https://www.hetubook.com.com進一張椅子,開始檢查。「我成功了,但卻失敗以終。」
「你認為是這些惡徒犯下那些屠殺罪行嗎?」
儘管如此,在第三天早上,他的外表仍讓我驚嚇萬分。
「讓我來料理那些傷口!」
「很好。我在約莫兩年前認識麥可,那時我們一起進入索邦學院就讀。我想,因為我們個性南轅北轍,所以我深受麥可吸引。我本人有點畏縮;確實如此,我的朋友們認為我很害羞。反之,麥可生性活潑,有時熱情奔放,但,有時當他覺得被利用或受騙時,幾乎會展現狂暴傾向。他在任何話題上,從不讓人摸不清他的意見。儘管如此,在彼此互補缺點的情況下,我們相處愉快。麥可是位益友。」
「你對他也是,先生,我毫不懷疑,」福爾摩斯說。「但,告訴我。你對他的私生活知道多少?」
「你們中哪位紳士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不過是一個想法。」
「他對身為次子的不幸際遇是否滿懷憤怨?」
他做出不耐煩的姿勢。「這些抓傷不痛不癢。讓我痛苦的是我的失敗。如此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如果我能抓到其中一位惡棍,我很快就能問出雇他前來的人的名字,我向你保證。」
但那男孩已經消失。福爾摩斯從房間裡衝出去。我急忙跑到窗口,看見那位年輕人迅速跑過街道,彷彿被地獄來的惡魔追著跑。而福爾摩斯則快速地跟在他身後追趕。
案情發展很慢。福爾摩斯像開膛手般,變成夜間生物。他每晚都從貝格街消失,在晨曦時返回;白天都花在沉默的沉思上。我躲在自己房內,我知道在此時刻,獨處對他而言相當重要。他的小提琴有時發出哀泣似的啼哭。當我無法再忍受它的軋軋吵聲時,我便衝出門,投身倫敦街道的愉快喧囂。
我腦海中閃過那個可怕的名字。「莫里亞提教授?」
那位年輕人離開後,福爾摩斯沉默地站著,從窗口凝視我們離開的訪客。和*圖*書當他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非常小聲,我幾乎聽不見他的字眼。「華生,我們犯的錯誤愈嚴重,一位真正的朋友攀附地愈近。」
「此言何意,福爾摩斯?」
「啊,所言甚是。他是如何在我知道之前,就發現我正循線追蹤他?我想,我們應該再次去拜訪雪爾斯公爵,這次是去他在柏克萊廣場的排屋。」
「一定,我說話算話。」
「我試過,確實在另外兩次機會中又和他見上面。當然,這類事情會成為耳語,無法保守祕密——不久後,麥可遭到索邦退學。當我聽到這件事時,我下定決心要找到他。我發現他住在左岸一間可怕至極的妓院,他當時獨自一人,但我以為他妻子和他同住。他喝得半醉,見到我時滿懷敵意——和我曾認識的那個人截然不同。我根本無法和他好好談談,所以我放了一些錢在桌上後便離開。兩個禮拜後,我又在靠近索邦的街道上遇見他。他的外表讓我心痛不已。那彷彿是失落的靈魂回到原地,渴望地凝望著他所拋棄的機會。但他仍舊一副無禮的態度。我試圖和他說話時,他對我咆哮後就溜走。」
福爾摩斯的微笑很嚴肅。「恐怕,我親愛的華生,你將你的手指放在錯誤的線索上。」
「我們對彼此知無不言。我很快便知道他是一位英國貴族的次子。」
福爾摩斯收下包裹,急忙不顧禮數地將包裝扯開。
「非常令人激賞的忠誠,」福爾摩斯說。「我們也許應該開導彼此,溫特沃斯先生。如果你肯告訴我們,你對麥可在巴黎旅居的所見所聞,我將告訴你他的故事結局。」
「我不相信麥可.歐斯本與本案毫無瓜葛!」
「老天,不!和我們尋找的墮落生物相比,他們是身體健壯、健康的惡棍。」福爾摩斯緊張地動來動去。「另一件事是,華生,一隻嗜血的老虎在倫敦叢林裡肆意走動。」
等他穿上外套,點燃菸斗時,哈德遜太太領著一位滿頭金髮、高大英俊的年輕人進入我們的客廳。我和圖書估計他三十歲左右,看起來肯定教養很好,除了無法壓抑的吃驚一瞥外,他對福爾摩斯傷痕累累的外表隻字未提。
「嗯,我必須說,年輕的溫特沃斯的敘述改變了我對麥可.歐斯本的看法。」
「那女人,麥可的妻子,有位男性共犯的謠言,能幫助我們更進一步地理解這個難題。現在,華生,除了這個男人就是我們難以捉摸的消失線索外,還會是什麼?他不就是那位派出殺手攻擊我們的老虎?」
在我們與卡費克斯勛爵交談過後,福爾摩斯便停止和我說話。我的開場白遭到漠視。那時,我才想到,我在這案件的涉入程度,遠比我與他分享的任何其他探案都要來得深入。由於我所製造出來的混亂,我的懲罰似乎很公平。因此我遁入自己做為旁觀者的一貫角色,靜待事態發展。
「瓜葛是有,沒錯。但——」
「震驚還不足以形容。我驚駭萬分。當我找到表達異議的字眼時,他對我咆哮,叫我別管閒事,然後就離開了。」說到此,年輕男人誠實的藍眸中出現一抹深沉的懊悔。「我們的友誼在那時結束。」
「我,小夥子,」福爾摩斯回答。那位年輕人伸出手上的包裹,包裹以牛皮紙包裝。「那這是你的包裹。」
「福爾摩斯!老天!」我叫道。「你出了什麼事?」
「就是那兩位攻擊我們的人?」
「我相信,」福爾摩斯說,「在那點上我能向你保證。麥可的手術箱最近被送到我這兒,我在檢查它時發現,他小心地用一片天鵝絨布蓋住家徽。」
提摩西.溫特沃斯眉頭緊皺,低頭看著地板,在心中思索著福爾摩斯的建議。我很高興聽見他嘆著氣說,「很好,福爾摩斯先生,這事到此結束。」溫特沃斯站起身,伸出手。「但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忙之處,先生,請務必聯絡我。」
「請你放鬆,福爾摩斯。往後躺,閉上你的眼睛。也許我該給你鎮定劑。」
「案情遠比那還要複雜,華生。在這座迷宮中,有數條黑暗的線索扭曲纏繞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不明白。」
身體疲勞和挫傷開始慢慢消耗他的體力。福爾摩斯在椅子上往後靠,眼皮沉重地凝視著天花板。但他的心智仍不見疲憊跡象。
福爾摩斯回到爐火邊,焦躁不安地拿著撥火棒戳著柴薪。「但我確定你已經察覺到,他提到的謠言比事實更具意義。」
儘管如此,我們最終注定沒能前去拜訪。那時,門鈴再次響起,我們再度聽到哈德遜太太應門。隨後是一陣巨大的卡答聲響,訪客衝過我們的房東太太,一次兩級地拾階而上。我們的門砰地打開,訪客就站在門口,一位滿臉痘子的清瘦年輕人,散發強烈的挑釁氛圍。他的態度如此無禮,我的手自動朝火鉗移去。
溫特沃斯似乎準備跳起來。「但我們說好了!」
「唔,然後麥可和那個女人結婚。」提摩西.溫特沃斯的聲調帶著明顯的厭惡。「麥可在某個皮加勒區的妓院裡認識她。他隔天就告訴我她的事。我當時沒想太多,只將它視為一場露水姻緣。但,現在,我才看出,麥可自那時開始便在疏遠我。若以小時和日子計算,過程是很緩慢,但當我回顧時,卻覺得時光如梭——從他告訴我他們相識的時候開始,到他在我們住處打包衣物、告訴我他已和那個女人結婚的那天早上為止。」
他沒說完話,因為那時樓下的門鈴響起。哈德遜太太立即打開門。福爾摩斯說,「我一直在等一位訪客。他來得很快。請留下,華生。請你將我的外套遞給我。我看起來絕不可像一位來找醫生治療、在街頭打過架的人。」
提摩西.溫特沃斯先生欠身答禮示意,在福爾摩斯提議的椅子上坐下。「你遠近馳名,先生,」他說,「華生醫生也是。我很榮幸能認識你們。但我在巴黎十分忙碌,我好不容易挪出時間前來,只因為我關心我的一位朋友,那就是麥可.歐斯本。他出乎意料地從巴黎消失,此事讓我極度百思不解。如果我能做任何事幫助麥可,即使穿越海峽再怎麼不便勞神,也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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