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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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蒂雅不像曼迪琳。曼迪琳是全力反抗,蕾蒂雅則是苦苦哀求饒她一命。
黃昏的步道上有不少人在散步,他神情愉快地跟幾個相遇的好友點頭、寒暄。但即使在跟他們相互開玩笑的時候,他可以感覺到內心深處的那股蠢動,那股想要完成最後一件案子的悸動。最後一個時辰就快到了,可是他卻還沒找到人選。
這裡的住戶,以及那些來度假的人們,可以分享這麼多春日湖的好風好景,不過他們可分享不到他的祕密。換作是他走在海斯大道上,他依稀可以看見一八九一年九月七日的那個下午,曼迪琳.夏普利是怎麼坐在自家門前外廊,還可以看見她頭戴一頂寬帽沿的軟帽,人坐在藤椅上。那時她十九歲,有著一雙棕色的眼睛,和一頭深棕色的頭髮,而身上那典白色洋裝使她看起來美得婉約沉靜。
他爬上吱嘎作響的階梯,登上空氣很悶、到處積了厚厚灰塵的閣樓,因為實在沒有別的事可以打發時間,所以他便開始打開那裡堆放的箱子跟盒子。
他們說光是看到這裡的海景,嗅到這裡清新的海風,就可以滌淨心靈。
更有意思的是,這個愛蜜莉長得非常像她的曾曾姨婆——曼迪琳.夏普利。他看過曼迪琳的照片,https://m.hetubook.com•com愛蜜莉跟曼迪琳一樣,有雙大大的棕眼和綿長的睫毛,以及一頭深棕帶紅的濃密頭髮。身材一樣的高䠷、纖細。
第三個放的是書。因為潮溼跟年代的關係,上面那些鉛版的印刷字體都褪色褪得很厲害。他一向喜歡閱讀,什麼書都看,而雖然當時他只有十四歲,可是只需眼睛一瞟,光從書名就可以斷言裡面沒什麼值得看的。
當然啦,沒有像到一模一樣啦,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基本上,曼迪琳是個天真、很容易信任人、不經世事又很富浪漫情懷的少女。而愛蜜莉則是一個見過世面,精明幹練的都會女子。她肯定比其他人還要難搞。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使她比其他人有意思得多了。說不定,她就是命里要成就他的那第三個目標?
這個冬天相當的漫長,大家都在說他們有多期待溫暖的春天快快來臨。他倒不。
四年半前他終於跨出了那一步,嚐到了那種滋味。
他愛極了晚餐餐桌上不時會出現的這個話題,大家會面容嚴肅、語氣凝重地發表意見。噢,我可以告訴你們她發生了什麼事,連細節都說得出。我還可以告訴你們有關卡拉.哈波的事情。他好想對hetubook.com.com他們這麼說。
他上網查了一下她的資料。愛蜜莉.葛拉漢,現年三十二歲,離婚,是個辯護律師。她買下那棟宅子的錢,是因為曾替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無線電公司老闆對抗業界的大鯊魚。贏了那場官司後,那位老闆用公司的股票酬謝她。而當該公司的股票上市後,她賣掉股票,大賺了一筆,成了億萬富婆。
一跨上木板步道,他立刻感受到強烈的海洋氣息迎面而來。觀察了片刻天際流動的雲朵,他當下斷言,雖然明天已經是入春的第一天,但是如果稍後下場小雪的話,他是不會意外的。
他們說長達兩哩的木板步道,可以飽覽一望無際的大西洋碧海銀浪,這是珍寶。
也是從網路上,他得知她替一個被控謀殺的人辯護,並讓那人獲得無罪開釋,結果被害者的兒子心有不甘,跟蹤她、恐嚇她。警方找上那個兒子,但那人辯稱並沒有跟蹤她。不過現在那個人進了精神病院。有意思。
接下來的十多個箱盒也都是些沒啥用的廢棄物。
他最喜歡秋季的春日湖。到了秋季,那些來避暑的人們會離開他們的別墅,連周未假日都不會出現。不過,他更氣惱一年比一年多的人賣掉房子,來這裡定居。這意味越來越m.hetubook.com.com多的人認為,每天從紐約回到這美麗的紐澤西濱海社區,區區的七十哩奔波是值得的。
一股期待流竄過身體,帶來了一陣快意。
至於那條有著茂密橡樹遮蔭的聖西爾達大道,在一八九三年八月五日,也就是時年十八歲的蕾蒂雅.葛雷格沒能返抵家門之際,街上的行道樹猶只是一棵棵小樹苗而已。
一開始只是基於一份好奇,一份不可思議,但隨著時日,隨著每一次的閱讀,他開始著迷了,那種也想體驗一下生殺大權在握的悸動越來越強烈。光是閱讀,光是從文字裡面去分享那種感覺已不再足夠。
他偷偷收藏起那本日記。這些年來,他幾乎每天閱讀,深刻到連裡面的描述都已成為他記憶的一部份。讀著、看著,他可以意識到他跟當初寫的人合成了一體,完全可以感受到作者那種凌駕、主宰那幾個人生死的優越感跟喜樂感。
就是因為她太好奇,所以才會在一八九六年的三月三十一日尾隨她的朋友到陰間去報到。
那三起命案的最後一個死者是依蓮.施溫。嬌小、乖巧,但好奇心太重的依蓮,不該一心一意想要挖出蕾蒂雅在世上最後幾小時都發生了些什麼事。
頭一頁上面記載了日期,寫著:「一八九一年九和*圖*書月七日」,而接下來的第一句,寫著:「曼迪琳是被我殺的。」
第二個箱子放的是相本。相簿裡面的紙張已很脆弱,每翻一頁都要掉要掉似的,而照片上的人物,個個都繃著臉,好像都跟照相機的鏡頭有仇似的,完全不肯透露出他們的感情跟情緒。
頭一個箱子都是些沒用的廢物,有生鏽的陳舊燈具、褪色而且早已退流行的老骨董衣服、鍋碗瓢盆,還有一個洗衣板、破鏡子、鏡子碎片和粉盒。反正,裡面放的東西不是打包起來打算送修的,就是要丟掉的,只是時日一久就給拋到腦後了。
兩年前,當他經過華崙飯店時,看見她步下階梯。那天她雖然穿的是無肩帶、布料很少、又很貼身,完全顯現每一吋身材曲線的白色小洋裝,可是,整體的感覺完全像日記上對曼迪琳的描述。於是他跟蹤她。
那是某一年的夏天,一樣又是下著討厭的雨,他發現了那本日記。那時的他好無聊,所以就在那間房子到處閒晃,晃進了一間用來當車庫的屋子。
那是二十一歲的瑪莎。在她祖父母每年都會舉辦的夏日宴當天,被欽點為他的目標,這便是她的命運。勞倫斯家在春日湖是重量級的資深住戶,而他呢,就是在那次的宴會上與她邂逅。隔天,九月七日,她和-圖-書一大早出門去晨跑,就再也沒回家。
三天後,她失蹤了,可是沒有一個人懷疑她的失蹤是因遭遇不測,大家都認為卡拉是在回費城的途中被誘拐了。即使是那個對偵辦瑪莎失蹤案鍥而不捨的檢察官,也不曾一絲一毫的懷疑卡拉可能根本沒離開春日湖。
最近鎮上最熱的八卦是有關愛蜜莉.葛拉漢的。說她買下了夏普利那棟宅子,而她不是別人,正是夏普利家的後代。
她,還有其他那兩個是怎麼死的,他全知道,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
直到四年半後的現在,這件被列為失蹤的案件仍舊在偵辦中。最近一次的聽證會上,孟茅斯郡的檢察官仍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要將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弄清楚瑪莎.勞倫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聽著那空洞的信誓,他一肚子的暗笑。
那些人都說,這裡的建築從一八九〇年代創建以來,一直沒更改過,仍保留維多利亞式的風格,他們認為光是衝著這一點就值得了。
在把那些翻出來的雜七雜八東西扔回箱盒時,他發現了一件先前沒注意到的東西,夾藏在一本看起來像是相簿的物件之中。它有著皮製的封套,翻開後,他發現裡面放的是紙張,而每一張紙上面都寫滿了字。
也只有他知道,她為何會在一小時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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