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很快地,她們來到了書房門口,茉莉退到門邊介紹道:「這是蓋瑞的書房,他就是在這裡被人發現遇害的。對了,我剛剛想到一件事,在我們坐下來談之前,我想讓妳先看看這個。」
「茉莉,妳和妳丈夫的關係怎麼樣?」
法蘭明白,茉莉這麼做是為了說明,如果當時蓋瑞還活著,那麼,他應該會聽到茉莉所發出的種種聲音。
「結果,妳和你的律師認為,陪審團應該會相信妳並非蓄意殺人,所以就坦承犯案,好讓檢方同意以一般殺人罪來起訴。」法蘭平靜地陳述。
越是接近格林威治、也越是接近她要見到茉莉.卡本特.萊許的時刻,法蘭無法自制地就越是想起父親自殺的那晚,因為她知道,接下來的途中,她一定會經過巴利阿姆斯餐館——在那兒,她父親嚥下了最後的晚餐;在那兒,賽門斯一家完成了最後一次的家庭聚餐。
茉莉聞言含淚地說:「就算妳做那樣的結論,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反正,大家都是那麼想的。」
不知不覺中,法蘭駛離了公路,開始進入通往格林威治的地方道路。不用多久,她就會抵達那個她曾經待了四年的地區。一想到這裡,儘管車裡的暖氣已開到最強,法蘭還是忍不住一陣哆嗦。
「菲立普說,蓋瑞可能睡著了。他認為,如果我這麼說,陪審團更可能以為,我是因為受不了被蓋瑞聽而不聞,所以才殺了他。」
過去的種種,此刻都重回了她的腦海。她記起父親常打的那條黃領帶,一條黃底綠棋圖案的絲質領帶:那晚,父親第一次繫那條領帶,也因此被母親取笑,說他遲遲不肯打那領帶,原來是為了將它保存到女兒畢業才戴。如果說父親早已計畫好要自殺,那麼,他選擇在那晚第一次打上那條領帶,可有什麼特別的含意?
「我猜,是因為我和我父親的人脈吧,吉娜.懷特爾就幫了很大的忙。妳還記得嗎?就是和我們一起唸克藍登專校的那個吉娜.葛漢。」
就在法蘭脫下外套的同時,榷梯間傳來一陣下樓的腳步聲。剎那之間,茉莉已然出現在眼前,快步迎向和-圖-書大廳裡的法蘭。
「我想和懷特爾夫婦談談,妳能幫我安排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孩子在蓋瑞死後的那年夏天出生,還有,他們本來是要她去墮胎的。」
「我早就預料到了。」
「妳愛他,是嗎?」
「法蘭,麻煩妳站到原來放書桌的地方。我現在要到玄關去,然後會把門打開,再把門關上。接著,我會叫你的名字,最後再回到這裡。」
改建後的萊許醫院,比法蘭記憶中的老診所要大兩倍。趁著在醫院大門外等紅燈的時刻,法蘭對這家新醫院的外觀做了仔細的觀察,發現新醫院不只在左右兩邊加蓋了大樓,連停車場也拓建了。
「法蘭,我本來還在擔心,妳會不會改變主意不來了。昨天在監獄外看到妳,真的很讓我詫異;而妳在晚間新聞裡的表現,更教我刮目相看。所以,我才想到,也許妳可以幫我。」茉莉首先開口。
雖然事先已經聯絡過,對於多年後的重逢,雙方各自都有心理準備,但是,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兩人還是忍不住互相打量了一番。茉莉很明顯地沒有刻意裝扮,只簡單地穿了件牛仔褲和藍襯衫,長長的衣袖還一路捲到了手肘;至於及肩的頭髮,也隨意地盤在腦後,任兩撮鬢髮自然垂落在耳畔。法蘭注意到,牢獄的折磨讓她消瘦了許多,連眼角也開始出現幾絲細紋。
隨著門鈴的響起,一名六十來歲的老婦人立刻前來應門,看著那一頭灰髮和兩隻明亮的眼睛,法蘭當下就認出眼前這位老嫗,正就是昔日在法庭上,句句供詞都幾乎置茉莉於死地的艾娜.巴瑞。可是,茉莉為什麼還要雇用她呢?這一點倒是讓法蘭頗為訝異。
法蘭決定要向賈斯提出自己的看法,不過,在此之前,她得先查清楚蓋瑞.萊許的一切。
綠燈一亮,法蘭自醫院入口前揚長而去。萊許醫院會是個訪問的好目標。蓋瑞.萊許在此搭上了年輕貌美的護士安娜瑪莉.史考莉,而他一時的莽撞出軌,也讓他陪上了自己的性命。
「對於這件事,妳的律師怎麼說?」法蘭好奇地問和_圖_書
「真實罪案這個節目在獄中很受歡迎,我也曾經看過。可是,這個節目似乎很少做翻案調查或從不同於檢方觀點的角度來報導。不過,妳還是來了。好了,我們開始吧。巴瑞太太已經煮好咖啡了,妳要不要來一杯?」
「蓋瑞打電話到岬角給我,求我原諒他,不過,那時候我並不想和他說話,只告訴他說,我會在星期天晚上八點回來。雖然,我比預定的時間早到了一些,但是,他一定早就在等我了。照這樣看來,如果他聽見我進門的聲音,難道他不會起身或轉過頭來嗎?他不可能會不理我的。當時,地板還沒有鋪上地毯,就算他沒有聽到我叫他,至少也會聽到我走進書房的聲音吧。所以,他一定會轉過頭來的,不是嗎?任何人都會有這樣的反應的,對不對?」
茉莉點點頭。「五年半的監獄生活,早就讓我明白了什麼叫做沒有隱私。我既然可以安然度過那種經歷,自然也可以面對妳的問題。」
「好啊。」
「生氣而緊張吧,幾乎有點痛苦的樣子。」
茉莉停了一會兒,又說:「我一直很想有個孩子。」聲音中多了幾分溫柔。「在接下來的四年裡,我努力想要懷孕;可是,在第二度懷孕時,我最終還是沒能保住那個孩子。」
然而,出軌只是蓋瑞一時的衝動嗎?法蘭突然納悶了起來。
「安娜瑪莉怎麼說?」
「為什麼?」
「曾經是很完美的。在我流產之後,蓋瑞對我的呵護無微不至,他總是說我是他的無價之寶,又說要不是我,他根本無法成立雷鳴頓醫務管理中心。」
「嗯。」
當車子穿越過康乃狄克和紐約的邊界時,法蘭提醒自己,或許事情將有意外的發現;畢竟,長期的工作經驗,早已讓她養成了預期任何變數的心理。
也許是,也許不是。也許她將發現,蓋瑞和她父親一樣,都因為一時無心而闖下大禍,他倆唯一的不同,只是蓋瑞的身分地位要比她父親高尚尊貴。
法蘭在幾分鐘之後結束訪問,離開了茉莉的家。對hetubook•com.com法蘭而言,茉莉的告白不啻說明了她之所以急於證明自己是無罪的原因。茉莉是那麼深愛她的丈夫,她必定很渴望有人能告訴她,她確實沒有殺了自己所愛。也許她真的不記得那晚的事。但是,法蘭相信,茉莉確實就是手刃蓋瑞的兇手;NAF電視網實在沒有必要浪費金錢和時間,來報導茉莉.萊許到底是不是清白的。
茉莉說著,走到書房的沙發旁。「蓋瑞的書桌原本放在這裡,是面對窗戶的,也就是說,他是背對著書房門口而坐的。根據檢方的說法,我進了書房以後,就從那邊的小茶几上,」茉莉指了指另一頭的小桌。「拿起銅雕往蓋瑞的頭砸過去。」
回程途中,她刻意改變路線經過萊許醫院。萊許醫院的前身,正是蓋瑞的父親強納森.萊許所經營的私人診所,也是法蘭的父親在自殺後被送往急救的地方,很不幸地,她的父親在送醫後七小時宣告死亡。
法蘭想了一下,才問「茉莉,我想和妳聊聊安娜瑪莉.史考莉的事,她現在在哪裡?」
「我記得,她曾經是我們的班長。」又一個上流階層的富家女。
很快地,茉莉回到了書房。「妳有聽到我叫妳嗎,法蘭?」
「妳曾經懷疑蓋瑞有外遇嗎?」
由於走廊並沒有鋪地毯,所以,她可以清楚地聽到茉莉走向門口的腳步聲。不出兩分鐘,那頭就傳來了茉莉喊她的聲音。
「妳為什麼以為我會不來了呢,茉莉?」
「沒錯。我和她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凱文和蓋瑞就是她介紹我認識的。後來,凱文就加入了蓋瑞和彼得.布萊克的行列,三個人成了事業上的夥伴。凱文可以說是個財務鬼才,透過他的分析和鼓動,很多重要的大公司才和雷鳴頓簽了約。」茉莉笑了一笑,又說:「我父親當然也幫了不少忙。」
「妳決定就好。」
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對於法蘭的問題,茉莉果然都毫不猶豫地回答。法蘭也得知,在大學畢業後不久,墜入情網的茉莉,很快就嫁給了長她十歲、英俊瀟灑的醫生蓋瑞.萊許。
茉莉聳聳肩,接著說:「www.hetubook•com•com好了,這就是我要說的。妳可以開始問妳的問題了。我們要待在書房裡嗎?或者到別的房間去談,會讓妳覺得自在一些?」
「我那時正在時尚雜誌工作。剛開始,只是做些簡單基本的職務,但是,過不了多久,我就獲得了升遷。後來因為流產,我便請辭了這份繁忙的工作。」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那天,我人在樓上,原本是想要打個電話,豈料,拿起話筒卻聽到蓋瑞的聲音;在我來得及放下聽筒之前,就聽到他說:『安娜瑪莉,妳太歇斯底里了,我會照顧妳的。如果妳想留住孩子,我也會支持妳的決定。』」
「我先是呆住了,然後衝下樓去,剛好看見蓋瑞從書桌旁起身,準備去上班。我曾經在醫院裡遇到過安娜瑪莉。接著,我便問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懊惱地承認確實和她有染,又說他很後悔自己犯下了這個愚蠢的錯誤。當時,他含淚求我原諒他,但是,正在氣頭上的我,卻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結果,在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見著他了,這將是我此生最可悲的回憶。」
法蘭伸了伸脖子,等著從公路的擁擠車陣中變換車道。早知道會一路如此塞車,她就改走梅瑞提大道了。
所幸,今早醒來,窗外的降雪已停,天空也比昨天清朗許多,還真的被CBS的天氣預報員說中了,今天會是晴時多雲偶陣雨的天氣呢。其實,這種天氣預報還真是胡打瞎猜都不會出錯,既說了晴、也沒忘提及雲和雨,不愧是最安全的播報方法。想著想著,法蘭忽然意識到,自己一下子抱怨交通、一下子又擔心天氣,不過就是因為心裡太緊張了。
「茉莉,妳要知道,除非我在節目裡下結論說,『儘管茉莉.萊許聲稱她不記得殺了她丈夫,但是,一切的證據卻顯示,蓋瑞.萊許之死,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合理的解釋。』否則,接受這個節目的報導,基本上是不會傷害到妳的。」
「可是,如果蓋瑞的死另有其他原因,我就需要妳坦承以對,這樣,我才能幫妳查明真相。所以,就算我的問題會讓妳覺得不舒服,我也希望妳能m•hetubook.com•com據實以告,千萬不要有所隱瞞。」
法蘭點點頭,按照茉莉的要求走到書房內的定點。
法蘭跟在茉莉身後走向書房,經過起居室時,高品味的家具裝潢,讓她在無意中放慢了腳步。
「那就在這個犯罪現場談吧。」茉莉諷刺地說。
「我不只愛他,而且百分之百地信任他、依賴他,至少我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可是現在,我卻不那麼肯定了。」茉莉嘆了口氣,搖搖頭說:「總之,我確定從岬角回來的那晚,我其實並不怎麼憤怒,反而是傷心難過的成份大一些。」說著,雙手環抱住自己啜泣道:「妳難道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證明我沒有殺他嗎?」
車子行經巴利阿姆斯餐館時,法蘭刻意目不轉睛地直視眼前的道路,連一眼也不願意瞄向父親自殺身亡的停車場。同樣地,在經過她住過四年的街道時,法蘭也以同樣的態度面對:既是一個不堪回首的地方,多看一眼都只徒增傷感。幾分鐘之後,眼前出現了一幢覆蓋著深褐色百葉窗的水泥建築,法蘭知道,走進這棟兩層樓的象牙色樓房,茉莉就在裡面。
「嗯,我也希望妳能和他們談一談。」
「她好像說:『我怎麼會這麼笨?』之類的話,然後就把電話掛斷了。」
「當時,他的語氣聽起來如何?」
巴瑞太太在此時端了咖啡進來,從她嘴角的表情,法蘭看得出巴瑞太太並不喜歡她們待在書房裡。法蘭同時也感覺得出,巴瑞太太企圖保護茉莉的用意:可是,當年在法庭上,最具殺傷力的證詞卻又來自巴瑞太太。想到這裡,法蘭在心裡暗自決定,改天一定要好好和這名管家談談。
「那妳呢,茉莉?妳那時的反應呢?」
順著大樓往上看,法蘭不由自主地將眼光停在三樓候診室的窗戶。當年,她就是在那裡面接獲父親急救無效的死訊。
等兩人坐下來之後,法蘭把事先準備好的迷你錄音機放在桌上。「我一定得錄音,希望妳不介意。」
相形之下,一身正式外出褲裝的法蘭,就顯得過份盛裝了。不過,專業的訓練告訴她,如果想順利完成今天的任務,她就必須把青少年時期的自卑感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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