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可是伊蓮因為他酗酒而把他開除了。」我試圖用陳述實情的語氣說道。
我突然停下腳步,他跑在我前面約六個步伐的地方才注意到,然後轉身走了回來。「對不起,凱依。當年妳還是個孩子。妳怎麼可能知道實情呢?」
彼得說,「我想是吧。」然後轉身又開始往前跑。「比賽看誰先跑回家?」他回頭喊道。「不公平!」我看著他跑走時這樣喊著。幾分鐘後,我們氣喘吁吁但卻神清氣爽的回到家——至少我當時是那樣想的。
當然,說爸爸是因為酗酒才被開除的人是瑪姬。她把一切發生在爸爸身上的事都怪罪在酗酒上:丟掉這裡的工作,以及他的自殺。我發覺自己突然對她感到很憤怒。因為我父親是個紳士,所以才沒有告訴她自己被解雇的真正原因。可是一向自認是萬事通的瑪姬,卻硬以為自己知道原因。真不公平,瑪姬,我暗自在心中想道。妳實在太不公平了。
第二天早上,彼得似乎對於自己昨晚夢遊的事絲毫不知情,我也不確定是否應向他提起。我該怎麼說呢?說他看起來像是在把某個東西或某個人推進游泳池中,或是把某個東西或人拉出來?
我試著為這件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他一定是做了葛蕾絲淹死的噩夢,所以他想救她。這是相當合邏輯的解釋。可是向他提這件事似乎沒有什麼意義,反正他也不會記得。
我看得出來珍妮.巴爾似乎為某件事感到困擾。她雖然熱情的跟我們打招呼,但依然無法掩飾她眼中的擔憂。一定出了什麼事,可是我又不想在彼得面前問她。我知道他也感覺到了。
我們在穿越花園的石子小徑上,折返跑了一兩次,大約跑了一英里,然後決定再跑最後一圈到連接大馬路的西邊https://www.hetubook•com•com小徑盡頭。那裡種植了高高的樹籬。彼得解釋道,因為州政府多年前在靠近路邊石的地方埋了瓦斯管線,所以當我父親在準備造景設計圖的時候,曾建議將籬笆向後移動五十英尺。這樣一來,如果管線需要維修的話,也不會破壞任何園藝。
當我們來到樹籬旁時,聽見了籬笆後方傳來說話聲和機械的聲音。透過樹籬我們可以看見公共設施維修隊正在路上放置路障,並且從卡車上卸下一些裝備。「我猜這正是我父親當初所預期的。」我說道。
我們在早上七點起床。巴爾夫婦在八點會過來準備早餐,但我還是榨了柳橙汁,煮了咖啡,因為我們決定在莊園中慢跑。奇怪的是,到目前為止我們很少提到我父親過去在這裡擔任庭園設計師的事。我曾告訴過彼得,我母親的死對我父親的衝擊有多大,以及他的自殺帶給我的打擊。不過,我當然沒有告訴他尼可拉斯.格雷戈說過的那些話。因為他竟然暗示爸爸可能因為蘇珊.艾索普的失蹤而選擇自己消失,這一點令我憤怒不已。
彼得在洗澡時,文森.史萊特來了。我知道那天早上他們計畫一起前往彼得的辦公室。「你一定要說服彼得叫她撤回聲明。」
我看到她手上拿著那本雜誌,依然折成兩半夾在她的腋下。然後她將雜誌遞給彼得。
從宅邸外的監視器上,我可以看到人群開始聚集。打從一開始我就毫不懷疑那具屍體是蘇珊.艾索普的。
「那是她的藉口。」彼得溫和的說。「伊蓮總是和男人糾纏不清,從我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就是如此。她向妳父親賣弄風騷,可是被妳父親拒絕了。那才是她開除他的真正原因。」
和*圖*書妮悄悄的走回廚房。
巴爾夫婦已經在廚房裡。我可以聞到烤玉米鬆糕的香味。對於一個平常習慣喝黑咖啡,吃半個不加奶油或奶油乳酪烤貝果當早餐的人而言,我知道如果想保持身材的話,住在這裡可能需要非常的自律。不過今天我可不想擔心這個,因為這是我們在家享用的第一頓早餐。
彼得可以感覺到,我不想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好吧。」他說道。「我們繼續慢跑吧?」
我們注視著彼此。從我第一次看到他,也就是我到這裡來請求彼得讓我在此舉辦酒會的那天,我就感覺到文森對我的敵意。但我知道我必須小心。因為他是彼得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人。
他站起身來,努力的想嚥下淚水。我匆忙的繞過桌子,用雙臂摟住他。我唯一能幫助他的地方,就是告訴他我有多愛他。
珍妮替我們倒了第二杯咖啡後才又回到早餐室來。這一回她沒有再試圖掩飾她的擔憂,她開口對彼得說道,「卡靈頓先生,我不喜歡當傳達壞消息的人,可是我今天早上去超級市場的時候,看到他們剛送來最新一期的《名人》雜誌,封面故事寫的就是您。我知道很快便會有人打電話來,所以我想警告您,但也希望您可以先好好的吃頓早餐。」
「我不知道。」彼得說道。「我真的不知道。」
當珍妮氣急敗壞的衝進來告訴我們,在門口的是警方,他們想要和卡靈頓先生談談,頓時我的腦海中卻冒出個失當的念頭,心想蘇珊.艾索普很快就會有一場正式葬禮了。
「我們會和律師討論這個問題的,凱依。」他用敷衍的語氣說道。
「凱依,我不是故意要讓妳難過的。」彼得握起我的手,我們的手指交纏在一起。
「你也是啊。」我說www.hetubook.com.com道。「彼得,我認為雖然情況很糟,但你必須要求艾索普夫人撤回聲明,必要時控告她誹謗造謠。我雖然同情她,但那是她自找的。」
「這是彼得洗清名聲的機會,根本沒有證據能夠證明他和蘇珊失蹤有關。」我告訴文森。「如果他不要求撤回聲明的話,那等於是在他自己的脖子上掛個『是我做的——我有罪』的牌子。」他沒有回答。然後彼得走下樓來,和我吻別,他們就離開了。
是蓋瑞.巴爾跑進來告訴我發生什麼事的。他出去買東西回來時,剛好經過施工工地。當工人挖到屍體而發出叫喊聲時,他正好也在場。蓋瑞說當時他已經停好車,看著一輛輛鳴著警笛的警車陸續抵達現場。
《紐約時報》就放在他旁邊的桌上。他拿起報紙,然後又把它放下。「凱依,我一向習慣在早餐時看報紙,差點就忘了我現在有個好理由可以等一下再看。」
住在豪宅裡有個好處,那就是有各種不同風格的房間可供選擇。早餐室就像一個溫馨的室內花園。綠白相間的格狀牆壁,圓形的玻璃桌,鋪有軟墊的藤椅,以及一座上面放著美麗的綠色與白色瓷器的斷層式書架。看著那些瓷器讓我再度意識到,這棟房子裡有許多的寶物,都是從十九世紀早期就開始收藏的。我突然想道,不知道有沒有人在做記錄追蹤的工作。
那天下午,當公共設施維修隊開始挖掘,準備埋入地下管線時,他們挖出了一具女人的骨骸,用塑膠袋包著,埋在卡靈頓莊園邊緣籬笆外的地方。她身上那件已經腐蝕的白色雪紡紗禮服前方,沾染著看似鮮血的痕跡。
他把雜誌打開,看了看封面,然後閉上了眼睛,彷彿想要將目光從一個痛苦的畫面移開。我將手伸到桌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面把那本八卦雜誌拿過來。上方的橫式標題寫道,「彼得.卡靈頓謀殺了我的女兒」。下方有兩張並排的相片,一張是彼得的正式照片,就是那種每當他們報導業界高級主管時所使用的檔案相片。相片中的他並沒有面帶微笑,而我一點也不驚訝。我的彼得很害羞內向,不是那種照相會笑的男人。儘管如此,在這張尤其不當的相片中,他看起來確實相當冷漠,甚至帶著傲慢與輕蔑。
我抬起頭看著他。彼得有一張具有貴族氣質的臉和堅毅的下巴,但我每次注視的卻是他那雙眼睛。他的眼中流露出關心,更因為無意間傷害了我而感到困擾。
彼得看起來一副痛苦萬分的樣子,彷彿像是被人歐打過一般。他的眼中含著淚光,聲音中也帶著痛苦說道,「凱依,二十二年來,我已經回答了他們問我的每一個有關蘇珊失蹤的問題。當他們發現她失蹤之後的幾個小時,檢方就盯上我,並展開偵訊。二十四小時後,甚至在他們開口要求之前,我父親就允許他們派警犬來嗅過整座莊園的土地,也讓他們捜尋整棟宅院。他們還扣押了我的車。可是他們根本找不到任何一丁點的證據顯示,.那晚我送蘇珊回家之後,還會清楚後來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如果我要求蘇珊的母親撤回聲明,卻在失敗後對她提出告訴,妳知道那將會是多麼糟糕的一場噩夢嗎?我可以告訴妳後果會如何。那對媒體而言將會像是馬戲表演一樣,而那個可憐的女人甚至等不到法院開庭就會死了。」
「不,你一點都沒有讓我難過。事實上,你釐清了我心頭一件很重要的事。這些年來我腦海中經常浮現我父親在這個地方喝醉酒,東倒西歪的模樣,而我也因此感到十分困窘。從今以後我再https://m.hetubook.com.com也不用這麼想了。」
「沒關係。」我說道。「你可以看頭版,把〈都會版〉給我看。」
前門傳來的鈴聲,讓我想起當年父親的追悼彌撒上震耳欲聾的教堂鈴響。我還記得,瑪姬牽著我的小手離開教堂,和親朋好友一同站在聖西西莉亞禮拜堂前的台階上,聽著那悲悽的鐘聲。我也記得瑪姬對我說,「當然,等到他們找到強納森的遺體,我們也會正式舉辦葬禮將他下葬的。」可是那始終沒有發生。
我對法律稍有了解,知道如果彼得不要求她撤回聲明且逼她照做的話,他唯一的選擇就只有控告葛萊蒂絲。我看著他,但卻無法解讀他臉上的表情。但我確定他最不想要聽到的,就是我發出無用的怒罵哀號。「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們一邊慢跑,彼得則開始談論我的父親。「我祖母過世後,我母親就沒有改變過這裡的庭園景觀。」他說道。「然後,伊蓮嫁給了我父親。她說這整個地方看起來像座墓圔。她說除了少個『永遠安息』的牌子之外,這裡應有盡有。這一點確實要歸功於伊蓮。妳父親真的為這裡建造了十分美麗的花園。」
他的相片旁邊則是蘇珊.艾索普的相片。容光煥發的蘇珊身穿初次出席社交晚宴的禮服,一頭金色的長髮披在肩頭,閃爍明亮的雙眸,年輕、美麗的臉龐上散發著喜悅。我不敢看彼得,繼續翻開雜誌的內頁。裡面的雙內頁報導更糟。「垂死的母親力求司法公正」。照片中的葛萊蒂絲.艾索普看起來既僬悴又悲痛欲絕,旁邊則滿是蘇珊短暫生命中各個階段的照片。
我猜我的話給了他些許安慰,至少他不會感覺完全孤獨無依。然而,他卻用哀傷,甚至有些疏遠的聲音說道,「我娶了妳事實上是在耽誤妳,凱依。妳不需要被捲入這種麻煩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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