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雷吉娜.卡拉利很後悔去郵局,領了費雪布雷克影視公司的製作人蘿莉.莫朗所寄來的掛號信。參加節目,把畢業歡慶會那晚搬上螢幕!這封信讓她的心情沉到谷底,而且,老實說,十分震驚。
那時,我們真是青春年華呀,雷吉娜心想,我還記得我們一起去逛街買衣服。當時,我們四個大學生意氣風發,對人生充滿抱負和憧憬。但那一夜,讓她們的美好人生一夕摧毀。
雷吉娜的深褐眼睛游移到辦公桌上的那張照片,照片裡的十九歲兒子札克對著她微笑。他就讀賓州大學,即將升大三,學費全由他的父親,也就是她的前夫支付。札克昨晚打了電話給她,吞吞吐吐地問她,介不介意他趁這個夏天去歐洲和中東自助旅行。他原本打算暑假回聖奧古斯丁,找份暑期工讀,可是這裡的工作機會非常少。反正,自助旅行花不了多少錢,爸爸願意贊助他。
之後,她們三個成了她的救生索,雷吉娜心想。我們的感情好到堪稱為閨蜜,所以,畢業歡慶會結束,貝琪死掉之後沒多久,艾莉森決定結婚時,克萊兒、妮娜和我就當了她的伴娘。我們這一步真是蠢斃了,畢竟貝琪才剛死。八卦媒體大肆渲染這場婚禮,而且標題都在不實揣測畢業歡慶會的可能兇手。這時,我們才驚覺,我們四個一直受到懷疑,或許未來一輩子都會揹著這個指控。
按摩浴紅注滿水了,她踏進去,往後躺下,閉上眼睛。
她打電話報警並去鄰居家把打橋牌的媽媽找回來之前,先取下爸爸用大頭針別在衣服上的遺書,把它藏起來。警察來了後,說自殺的人多半會留遺書給家人。她母親hetubook•com.com哭著滿屋子找,雷吉娜在一旁假裝幫忙。
還有我,雷吉娜心想。我十五歲那年,打開車庫門放單車時,發現爸爸整個人吊在繩子上。他的眼睛凸出來,舌頭垂到下巴。他想吊死自己,幹麼不在他的辦公室上吊?因為他知道,這樣一來,就可以讓我在車庫發現他。我這麼愛他!他怎能對我做這種事?這個惡夢不曾停止過。每當她跨下單車,那情景就會出現眼前。
雷吉娜知道,她不愛厄爾了,對他毫無興趣了,可是即便如此,她還是不希望再有噩夢糾纏著她。
她的黑色捲髮因水氣而變直,滑溜地貼在她的臉側,她心想,這是個好機會,讓我可以告訴大家,殺了那個臭婊子的人,不是我。
這時,一個不請自來的念頭閃過她的腦海。我知道,厄爾經常納悶,貝琪是不是我殺的。他會不會在札克的心裡埋下這樣的疑問呢?
雷吉娜緩緩地拿起莫朗寄來的信,再讀一次。「她要付我五萬美元,而那個富豪羅伯特.尼可拉斯.鮑威爾要給我們每人二十五萬。」她喃喃自語,「那個慈善先生。」
甚至讓她震驚到錯失一樁買賣。魂不守舍的她,帶看房子時,把屋子的特色介紹得亂七八糟,原本有興趣的客戶,就在她帶看的當中,突然冒出一句:「我想,我看夠了,這不是我在找的房子。」
雷吉娜緩緩站起來,環顧四周,開始想像銀行戶頭多了三十萬美元的感覺。她提醒自己,這筆錢,有將近一半得納入所得稅計算。不過,即便如此,這仍是難以置信的意外之財。要不,也能讓她想起小時候經濟無虞的感覺—和圖書—父親仍飛黃騰達,她們家就跟鮑威爾夫妻一樣,在塞勒姆稜脊區擁有豪宅和各種人員配備,管家、廚師、園丁、司機,還有紐約頂尖的外燴公司來滿足他們頻繁的派對需求……
從布莉姬特的聲音聽來,她顯然很失望。「我要去的那一間養老院,正是我想安度晚年的地方,他們是可以幫我保留名額,但我不知道能保留多久。不過,雷吉娜,親愛的,說不定是我期望太多。不能怪妳。」
離婚後,前夫厄爾就處心積慮拆散她和札克。尤其是札克十歲去鱈魚角參加暑期划船營後,他就開始頻繁安排假期,和新婚妻子帶著札克去瑞士滑雪,或者去法國南部旅遊之類的。
十年前,札克快九歲時,厄爾離開她。當時,他看不下去她成天自艾自憐,憂繫沮喪,對她說:「雷吉娜,去尋求幫助吧。我受夠了妳的情緒,受夠了噩夢,或許妳沒意識到,但這樣對我們的兒子真的很不好。」
雷吉娜想起,瞽方曾懷疑貝琪的翡翠珠寶是行兇動機。據說她上床時,把它們放在梳妝臺上的玻璃珠寶盒裡。他們說,很可能她半夜醒來,發現有人在偷東西,對方被她嚇到,一時情急悶死她。他們在地板上找到一只耳環,但不曉得是貝琪脫下耳環時掉在地上,或者她醒來,某個戴手套的小偷驚慌之餘,失手掉落耳環?
「媽,開學之前,我一定會回去跟妳住十天。」他以祈求的口吻跟她保證。
她那位於佛州聖奧古斯丁市的辦公室,其實原本是主街上某棟私人宅邸的車庫。蕭條的房市有逐漸回升的跡象,但還不足以讓雷吉娜脫離捉襟見肘的窘境。她的手肘撐在桌面上,hetubook.com.com手指壓著太陽穴。幾綹髮絲提醒她,她那一頭烏黑頭髮的生長速度又快到讓人苦惱了。她知道,她得去修剪一下。之所以遲遲不想跟美髮師約時間,是因為那美髮師總想說服她挑染成藍色。不過,當然還有金錢和時間成本的考量。
再次碰面,再度同處一個屋簷下,會是什麼感覺呢?發現貝琪的屍體時,我們太年輕、太震驚,太害怕,還有,警方訊問的方式——先是集體審問。而後隔離訊問——這重重的壓力,竟沒把我們擊垮,讓我們任一個崩潰,招認自己悶死貝琪,真可說是奇蹟。「我們知道一定是屋內的人幹的,說,是妳們誰做的?如果不是妳,一定是妳的朋友,為了妳自己好,就招吧,把妳知道的都告訴我們。」
她從上鎖的檔案櫃底部,拿出一個沒任何標示的盒子。這個被壓在房地產廣告紙下方的硬紙盒,裡面存放著所有跟畢業歡慶會命案有關的剪報。
我已經好幾年沒翻閱了,雷吉娜心想,把紙盒拿到辦公桌上,打開。有幾張剪報的邊緣已經開始碎裂,但她還是找到了要找的東西。一張照片,照片裡,鮑威爾夫妻貝琪和羅伯特舉杯恭賀她們四個女大畢業生——克萊兒、艾莉森、妮娜和她。
可是,真的是我的錯,雷吉娜心想,努力不讓聲音流露出她對自己的憤怒。她跟布莉姬特保證,她會很快幫她找到另一個可能的買主,然後趕緊掛上電話,因為她很清楚,以目前的房市來看,賣房子有多困難。
雷吉娜告訴他,這個機會很難得,他應該把握。她沒讓聲音洩露她的失望心情。她很想札克,很想念那個下了校車後,蹦蹦跳跳進https://m.hetubook.com•com她辦公室,迫不及待跟她分享學校每一刻的小男孩。她想念那個害羞的高個兒少年,每當她外出跟客戶碰面,很晚才回到家,他仍等著與她共進晚餐。
她回辦公室後,只能硬著頭皮打電話給七十六歲的屋主布莉姬特.懷汀,承認她搞砸了。「我相信這房子很好賣,但就是沒賣成。」她跟屋主道歉。
雷吉娜環視這一個房間通到底的辦公室。即使她把充當牆壁的廉價石資板塗上了淺藍色,以搭配她的白色桌子,以及幾張藍色坐墊的白色扶手椅——這是為了可能來訪的客戶而準備的——還是一眼就讓人看出,這是一間把微薄預算發揮到最大效用的簡陋辦公室。她心想,車庫就是車庫,永遠都是車庫,除了那個奢華配備——當初離婚,買下這間車庫後,我就決定安裝的衛浴設備。
前夫厄爾的正職賣電腦,但業餘興趣是寫歌,離婚後,他才終於賣出作品,而且是賣給知名藝人。後來,他娶了當時正嶄露頭角的搖滾女歌手桑雅.邁爾思。他替桑雅寫的歌登上排行榜後,厄爾也搖身一變,成了全世界知名的創作人,實現他多年的夢想。過起如魚得水的上流生活。雷吉娜走到辦公室另一頭的成排資料夾時,心裡這麼想道。
這個蠢事實讓雷吉娜對自己生氣,也氣自己老是擺出不耐煩的態度。她告訴自己,花個二十分鐘聽蕾納聒噪一下會怎樣?只有她知道該如何讓她這頭拖把似的亂髮看起來像樣啊。
她把剪報放入盒子裡,拿回檔案櫃,放在最下方的抽屜底部,小心翼翼用廣告傳單蓋住。這筆該死的錢我要定了,她心想,還有那個製作人的錢。有了這些錢,我就能和圖書掌控自己的人生,就可以在札克開學之前,和他一起去度個假。她把抽屜用力關上,然後把「打烊」的牌子掛在辦公室的窗戶上,關電燈,鎖門,進她的私人浴室。等水注入按摩浴缸的空檔,她脫掉衣服,端詳門後那扇全身鏡中的自己。上節目前我有兩個月的時間,非得減掉九或十公斤不可,她心想。我要螢幕中的自己美美的,充滿自信地說出我所知道的一切。我要札克以我這個媽媽為榮。
這套奢華的衛浴就位於走廊底,男女共用廁所的旁邊。門口沒標示,永遠上鎖,因為這間有著按摩浴紅、蒸氣室、可以滿足她虛榮心的水槽,以及一大片衣櫥的衛浴,是她個人專屬的。有時,忙了一天後,她會在那裡沐浴、更衣、打扮,然後去赴朋友的約,或者一個人獨自享受晚餐,然後去看場電影。
從此,我們沒再聚首過,雷吉娜感嘆。婚禮過後,大家就各奔東西,分散不同城市,避免相互聯絡。
她知道,札克愛她這個媽媽,可是小房子和拮据的經濟確實比不上跟他那一夕致富的爸爸。現在,兒子果然一整個夏天都不在她身邊了。
她想起那些朋友和畢業歡慶會的協同主辦人克萊兒.邦納。她長得很漂亮,但平常沉默寡言,看起來就像她母親旁邊的影子。艾莉森.雪佛,聰明過人,總是讓我們其他三個相形見細,我以為她會成為第二個居禮夫人,沒想到貝琪死後那年的十月,她就嫁人,沒多久,丈夫洛德就發生意外,據我所知,這幾年他得靠拐杖才能行動。妮娜.克雷格,我們都叫她「冒火的紅髮女孩」。我記得,才剛上大一,她就敢公然對同學發飆,甚至曾因報告沒得高分,叫老師滾蛋。
上一頁